“没有人会为你掠阵,你始终要承担一切后果,演奏永远——你给我记住——永永远远都是一个人的战斗。你要只手与世界搏斗,乐队不会帮你,他们坐在那儿因为那是他们的职业,父母不会帮你,他们照顾你起居是出于惯性停不下来。”
“你只是想给我泼冷水而已,因为你被我抢了风头。”
我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都不再说话。
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时候,全部人都不说话,那就是准确刺中了|茓位,人们却还在想,到底是刺中没有?人们未必同意这个观点,但却要为它停下来思考,不是立马跳起来反对。编导进来圆场,我就知道摄录停止了,但他们会后悔的,因为接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将见证一件事,父亲向儿子发出了战书。据我所知右边第二台摄像机后穿红t恤的小伙阴差阳错没有把机器关掉,于是有这样一段角度不好但弥足珍贵的影像留了下来,我爸爸情绪激动,我故作镇定,我瞪着他,要把小时候挨的打,我膝盖上留的疤,统统瞪回去。他就扬起手要打我——有生以来第二次打我——被编导象征性地拦一下,就没有真的打下来,转身走出了演播厅。
我开始紧张了。
这个舞台我不知道站了多少次,它就像我自家的阳台,演奏和掌声顺理成章,板材的质感早已融入了自信的节奏,可今天我把初次登台时没能完成的紧张统统拾了回来,重新变成娇羞的少女。我会从左边登场,我爸爸则从对面。
我们走到台中,面对面眼瞪眼地较量,就像死敌那样。
像是故意安排的一样,但我知道其实并没有,我穿了西服,他却是中山装。
我用一把现代制琴师的得意之作,他用的是几百年前大师的典范。我把短发梳得根根直立,他却需要想办法自然地遮掩一点上中天的地中海。毋宁说,这场决斗带有浓重的象征意义,他的稳健厚重实则是我渴望的东西,我心里隐隐约约地知道,过分的荣耀已经让我浮躁,我还死不承认并把它解释成活力和热情。
我想到昨晚我们久违地一起吃了晚饭,他开了瓶酒自斟自饮,我也刷了个杯子,装了半杯沉默放在桌边。他就用酒把另外半杯空间补满。酒一点儿也不好喝,可偏偏有人热衷于它,我们晚上喝闷酒就是为了占着嘴不用说话。那时候我们不是父子,他是我四十五岁的敌人,我是他十九岁的仇家,我的年龄是我们被迫一起生活的日子的计数器,恩怨马上可以结算一下。
等到幕布拉起来时台下一定坐满了观众,他们不一定像往常一样只来奉献掌声,有些可能是看父子斗的热闹。我压力很大,更糟糕的是我在乐队里发现了熟悉的人。在高中乐队被我取代的首席小提琴手,如今坐在乐队的钢琴后面,把整个身体藏在黑色的山峰后,一双熟悉的冰冷的眼睛从顶盖下面的缝隙里蛇探出来。我不知道钢琴那庞然大物之后,她今天的穿戴如何,不知道时间背后她拥有怎样坎坷的经历,从小提琴转行钢琴。不知不觉间造就敌人,是少数精英的困扰,事到如今我还保持着这份骄傲。今天我就像客场作战的足球队,有失败的狡猾借口,我开始心虚了。一直到我爸爸登场,我们站在台中央互相盯着看时,周围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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