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做什么事,她们跟在我身边,若是连她们的亲事我都安排不好,那便是我无情无义了。”老爷又道,“方才你去看,那丫头怎么样了?”
“那祝妈妈用那么长的木棍子追着打。”木丹用手比划了一下,边比划边说,“我是和锦屏姐姐一块去的,我不会说话,锦屏姐姐就上前去拦住祝妈妈,又说了好一通话……”
“哦?你锦屏姐姐都说了什么?”老爷好奇道。
于是木丹就把方才锦屏同祝妈妈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祝妈妈,这您老也这么大年纪了,何必和小丫头计较呢?这青天白日的人人都看见了,可不叫人笑话?”锦屏笑道,“我看妈妈喝了不少酒,还是回去歇歇吧,若是歇够了醒了觉得还有气,那再来出气也未尝不可。”
那祝妈妈看锦屏是老爷院子里的丫头——关于老爷院子里服侍的人,阖府谁不知道,那一个个都是得罪不得的,老爷放在心里的人那都是金玉一样贵重难得的,也许比府上的一些半主子还要体面呢——所以祝妈妈脸色缓了缓,但是到底吃醉了酒,客套是客套了,语气还是有些冲的——
“锦屏姑娘,这你不知道,这些小丫头不管教不像话,这我让她做一点事都拖拖拉拉,嘴里还嘀嘀咕咕的,分明是有颇多怨言……这是我女儿,我手里调教的人,竟也学着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不三不四起来,我哪里看得过去?自己的女儿自己管教,这我当然不能纵着他们了……”
锦屏安慰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又说:“祝妈妈,你看,你打也打了好几下了,这圆儿也知错了,我看她往后也会记事的,妈妈你何必浪费自己的力气呢?还是保重自己要紧。”锦屏是能说会道的,不过她并不像葭儿那般泼辣性子,直率是直率,却也知道分寸和礼数,能好言相劝的也都是好好说话的。
“姑娘,你怎么知道这些小丫头的刁蛮呢?还是交给我带回家去管教吧。”祝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冲那圆儿喝道,“小贱蹄子,还不滚过来?!你还能躲姑娘身后一辈子不成?你终究是要跟我家去的,快滚过来!”
那圆儿紧抓着锦屏的衣裳,眼神带着乞求——锦屏心里不忍,还要再说几句话,那祝妈妈竟然上前来拉扯,圆儿不愿走,两人拉扯起来,竟把锦屏绸缎袖子扯坏了——锦屏本来就不喜那妈妈嚣张跋扈,如今脸色就更加难看了——她推开了祝妈妈,拉着圆儿后退了几步——
“妈妈,你还是等清醒些再行事吧!”锦屏柳眉一挑,“虽说圆儿是记在你名下做你的女儿,可是到底还是府里的奴才,这卖身契也是在二爷手里,你要打要骂,可问过二爷没有?可问过老爷没有?府里的每一个奴才,包括你我,都是有自己的分内事要做,就让你来打骂了,正经事却一点没做……你难道也成主子了不成?!”
那祝妈妈有些被威吓住了,她咽了咽口水,还要再分辨几句,就听旁边一道温和的声音——
“呦,这是怎么说的?一大群人杵在这里,难道在分果子点心不成?”
众人看去,来人正是傅雪昭,身后跟着大丫头鬟敛黛和两个小丫鬟。
“二小姐。”众人忙行礼。
“锦屏,这是怎么一回事?小姐听到声音就过来看,在园子里吵闹起来,怎么这么乱?”敛黛上前问与她相熟的锦屏。
锦屏就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边说还边往祝妈妈那边瞟,祝妈妈只觉得心虚,低下头,就不敢多说话了。
“妈妈好不省事。”傅雪昭笑道,“这要管教女儿,自己在屋子里关上门来怎么管教都没人去说,何必大白日的在园子里闹起来?这时辰大家伙都在到了也不喜欢啊,到时只怕会怪罪妈妈了。”
祝妈妈如今已经清醒了许多,闻言忙接话,“这都是老奴喝醉了酒,因为自家的小丫头不懂事才教训了几句,怎么想把雪昭小姐都招来了,是老奴的错……”
锦屏见此,不说话,心里却是冷笑——到底是欺软怕硬些。
傅雪昭依旧温和地笑着,“这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妈妈看着,为了你在园子里教训女儿,锦屏和木丹都过来了,想必是大哥哥那里也听闻了一些风声,才派他们来看看,若是被大哥哥知道,妈妈就不好说过去了。”
祝妈妈一个激灵,忙转身抓住锦屏的手,佝着背,乞求道,“好姑娘,你知道的,都是我喝醉了酒,怎么敢得罪呢?这一时火上来了,说的话有些不好看,姑娘可千万莫怪,姑娘不高兴,打我骂我都可,可千万别让这点子事惊扰到老爷的休息啊……”
锦屏一笑,却是把圆儿拉出来,在她惊恐的目光中,把她交给祝妈妈,“妈妈说的也是,你要管教自己的女儿,也没错。不过,看妈妈的样子,还真是不喜欢这个女儿的,方才恨不得打死,即如此,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呢,这个不喜欢就丢开,再找一个就是,妈妈这么一把年纪,可别委屈自个儿。”
傅雪昭在此Сhā嘴道,“是啊,祝妈妈,我看这圆儿也不是个机灵的,在妈妈手下怕是让妈妈怄了不少气吧?看着也是个蠢笨的,啧啧,我看这与妈妈的机缘也是该断了,要不这样吧,我那院子里少一个做粗笨活儿的丫头,就让她去吧。”
那祝妈妈一听急得不行,忙讨饶——这女儿是她的摇钱树,单是府里每月的月钱交到自己手里都不少了——“小姐,小姐,这真是我一时醉糊涂了,这圆儿虽不机灵,可是也是偶尔犯错,大多时候还是得我意的,这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把她往外推呢……”
……
听着木丹绘声绘色地说完,老爷沉默了一会,才道,“这锦屏像当年的葭儿,又有几分苇儿的风采,也是个好的。而雪昭……如此看来,这几个月的调教,还真是成果显著啊……对了,那圆儿后来怎么样了?”
“圆儿还是跟着那祝妈妈走了。”
老爷想了想,说,你去把雪昭找来,就说我有事商量。”
“是。”
笙哥儿第二卷老爷的日子第三十三章风波
“大哥哥,你找我有事?”
老爷正在逗鸟,听到声音转头就爱看到傅雪昭向自己走来——她今日梳着干净的鬃,鬃上Сhā着一只雀头红宝石步摇,另外两只玉钿压发,眉心贴着时下女孩子流行的扇形花钿——老爷这样看着,也确实是大姑娘了,妆容比以前都要精致许多了。
“雪昭,来,到屋里说话。”
宝瑟早把帘子给掀了,让老爷和傅雪昭进去,自己又去端茶送水。
锦屏正拿着把大剪子修剪院子里的花木,敛黛便凑过去同她说话。
屋子里,宝瑟把茶水点心摆好了,也就不打扰他们兄妹,自己出去关系锦屏忙去了。
“听说,今儿那琵琶院的祝妈妈在闹的时候,你也过去看了?”老爷把已经拿着刀,一边细细地削着苹果皮一边说——这削皮的事若是二爷他们在,是断然不会让老爷来做的,不过老爷却是挺喜欢做这件事的,虽然削皮不难,可是削好却是需要耐心和细心的,老爷就喜欢慢慢地做这件事。
“是啊。”傅雪昭喝了喝了口观音茶,说,“大哥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傅雪昭也猜到老爷已经知道始末了,让自己来,自然不只是拉拉家常那么简单。
老爷不疾不徐道,“雪昭,这件事,你先和我说说你的想法。”
傅雪昭捧着茶,道:“以我来看,咱们府里像是祝妈妈这样的老妈妈可是不少,这些老妈妈杖着资历老,差事清闲,自己成日家不是赌钱就是吃酒,输了钱或是醉了酒,就拿下面的女儿出气,这都算是什么事?如此下来,咱们府里的风气可就不像样。别说干女儿,就是她自己的骨肉,既在咱们府上做事了,也得讲究个规矩不是?主子都没打骂呢,她们就光天化日在那里闹将起来,看着着实可气。只是此风已久,我又不管家,这些事终究……”傅雪昭没有再说下去。
老爷已经削完了半个苹果,这里就把皮给削断了,他皱了下眉,抬头说,你既知道这些,为什么不和重楼说,如今是他管家,他事多,不能面面惧到,现在,你跟着他学管家的事宜,这些话也该说出来啊。
“也是因为重楼哥哥事忙,这么点小事我也不想让他烦忧。”傅雪昭回道。
老爷一笑,“既然觉得他事多管不到这里,那么就交由你来办了。”
“我?”傅雪昭因为吃惊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啊。”老爷继续削他的苹果,“你是傅家的小姐,傅家的家业也有你的一份,就是往后你嫁了人,这也流着傅家的血不是?更何况你若是出了门子,去了夫家这大小事总是要管的,如今也就当在自己家里学着做些实事,这不也是一件好事?”
傅雪昭嘴唇动了动,才说,“大哥哥真的放心把这件事交给我?”
“这算什么事?难道雪昭你连这么件事也没信心去做?”老爷笑道,我听你说的头头是道,总不至于纸上谈兵吧?”
傅雪昭忙道,“只是,我先前学的不过是一个两个道理,这实事上却是头一回,我怕我办不好……”
“不管你怎么来办这件事,都由着你,我也跟重楼说,不要干涉这件事,若是有不服气,只管罚就是,这主子的款还是要有的,没的让下面的人给欺上头去。”老爷抬头看着傅雪昭,“这样如何?”
傅雪昭放下茶杯,起身给老爷行礼,“雪昭谢过大哥哥。”
“这也不值当什么,在我面前还要这么客套?”老爷笑着——苹果总算是削好了,他也得意,说,“若是不嫌我的手脏,我给你切苹果吃?”
