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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章:须尽欢

一阵风吹过,扬起一地清雪,庭外的老梅苍劲秀丽,寒风抱香,红粉相揉。风过处,扑朔朔的落下一地胭脂­色­,在茫茫的雪地之中,别有一番秀美之气。

美景当前,亭中的某人却无心观赏,宋小舟苦着脸,皱着眉,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撅着嘴说道:“有福不会享,花钱找罪受!”

坐在她身边的某人却好似完全没听到她的话一样,静静的坐在那,身上披着一件银狐斗篷,清淡素雅,眉目平和。指间把玩着一只狭长的暖玉,通体白皙温润,一头却好似胭脂一般的艳红,好似里面拢了一汪血,仔细看去,那红竟像是活物一般,轻轻流动着。

“冻死我啦!”

小舟披着火红的狐裘,里面也是花团锦簇,两手揣在暖手抄里,还抱着一只大暖炉。一边哼哼一边不无恶意的想道:这家伙不是最怕冷的吗?上次见面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这么几天又生龙活虎了起来?还有心情跑出来赏雪?

想起这个,她就觉得郁闷。

真是不知道古代人是怎么想的,赏菊赏雪赏梅赏水,反正是个东西,就可以码一群人坐在下来欣赏个半天。完全是吃饱了没事­干­,以她的­性­子,宁愿在家蒙头大睡也不爱上这来挨冻受罪。与其赏雪,不如在家找两只猴看掐架来的过瘾,或者,直接去库房,把钱柜打开,欣赏白花花的银子多么惬意。

赏雪?

我靠!

宋小舟冻得鼻涕都快流出来了,有气无力的说道:“李大公子,咱们回去吧,你都挨这看半天了。”

李铮闻言转过头来,目光很飘忽的在小舟的脸上转了一圈,然后转移到她盖了好几层的腿上,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来,说道:“给我。”

“喵!”

好像知道是在说它,猫咪叫了一声,然后死命的挪着,就往他那边爬去。

小舟低头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提溜起猫咪后颈,一把就甩了过去。

李铮一伸手,就将猫儿接过,然后很安静的解开某个虐待动物的人绑在猫身上的绳索。

说来也奇怪,这只小山猫报复心很重。也许是当日自己灭了它满门,所以自打跟着小舟回了家,就没给她摆过什么好脸­色­。上次晏狄去她府上,还差点没被它抓破了相,惹得自恋狂晏少爷气的暴走,差点没一脚跺死它。

可是奇怪的是,它却对李铮极为友好,李铮不过是去了家中一次,这猫就彻底叛变了。连续几次离家出走,半夜趴姓李的的窗户。对于它这一点,小舟很鄙视,她觉得这也是一只以貌取人的­色­猫,而且品位很有些问题。

“汪清池走了?”

总算开始说正事了,我的圣母玛利亚,这个开场白也够长的了。

小舟不耐烦的撇了撇嘴:“你明明知道,还偏要来问我。”

“朝廷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小舟搂着暖炉,缩着脖子,满不在乎的说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李铮手腕一顿,微微侧目,好看的眼睛轻轻一挑,说道:“能不能说句正经的?”

小舟半趴在石桌上的皮裘垫子上,含糊不清的嘟囔道:“我可是很认真的。”

说完,突然抬起头来,可怜巴巴的说:“李铮,我冷死了,我们进屋说吧,实在不行到马车里说也行。”

谁知李铮却低着头,伸出两指揉着猫咪的头,淡淡的说道:“我不放心你。”

耶?啥意思吗?

宋小舟眉头一皱,有啥了不起的,不过就是前几天去他府上看他。偏巧方潜不在,他又刚喝了药,昏睡过去了。自己对着美人的睡脸一时没忍住的就上前去摸了一把。

但是天地良心,她也就摸了一下,这家伙跟个兔子一样,一下就醒了。然后就像是被­奸­少女一样将自己当成了拒绝往来客户,连续三天没让她登门。

搞什么嘛?一个大男人,摸一下怕啥?

看看人家晏狄,抱也让抱,搂也让搂,还让她牵小手呢!

小舟不屑的撇了撇嘴,以前觉得晏狄有洁癖,现在才发现,这家伙的病更严重。

“喂,我觉得你想多了。”

小舟突然展颜一笑,双手拖着下巴,眯着一双眼睛望着他,笑眯眯的说道:“其实我不喜欢你这一款的。”

她微微抬起下巴,由上到下以挑剔的眼光打量着他,说道:“你看你,瘦的像根棍一样,小胳膊小腿的还没我的粗呢,一阵风都能被你刮倒,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我才不喜欢你这样的呢,我那天真是看你脸上爬了只那么大个的蜘蛛,好心帮你赶走,你还不相信,哎,真是的,好心没好报。”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的感慨。李铮默不作声,也不反驳,也不接话,手指滑过那只猫儿光滑的皮毛,静静的坐在那,就像是一幅山水画。

“我喜欢这样的!”

小舟曲起双臂,做了一个大力水手的模样。

“看到没?我喜欢这有肌­肉­的,还有这,这,这也得有。”

她在一旁絮絮叨叨的比比划划,李铮斜着眼睛看着她。只觉得这个丫头瞎扯的本领真的很好,她能从早到晚一刻不停的和你说话,但是她不想让你知道的,却绝对不会露出一丝半点来。

这些年来,他识人无数,也有见过表面上放荡不羁,实际里君心叵测的人物。可是这宋小舟看起来却并不是伪装的,她好像天生就是这样一幅吊儿郎当的­性­子,喜欢享乐,喜欢玩笑,喜欢胡搅蛮缠,喜欢捣蛋胡闹。可是在这一面之外,她却又有着超乎寻常的狡黠和聪慧,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许,她还隐藏了很多东西。比如冷静,比如沉着,比如练达,再比如,狠辣。

这些本是自相矛盾的特质,却在她身上得到了一个和谐的统一。他想,此刻的她,并非是有意乔装,也许,她骨子里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人。

算了,既然她不愿意说,他也不必多事。能不能躲过朝廷下一波的冷箭暗算,就看她自己的能耐了。

他站起身来,抱着猫儿就想走。

小舟急了,在后面叫道:“喂!那猫是我的!”

“我买了。”

他风轻云淡的抛下一句话,几个转折就出了园子。小舟在他后面恨恨的瞪眼,暗暗嘟囔道:“买?我黑死你!”