傅雪昭笑着点头,“谢大哥哥。”
傅雪昭回去以后,便让敛黛跟另一个大丫头鬟绣紫去查府里那些老资历的老妈妈,不管是收了干女儿的还是没收干女儿一律查了,这查当然不是明目张胆的查,在查访过程中,发现有不守规矩的、仗势欺人的,一律记在小册子上。这一查可查出来了不少,各个院子里的老妈妈几乎都有错处,便是她娘亲院子里的也有——傅雪昭先不动声色,把那册子送到老爷和二爷这边,二爷没说什么,老爷连册子都没看,就让绣紫拿回去,只说让傅雪昭自己看着办。傅雪昭也就放开手来了,她把几个手脚不干净,偷撇主子东西的老奴打发了,又有那些专会打架拌嘴、挑唆来事的,也全部罚了月钱,而像祝妈妈这些在差事上耍滑,常常聚赌吃酒的,除了罚月钱,还打了板子——
这样一来,府里可就有些炸了锅了。下人议论纷纷,先前被那些老妈妈欺负过吃亏过的如今都偷着乐,而又有一些人怕危及自身,也就躲得远远的,也有一些与这利益相关,更是安分不了了——而几位姨奶奶那里可就不依了,这里头多是她们院子里的老人,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不是给自己没脸吗?金姨姐姐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性,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把自己院子里的人约束得更紧了,而另外四位奶奶就不会乐意——她们去傅雪昭的木兰轩阁,偏偏雪昭不在自己院子里,而是来老爷的平湖宛了,那几位姨奶奶也就追到老爷这边了——
“今儿倒是齐全,这平日难得几位姨奶奶能聚一块儿的。”二爷正和老爷们们说笑,看到几位姨奶奶,笑道。
佟、甘、舒、泰四位姨奶奶是有些愤愤的,而金姨奶奶却是担心自己女儿,跟在她们后头来的,现下倒不敢多说什么。
“宝瑟、锦屏,还不给五位姨奶奶看座。”老爷对屋子里的两个丫头说。
“是。”
宝瑟和锦屏叫了屋子外头的两个小丫头踏雪和沉香进来做事,又是撇椅子又是奉茶又是端果子,总算是料理好了,这才退在一边等着吩咐。
“几们姨奶奶,也尝尝,这天竺的茶叶如何。”老爷笑着说,“这些茶叶我吃着还好,与咱们的红茶又有些不同。”
几位姨奶奶一时也不好发作,只是先喝了茶,还未开口,就听老爷继续说——
“这茶叶先前苍术他们也买过,不过这些却是太爷派人送来的,我正想着给几位姨奶奶送去呢,没想到这就来了。”
一听“太爷”两字,几位姨奶奶可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一个个忙不迭问——
“太爷怎么样了?”
“太爷现在在哪里了?”
“太爷可有带什么话?”
“太爷什么时候回来?”
“太爷……”
“……”
叽叽喳喳的,一时间,屋里全是女人的声音。
二爷干咳一声,见她们安静下来,才说,“几位姨奶奶不要着急,且听老爷说吧。”
老爷看着她们,说,“太爷是在天竺的时候买了茶让人送来,如今到哪里了也说不准。太爷说他一切都好,也问了几位姨奶奶和弟妹们好,至于太爷什么时候回来,太爷的意思是,快则这一两年。”
“那是多久?”泰姨奶奶问。
“这个太爷倒是没细说。”老爷见她们都有些失落,又道,“太爷也是想着家里呢,也牵挂着几位姨奶奶,要我好生照顾着。太爷出外游历,那总有回来的时候,既然记挂着家里,那也是迟早的事情,知道几位姨奶奶等着太爷回来,太爷说不定就早早回来了呢。”
几位姨奶奶早就没了刚来的气势汹汹,如今一个个低垂着首,有的还淌了泪,正在抹眼泪,屋里一片沉默。
傅雪昭走到自己娘亲身边,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娘,莫哭了。”
“可不是我不会说话,又招几位姨奶奶伤心了。”老爷说,“太爷让我照顾几位姨奶奶和弟妹,我自然不敢不遵从,也都是尽己所能罢了。几位姨奶奶哪里看不过去,也要和我说才是,再有不周到的,重楼管家,只吩咐他也好。重楼事多,说不好就有些顾不上,怕几位姨奶奶不乐意。这不是,说是府里养了好些老刁奴,仗着自己的资历高于许多人,都把自己当成主子了,打骂牟利下的小丫头那是轻的,又有一些敢偷出主子的东西出去卖,还不把主子的差事当事,只图自己享乐,那吃酒赌钱多的是……我听了觉得实在可恶,这里头又有一些几位姨奶奶房里的人,这欺着几位姨奶奶和软好说话,便胡作非为起来,外人不知道,还当是几位姨奶奶哪里不好了呢,这些刁奴、恶奴能不好好惩罚一番?幸而雪昭懂事,想着几位姨奶奶的好,又不想我和重楼操心,便出头把她们教训了一顿,打发的打发,罚钱的罚钱,这才干净了一些……我方才正和雪昭说这件事呢,姨奶奶便来了,若是几位姨奶奶觉得还有哪个老妈妈不好,还有哪里不尽够的地方,只管说,雪昭在这儿,重楼也在,再不好,还有我呢。”
这一番话把几位姨奶奶说的聋,这里原来肚子里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称是。
“难为雪昭了,小小年纪,还要为我们打算。”舒姨奶奶说,“这我那院子里的祝妈妈,也是人老了,做事糊涂,我回去定要好好说说她。”
“舒姨奶奶不要怪我做事草率才是。”傅雪昭回道。
“怎么会,雪昭你做的很对,这些老奴是要教训了。”
金姨奶奶抚着自己女儿的手,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其他几位姨奶奶也纷纷说自己房里的老妈妈不对,又是夸傅雪昭,又是奉承老爷的——这个风波,总算是过去了。
笙哥儿第二卷老爷的日子第三十四章 音乐盒
老爷歪在榻上假寐,只听到帘子掀开的声音,然后是放轻了的脚步声,往自己这边走来,闭上眼睛也感觉有黑影压下,然后老爷感觉到了一阵阵的气故意往自己脸上吹,那人身上熏着兰香,若隐若现的……
老爷睁开眼睛,看到自己面前放大的脸,然后拿起书把的脸推开,“就你最鬼出祟。”
四爷笑了,更有一种灿若星辰的感觉,他在老爷身边坐下,“起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老爷坐起身来,看着他拿了一个葡萄纹的乌木盒子出来。
四爷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来一样东西,然后把盒子一丢,只把那样东西放到才爷面前,“喏,这是刚拿来的西洋盒子,能发出声音的,叫什么‘音乐盒’。”
老爷看到四爷在一个凸出的小把手那里扭了扭,然后那圆圆的玩意儿就发出声音来了,像是曲儿,只是不是中原的曲儿,也没有听过,不过叮叮咚咚的怪好听的。老爷眼睛一亮,也拿起那个圆盒子来看,圆盒子其实并不是圆的,下面有个方方的底座,上面的形状倒是有点像鸡蛋,刻有两个白色翅膀的小人,这倒和屋子里的大穿衣镜后面的相似,而除了白色的小人,还有一些繁琐的花纹,看着也着实精致。
“这个好玩。”老爷见没声了,自己也学着四爷那样捣鼓,声音就又有了。
“好玩吧?我特意让人买了两个,你一个,也给君儿一个玩玩。”四爷见老爷喜欢,很是得意——其实他们四个人里面,也就他手里有这么许多新鲜玩意儿来逗老爷开心了。
老爷看着那盒子,想了想,抬头对四爷说,“既然有两个,给君儿一个玩也好,我这个却不用留下了,舅妈就要从那明月庵里回来了,到时候我就送给舅妈玩,给她解闷儿。”
四爷在老爷的脸上掐了一把,“就知道你,凡事想着别人,你舅妈和弟弟都是亲的了,自己就是最末的。”
老爷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动手动脚,“这给君儿玩是我做哥哥的心意,况且放在他那里我也看得见啊,给舅妈是我的孝心,舅妈近来气都一直没顺,给她个玩意儿让她笑一笑又有什么不好?”
“好好,”四爷去无奈道,“既然你喜欢,那我下次再让人带一件两件回来就是。”
“这玩意儿有趣,何不多进一些,就和其他西洋玩意儿一样?那样放在铺子里卖,定会有人喜欢的。”老爷说。
四爷摇头,“这玩意儿是新鲜,也肯定会有人喜欢,可是这可不是便宜东西,咱们买来那价钱,难道卖出去还要往贱了卖?自然不能,太贵了买的人就少,到底不划算。我想着,等再过一些时日再看看,我与先前做买卖的西洋商人说好了,他是专门做仿制品的,这仿制品可不比原品要差多少,就像先前那些穿衣镜、大花瓶和玻璃杯都是他那来的,那时候从他这边进价就便宜了,那时再做权衡。”
“仿制品……”老爷疑惑道,“既然是仿得像,那为什么价格就便宜了呢?”
“若是卖给别人,自然要贵的,可是在珞城的铺子里,这些东西卖得最紧俏的是咱们的铺子,他也想要赚钱,那就要与我们合作,这都是互惠互利的事。”四爷说起生意起来那是头头是道的。
老爷看着他,“这生意上的事,交给你我是最放心不过的了。”
“这是在夸我呢?”四爷涎着脸凑过去,“即是夸我,难道没有什么奖赏吗?”
老爷见他凑过来就知道那个意思,手抵住他的脸膛,“你说你,这青天白日的,就不能收收心思?”
“这我也没要做什么,不过是点到为止……”说着就把那西洋音乐盒子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自己抱住了老爷,就亲了上去……
两人正在胡闹着,就听到外头有声音——
“哥哥,哥哥,君儿来了——哥哥——”然后是“蹬蹬蹬”的跑步声——
老爷把四爷推开,睨了他一眼,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自己坐了起来。
四爷有些泄气,可是也很无奈——你说着小家伙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过来呢?
君哥儿穿着石榴红的短衣和裤子,脚上的鞋子是他最喜欢的虎头鞋,脖子上戴着一个黄澄澄的金项圈,项圈上缀着一个岁岁平安的如意玉牌,用红丝线混着金线打着梅花式的络子。
君哥儿跑进来以后就直直往老爷这边来,到了面前就扑到了老爷怀里。老爷把他抱起来,放到了膝上。
“君儿,没看见我吗?怎么都不叫我?”四爷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捏住他两边的脸,笑眯眯道。
君哥儿觉得疼,想叫,但是看到四爷的脸色,忙乖乖先叫人了,“苍术哥哥,君儿刚才没看到你,是君儿不好……”
老爷一见君哥儿皱着脸,就知道是被捏疼了,他把四爷的手给打掉了,瞪了他一眼,“这小孩子皮肤嫩,易弄伤,你也不知道个轻重好歹。”
“是是,都是我不好。”四爷撇了撇嘴说。
老爷笑笑,拿起那几上的音乐盒子给君哥儿,“君儿,看,这是你苍术哥哥拿来给你玩的。”
君哥儿机灵,先大声给四爷道了谢,“君儿谢苍术哥哥!”
四爷环着双臂,靠在一旁,懒懒地看着他们兄弟两个,“行了,那么客套做什么。”
君哥儿复又转头问老爷,“哥哥,这是什么东西?怎么玩的?”
老爷手把手地教他,待把那机括弄活了,声音就出来了,君哥儿先是愣了愣,然后拍手叫好,“这个好好玩啊,哥哥!”
老爷笑道,“你喜欢就好,可不准弄坏了哦,弄坏了再想要可就没有了。”知道君哥儿的性子,老爷最后还稍稍“恐吓”了下。
君哥儿心不迭地点头,“嗯嗯,君儿知道了。哥哥,我想要拿去和千欢还有承希玩可以吗?”
老爷把他放下,“当然可以了,君儿知道与人分享,这是一件好事。”
君哥儿眼睛亮亮地直点头。
老爷冲着外屋说,“跟着君哥儿的是谁?”
“老爷,是奴婢。”说着,一个穿着浅粉衣裳的丫头就进来了,“老爷,有什么吩咐?”
老爷看着那丫头,觉得有些面生,“你是新来的?”
那丫头跪下来行礼,边道,“奴婢是半月前被指到君哥儿屋里的,这是第一次跟着君哥儿出门。”
老爷点头,“叫什么名字?”
“芍儿。”
“好,芍儿,以后跟着君哥儿,照料哥儿,勤勉一点,自然有你的好处。
“是,老爷,奴婢不敢懈怠。”芍儿忙道。
“嗯,你跟着君哥儿去那后街的乔、叶家,带上两个小厮屶好照看着。”
“是,老爷。”
君哥儿小心地抱着音乐盒子,一边对老爷说,“那哥哥,我走了啊。”
“嗯,去吧。”
君哥儿高高兴兴地走了,老爷站起身来,走到四爷面前,“怎么不说话了?”
四爷看着老爷,有些不满道,“是老爷不搭理我了,这君儿一进来,老爷满心满眼都是他了。”
“啧啧。”老爷眉一挑,“这心眼小的,你说,你吃重楼他们的醋也就罢了,怎么连君儿的醋也吃了?这模竖我就只能与你亲近了,别人都碰不得了?好没道理。再这样,你都变成醋缸子了,被人知道可不被笑话死?”
四爷搂着老爷的腰,勾着唇说,“那也因为是老爷,换了别人,谁爱搭理啊。他们要笑话就笑话,与我不相干。”
“果然是个任性的。”老爷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边印下一吻,“不过,这样任性的才是你呢。”
“老爷可喜欢?”四爷呵呵笑着,手却在往老爷后腰处往下探索。
“不喜欢就能不要了吗?”老爷任由他动作,一边反问道。
四爷低头含住老爷的唇,含糊不清道,“我看,老爷才舍不得呢……”
老爷启唇,让他灵活的舌探入,纠缠。
四爷翻转了身,把老爷压制在墙上,动作更加放肆起来。
两人身子贴得紧,老爷也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知道这一时是停不下来了,掐了他的腰,“……嗯……别在这儿……”
四爷才不管,把老爷的腰带都解了,这解腰带的活儿他如今做起来十分顺溜,三两下就解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玉佩挂件全部扔在地上——“……放心,他们不敢进来……”
笙哥儿第二卷老爷的日子第三十五章 舅妈
三爷进了平湖苑,见院子里只有一个宝瑟坐在门口坐针线活计。
“宝瑟,老爷在屋子吧?”三爷见这院子里没什么人,也没听到动静,以为老爷带着人出去了,遂问道。
宝瑟忙站起身来,“老爷在屋里。”
三爷听完就往屋里走,宝瑟叫住了他,“三爷……”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好好回话。”
宝瑟咬了咬唇,红着脸说,“四爷在里面……”
三爷一听,又见宝瑟这情状,就明白过来了——肯定是苍术在里面缠着老爷做那些事呢……
三爷脸色当即不怎么好看——自己在衙门里,苍术倒好,一得空,不管黑天白日,总来缠老爷……
“行了,你去厨房看看饭菜怎么样了,这里别管了。”三爷说完就仍旧往里面走了。
宝瑟忙收拾东西,出了院子往厨房而去——若是有什么事,她可不想被波及。
三爷进了屋子,除了闻到一股雀头香的味道,可是在那熏香的味道之中又混杂着几丝若有似乎的暧昧味道——那味道他当然再熟悉不过了。三爷拧着眉往更里面走,推开了那活机括的镜门,还未进去,就见那大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正是四爷。
四爷披着件天青色的外袍,神情迟慵懒地站在那里,“我当是谁呢,这个当儿还会这么不识趣闯进来。”
“你不知道是我,我却知道是你。这大白日的,也就你了,缠着老爷做这些事。你得了空儿就只想着这些,怎么那重楼整日在家也不见得怎么样啊。”三爷冷笑道。
“我才不像你们,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横竖老爷是喜欢的。”四爷脸上的笑容不变。
三爷冷哼一声,才道,“老爷醒了没有?这天都黑了,也该用晚饭了。”
四爷往里面看了一眼,“等着吧,我把他叫起来。”
“若是真的累了就算了,”三爷看了他一眼,“你也不能只顾着自己快活,好歹考虑下老爷的身子。”
四爷撇嘴,“你不就是看我不顺眼吗?你也别推得这么干净,当我不知道你?你可没比我好上多少。”
这厢老爷本来还昏昏沉沉,就听到他们两个的争论声,虽说声音不大,可还是把他吵到了——
“你们两个,吵什么?”
四爷听到声音,大踏步走回去,在床边坐下,把老爷扶起来,“怎么样,好一些了吗?”
老爷瞪了他一眼,“都是谁害的?”
“老爷,是我不好。”四爷笑道。
三爷也走进来了,见到老爷luo露出来的胸口上有一片红痕,皱了皱眉,但也只是道,“老爷,这马上就要吃晚饭了,你是要起来用饭还是继续休息?”
老爷看到三爷,“你回来了……那还真的是晚了……把我衣服拿来,我要穿衣了。”
三爷想起自己方才在外头看到的乱丢的衣裳,叹气,“我去拿干净的来。”
三爷和四爷一同伺侯着老爷把衣裳穿好,梳洗干净,四爷自己草草弄好了以后,其他两位爷也回来了,他们两个倒是清楚之前的缘故,吃饭的时候二爷说起了一件事——
“老爷,杜老太太今儿回杜府了。”
“回来了?”老爷笑道,“我今还说舅妈回家的事,这还真的回来了,既这样,那明日我就去杜府看舅妈。”
“那饭后我就去备礼。”
不想,晚饭过后没多久,杜家那边就派人送贴子来了,说是明日去杜府听戏的事——很明显,这帖子是杜老太太的意思。
“这云纱和里头的雪缎都是杜老太太送来的,老爷今日穿了这做的衣裳过去,杜老太太看了肯定也喜欢。”二爷一边给老爷打理一边说。
“只要心意是真的,舅妈也不会计较这些。”老爷对着穿衣镜看了看,并不算太张扬,这衣服的料子虽说贵重,可是寻常人看着却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并不打眼。
“这杜家如今是多事之秋,老爷去了那里可不要搀和进去。”二爷叮嘱道。
“这些还用你说,我自己心里晓得。”老爷道,“若是真的搀和,我可不要得罪了两位表哥?许还惹得舅妈伤心呢,我并不糊涂。”
二爷看着老爷,皱眉道,“要不,还是我跟老爷去吧,有什么事我也替老爷来周旋。”
“你把我当君儿呢?这点子事我省得。”老爷看了看锦屏捧过来的盘子玉饰,指了几样东西让她给自己配上,一边说着,“有昌阳陪着我就好了,你这府里不是有事吗?又不用你事事操心,你只管把一件事做好了就行了。再说了,我那舅家难道是虎|茓龙潭不成?去亲戚家看个戏还要这么小心,那不把人给累死?”
二爷无奈,“是是,老爷说的都对,我这不是怕有个万一吗?”
老爷见锦屏拿着东西走开,凑到二爷面前,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你且安心吧,我有分寸。”
二爷这下可是没话说了。
大爷陪老爷出席这种场合倒是少,一来他有公务在身,二来他也不是个会应酬的,这大家都热热闹闹的,只他板着个脸一言不发不像个样子——不过老爷却是乐意带大爷出去的,因为大爷面无表情,又有那唬人的气势,若是有什么应酬,人一看到挡在老爷面前的大爷,可就都退缩了,个个都是客客气气的。而像是去杜家,大爷也去得少——这是老爷的舅家,大爷总是寒着脸也不像话,所以一起吃饭喝酒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尴尬的感觉——可别指望大爷能接多少话……不过,老爷却毫不介意——这大爷也是自家人,怎么好与杜家疏远呢?
大爷骑着马,老爷坐在马车上,在车上的还有负责端茶送水伺候人的木丹,外头还有几个小厮和护卫,一行人就这样向杜府而去——街上的人一看到这阵势就知道是傅府的老爷出行了,要真的说起来,若是傅府老爷摆起排场来,整个珞城也没人能比得上,便是那官家老爷都不能够了。
马车来到了杜府,大爷先下了马,再把老爷也扶了下来,车马交给了村府的小厮,这才进了杜府二门——杜府的大门一般是不开的,老爷本来就是自家亲戚,常来常往的,自然也不需要这虚礼。
这一道道门走进来,终于到了杜老太太的正房门前,远远的,就听到里面欢声笑语一征,该是杜府的小姐媳妇在逗老太太高兴,门前两个小丫头打了帘子,一边冲里面喊“傅老爷来了”。
“笙儿来了,快进来进来,到舅妈这里来。”
老爷听到里面杜老太太的声音,加快脚步往里面走,进去以后,果然见一屋子的小姐媳妇子,红红绿绿黄黄的,不知道是熏香还是女孩子的香味,整个屋子像是被一片香云笼罩住似的,香的很。
“给舅妈(老太太)请安。”老爷和大爷给老太太请了安,然后又和两位夫人作揖,“大表嫂,二表嫂。”
然后就是一屋子的小姐媳妇子和两人问好,虽说声音此起彼伏,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爷身上太威严,方才的欢笑声却是没了,倒有些拘谨了。
“想必是我来得不巧,本来听里面说说笑笑的,我一来却是让这些姑娘奶奶们不好意思了。”老爷笑着说。
其实老爷来杜府是常来的,因着那辈份高,人又称和善好说话,这些小辈们就是女孩子也都是亲近的,并不会觉得不自在——可是今儿这跟在老爷身边的是大爷,谁不知道大爷是大将军啊,又是个面硬心冷的,所以才都说不来话了——现在听老爷这么一促狭,一个个又笑了起来。
“平日都是重楼他们来的多,昌阳来的少,许是因为这样就有些生分了吧。”杜老太太招呼老爷过来,又让小丫头搬来了椅子给大爷坐,而其他人,就是两位太太也是站着的。
“老太太要和笙舅舅说话,那我们就不便打扰了,还是先出去坐坐,等吃饭的时候再过来?”一个梳着光溜头粉而桃腮的媳妇上前来询问杜老太太。
杜老太太点头,“好,你们先去吧,留你们两位太太在陪着说话就好。”
“是。”
这样一会子,那十来个姑娘媳妇就簇拥着离开了——屋子似乎一下子空了下来。
“那们妹妹先前见过一面,好似是大嫂子家的哪一们媳妇,我却记不起来了。”老爷看向老夫人。
李夫人点头,“那是辛洄的娘子。”
“辛洄的娘子?”老爷愣了下,“我记得辛的娘子不是……”
李夫人叹口气,“这便是那续娶的,辛洄屋里的一双儿女可都是要照顾的,这才急着续娶了一个。好在,这个是好的。”
“嗯,这个媳妇我是喜欢的,会办事,和姑子女子值得耵处得好,在下人间也是有好名声的。”杜老太太如是说。
老爷明白了,那是个有手段,且八面玲珑的。虽是续娶,可是能得到自己婆婆和太婆婆的喜欢,那不是好的了。
“舅妈和两位嫂子别怪我,我本来在认人这点上就不行,便是那些侄子侄女都难认全,更别说其他的了。”老爷笑道。
“记这些做什么,横竖只要记着要紧的就好了。”杜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老爷,“可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这似乎圆润了些。”
“这圆润两字本该形容女孩子的。”老爷叹气,“舅妈这样说我,我可不就是不敢多吃饭了?”