的确是够黑的了,那么多钱,别说一只猫,一只老虎也买得。

夜店的二楼雅间,震耳欲聋的音乐好似要冲破房盖。她开心的数着李府刚刚送来的银票,乐的合不拢嘴。

晏狄在一旁看着她那副见钱眼开的样子,颇为不屑,当下说道:“又­阴­了谁?开心成这个德行?”

“嘿嘿!”

小舟美滋滋的乐,将那沓厚厚的银票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看到没,两千两,哈哈,那只死猫还值这个价。我前天还差点摔死它,真是罪过罪过。”

晏狄闻言却顿时皱起眉来,说道:“什么猫?”

“就是咱俩上次打猎抓到的那只。”小舟舀了一勺甜汤,滋滋的喝,一边喝一边说道:“还差点破你相的那只。”

“你把它卖了?”

或许是光线的问题,晏狄的脸­色­突然间变得有些低沉,声音也略显压抑,淡淡问道:“卖给谁了?”

“还能有谁,李铮呗!”

小舟刚说完,就听楼下传来一阵欢呼声,原来是两伙人在拼酒,其中一人喝趴下来。她立马来了­精­神,趴在栏杆上笑吟吟的往外看。她今晚喝了很多酒,汪清池总算走了,湘然城可以暂时清净一些,这段时间她累坏了,实在是需要好好休息放纵一番。

宋小舟如今年纪还小,不能进行某些体力活动来释放身体,那就只能靠买醉来释放心灵了。

没有工作的时候,她总是最会享受生活的那一个。

“晏狄,给你讲个笑话。”

她又开始絮叨了起来,全然不顾晏狄明显不太高的兴致。脱了鞋,趴在软榻上,鬓角的鬓发垂下,眼波迷离,脸颊也被酒气熏得绯红,大着舌头说道:“从前,有一对刚刚成亲的夫妻,嘿咻嘿咻一整晚,第二天一早上……”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没讲完,就晕乎乎的睡过去了。灯火闪烁,音乐震耳,吵闹声、拼酒声、四楼赌坊的叫嚣声、三楼客房的娇喘声,全都交织在一起。这个地方,一切的行为都是世所不容的,所有人都是分不清高低贵贱的。喝多了的世家公子可以和传菜的侍者勾肩搭背,四十多岁的中年妓汝可以开出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的价钱,博学多才的当世大儒可以与满身铜臭的市井商人同桌而食,还有,很多很多。

这里,就像是一个毒药。第一次来,你也许会愤怒,会厌恶,会觉得有伤风化。可是第二次,第三次,一次一次,你就会沉沦,就会迷失,就会渐渐的爱上这里。爱上这种昏暗的灯火下,吵闹的人声里,没有人认识你,没有人注意你的感觉。

或许,真的如她所说,她这里,只是一个释放压力的场所。

或许,真的会迷失吧。

他看着她的脸,眉梢轻轻的挑起,手指轻轻按在鼻梁上,眼神像是深沉的海,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宋小舟,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不知道是不是睡梦中的她听到了什么,她突然嘴角牵起,露出孩子般纯净的微笑,流着口水嘟囔道:“钱,好多钱。”

帘子一动,萧雍就走了进来,对着晏狄淡淡的行礼:“她喝醉了,我带她走。”

然后不由分说的将她打横抱起,看也不看晏狄的脸­色­,转身就走了出去。

珠帘晃动,人已经去的远了,几名妓汝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里面,就撩起帘子笑眯眯的问他要不要服务。

他看着女子年轻的脸和她眼角被胭脂水粉遮住的皱纹,突然感觉像是小时候随六叔出海时看到的画面。

海面上雾气升腾,有仙山瑶台横跨于水天之间,仙鹤盘旋,彩云缭绕,美若仙境。

六叔说,那是蜃怪吐出的幻境,全部都是虚幻的。可是当地的百姓却说,那真的是仙山,上面住着神通广大的神仙,只是看着很近,实则很远,远的遥不可及。

“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呢?”

他微微一笑,眼角勾起一道风华绝代的华彩。淡淡招手,将那不再年轻的女子揽入怀中。

人生在世,凡事不必太过较真,看着觉得美好即可,何必一定要撕开那层血淋淋的表象呢?就像眼前这名女子一样,难道一定要抹去她的妆容脂粉,去看清那层风光底下的真面目吗?

“人生得意须尽欢,公子,奴家先­干­为敬!”

女子优雅举杯,晏狄却微微一愣,淡淡赞叹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好诗才!”

那女子却微微一笑,说道:“这可不是奴家做的,是老板做的,还有下一句,公子想听吗?”

又是她?

晏狄来了兴致,笑道:“愿闻其详。”

“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

晏狄默念两遍,眼底豪气顿生,浅浅而笑:“你们这位老板,真是让人看不透。”

不仅是他看不透,很多人都看不透。比如萧雍,他此刻就有点郁闷。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她满嘴酒气,嘟嘟囔囔的拉住萧雍的袖子,眯着眼睛说道:“好像不是千金散尽还复来。”

“哪句都行,看你醉成什么样子,若是露出马脚可怎么办?你也真是的,在晏狄面前也敢这样忘形。”

“哦!想起来啦!”

小舟腾的一下坐起身来,大声叫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宋小舟,我的话你有没有听进去!”

“虎子——”

小舟突然软绵绵的叫了一声,搂住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揉啊揉的。

“我赚钱,就是为了过的舒服。如果过的不舒服,那我赚钱还有什么用?”

她掰着手指头,理直气壮的哼哼道:“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事儿,就是要活得开心。想骂人的时候就骂人,想打架的时候就打架,想喝酒的时候就喝酒,想睡觉的时候就睡觉。金钱,权利,只是为了让人达成以上的这些理想。可是如果为了得到金钱和权利,就要抛弃上面说的这种生活,那还要钱­干­嘛?不是本末倒置吗?”

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突然皱着眉说道:“什么国家利益,民族大义,去,跟我有毛关系?就楚乔和小诗那俩白痴才相信,老子才不吃那一套,丫丫个呸的!”

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去,一边睡,还一边小声的嘟囔:“人生得意……须尽欢呐……”

萧雍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她曾问过自己的愿望是什么?看来今天的这番话,就是她的人生理想了。

也对,每个人都是有人生理想的,有人想升官,有人想发财,有人想光大门楣,有人想权倾天下。而宋小舟的人生理想,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其实又很复杂,她只是想活的开心过的舒服,只可惜,这开心和舒服的范畴太广泛了。

究竟怎么样,才算是舒服呢?

人生得意须尽欢?

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自然是不容易,人活在这世上,总是要做一些违背心意的事情。即便是你惊才艳绝,即便是你富甲天下,即便是你智谋齐天,有些东西,也是人力无法左右的。

就比如此刻,李府在湘然的一座别院里,李铮坐在书案前,看完了所有的卷宗之后,还是不得不在孟祝虎视眈眈的目光之中,喝下那碗苦汤药。

孟大先生向来没好脸­色­,方潜等人也早就习惯了。见他离去,忙进来为公子铺床掌灯,催促道:“天晚了,公子早点休息吧。晏少爷明早出城,公子不是还说要去送行的吗?”

李铮默默的走过来,脱下外袍,正要休息,不知怎的,突然就记起了某人白天说的那些话。

“方潜。”

他静静的说道,将马上就要出门的方潜叫住。

“公子,什么事?”

他沉默片刻,低着头审视着自己的身体,方潜还以为他是要找睡袍,忙说道:“衣服在床上。”

“方潜,我很瘦吗?”

方潜一愣,暗暗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呆了片刻,忙说道:“公子身子不好,自然是有些瘦的,所以才更要注意饮食,好好睡觉,不能太过­操­劳。”

“我是说,”

他微微皱着眉,似乎是在小心的选择词句,过了好久,才沉声说道:“我瘦的很难看吗?就像是,一根棍子?”

方潜顿时呆住了,傻愣了许久,才说道:“谁说的?公子器宇轩昂,俊朗出尘,美若天仙,妩媚动人,是京城第一……”

“好了好了,你下去吧。”

李铮无奈的挥了挥手,连忙打断这个不怎么会拍马屁的下属。连妩媚动人都出来了,再说下去,还不一定能说出什么话来。

夜深人静,灯火熄灭,李铮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很无聊。

他翻了个身,希望自己的念头回到京城目前那些不安分的暗涌之上,可是不知为何,他的手竟然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其实,他自幼习武,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也是有肌­肉­的。

“唰”的一声,灯火又亮了起来。方潜见了,急忙从房里跑过来,在门外叫道:“公子,怎么还不睡啊?”

里面一片寂静,只有书卷翻动的声音,极快的唰唰作响。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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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本文最后一章公众章节了,明天开始,军火就要加入VIP了。感谢姐妹们的一路支持,冬儿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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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起 第19章 大动乱 vip

第二日,就是晏秋启程的日子,天朗气清,风和气顺,倒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湘然城外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小舟披着一身的素白的狐皮斗篷,缩着脖子靠在亭子旁的一株松柏上,眯着眼睛打着哈欠,看她那个样子,似乎对方再不来,她就要靠在这打起盹来。

李铮坐在亭子里,披一裘银狐裘斗篷,风帽半掩,青衫翩翩。指尖夹着那只狭长的暖白握玉,莹白剔透,一头朱红,极灵巧的在指尖翻动着,清晨的光照在上面,幻化出无数道细小的光晕。一层一层如水雾般洒在他的脸上,质若冰雪,神若寒谭。

微风吹过,城门处终于传来了马车的声响,车门拉开,晏秋一身紫裘,远远的望着两人。邪气的眉梢轻轻一挑,就朗朗的笑道:“好早啊。”

可不早嘛,小舟被雪一凉,也彻底清醒过来了。几步走上前去,皱着眉说道:“我还以为你看上了哪家姑娘,打算长住湘然了呢。”

车还没停稳,晏秋就纵身跳下了马车,施施然走过来,淡淡笑道:“湘然的女子果然滋味独特,若有机会,长住也未尝不可。”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眼梢细细的打量着小舟。谁知小舟却貌似不解其意,很夸张的打了一个寒战,说道:“喂,不要老冲着我抛媚眼,恶心死了。”

晏秋哈哈一笑,却不理会她,转头对李铮说道:“李兄以为如何?”

李铮站起身来,浅浅一笑,却并未回答他的话,淡淡道:“此地距北越遥遥万里,晏七公子一路保重。”

身后的方潜立刻奉上一只锦盒,小舟站在晏秋身后,立马八卦的伸长脖子,踮着脚问道:“什么东西?打开给我看看!”

晏秋却侧过头来瞄了她一眼,眼波如魅,­唇­瓣点朱,浑身上下都透着一丝懒洋洋的气质。只见他一把按住了盒子,拖长了声音说道:“想看的话,将来到北越来找我,就给你看。”

小舟一撇嘴,不屑的哼:“谁稀罕?”

“天­色­不早了,晏公子该上路了。”

晏秋眉梢一挑,­唇­角挂着一丝浅笑,说道:“李兄似乎巴不得我赶紧走。”

李铮静静答道:“你多心了。”

“是吗?”晏秋习惯­性­的摸了摸鼻子:“但愿如此吧。”

“你们俩能不能别跟斗­鸡­似?”

小舟在一边说道:“好歹我们也合作了一场,怎么着也有点战友之间的革命友谊啊!”

说罢,她突然咧嘴一笑,用力的拍了两下巴掌,张开双臂说道:“来吧!在这个离别的伟大时刻,让我们来一个革命战友之间的热情拥抱吧!”

李铮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然后面无表情的对这晏秋施了一礼,说道:“一路顺风。”

晏秋回礼:“多谢。”

徒留小舟在那尴尬的举着双臂,像一个傻傻的木头桩子。

马车渐行渐远,晏秋拉开窗子说道:“小舟,那个笑话你还没讲完呢!”

小舟听了微微一愣,昨晚喝成那样,她还哪里记得是哪个笑话。忙问道:“哪个笑话?我忘啦!”

晏秋摆手道:“下次再告诉你!”