“谁说不吃饭了?”杜老太太摸着他的手,“还要多吃些吃,你要是敢不吃饭我可饶不了你!”
“知道舅妈心疼我,。”老爷笑着椅在杜老太太身上——饶是如今这年纪这身份,老爷在杜老太太面前,依旧是晚辈。
杜老太太看着老爷,眼睛都笑得看不见了。
笙哥儿第二卷老爷的日子第三十六章 劝说
“舅妈,怎么样?”老爷把那西洋音乐盒子展示给杜老太太看,发出声音的时候,不止杜老太太,连两位夫人都睁大了眼睛,那一旁的丫头更不用说了。
杜老太太稀奇地摸了摸,“真是个稀奇玩意儿。”
“这个是苍术托人买来的,一共得了两个,一个给君儿玩,另一个就是这个了。”老爷又看向两位夫人,“大表嫂,二表嫂若是也喜欢的话,下次让苍术再多拿几个。”
李夫人道,“这样的东西怕是不好得吧,我也就是看看稀罕就好了。
向夫人点头,“是啊,这老太太这里有,我们要看要玩也都是能够的。”
“两位嫂嫂太客气了,苍术有路子,既是能拿到的,又不差什么。”老爷笑道。
两位夫人只是笑。
老爷起起了什么,对杜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说,“小娇,我那家仆还在外面候着,他那里有一盒点心,我忘了拿进来了,你去拿吧。”
“是。”名唤小娇的黄裙丫头往外走了。
杜老太太把那西洋音乐盒子交给丫头,放到一旁,对老爷说,“来我这儿,还少了你吃喝?什么东西没有,你还要巴巴地从家里带了来?”
“舅妈这儿自然好吃好玩的多得是,不过是我吃着几样点心觉得好,就带着给舅妈还有表哥表嫂们吃。”老爷道,“舅妈不要嫌弃就好。”
“我能嫌弃什么?笙儿你的东西哪样不是好的?”杜老太太笑着拍老爷的手。
“里面有一样西洋饼子,虽然人家叫的饼子,可是却很是绵软,甜而不腻,我觉得舅妈会喜欢才加了。”老爷看着小娇提着食盒进来,说。
“西洋饼子?”杜老太太说,“你这又是西洋音乐盒子,又是西洋点心,都是新鲜玩艺儿,也就你,还想着舅妈这个老太婆。”
闻言,李夫人和向夫人都有些尴尬——这话明着是在夸奖老爷,可是往深里想,就知道那是在影射他们这群晚辈了。
老爷见两位表嫂都有些不自在,遂接话道,“舅妈哪里老了?这精神儿有时候比我都要足呢,我成日在家都是懒懒的,可是不想动弹。再说了,这偌大一个家都是舅妈操持着,舅妈依旧精神奕奕,换成我,可就不能够了。”
杜老太太笑眯眯道,“笙儿就会哄我这个老婆子开心。不过说起杜家,是大家子,也不是我一人操持着,这也都是你两们表嫂在管着,若是有了大事才来我这里走个过程,哪里就真的要我来费神了?”说完,杜老太太又用温和的眼神扫了一遍两个媳妇。
对于杜老太太的肯定,两位夫人心里自然舒服,在杜老太太和老爷你一言我一语中,屋子里的气氛总算是好上许多,两位夫人对视一眼,都有种松口气的感觉——着老太太昨儿回来以后,对着她们两个儿媳妇都是视而不见,不冷不热的。
杜老太太说着说着看向端坐在椅子上的大爷,道“这昌阳啊就是太老实,我们说的这些家长里短琐碎的话,他必定是听了不耐烦的,偏偏还要在这里陪着我们。”
大爷回道,“不敢,昌阳并未觉得不耐烦。”
老爷看了昌阳一眼,“舅妈知道的,昌阳的性子就这样,他就是话不多。”
“我知道昌阳公务繁忙,他来我这里的次数也不多,这上次见面还是我做寿的时候。”杜老太太说。
“若是舅妈觉得他这么大个头杵在这里不自在的话,就让昌阳出去转转好了。”老爷说。
杜老太太摇头,“你这样说倒似我嫌弃了,我可没这么说,你也不怕昌阳不乐意。”
大爷看着老爷,那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不乐意。
向夫人见状,若是昌阳觉得这里闷的话,我让几个晚辈带你在外面走走,这天正好,凉凉爽爽的,在园子里逛逛也好。”
大爷不应声,依旧看着老爷。老爷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这样好,上次还见府里不知道是哪房的几个小孩在练功,倒不如让昌阳去看看地。”
“这来是玩的,昌阳好不容易得个闲儿,还要给他分派差事不成?”杜老太太不赞成说。
“舅妈,这让他干坐着也没趣儿,逛园子什么的,我看他也并不是有多少兴致,不如正经让他做点事儿才好。”老爷看向大爷,“昌阳,你说呢?”
“好,那我便去了。”大爷自然没有说不好的道理。
“昌阳,你不知道练功房在哪儿,还是让人带你去的好。”向夫人说。
“随便让一个人带去,那几个小的不知道历害,怕不规矩,”李夫人开口道,“这方才见祈朝在二门带人栽花木呢,不如让他带去,再多叮嘱几句就好了。”杜祈朝是大房这边的孙子,虽然不是嫡孙,可是他娘亲出身也不低,所以还是挺受重视的。
“那就这样办吧。”
杜府的男丁若不是杜老太太召见,轻易是不会来这正房的,也就老爷是没有顾忌,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而大爷他们也是因着老爷没有什么忌讳。这杜祈朝不能进来这里,杜老太太就让丫鬟领着大爷去杜祈朝那儿了。
大爷了以后,老爷说,“舅妈和表嫂都太小心了,不过是去指点一下小孩子的拳脚,不过是玩玩,怎么就还要这么正式,还要人领着去,又要叮嘱。”
“你是不知道,”向夫人笑说,“这家里的小孩子调皮捣蛋的不少,若是不叮嘱、震吓一下,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事来了。
”是啊,“李夫人也说,“这练功房原来有正经的师父请了来教授功夫的,可是小家伙们实在太调皮了,都气走了好几个师父,就是现在的这一个,前儿也推说病假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杜老太太听了只是皱眉,“这都是宠你太过了,女孩子娇宠也就罢了,男孩子不好好教养,这大了以后不知道如何祸害了。
“是儿媳妇教导不严之过。”两位夫人忙请罪。
老爷对杜老太太说,“舅妈责备两们嫂子对侄子孙子太过宠溺,可是我记得以前舅妈对小孙子也是十分宠爱的,不过是现在舅妈宠的小孙子长大成|人了,再小一些舅妈现在又不养在身边,这宠爱自然就少了……再说两位表嫂,养在自己身边的小儿子小孙子,疼宠那是难免的……这儿子还好,那孙子,两位嫂子便是不娇宠了,那还有自己的老子娘,那边的宠爱又不与两位嫂子相关了。”
“你啊,横竖是要给你两们表嫂开脱的。”杜老太太靠在引枕上,笑呵呵的,“我也明白你的意思,这家里孩子多,大大小小,一辈一辈的,真要管教起来着实艰难。”
老爷给杜老太太倒了杯茶,奉上去,一边说道,“这管家的事,除去里外家计的事,还有教养孩子的事,大房二房都一样,况且都是信大一块儿的,人口生计都是一处的,这事又繁琐上许多了,这说到上有老下有小,可不就是说两位表嫂?两位表嫂日常辛苦,我有几日未上门,这一看两位嫂子,似乎多了几分憔悴,焉知不是其中艰难磨的?两位表嫂尚且如此,那两位表哥,又要忙着外头的生意,又要想着家里的这许多事,这一想来,我真是庆幸这样的清闲了。”
杜老太太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媳妇,老爷不说的时候,她也没觉得,可是现在看来,可不是憔悴的?虽说妆扮都是精致大方的,偏偏眼底有几分疲惫,真是憔悴了……想起往日向夫人的风采,李夫人的稳重——杜老夫人又想到自己的两个老儿子,不由地深深叹了口气——
老爷握住杜老太太细软不少的手,“舅妈,可是笙儿哪里说错话了,惹得舅妈不高兴了?”
两位夫人也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杜老太太的脸色,就怕老太太又哪里不喜欢了。
杜老太太摇头,“笙儿你不知道……像我这样年纪的,又是儿孙满堂的,如何不是想要天伦之乐的?”
“对啊,舅妈说的是,舅妈儿孙满堂,这家里的,可不都是社家人,身上流着杜家的血,便是如何都改变不了的,都是一家人,骨肉血缘割不断,也都是舅妈你的晚辈,这是既定的事实,如何都是更改就了的。”老爷顺着杜老太太的话说。
向夫人和李夫人都瞧着杜老太太,想要从她脸上看出她的心思。
“这既是一家子,大家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块儿,何必要分这个家呢?”杜老太太叹道。
“其余的事我不知道,我只想着舅妈,舅妈为着这事,把自己折腾得不行,这杜家上上下下为此也是难过,我想舅妈的本意并非如此吧?”老爷慢慢说道,“人说家和万事兴,这家又分大家和小家,不管是大家还是小家,只要心是一条心,那就是家了。分家的事是两位表哥提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杜家上下有多少人同意这件事,不过想着既然两位表哥提了来,那不可能是心血来潮,必定是经过一番仔细慎重的考量。舅妈想着儿孙,两个表哥未尝没有想过舅妈,舅妈这样把他们也吓得不行……听说舅妈到现在还不见两位表哥?这伤了两位表哥的心,也是伤舅妈自己的心……要说,我是小辈,又是外姓,虽说向着舅妈,这杜家的事我不便Сhā手,我只是想着,这件事,舅妈大可不必竭力反对,不容两位表哥说话,咱们就自家人坐在一块儿,把这事仔仔细细地说一遍,彼此把话说开了,不论结果究竟,大家都舒服,这……不好吗?”