太阳彻底跃出山巅,洒下万丈金芒。雪地里一片刺目的白光,恍得人眼睛发酸,晏秋的马车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上。岚溪山的鸟儿迎风展翅,飞的高高的,像是一片雪白的浪花。

身边没了声音,回过头去,却见李铮的马车已经进了城。

风从西北方向吹来,只见那一方原本湛蓝的天空,不知为何竟透出几分墨汁一般的黑意。朝霞如火,幻紫鎏金,好似红巷里的那条脂粉香渠,表面飘着艳丽,里子则是污臭发腥。

小舟轻轻一笑,那笑容极淡,竟似和她平日的作风全不相称。她抬脚登上马车,望着天边那道七彩织锦,慵懒的靠在软榻上。

“回城。”

动乱来的毫无预兆,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瀚阳就变了天。

事情的起因来源于一场普通的军间斗殴,两名伙房的杂役因为口角之争动起手来,不想其中一人下了重手,将另外一人的手打断了。西关的后勤参将霍扶威按军法行事,将那名伤人的杂役打了三十军棍。没想到这人在之前的那场打斗中也受了伤,但却硬气的没说出来,这三十军棍还没下去二十棍,就将他打的断了气。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坏就坏在这人并不完全是华人,而是当地华人与丹羯人所生。这样的人在西关平日很没地位,丹羯人说他们是杂种,华人也说他们是蛮子,要不然一个七尺壮年的汉子,也不能被分到伙房去当杂役。只可惜,丹羯人平日虽然看不起这种人,但是如今他死了,他们就将他看作了自己,觉得是军中排挤他们,欺负他有丹羯血统,这才将他活活打死。

丹羯人没别的好处,但只有一点,那就是团结。早在签订别南十三条以前,就有大量的丹羯人住在西关,条约签订之后,军中也有了清一­色­的丹羯军队。

此事发生之后,接连三日,共有七个丹羯军队哗变,他们毁营烧帐,口口声声说要西关守军都统李珂给一个交代。

事情一旦闹大,那么闹的更大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一月初三,丹羯第六师团与西关禁戍军发生冲突,一百多名士兵死于混乱之中,动乱就此彻底展开。

不出三日,这场战争就扩大至半个营盘,有四十多个师团卷入战火之中,虽然没动刀枪,但是仅仅是拳脚相加,三日来,就已经死了一千多人。

李珂当时正在内陆公­干­,闻讯赶回西关的时候,等待他的已经是军查院的卫兵。

堂堂一方军团首长就因为这场动乱被缴械入京,五日之后,天逐政院、大司局、军查院,一起向皇帝递交了弹劾瀚阳军省太尉李梁的奏章。就连军院统帅彭元帅,都无法对此事提出异议。

两日后,奏章批复:西关兵祸,瀚阳太尉李梁难辞其咎,现命其即日赶往王域接受监察,省内事务,暂交副太尉姜吴执行。

而早在两天之前,也就是淳于烈等人的弹劾奏章刚刚摆上皇帝案头的那一天,李梁就已经脱了官袍,并命家人制了棺木,一路风雪的赶往帝都了。

大华太大了,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如此大规模的军队械斗,听在市井小民的耳朵里,却只是一桩比较震撼的新闻,其影响力甚至还不及人民日报近期连载的那部《水浒传》。

然而,还是有人敏锐的察觉到了风暴的苗头。小舟皱着眉看着最新的边关战报,面­色­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

“小舟,有什么不妥吗?为什么要我们的探子冒险去探查这件事?”

不妥,当然是大大的不妥!

她皱着眉沉声说道:“虎子,我们可能有大麻烦了。”

萧雍不解,凝眉问道:“这件事,跟我们有关吗?”

“当然有。”

小舟抬起头来,斩钉截铁的说道:“关系大了。”

但凡报社,必有密探,现代的专业狗仔队,几乎可以媲美专业间谍。而这些年来,在小舟的训练之下,兰溪山上当年的那一班小猎手,大多已经遍布整个大华疆土,每日将各式各样的消息源源不绝的传回湘然这座偏僻的西北小城。

早在不知不觉间,人民报社就已经形成了一套隐秘迅捷的情报机构。所以,当她察觉到危机的时刻,她才能首先做出最及时的反应,以最快的动作来应对眼前这紧张的局势。

然而,朝廷的动作还是快的让她惊讶,从而也更加坚定了她的判断。

西关兵变一事,必是有人从中策划,不然的话,这一系列的手段不会下达的如此迅速,快的连她都险些无法招架。

一月十七,朝廷下达了一纸公文,内容很简单,看起来也很平常。可是却在反手之间,就让整个瀚阳的经济体系完全崩溃,各大商家财产充公,无数家门被抄家投狱。一时之间,瀚阳各大监牢人满为患,街头黑烟滚滚,豪门大户的宅院府门形同虚设,官兵走后,盗贼涌入,悲切绝望的哭喊声整日不觉,湘然城人人闭户,唯恐殃及池鱼。

拿着辛老板在狱中写给她的血书,她的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

有人敲门,刀儿上前去将门打开,翎容和念珠扶着母亲进了门,三人的面­色­都有些凄惶。吴春花今年已经五十岁了,这几年养尊处优,保养的却还不错,比之当年多了几分贵­妇­的气质。见了小舟,这个普通的­妇­人顿时握住她的手,紧张的说道:“五儿,我听说辛老爷的家也被抄了,咱们会不会有事啊?”

小舟眉头轻皱,一旁的刀儿却接口道:“­妇­人,别担心了。小舟姐早就料到这一天了,朝廷的政令还没下来,咱们的店铺就已经做好准备了,如今出了报社,别的都关了门。就算他们要查,也查不到咱们身上。”

见母亲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小舟心下一暖,她伸手搂住这位娘亲,安慰她道:“娘,别担心,咱家不会有事的。”

吴春花点了点头,这个女儿平日行事虽然胡闹。但是却是有真本事的。这个时候,也只有她说话,才能让她安下心来。

“还有,五儿,你嫂子家,也遭了难了。她弟弟在永安当铺­干­活,这次也被抓进去了。”

小舟何尝不知道这一点,看着江念珠眼巴巴的瞅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送走了三个人心惶惶的女人,又迎来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男人,宋离泉无奈的说道:“到底是一家人,如今他们遭难,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啊。”

“爹,不是我不想管,而是实在没有办法。”

小舟皱着眉说道:“宋离图豢养的那是丹羯人卫队,平日走镖护卫倒是没什么。可是这种时刻,一只丹羯人的武装势力被查出来,你知道那是多大的罪名吗?辛老爷只是养了两房丹羯人的宠姬就被抄了家,宋离图这一次,是无法翻身了。”

“那?”宋离泉不忍的说道:“那就看着他们被满门抄斩吗?”

“满门抄斩到不至于,但是发配流放是免不了的了。你别忘了,他还有个府尹亲家,也许多少会有点希望。”

宋离泉叹了一声,满脸的无奈疲惫。

小舟也是无可奈何,看着父亲老迈的身影渐渐离去,她这时才再一次深刻的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里,毕竟不是二十一世纪,没有完善的法律来保护你的私有财产。即便是你有钱,即便是你富甲天下,但是只要你没有权势,就能被当官的轻而易举的捏死。

当对方不再走正常的商业路线,转而使用权势,使用武力的时候,她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真他妈的糟透了!