杜老太太眯着眼看着老爷,久久不言语。
向夫人和李夫人那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过了大概有一刻钟之久,杜老太太才开口,“罢、罢,去把儿和祀儿叫来吧。”
37-38
笙哥儿 第二卷 老爷的生活 第37章 重外甥
老爷从杜老太太的正房出来,让个丫鬟揉雪领着去了练功房,可是到了练功房,却不见人影,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靠在门边打瞌睡。
“咳咳。”揉雪咳嗽了几声。
那小丫头马上惊醒过来,见到揉雪和一旁的老爷,吓得脸都白了,忙不迭行礼——
“罢了,起来吧。”老爷说。
揉雪问道,“香螺,昌阳大爷和几位小爷呢?”
那香螺忙回道,“说是去马棚挑选马匹,去后山那边骑马了。”
“骑马?”老爷挑眉,“怎么好好的,去骑马了?”
“有几位小爷想要学骑马,昌阳大爷答应了,就过去了。”
“揉雪,你找个小厮,带我去那后山吧。”老爷对揉雪说。
揉雪点头,便找了个机灵的小厮带着老爷去了。
老爷看到大爷的时候,大爷正扶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儿上马,一边嘴里说着什么——老爷骑马慢慢过去——
“我去练功房找你,没见你,却来了这里。”
“老爷来了。”大爷大踏步过来,拉住马缰,扶着老爷下马,“我这儿叫他们骑马呢。”
一共有六七个小男孩,除了马上那个一时下不来,全都给老爷作揖行礼,“舅姥爷”“舅舅”的一阵乱叫,老爷连谁和谁都分不清,不过看到他们几个倒是想起了家里的君哥儿和千欢、承希两个,也是倍觉亲切。
“你们别管我了,自己练着吧。”老爷见那还骑在马上,穿着银红的绸褂子,有些害怕地抱着马脖子的小娃儿,走过去,笑看着他,“这么小,就不用学了吧,我抱你下来好不好?”
“不要。”那小娃儿用力地摇头,“我想学骑马。”
“这马这么高,你就不怕摔下来?摔下来可别哭鼻子。”老爷见他粉嫩粉嫩的,与君哥儿一般年纪,那眼神和君哥儿倔强起来的时候也相似,便觉得喜欢,逗弄地捏了捏他的鼻子,“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回舅姥爷,我叫杜祁霄。”小娃儿奶声奶气地说。
“杜祁霄……”这个名字老爷是没听过的,遂问道,“你爹爹是谁啊?”
“我爹叫杜辛四。”
“是辛四啊。”老爷笑了,“原来是辛四的小孩,你的哥哥姐姐我倒是见过,你却是第一回见,不过说起来这鼻子和辛四挺像的,就是比辛四要漂亮多了。”
杜祁霄也睁着圆圆的眼睛看老爷,“我见过舅姥爷的。”
“哦?”老爷挑着眉,“你几时见过我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在老太太屋里见过的。”杜祁霄肯定地说。
老爷自然不记得,他来杜府每次都是呼啦吧啦一群晚辈来,谁是谁都没看清楚,就散了,哪里能记住几个?因为一些渊源,这杜辛四这一辈是杜辛四和老爷关系最好,他的子女自然常见些,杜辛四妻妾不少,不过加上眼前这个,却只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和大女儿老爷都是见过的,就是这个小的没见过。
老爷笑了,“是舅姥爷记性不好,现在祁霄和我说了,我就记住了。”
“嗯!”杜祁霄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
老爷看到那颗门牙就笑了,那杜祁霄马上意识到了,涨红着脸捂住自己的嘴——小小年纪也知道害羞……
大爷见状,也微微一笑,不过稍纵即逝。
“好了,舅姥爷都看到了,”老爷把他的小手拿下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看你的哥哥姐姐,哪一个不都是换过牙的?就是舅姥爷小时候也掉了牙齿,那时候可比你要难看多了,两颗门牙都没了。”当然,其实缺了一颗门牙和缺了两颗门牙,都挺能逗人乐的。
“真的吗?”杜祁霄问。
老爷笑着点头。
杜祁霄这才好过了些——他转头看大爷,“昌阳舅姥爷,你教我骑马吧。”
“昌阳舅姥爷?”老爷看着大爷道,“这个称呼可真是啰嗦,这在自己家里还好,一到杜府,关系可乱着呢,我都搞不清楚。”
大爷对杜祁霄说,“叫大舅姥爷就好。”辈分还是要的,要不然就比老爷要低一个两个辈分了,这当然不好。
杜祁霄乖乖道,“嗯,大舅姥爷。”
“真乖,”老爷摸摸他的头,“看着你就想起我们君儿,都是这个年纪……说起来,君儿就不爱骑射刀剑了。”
大爷点头,“君儿喜欢读书,有杜若教他。”
“君儿是谁?”杜祁霄Сhā话道。
“君儿是我弟弟啊,说起来,你也要叫他舅姥爷,哎,你们一般的年纪,说不好他比你还要小呢,这辈分真是。”老爷又说,“若是得了空儿,你也可以来我们府上做客,到时候可以和君儿玩,君儿也多了个玩伴了。”
“我可以去舅姥爷家吗?”杜祁霄很高兴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小孩哪有不喜欢出去玩的?
“当然了,我是喜欢的,不过,还是要问过你爹和你娘哦。”老爷是不知道这个杜祁霄是杜辛四哪一房所出,应该不是正房,正房只有一个女儿。
“嗯!”
老爷看向大爷,“你去教他们吧,都眼巴巴等着呢。”
“那老爷……”
“我?”老爷一笑,“我想对这些小娃娃来说,老师我还是可以胜任的,你一个人忙倒不如我来帮忙,好歹我也是人舅舅、舅姥爷呢。”
大爷道,“老爷自己小心。”
老爷睨了他一眼,“你就爱瞎操心,这都在一处呢。”
接下来一个多时辰,老爷和大爷都在教小娃娃们骑马,有些年纪稍大些的是学过一些的,不过是因为知道昌阳是个大将军,自然有不少敬畏之心,所以都愿意跟着学——而老爷是舅姥爷,那可是在杜家身份很高的唯一一个外姓人,便是他们这些,想要亲近也是亲近不上的,这样一个机会,当然个个都高兴。
老爷看着时辰差不多午饭时间了,就让这些小娃娃和各自的小厮回去,只剩下一个杜祁霄,跟着他的小厮却不见人影,老爷爷看出来了,必定是他的身份不受重视,下人才敢怠慢,不过究竟是在杜府,老爷爷不好说什么,自己和大爷一起送杜祁霄回去。
杜辛四和正房住在西苑的繁春院,另外的妻室姨娘都是在旁边的院子住了,按杜祁霄说的,老爷来到了繁春院旁的坐玉馆,这坐玉馆是繁春院边上最小的院子了。
“舅姥爷,大舅姥爷,就在这里。”被大爷抱在怀里的杜祁霄指着那坐玉馆说。
老爷笑笑,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到里面有个尖锐的女生在骂人,不知道是不是在骂做错事的丫头,骂得很不好听。老爷往那院子里瞥了一眼,是个穿着桃红褙子,梳着结椎髻的女人,因为是侧对着门口,看不清全貌,但是光看侧颜也是美艳的——老爷想着这样的装扮的必定不是丫鬟,许是个妾室或者姨娘之类的。老爷看看杜祁霄,不知道那骂人的是不是他的娘亲,如果是这样,现在这个时间进去,却有些不好了——
“大舅姥爷,我要下去。”杜祁霄有些慌张地对大爷说。
大爷闻言把他放了下来,就见那杜祁霄“蹬蹬蹬”地往里面跑了,老爷忙跟上去,只听杜祁霄叫着“娘”,跟过去却见杜祁霄并不是跑向那骂人的人,而是那对面站着的青衫女子,那女子身形瘦削,挽了一个垂髻,头上的钗环甚少,身上的配饰也不见多,站在那里低垂着头,而面前时摔碎的茶碗,溅出来的茶水把身上系着的罗裙都弄湿了大半——杜祁霄抱住了青衫女子的腿,青衫女子只是用手轻抚他的脸,却没说话。
“……不过是让你捧个茶,就把茶给摔了,你以为你还是千金小姐啊,都已经人老珠黄了,还端着款儿,三爷都觉得厌烦了,你这又是给谁看?”那穿着桃红褙子的女人骂着骂着又对杜祁霄说,“祁霄,给我过来,谁是你娘?我才是你娘,就算你是她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那如今也是我养着,给我过来——”
杜祁霄抱着青衫女子的腿,看都不看那女人。
“祁霄!三爷是怎么和你说的?”那女人见叫不动,干脆上前去拉扯,青衫女子忙去护,却被那女人给掐了好几把——杜祁霄被挤在两个女人之间,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老爷皱着眉,走上前去——“这又是哪位主子,今儿却是第一次见了。”
那两个女人这才分开,桃红褙子的女人看到老爷和大爷,先是一愣,但是很快认出来了,“这是……笙舅舅不是?”
“你叫我笙舅舅,我却是不认得你。”老爷浅笑道,“不过是送我这个重外甥回来……这辛四的媳妇我是见过的,怎么你也叫起我舅舅来了?”
这即使是对长辈的称呼,也得是排的上名分的才有那资格。这是大家子里不成文的规矩。
那女人脸就有些红了,“我、我是三爷的妾室,姓宋,大家都叫我宋姨娘。”
老爷的视线却又转到被杜祁霄抱着的女子身上,“那么,这位是……”
那女子抬起头来,相貌秀丽温婉,与那桃红衣裳的女人相比,确实看得出年纪要大一些——
“舅姥爷,她是我娘。”杜祁霄不顾那宋姨娘难看的脸色,大声说。
那青衫女子对着老爷行了礼,“奴婢姓蒋,是三爷的小妾。”
笙哥儿 第二卷 老爷的生活 第38章 归属
那蒋姨娘进府已经十余年了,刚进府的时候倒是很受宠爱的,但是她都是不冷不热的,一开始杜辛四对她还是很稀罕的,可是时间一长,那新鲜劲儿自然就过了,于是就受了冷落。不过后来她怀孕了,又开始受到了重视,虽说不能和一开始相比,可是也好上许多了,她生下的那个孩子就是杜祁霄。按理说,生了个儿子身份地位应该差不多就稳住了,偏偏她的性子冷硬,不像别的小妾对杜辛四奉承讨好,再加上日久天长,颜色也老了,就成了杜辛四院子里最受冷落的小妾了。而那个宋姨娘进府却只有一年,她容貌身段都是好的,又是个嘴甜的,在杜辛四面前也是很有体面的,在下人面前竟比生了儿子的蒋姨娘还要有脸面——她虽然在杜辛四面前百般讨好,可是对与自己同为小妾又不受宠的其他妾侍却总是冷嘲热讽的,而宋姨娘又是和蒋姨娘同个院子住着,不声不响的,就更受欺负了——宋姨娘能说会道的,后来竟哄得杜辛四把杜祁霄交给了她抚养,名儿也挂在她那儿,成为了她的儿子。要说宋姨娘如果要儿子自己也可以生啊,为什么偏偏要抢人家的儿子?宋姨娘原来也是怀过孩子的,可是那时她和另一个小妾斗气,两人扭打起来,竟把孩子给摔没了,这一摔不要紧,说是再也怀不了孩子了,她恨得不行,可是也无奈,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最好欺负最没地位的蒋姨娘身上,把人家的儿子给抢了过来。
当然,老爷听到的话并不是这么详细和琐碎的,他只是听那宋姨娘说杜辛四把蒋姨娘的儿子杜祁霄养在自己名下了,以后就是自己的儿子,和蒋姨娘并无干系了。
“是我见识浅薄,”老爷悠悠道,“历来,只听说庶出的儿子养在嫡母名下的,却没有养在另一个小妾下头的,这辛四也忒特立独行了。”
宋姨娘只觉得老爷的话很刺耳,偏偏她无从反驳。
“舅姥爷,”杜祁霄走过来拉拉老爷的衣摆,“我只做我娘的儿子,不做别人的儿子。”
就算老爷辈分上是杜辛四的舅舅,可是,这也是人家的家事,老爷却是管不上的。
老爷看看那蒋姨娘,低眉顺眼的,看着温顺,实则倔强,要不然不会那么多年还不懂得向人低头的道理,但凡她温柔和顺一些,伏低做小的,那杜辛四也不是真的不懂怜香惜玉的,如何到了今日这地步?不过见蒋姨娘望着杜祁霄那担忧和关怀的眼神,老爷也有些不忍了——
罢了,到底这个孩子投缘。
老爷把杜祁霄抱了起来,问宋姨娘,“宋姨娘,这祁霄寄养在你的名下,是辛四一人的主意?”
“是三爷的意思,太太也同意了的。”宋姨娘忙道。
“这么大的一件事,咱们这样的人家并不是一个两个的主意就好了的,你们三爷上头还有老爷、太太,再上头还有老太太,这可是关乎子孙后代前程的事,哪里能那么草率了的?”老爷又转向蒋姨娘,“这事是什么时候决定下来的?”
蒋姨娘愣了下,才回道,“这是半月前的事。”
老爷想想也是,半月前,府里上下都为着老太太的事忙不休呢,谁还管这些?
“三爷来了!”这时,门口传来小丫鬟的传话声。
宋姨娘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忙去门口迎接了。
“老爷,给我吧。”大爷见老爷还是抱着杜祁霄,不想他辛苦,遂道。
“他一个小孩儿我还抱不动了?”老爷睨了他一眼,又看看蒋姨娘,说,“按理说,是我们逾矩了,这辛四不在家,我们就这样闯进内眷的院子里,怕是冲突了。”
“不要紧,是表舅老爷的好意,送祁霄回来,还要谢谢表舅老爷呢。”蒋姨娘知道分寸,不会像宋姨娘那样直陈“舅舅”,只像下人们那样叫着。
老爷看着垂着首的样子,却觉得像是有些眼熟,一时倒想不起来了。
蒋姨娘……
杜辛四院子里的这些姨娘们老爷见过的不多,不过他那么多伺候的女人,能够提到姨娘这份位上,却也没几个,老爷记得自己幼年的时候,倒是见过一个……
“笙舅舅怎么来了,也不让人来告诉我一声?”杜辛四爽朗的笑声传来。
老爷转身看去,杜辛四穿着墨色雪花锦绣球纹的袍子大踏步走来,因着年岁渐长,下巴已经蓄起了一小撮的胡子,那张圆圆的脸上倒是显得更富态了。
“先前祁霄跟着我和昌阳学马,我看差不多到吃饭的时辰了,却没有一个小厮丫鬟来接,这才和昌阳送他回来的。”老爷笑着说。
杜辛四听了只皱眉,“好没规矩,这丫鬟婆子都是死的吗?还有那跟着的小厮,一个个都去哪摸鱼了?不跟着自己的主子伺候,都去哪里了?!”
蒋姨娘蹙着没不说话。
那宋姨娘却有些心虚——如今杜祁霄身边的人都是她安Сhā的,这伺候不力定会怪到自己头上——那些下贱东西,这不是在打她的脸吗?
不过宋姨娘面上还是也作着生气的模样,“我说呢,现在府里的下人一个个忒没规矩了,不把主子当主子,就说前儿那小丫头把我的玉钗跌断了,我不过说几句就回嘴了,打都没打呢,哭哭啼啼的,不像个样子,实在晦气,我才把人给打发出去的。”
那蒋姨娘听了,闭了闭眼睛,不言语。其实那天一早她起了去看祁霄,被宋姨娘看见了,就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旁边给她梳头的丫鬟因为她的动作不小心把手里的玉钗给跌了,然后宋姨娘就指桑骂槐地骂开了,那丫头只辩了一句,就被打了,打得脸都肿了,这才疼得哭起来——最后还是被打发出去了。
杜辛四皱了皱眉,说,“以后在祁霄身边放人的时候仔细些。”
“是,三爷。”宋姨娘只得道。
“笙舅舅抱着祁霄也怪累的,还是放下来吧。”杜辛四对老爷说。
“我看这祁霄也是投缘,瞧着喜欢。”老爷摸了摸祁霄的脸说。
杜辛四笑了,“这是祁霄的福气,能让笙舅舅喜欢了。”
“只是,”老爷顿了下,“方才听说了一些话,我替你觉得不妥。”
“什么话?”杜辛四有些紧张道。
老爷让大爷抱着杜祁霄,看看宋姨娘又看看蒋姨娘,说,“要说你这房里,人多也乱,先前我也劝过你的,这贪图美色倒是算不得什么,只要人口清静,不碍家业就好。”
杜辛四点头,对于老爷的话他还是会听一些的,这杜家的孙子里头,就他和老爷的关系要好,要说当年,也是他冒着危险为老爷做了那件事,老爷后来与他也是一直联系不断,两人虽称不上至交,可是骨肉之情却是深的。
“这个我记着呢,笙舅舅你看我这院子里,人口已经清减许多了,大小家事,我不在家时也是由媳妇管着的。”
“你那媳妇我还不知道?事事以你为先,把你的话奉为圣旨,你说一她可不敢说二。”老爷叹气道,“自然,这也是好的。只是,这件事,你糊涂着,她是管内宅的,她也不该劝劝你?”
杜辛四不解,“笙舅舅究竟说的是什么事?”
老爷摸摸杜祁霄的头,道,“你那长子和长女都是由你媳妇管教,这没什么话说。可是祁霄呢?你不想累着你媳妇,也不想以后生出嫡庶争夺之事,只让他生母养着,这也无可厚非,可是好好的,这又为什么要把他给寄养在另一个小妾名下呢?这是哪来的道理?我看蒋姨娘身子骨健朗,也守规矩,并未做什么犯忌之事,你好好的要让他们骨肉分离,是何缘故?”
“这……”杜辛四拧着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把儿子交给宋姨娘养着不过是因着宋姨娘在他面前撒娇卖乖之故,他如今喜欢宋姨娘甚过蒋姨娘,想着宋姨娘无子嗣,这又是个庶出的儿子,给她也没什么要紧,可是这些话却不好在老爷面前说。
老爷拍拍他的肩膀,“自然,这是你的家务事,我是外姓,不好管,不过,我喜欢祁霄是一件,还有就是为你着想。”
杜辛四看着老爷,奇怪道,“这又是怎么说的?”
老爷看看在场的其他人,示意杜辛四和自己到里头说话。
大爷看着老爷和杜辛四进了屋,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抱着杜祁霄站在那儿,旁边还站着焦急的宋姨娘和担忧的蒋姨娘,那两个可又是不敢和他说话的——大爷这人冷惯了,也不会管其他人如何,自己站在那里,偶尔回杜祁霄几句话,并不觉得有什么尴尬。
大概两刻钟以后,杜祁霄也已经从大爷怀里下来,跑到他亲娘那里玩耍了,老爷和杜辛四这才从里面出来——老爷神色淡淡的,杜辛四脸上带着笑。
“三爷……”宋姨娘忙迎上去,却听杜辛四说——
“阮阮,这午后你便让人把祁霄的东西搬回姚儿那里吧,以后祁霄还是姚儿的儿子,你就不用管了。”
宋姨娘如同晴天霹雳,帕子都要被绞破了,“三、三爷,这……这不是说好了吗?……”
杜辛四一挑眉,“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
宋姨娘忙摇头,“不,不是,奴婢知道了……”
蒋姨娘欣喜不已,可是面上不敢表露太多,只是看着杜祁霄的眼神更加柔和了。
“爹,我真的可以回我娘的屋子了吗?我真的还是我娘的儿子?”杜祁霄跑到杜辛四那里激动的问。
“是了,你高兴吗?”杜辛四看着小儿子嫩白的脸也喜欢,笑着掐了一把。
杜祁霄笑着对老爷和大爷说,“谢谢舅姥爷,谢谢大舅姥爷!!”
后来在回去的路上,大爷问老爷,“你和杜辛四说什么了?”
老爷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杜家这分家眼看是要分了,辛四是大房的,大房向来严厉你是知道的,只是先前事多,许多事都不好整顿,如今一旦分家,这大表哥和大表嫂可不好好整顿?辛四这边本来就乱一些,这次又一句两句话就把儿子给另一个小妾养了,大表哥和大表嫂丝毫不知,到时候被知道了,必定要被罚的,到时候面子全没了,况且大表哥好几个儿子,辛四这边出一点错,可不是要让其他房的得益了?我只是和辛四说了这些话,辛四又不笨,自然就通了,反正对他来说,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他又不在乎这个。”
大爷看着老爷,“出门前,重楼说了,让老爷少管杜家的事……”
老爷挑眉看他,“你还想告状不成?”
大爷望着老爷,嘴角浮起一抹浅笑,“我不会。老爷喜欢就好。”
“谅你也不敢……”老爷笑了,突然顿住了。
“怎么了?”大爷问。
“我终于想起来那个蒋姨娘是谁了——”
“是谁?”