三天前,朝廷正式颁布了《趋胡令》,宣布要将所有大华境内的丹羯胡人全部赶出边境。在小舟看来,这真他妈的是个白痴到了极点的命令,但是却赢得了整个大华平民乃至氏族的一致拥护。毕竟,在那些高高在上的氏族和普通百姓的眼里胡人说到底还是低贱的蛮人,和他们自己本身也没有切实的利益冲突,就算是全都处斩了,他们也只是多了几场免费的杀头戏看而已。

然而,这项命令却在比邻丹羯居住地的瀚阳军省掀起了滔天的风浪。

所有家中豢养丹羯奴仆,店铺中雇佣丹羯人的商人,都成为了此次军队哗变的怀疑目标。越来越多的野心家,越来越多的可疑分子被抓进了天牢,调查,取证,过堂,审讯,一轮一轮的审问下来,很多人都去了半条命。还有一些人甚至­干­脆死在了狱中,却连罪名都没定下来。

朝廷颁发这项手谕,开始的时候也许只是想给丹羯人一点颜­色­看看。让那些在军中闹事的人知道,你们闹事不要紧,我们却可以那你们的父母老婆算账。

只可惜,当命令一层一层的传到下面的时候,各州府的官吏们却从中看到了无数金光闪烁的黄金。

瀚阳是商贸大省,这些平日里富得流油的富商,连他们见了都要低三分。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怎会轻易放过。

于是,看到谁家有漂亮女人,谁家的金库有黄金的味道,就带兵悍然冲进去。

谁家没有一两个胡人舞姬?谁家没有一两个胡人护院?谁家不曾雇佣几个廉价的胡人伙计?

就这样,趋胡变成了灭胡,出境变成了下狱,整顿变成了严查,等朝廷接到消息的时候,瀚阳已经一片腥风血雨,无数富商被下狱抄家充军。整个瀚阳,商贸体系崩溃,十家店铺九家关门歇业,便是要买一包盐,都要全城的跑断腿。

而当淳于烈皱着眉看了半响之后,却对属下说道:“既然已经开始查了,力度就大一点,斩草要除根,别搞得将来有人来找我报仇。”

与这条命令一同传达的,还有一条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律令:所有被查抄的罪犯家产,暂时全都交由内库督办。

“嘭”的一声,大门被人一脚踢开,所有人都抬起头来,只见刘玉楼刘大公子站在门口,看着一室忙碌的工人,冷冷的说道:“你们老板呢,叫她滚出来见我。”

说罢,径直坐在大厅的软椅上,十多名官家亲兵跟在他身后,一溜站成两排,看起来极为威风。

一人立马喝道:“还不给我们大人上茶!”

有仆人小心的走上前来,将茶盏放在桌子上,谁知那刘玉楼刚刚喝了一口,就噗的一声全都喷出来,顺手将那茶盏砸在仆人的脸上,怒骂道:“你想烫死本官吗?”

那茶不算热,可是他力道大,茶杯顿时摔碎,在下人的脸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直达眼梢。那人痛呼一声,捂着眼睛就倒了下去,两旁立刻有下人冲上来,一名年轻的伙计见同伴伤成这样,忍不住满脸的怒­色­,愤怒的向那刘玉楼看去。

“你敢瞪本大人,可知道蔑视朝廷命官是何等大罪?”

刘玉楼冷喝一声,说道:“给我打!”

两旁的士兵顿时冲上去,其他几名伙计也要冲上前去,却被一名年长的拉住喊道:“你们想给东家招祸吗?”

这么一瞬之间,那些士兵已经拉着那名伙计痛揍了起来,惨叫闷哼声一时间响彻耳际。

“是谁惹了我们的刘大公子,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呀?”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缓缓响起,众人微微一愣,就连打人的都不自觉停下了手。

宋小舟穿着一身紫貂长裘,从门外进来,一边走一边脱下外袍扔给下人,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缓步走上前来,说道:“呦!这么热闹,这是­干­嘛呢?”

她的眼睛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转到刘玉楼的脸上,淡淡道:“改称呼为刘大人才是了,只是大人在上,小的不明白,我这报社犯了何罪,要劳烦您亲自带人前来?”

“如今胡人猖獗,犯我边陲,本官奉命,清剿湘然境内的丹羯人。你这报社人多,我来查查,不行吗?”

“大人要查,自然是没问题。”

“东家!”

一旁立时有伙计轻呼一声,小舟素手一扬,说道:“大人请。”

刘玉楼哼了一声,带人就开始搜。这些人顿时翻箱倒柜,踢缸砸瓶,报社之内一阵喧嚣,一切能见之物,都被摔了个粉碎,就连纸张,都被撕成碎片。

所有的工人都握紧了拳头,只等她一声令下,就打算像平日那样,冲上去痛揍这几个混蛋。然而宋小舟却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用茶盖拨着杯子里的茶叶末子,面­色­平静,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

闹了大约有一个时辰,刘玉楼等人终于气喘吁吁的转回大堂,小舟站起身来,笑眯眯地说道:“诸位辛苦了,为了我们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终日奔波劳碌,真是人民的好公仆。”

刘玉楼看着她那张淡笑的脸,恨得牙根痒痒。

整个湘然城的富商都遭了难,却唯有她什么事都没有。趋胡令刚一下达的时候,他第一个 想到的就是她的产业,可是不知为何,当初那些丹羯人却集体消失了,翻遍了整个宋府,也没找到一张丹羯奴契。他不得不无奈的承认,这家伙的鼻子比狗还灵,早在朝廷的命令下达之前,她就已经遣散了所有的丹羯奴仆,并且毁了奴契,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于是竟然以“车马行内的狗是出自丹羯”这样的罪名封了她的车马行,原以为以她的脾气,定会对自己大打出手。而一旦她敢在这个时候袭击官差,他就敢拿她下狱。谁知这家伙不但一点没生气,全程笑眯眯的瞅着他封她的商号,事后还自己上衙门说,说是自家银行的毛皮毯子,玻璃店的马厩柱子,药材铺的人参鹿茸,都是出自丹羯,自愿封了以上几家商号,来配合朝廷的政令。

他尤其没处撒,气的眼珠子生疼,只得无奈的收手。可是这几天,他却隔三岔五的就找上这家唯一没封铺的报社,来找她的麻烦。

“不知道大人可有什么收获?”

小舟微笑着,轻声问道。

刘玉楼冷哼一声,沉声说道:“宋小舟,你别得意,日子还远着,咱们哥俩慢慢玩!”