老爷看着大爷,又摇摇头,“算了,并不要紧,不过是想起以前的事而已,走吧,舅妈那边必定是备下饭了,咱们去吧。”
“嗯。”
那说那蒋姨娘是谁?想当年,老爷和故去的孙嬷嬷去人市买人时,遇到了杜辛四,那时杜辛四强买了一个十几岁的丫头,原是罪臣家的小姐,那时她的家人就是叫的“姚儿”,那家也正是姓蒋。也就是那个时候,老爷买下了大爷、二爷、三爷和四爷,还有已经出嫁的两个丫头。后来老爷来杜家也是见过一两面这个已经被抬做姨娘的蒋氏,因着这段际遇,老爷就记住了她。这样想来,十余年过去,老爷和几位爷有了这样的结果,而蒋姨娘却……
老爷不免有些唏嘘——不过始终是庆幸的,幸好,自己身边的四个人还在。
笙哥儿 第二卷 老爷的日子 第三十九章 栗子
从杜家出来以后,老爷和大爷坐着马车到了闹市,就下了车,让老赵驾着马车回去,木丹也没让跟。
这街上的人没有不认识老爷和大爷的,稍微面熟一点都纷纷打招呼,老爷也笑着回应了。
老爷拉着大爷走到一个糖炒栗子摊钱,“好香啊。”
“傅老爷,要不要来一包尝尝?”那卖糖炒栗子的中年汉子热络地问——如果做了傅老爷这笔生意,自己这摊子可就要热闹了——这可是江南首富傅老爷啊,他都来吃自己家的糖炒栗子……
“你这栗子是刚摘的吗?”老爷问。
“是啊,这是头茬,这街上在也没有了的。”中年汉子说,“我家的糖炒栗子那是正宗的,都在街上摆了十几年的摊子了,从我爹开始就有了。”
老爷才不管这正宗和历史呢,那糖炒栗子味道实在香,遂到,“给我包一包吧,不,两包。”老爷想着自己吃一包,另一包回去给小娃娃们吃,不能他们吃太多,三个分一包倒是刚刚好。
“好好。”中年汉子高兴地包了两大包糖炒栗子,这分量可比一般客人的都要足,还专门挑最好的包。
大爷付了钱,伸手接过两包糖炒栗子,一包提着,一包打开,让老爷吃。
老爷捻了一颗,剥开吃了,“香。”
就这一句话让那中年汉子笑得见不到眼睛了,而老爷和大爷走了以后,马上就有一堆人挤上来买栗子——那生意好的啊,旁边卖其他吃食的摊贩都差点起了要改行的心思了。
此时老爷已经和大爷走远了,老爷自己吃了两颗,有给大爷剥了一颗,塞进他嘴里,问,“好吃吗?”
“嗯。”就算不好吃,大爷也是会说“好吃”的。
一旁有些小媳妇和姑娘看了老爷和大爷的情状,前者羡慕着,一边抱怨自己相公不够温柔体贴,看看人家那冷面的广威将军对傅老爷多好啊——而后者同样是羡慕,想着自己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寻得良人,同时也感叹,这傅老爷和这广威将军还有府里的其他三位爷那个不是一等一的好人啊,偏偏是有断袖之癖的……
老爷和大爷都已经习惯这样被人看着了,他们也不知道那些人心中所想,只是兀自逛着街。
老爷边吃栗子边说,“心中这栗子也成熟看,我倒想着那栗子羊羹和栗子鸡块,也不知道咱们厨房有没有栗子了。”
大爷看着老爷,“老爷想吃的话只管和厨房说一声就好。”
“对了!”老爷突然叫了起来。
“怎么了?”大爷疑惑地看着他——当然,“疑惑”这个表情在他脸上其实是看不怎么出来的。
老爷把那包栗子重新包好,对大爷说,“昌阳,你还记得吗?咱们小时候住着的那个庄子,那庄子后头不就种着好几颗的栗子树?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栗子熟了没有……不如咱们去看看吧。”
“好。”毫无疑问,大爷依旧点头了。
老爷又有些泄气了,“不过,咱们马车让老赵赶回家去了,那匹马也被木丹骑去了,这去庄子的路远着,这样走着去,可要把腿给走断了……”
大爷见老爷这副样子,正要说什么,就看到远远几匹马过来了,而那马上的是几个穿铠甲的小将——那几个小将本来骑着马走在道上,通行无阻的,很是逍遥自在,其中一个眼尖的看到了大爷,忙下了马行礼——其他人也纷纷下了马——
“属下参见将军!”
“你们往哪里去?”昌阳面无表情地问。
“回将军的话,我们这是半日放假,在酒楼吃了饭,又买了些东西,这准备回营里去。”
这珞城的军队驻扎在城外的,也有一部分是留在校场的,这些兵其实是处于休养生息的状态,大部分都是珞城附近的人,这几日间就有一日半日的假,也有短假不休,休长假的,这都是上头允许的。
“嗯。”大爷只发出一声。
那几个小将见没有了下文,心里都打鼓——难道哪里说错话了,还是哪里做错事了?
大爷看了看他们身后的马匹,才说,“你们借我一匹马,其余的马就骑回去吧。”
那几个小将有些措手不及,如何都想不到,将军竟然会跟他们借马——不过还是机灵地说,“将军尽管骑走,若是一匹布够,两匹三匹就是全部都征用都可以的。”
“不用那么多。”大爷拉着老爷的手,走过去,挑了一匹枣红色的马,先让老爷上马,自己才上去,坐在老爷身后,拉了马缰,转了个头,径自去了。
那几个小将这才敢起身,转过身就看着他们的将军骑着马走了——
“哎哎,刚才站在将军身边的那个人,你看到了没有?”其中一个小将用手肘顶了顶旁边的人,问。
“我眼睛又没瞎,当然看见了。”
“那个人就是传说中……”小将压低了声音说,“传说中娶了将军的人啊……”
“是啊,我见过他,他就是江南首富傅家的老爷,名字叫傅晏笙的。”
“真看不出来,那样文文弱弱的,不过长得怪好看的。”小将又嘻嘻笑到,“脸上那块红色的胎记也挺特别的……”
旁边的两人架住他,“要是被将军知道你这样议论他的人,你知道你会怎么样嘛?”
那小将忙住了嘴,“哎哎,我就是说说而已,又没说什么坏话……”
“是不是坏话也得将军听了再说……”
“你们可别给我使坏。我就是嘴贱……”
“好啊,要我们不说出去,你再去买一壶玉楼春给我们喝才罢!”
“一壶不够,两壶吧。”旁边的人起哄。
“哎,有你们这样的吗……”
“这风真舒服。”老爷骑在马上,悠悠道。
“这秋日凉爽,今日天晴,风没邪性。”大爷说。
老爷靠在大爷怀里,在他下巴上蹭了蹭,“我们有多久没这样骑马了?”
“半年了。”大爷在老爷的事情上记性一向都好。
老爷失笑,“你竟然还记得?”
大爷点头,“那次是去踏青。”
“是啊,那次踏青我那匹马吃坏肚子了,我就和你骑同一匹马了……”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庄子门口看。
门开着,一个老家人正在扫门口的落叶,听到马蹄声抬头看到马上的老爷和大爷,忙迎上来——
“老爷和大爷怎么来了,也不让人知会一声?”
大爷下了马,扶着老爷下来。
老爷对老家人说,“我们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来这里看看。”
不多时,另外两个留守庄子的老家人也来了,他们一个牵着马去喂草了,一个领着老爷和大爷往里头走。
“这庄子上一切还好吗?”老爷问带着自己的老家人。
“好好,都是主子们仁慈,把我们几个上了年纪的防到庄子上,这庄子上的事少,我们每日不过是侍弄花草果木,清理打扫,倒是清闲得很。”那老家人笑着说。
“这时日该是有许多果子要成熟了吧?”老爷道,“我记得庄子后头有几棵栗子树,不知道有没有结果子了?”
“有的有的,”老家人回道,“只是我们不知道熟了没有,昨日才掉了两三个,我们剥开看也是熟了的,其他的却不知道,只想着再等些时日,若是熟了就装上,送到府里去给主子们尝鲜的。”
“就那么点东西,你们自己想吃就吃吧,何必还巴巴的送到府里?”老爷笑说,“我也就是嘴馋,今儿想起来看看,若是有熟的,就摘几个来。”
“那我这就去摘几个熟的!”那老家人刚走了几步就被老爷叫住了——
“不用你们,我和昌阳自己去摘就好了。”
“这……”
“不相干的,你们做你们的事去好了,”老爷笑道,“对了,给我们拿篮子来,再拿竿子来就好。”
“是。”
要说老爷对为什么对摘栗子这么熟,那是因为小的时候没少做,那时庄子里的果子一成熟,老爷就带着大爷他们去摘,当然老爷动手的机会少,多半是看着他们四个在哪里弄。
老家人很快拿来了篮子和竹竿,老爷和大爷就去那栗子树下打栗子了,当然,老爷还是看着大爷在那打,还指挥着这里那里的,大爷一一照做了。
那打下来的栗子外面那层刺很尖,碰到可能都会被扎出血来,所以大爷不让老爷碰,自己把打下来的装进篮子里,这样也打了二三十个了。
“够了够了。”老爷对大爷说。
大爷这才住了手,拿起那篮子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全熟了。”
“你剥一个给我吃。”
大爷为难了,“老爷还是吃熟栗子吧,这生的弄熟了再吃。”
“生的吃起来脆脆的,又甜,我就想吃这个。”老爷难得任性起来了。
“老爷,你肠胃不好,还是不吃了吧。”和老爷有关的事情大爷都是记得牢牢的。
“就吃一个,又不会怎么样?”
大爷被老爷那样的眼神盯着,只得剥了一个给他吃,“只吃一个,再也不能多吃看。”
“你怎么变成另一个重楼了?这么唠叨……”老爷把那剥好的放进嘴里,咬起来很脆,带着丝丝甘甜,这个却是熟的了——老爷嘴角勾了起来——来这里果然没错。
大爷看着老爷,眼里满是宠溺。
笙哥儿 第四十章 往事不可追
大爷的外袍脱了摊在草地上,老爷躺在上面,大爷也被老爷拉着躺在一块儿。
老爷双手枕在脑后,“昌阳,你还记得我吗小时候吗?那时候咱们都在这庄子里,还有孙嬷嬷。”
“嗯,我当然记得。”虽然大爷是个少言寡语的,性情也冷漠,可是那段在庄子上的生活总是快活的--后来进了傅府,许多事都要谨慎小心,再后来离开了珞城投军,那就更不用说了,到了如今大家都大了,总是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老爷嘴里叼着一根青草,“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这个庄子里了,和我最亲近的就是孙嬷嬷……说起来孙嬷嬷也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她老人家对我真心好,处处为我谋虑,及至后来生了那样的病,为了不让我担心,也瞒着我,只是见了最后一面……”
“孙嬷嬷是个好人。”虽然时过境迁,孙嬷嬷的脸已经记不起来了,可是大爷还是记得那是一个严厉却又温和的老人,说她严厉,是对他们教管得严厉,而她却也是个和善的,作为长者也是关心他们几个的,那几年,他们的衣服用具都是孙嬷嬷张罗的,这就是个好的了。
“我总想如果孙嬷嬷没有那种病,能活到今日,那该多好,我必定会好好供养她的,让她享清福。”老爷叹口气,“想来,嬷嬷说的最多的就是我长大成|人,继承家业,成婚生子……若是她看得如今的我,却不知做何感想。”
“老爷除了生子,其余哪样没有做到?”大爷侧过脸看老爷,“还是……老爷想要儿子?”