小舟在身后清淡一笑,弯腰行礼:“大人慢走。”

刘玉楼带着人出了报社,工人们才长出一口气。小舟将那名挨了打的工人扶起来,对其他人说道:“赶快找大夫!”

“东家!”

王慕枫走上前来,连写了一个月的水浒传,里面朝廷的腐败,游侠们的快意恩仇,让这个向来迂腐的书生也多了几分江湖上 豪气。眼见如今世风日下,朝廷中­奸­佞当道,他如何不气,悲愤的说道:“这些人实在欺人太甚!”

小舟无奈的一笑,拍了拍这个傻书生的肩膀,说道:“忍一时风平浪静,这个时候,还是夹起尾巴做人的好。”

“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就让那个姓刘的小子欺负?”

有年轻的小伙子不服气的叫道。

小舟无奈的揉着太阳|­茓­,看来这帮家伙真是被自己教坏了,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想着打群架找场子呢。

“那我们能怎么办?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人家大权在握,我们只能吃哑巴亏。”

“东家!”王慕枫皱眉道:“这可不像你!”

“那我该怎么办?”小舟一摊手,反问道:“冲出去带着你们去废了他?然后我们这一群人就不顾家中的妻儿老小,集体到监狱里喝西北风去?”

众人顿时默然,刚才一时群情激奋,这会被她一提醒,才想起当前的局势。一个个不由得垂头丧气,低头不语。

“这世上做什么都是要看实力的,有能耐的时候当爷,没本事的时候就要学会装孙子,莽夫之勇是最要不得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我来教你们吧。”

小舟笑吟吟的喝了杯中的茶,茶早就已经凉了,喝进嘴里很苦,还有一点涩。她笑着看了众人一眼,然后眼睛微微眯起,像是一直躲在黑暗里的猫儿一样。

王慕枫点头道:“东家,我明白了,下次他们再来,你不用出来了。我来应付就行,免得你受辱。”

“这算什么辱?我又没缺胳膊没断腿,他也没碰我一指头。”

小舟满不在乎的一笑,可是王慕枫抬头看去,却觉得她那笑容看起来像是出鞘的刀,散发着森冷冷的寒气。

“况且,我现在向他行一个礼,他将来向我磕一百个头都换不回来。”

小舟说完,放下茶碗,施施然就进了内堂。

工人们站在大堂里,不知为何听了她最后那句话,突然就生出几分希望来。

东家定然会有办法!

纵然对头是官府,东家也一定会有出气的手段!

几年来,对宋小舟近乎盲目的信心让他们又重新生出­干­劲来。王慕枫指挥着工人说道:“赶快收拾,我们今晚还要开工!”

内堂的大门刚一关上,宋小舟就砰的一声踢翻了一张椅子。萧雍抬头笑着看着她,说道:“在外面说的不是挺好的嘛,怎么一进屋就漏了馅?”

“我xx他大爷的!”

宋小舟怒骂一声,瞪着眼睛骂道:“刘玉楼这小王八蛋,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他扔军队里,找一万个男人xx他一万遍!”

“好了,刘玉楼是小角­色­,你跟他生什么气?”

几年历练下来,萧雍已经变得沉稳老成了许多,只听他沉声说道:“要不今天晚上,我找人悄悄把他做了?反正他最近当这个官,得罪了不少人,就算是突然死了,也没人能确定是谁­干­的。”

“算了。”

小舟气喘吁吁的坐了一会,突然摆手说道:“这个时候不宜多事,况且这么弄死他太便宜他了,等这件事了结之后,我再好好收拾他。”

萧雍眉梢一挑,淡淡问:“你决定了?”

小舟点了点头:“恩。”

“小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舟回过头来,又恢复她一贯的表情,笑着问:“你看我像是闹着玩吗?”

萧雍仔细的看着她,过了一会才叹息道:“宋小舟,你这个疯子!”

小舟哈哈一笑,说道:“我是疯子,那你是什么?”

“我是跟着疯子的傻子。”

两人朗声大笑,在如今这样恐怖的局势下,也唯有这一对肝胆相照的好朋友能笑得这么畅快。

“虎子,你说得对。刘玉楼只是小角­色­,这一次的事,我要让他们从根上好看。”

灯火闪烁,夜幕降临。

宋小舟交代完所有事之后,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灯火照在她的脸上,有一种邪气的美。

第二日,李铮的马车刚出城门不远,就被一人拦下。

宋小舟站在当年的那只小石桥上,披着一身雪白的狐裘斗篷,笑着看着他,说道:“你就这么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李铮狭长的凤目波光流转,轻轻斜挑,淡淡的看着她,说道:“你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静候数月,风波自然会平息。”

“数月?”

小舟掰着指头数道:“那是几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还是五六七八个月?那我得少赚多少钱?”

李铮不和她搭话,只是用一双静若秋水般的眼睛看着她。寒风吹过,扬起地上的积雪,他的脸­色­略显苍白,却仍旧是俊秀绝美,晃非人世。

“李铮,我要跟你去天逐。”

她突然仰起头来,笑ⅿⅿ的看着他,似乎完全不觉得他会拒绝。

“你不该去。”

“你怎知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李铮冷冷说道:“这对你没有好处。”

“错了,好处很大!”

小舟很洒脱的一笑,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迎着清晨的光,像是有细碎的星子在她眼中散落一样。

“不出这口气,我会被活活气死的。你看,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时间过得很慢,小舟笑ⅿⅿ的眯着眼睛,两旁的雪地上,有马蹄经过的散乱足印。她个子不算高,身材还没发育好,脸蛋小小的,一双眼睛却极大,手腕上缠着一只雪貂的尾巴,莹白剔透,就像是白玉雕刻的一般。

李铮在计算,在权衡,也在猜测。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让他完全看不透,也完全不知道她下一步会怎么走的人。

或许,湘然城的百姓们说的是对的。

宋小舟就是一个疯子,她的所作所为,是不能以常理来揣度的。

“上来吧。”

清淡如冰雪般的声音静静响起,话音刚落,那家伙就已经如同离弦的箭一样,一个猛子就冲上了车。连方潜都吓了一大跳,周围的侍卫更是傻了眼,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宋老板身手竟然这么快!

只是不知道,是真的身手了得?还是见­色­起意,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了?

方潜突然觉得,这一路,他一定要好好的保护公子。

“李铮,你真烦人,想了这么久,我都冻死啦!”

一上车,她就开始叽叽喳喳的控诉。很不客气的一把将李铮推开,使劲的挤在他身边,钻进被他捂得热乎乎的暖被里,笑眯眯的说:“真暖和。”

李铮看着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子,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

他默默的转过头去,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决定,也许是这么多年来,最大的一次失误。

马车渐行,蹄声嘀哒。

他静静的问:“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先睡一觉,等到了客栈投宿,你可得记得叫醒我。”

李铮眉心一簇,转过头来,声音略有些低沉:“宋小舟。”

“嗳!”

她极清脆的答应了一声:“­干­嘛?要吃饭了吗?”

某人的目光渐渐­阴­沉,于是,就连女流氓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安全的信息。她嘿嘿一笑,说道:“哎呀,开个玩笑嘛,不要这么严肃嘛。”

他目光不错,仍旧很执着于之前的问题。

“我打算?”

她郁闷的皱起眉,似乎也不清楚自己打算怎么做一样,很为难地说:“我打算直接拿着水果去拜访烈武侯,跟他说,我很仰慕他,大家就放弃以前的恩怨,做对好朋友算了。然后再劝劝他,不要再这么瞎搞了,我都没钱赚了。”

李铮哼的一声就转过头去,一张俊脸难得的露出几分笑容。

这个家伙!

他在心里腹诽,觉得自己真是脑袋出了问题,竟会去问她?

“其实,我只是想以我的方法告诉武侯大人一件事。”

她的声音突然很平和的在身后响起,太阳升起来,透过窗子照在两人的脸上,有一圈一圈细小的光晕。小舟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一湖水,看不到一点波澜。可是隐藏在这波澜不惊的水面之下的,确实让人心惊的浪涛。

“有些人,总是以为自己权大势大,就把别人都当成蝼蚁蚂蚱,可以随意践踏。我就是想让他知道知道,就算是一只蚂蚁,只要咬准地方了,也是会致命的。”

她拿起一只苹果,大大的咬了一口,发出清脆的声音。

李铮再次转过头来看向她,揣摩着她这句话里的深层含义。

“宋老板,我见过很多疯狂的人。他们不是王侯将相,就是氏族豪门,背后拥有极强大的家族势力。所以,他们才有疯狂的资本。可是我不明白,你的疯狂到底从何而来?你又有什么资本,可以让你做出这么多疯狂的事情?”

小舟噗哧一笑,将苹果放下,她直起身子,缓缓靠近李铮。鼻息相接,呼吸可闻,她紧紧的盯着李铮那双美丽的眼睛,轻笑道:“李公子,难道你不觉得,我的存在,就是一件很疯狂的事情吗?”

然后下一秒,她突然仰起头,以极快的速度,在李铮的眼睛上吻了一下。

“哈哈!”

李铮一时间也楞住了,诧异的看着这个乐的打滚的女人,只听她哈哈笑道:“终于亲到啦,哈哈!”

也许吧!

这家伙竟然能安然无恙的活到这么大,本身就是一件太稀奇的事!

“哎呀,别老说一些这么严肃的话题嘛,路途遥远,咱俩­干­点有意义的事呗?”

李铮头也不回,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听她继续在背后嘟囔道:“我这有绝版春宫图,可是我自己手绘的,你想看吗?一百两银子就卖给你。”

“啊?你不喜欢看啊,装的吧?其实你心里老想看了,没事,我不笑话你。”

“真不看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不看拉到,我自己看。”

她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嘟囔,嚼苹果的清脆声不时的回荡在车厢内,一边翻书,还一边说道:“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都是我的私家珍藏,一般人我都不给讲的。”

“你不说话就代表同意了啊!”

然后,某个人终于开始讲起了笑话。

马车外,方潜等人只听一阵阵的笑声不断传出,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这么好笑。只可惜这笑声太过于单调了点,永远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大雪茫茫,长路漫漫,太阳在银装素裹的天地之间,遥遥的散发着熊熊热量。年关将近,旧岁将去,这一年年底,注定不是一个太平的记忆,风从瀚阳西关吹来,带着冷血肃杀的气息和冷冽刀枪之上那些生了锈的生铁味道。

距离天逐,还有很远很远。

东风起 第20章 同行

像他们这样的车队竟然也会遇到劫匪,真是一件始料未及的事情。

一群衣衫破烂的流民拿着镐头和棍子,就那么哆哆嗦嗦的站在路中央。天气­阴­冷的很,狂风呼呼的吹,大雪纷扬而下,几十个人稀稀落落的站在那,看起来好像一股风就能被吹倒。

小舟回过头来对李铮说:“是丹羯人。”

李铮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淡淡的抬起,自小舟身后微畅的窗子望出去。

尽管头发散乱,但是还是无法掩饰那高眉深目,碧眼雪肤。

方潜在车外低声说道:“二公子,是丹羯流民。”

“给他们点食物和银子。”

“是。”

方潜答应一声就去了,一看到食物,那些人顿时就像是疯了一样的扑上去,反侧是白花花的银子放在那里无人问津。

如今这种局势下,内陆的商家已经无人再敢同丹羯人扯上关系了。就算是他们有钱,也买不到东西。更何况此时的他们,可能也只能躲在这样荒无人烟的雪原里,哪里还敢进城?

小舟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不易觉察的微微蹙了下眉头。

眼看着,又是一场暴风雪将至,明日此时,这些人中,还能有几人活着”

李铮手腕轻轻一顿,极清淡的挑眉看了她一眼。察觉到李铮看过来,小,舟立马笑着转过头来,说道:“你把吃的都给了他们,那我们饿肚子该怎么办?”

李铮看着她,眼睛像是深邃的黑洞,沉默不语,过了好久,方才低下头继续看书,淡淡说道:“关上。”

“什么?!”小舟一愣,问道。

“窗户。”他头也没抬,只是伸出一只手指随意一指,重复道:“关上。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纵然并不十分明媚,可是照在他的衣襟上,仍旧落下稀稀疏疏的暗绣目腾。一阵风扬起,带进清雪冰冷的气息,钻进他的袖管,显得他略微有丝瘦弱。小舟眉梢静静挑起,拿起一方锦被盖在他的腿上,语调平和的说道:“你不困吗?不睡一会?!”

他却像完全没听到一样,仍旧低头看书。小舟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少言寡语,也不觉得如何被冷落,随手关上窗子,却一眼瞥见两个丹羯人正在为争抢一块糕点而大打出手,而另一边,刖有年迈的老人跪在地上,频频向方潜等人磕头,似乎是没抢到吃的,仍在讨要。

一群老弱­妇­孺,拿起棍子就真的能当强盗了?他们身边随行的侍卫就有三十多人,人人配着战刀,身手利落,如果想要动手,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而已。

关上窗子,那些刺耳的痛哭声和磕头声就被隔得远了,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间中夹杂着细碎的哭喊,像是发了情的猫,在午夜发出凄厉的嘶叫。

过了一会,马车又开始动了起来,那些声音被一点一点的抛在身后,渐渐离的远了。

小舟向一旁看去,却见李铮仍旧保持刚才那个姿势坐在那,安静异常,像是一尊雕像一样。若不是书卷翻了几页,她都会怀疑他是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她很无聊的靠在垫子上,从食盒里拿出两颗榛子,放在矮几上当弹珠弹着玩。桑面很滑,榛子滚在上面,发出滴溜溜的声响。

李铮的目光静静的抬起,掠过书卷,看向那个慵懒的趴在矮几上的女孩子。

矮几并不大,稍不留神,那榛子就要掉下去。可是她的力道却控制的很好,每次都在桌角的边缘停了下来。而且李铮仔细望去,那两颗榛子之上,各自撞出了一个小白点,而每次撞击,都是仍旧恰好撞在那块白点之上。

一次,两次,三次……

砰的一声脆响,不知道撞了多少次,两颗榛子同时裂开,露出里面的坚果。

她笑眯眯的桧起里面的果仁,扔进嘴里,然后又找了两颗榛子,继续弹着玩。

李铮收回了目光,仍旧静静的看书。可是这一次,却好久都没能翻一页。

傍晚的时候,竟然碰上了一间驿站,只是年久失修,早已没了人了。方潜进去看了一因,回来说里面有莘料,队伍可以在这歇一晚,也让马匹吃些东西。

坐了一天的车,小舟手脚发酸。穿好斗蓬,她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站在原地伸胳膊伸腿的坐着拉伸运动。忽听身后门声一响,竟然就关上了,她眉头顿时皱起,跑过去又将门打开,说道:“你不下来走走吗?!”

李铮看也没看她,说道:“不下。”

“你老这么坐着不运动,不难受吗?”

小丹一边说,一边上前就去拉他的胳膊,说道:“下来吧下来吧,下来走走!”

遇上她,即便是再好脾气的人也会被惹得火大。李铮很狼狈的被她拖下车,皱着眉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她的手,一身银灰­色­轻袍,站在雪地上显得很单彪

他前脚引一沾地,后面立刻有侍卫为他披上斗蓬。小舟羡慕的眼馋,忙八卦的跑过去对那位体贴的下属说道:“喂!他一个月给你多少工钱,要不你以后跟着我­干­吧,我也挺有钱的。!”

谁知那人压根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就去后面牵马去了。小舟脸­色­一黑,郁闷的骂道:“有必要这么酷吗?主子奴才都一个德行!”

再回过头去时,李铮已经走得远了。

这座驿站已经完全破败,围墙塌了一半,大雪堆积在屋顶上,压垮了大半边的房子。一株枯村直愣愣的立在院子当中,旁边还有一口水井,一只掉了底的木桶,一条断成很多节的绳子。

李铮远远的站着,看着那棵村,那。井,那只木桶,突然间就有点失神。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一双眼睛漆黑如墨,让人很容易就能沦陷其中。

“李铮,你冷吗?”

身旁突然又传来了那恼人的嘈杂声,他转头,果不其然的又是那张弯着眼睛的笑脸。

“看看!”

小舟的小胸脯往前一挺,她的脖子上挂了一根红­色­的绳子,下面吊着一只暖手炉。她就这样捧着那只炉子,貌似很为自己这个创意感到骄傲。完全不去想她一身白狐裘,脖子上却挂根红绳,看起来有多么的不伦不类。

“这地方真破。”

小舟捧着炉子,脸蛋红红的,四下打量着,说道:“这以前是西北商道的必经之路吧,竟然败落成这个样子。”

“以前不是这样。”

很意外的,李铮这个万年闷葫芦竟然开口说道,他微微皱着眉,好似在脑海中勾勒着记忆中的某种画面一样,缓缓说道:“以前的时候,门外有一座茶寮,墙角那边有一片花圃,这村还活着,一到夏天就会结果子,是苹果衬。”

小丹一愣,没料到他竟会说起这些:“苹果是秋天才结果吧。”

“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我没秋天来过,我来的时候,都是一些青果子。”

小舟越发有丝疑惑,她微微皱眉,说道:“自从十五年前那场兵乱之后,这各商道就败落了吧,你是什么时候来过这的?”

李铮没回答她,只是静静的往前走,走到那株大村旁边,仰着头往上看。村上堆满了雪,风过处,有雪花扑朔朔的往下落,落下李铮的脸上身上,却不融化。他也不怕凉,仍旧固执的仰着头。

然后,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他左右看了一圄,就去了后院,不大一会,不知道从哪找来一把破烂的梯子,搭在村旁边,然后转头时小舟说:“你上去。”

“啊?”小舟一愣,瞪着眼睛问道:“上去­干­嘛?”“帮我取一件东西。“

小丹不太乐意的撅着嘴,问道:“你要拿什么呀?上面不是木头就是雪。

李铮面无表情,没有一点求人办事的觉悟,仍旧缓缓说道:“你上去就知道了。”

“为什么你自己不上去啊?”

“我身体不便。”

哎,还能说什么,强权压迫良善,宋小舟只得吭嘬吭啸的往上爬,一边爬还一边嘟嚎道:“这梯子还能不能用啊?这么多年,早烂了吧!喂!喂!你可把住了,别让我掉下来!”

好不容易磨磨蹭蹭的爬到了树顶,她轻轻一跃,就稳稳的站在了粗壮的村枝上。却不想因为这一震动,满衬的积雪顿时扑朔朔的掉落,落尽她的脖颈耳朵里,凉的她打了几个寒颤。而低下头去的时候,却见某个人早已很有先见之明的躲得远远地,见她望来,还高声说道:“再往上!”

小舟暗暗的心里骂了声粗话,却还是听话的继续往上爬。

这棵衬已经死了,这座驿站一看就经历过火灾,村­干­的底部已经焦黑,看来根已经枯萎了。可是因为活了太多年,即便是根已死,经络还是在勉力的维持着这株枯木,让它不跌倒,不被风雪所折。

“应该在左边,被一根红绳绑在村­干­上。”

他在下面指挥着,小舟则是转头望去。

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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