老爷轻笑,“说什么呢?我要儿子是我生还是你们生?”
“我以为老爷提到了这个……”
“你以为什么?”老爷睨了他一眼,“我不过是提到一句,你又在想什么呢?”
“若是老爷想要儿子,现在的这个世道,领养一个也是可以的。”大爷看着老爷,却是一脸认真。
老爷撑着脑袋,看他,“这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听重楼他们说的?”这些话老爷当然不是第一次听到了--若是杜老太太他们是关心老爷,而重楼他们却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大爷也不瞒着老爷,“我听他们提起过,不过我也觉得有道理。况且,老爷是喜欢小孩子的。”
老爷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就喜欢小孩子了?”
“老爷对君儿那么好,还有千欢与承希,看得出来,老爷是喜欢小孩子的。”
“君儿是我弟弟,也正是因为我已经绝后了,所以他是傅家香火所在,至于千欢和承希,那是因为他们是苇儿和葭儿所出,自然与别个不同。”老爷道,“如今就是一个君儿也够我折腾了,再来一个,可不知如何了。”
大爷点头,“嗯,我明白了。”
“若你们想要,只管领养就是,就跟你们姓,不必随我了,要教管也由你们来,我可没那许多精神了。”老爷笑道。
大爷皱了下眉头,半响,才吐出一句话,“小孩子,麻烦。”
老爷把玩着大爷身上佩戴的麒麟玉佩,“你真不喜欢?你想想看,那可是你自己的孩子,你可以教他功夫,按自己的意思来教导他,看着他成才,继承你的一切……这个不是挺好的吗?”
大爷想了想,“若是老爷想要,我就要一个。”
老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这什么都看我,这种事你就不能自己做决定吗?”
大爷还真是认真地想了想说,“若是有了孩子,我和老爷相处起来的时间就更少了。”
老爷挑眉,“你还真会打算。”
老爷又重新躺回去了,大爷静静地躺在老爷的身边,两人看着那透蓝的天空,又有一会儿没有说话--这也是享受的时刻,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要真的说起来,大爷和老爷独处的时间确实没有其他三位爷多,二爷呆在家里的时间最长,四爷也忙一阵休息个几天,也都是赖在家里的,三爷呢,只要衙门事了结了就往家里赶,勤快得很,只有大爷,他呆的是军营校场,管的是将士,当然要以身作则,那是必定要守规矩的,早出晚归的,也就几个固定的假日能够休息一日了,也就是那一日,若是逢上训练的事,也得挪出来。
“昌阳,我想起来那个时候,你们刚来庄子的时候,那时还真有意思啊。”
“刚来庄子的时候……”大爷想起来了--不过老爷说“有意思”,可是他,当然还有那三位爷和两个丫头都没有觉得什么“有意思”,大家都是惶恐不安的,毕竟是被买去的奴仆,对主人家的事也一概不知。
他们刚来到庄子里,孙嬷嬷就吩咐人找了几身干净的衣裳,让他们洗了澡换上,除了原来家境就还可以的三爷,其他几人都觉得那衣裳稀罕,穷人家的孩子便是有干干净净的衣裳穿,可是难免就会有一两个补丁,多的时候那补丁十几个都是有的--而那给他们穿的衣裳,料子也都是好的,不是粗麻布,而是细软的缎子,怎么不稀罕?大爷家原在西域,过的本来也是穷苦日子,来到这庄子上,虽不像傅府一样雕龙画栋的,可也是处处透着精致,就是站在那光可鉴人的地砖上,也很是不自在。
想到他们几个换上了新衣裳,一起去见老爷,也就是那时的笙哥儿时,笙哥儿小小的一个孩子,穿着石榴红的衣裳,脸上的面具已经摘除了,眉眼精致得如同画上的善财童子,端坐在椅子上,旁边的孙嬷嬷端着一碗醍醐一口口地喂给笙哥儿喝--那个画面大爷觉得自己终身难忘。
“想什么呢?自顾自地都笑起来了?”老爷扯了扯大爷的衣襟,问。
大爷看向老爷,眼底带着柔意,“我想起那时在庄子上见到老爷的情景,我有些不知所措……记得那时跪下去跪得太用力了,发出很大的声响,老爷还乐了呢。”
老爷也想起来了,也笑了,“还说呢,那地砖多硬啊,我有一次摔倒了,其实也就是轻轻磕了一下,都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还那样用力地跪下去,我当时想着,该有多痛啊,那重楼他们还以为这是我们家的规矩,也跟着用力跪下去……还好我拦住了,要不然,你还是好的,可是他们几个非把膝盖跪坏了不可。”
“我虽然在那之前未曾被卖身为奴,可是也是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繁琐,又是严厉的,老爷买了我,又帮了我,我只想着好好报答老爷,却不曾想,到了老爷这里,规矩是一概不顾的,也就孙嬷嬷处处提醒着我们,老爷对我们可松泛得很。”
“要奴仆,哪里没有?我既然要了你们几个,自然想要不一样的。”老爷顿了一下,又感慨道,“哪里想,最后,竟变得这么'不一样'了。”
“能被老爷选中,能跟在老爷身边,是昌阳人生第一件幸事。”大爷缓缓道,“我再想起来,竟也感激那个骗了我把我卖了的人……若不是他,我遇不上老爷。”
“那我要感激的人可不就多了?”老爷扯了扯嘴角,“那些欺了你们,逼得你们在人市卖了自己的人,我不都要感激了?若不是他们,我遇不上你们,当年买下的也就不会是你们了。”
大爷听了脸色微变,迟疑道,“若是当年买下的不是我们,是别人,那么如今老爷也会……”
老爷见此,也装作思索一番,才说,“按你这么说,也未尝不可能啊,你想啊,这一开始若是遇不到你们,那我遇到的是其他人,那么这些年陪伴在我身边的就是……”
“老爷!”大爷打断他,难得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老爷身边就只能是我们,再多可就没有了。”这已经是他容忍的极限了。
“你急什么?”老爷失笑,一只手轻抚着大爷的脸,“世事都是注定的,哪里来的那许多'如果''若是'?该是你的还是你的,不该是你的,终究是要水中月,镜中花,又何苦自寻烦恼呢?你看你,明明是那样一个冷情冷性的人,怎么说起这个就急了呢?”
“我只是……”大爷抓住老爷的手,“那么多年过去了,说起这个,我有点后怕……又庆幸,我如今陪伴在老爷身边,不离不弃……”
“我又何尝不是呢?”老爷靠过去,贴在大爷的身上,“昌阳,你还记得在杜府的时候,祁霄的娘亲蒋姨娘吗?”
“记得,怎么了?”老爷这个时候怎么偏偏提起她来了?“老爷认识她?”
“认识,也是有一段渊源。”老爷就把当年的事和大爷说了--“……我去人市,便先遇上了辛四强买她的一幕,在那之后,才遇上了你们,买下了你们。”
“如此一说,我们也是颇有渊源,竟有些……同病相怜。”
“是。”老爷点头,“但是,如今你看她,如何?也只一个儿子祁霄尚且可以依靠,但他又还小……我看她的年纪,以前未必是没有怀过孩子的,毕竟祁霄还这么小,也不知道原来的孩子是溜掉了,还是夭亡了……说来,不免唏嘘。”
“所以……老爷那时才有所感慨?”大爷总算是明白了老爷在杜府的异样了。
“嗯。”老爷轻声道,“看到她和辛四,便想到了你我,还有重楼他们,怎能不生感慨?”
“老爷说我多想了,自己难道不是?”大爷揽住老爷的身子,两人靠得更紧,“老爷常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她与杜辛四,也是她的命数,老爷如今帮了她要回了儿子,也是帮她一回了。”
“我原还想不到是她,这次是为着祁霄投我缘。”老爷抬头看大爷,“我说了,我只是因此觉得庆幸,庆幸咱们这一段姻缘,庆幸我们几个的情谊不变,想来是难得的。”
大爷微微一笑,“以前听说过一句话,'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杜辛四当年不过是爱她的颜色好,又觉得新鲜,这时间一长,有更美貌年轻的,这爱也就没有了。这就是咱们与他们的不同了。”
老爷笑了,“难得,你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我只是看得明白。”大爷摸了摸老爷的头发,“想这么多事做什么?老爷来这庄子不过为的寻些乐子,往事不可追,别人的事又管不到,老爷只管乐自己的就好。”
老爷看着大爷,抓住了他的衣服,“好好,我也不想那些了。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觉,睡醒以后就可以吃饭了。”
大爷柔声道,“那老爷睡吧,有我在呢。”
“嗯。”
这是最安心不过的了。
笙哥儿 第四十一章 风寒
要说老爷和大爷,那日兴致来了,就骑马去庄子摘栗子,两人又十分有情趣地在草地上睡觉--原本倒是一件美事,偏偏美中不足的是,两人睡着睡着,竟然起了风,直至雨点落到脸上才知道下起秋雨来了。大爷忙用自己的衣服给老爷盖住,去躲雨了。
其实这也就一会儿的功夫,老爷还没有感觉到什么就进了屋,可是就是这样,老爷回来以后竟感染了风寒--要知道老爷已经许久没生病了,原以为体质增强了不少,可是这不过吹一阵秋风,下几滴雨的事--还好,这症状还是轻的。
为此,大爷很是愧疚,其他三位也也不满,这人是大爷带出去的,这回来就病了,哪里会乐意?不过,老爷却是丝毫不在意的,他生病已经习以为常了,唯一不喜欢的就是吃药和被管制的事。
“阿嚏!”老爷打了个喷嚏。
坐在一旁的二爷放了账薄,上前,“快躺下吧,这书什么时候看不得,又不考状元,不过是一本闲书,再看我可就没收了。”
“这就是打几个喷嚏的事,你们还要我躺在床上,我都成了纸糊的了,一吹就破……哪里就这样严重了?”老爷握着书,“这躺着也就躺着吧,什么都不让做,翻几页书也不行吗?”
“若是老爷身子好的,别说看书了,就是爬山涉水,我们也不拦着老爷。”二爷没好气道,“这个时节就容易生出这些病来,这一两年好些了,我们也就疏忽了,这秋风最邪性了,你看看你,吹个风,淋了几滴雨就这样了,可再不敢疏忽了。”
“就你啰嗦。”老爷抱怨着,把书扔到一旁,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我要吃豆沙酥卷和冰糖琥珀糕。”
“这些面粉做的东西还是少吃些吧,我让厨房给你煮了生姜苏叶粥,我现在去端给你吃好不好?”
这生姜苏叶粥,老爷这样秋风入寒的喝了是最好的,可以发散风寒。
“什么生姜苏叶粥?”老爷皱了皱鼻子,很是嫌弃,“难吃死了,那苏叶味道怪怪的,还加了姜片,我闻到就犯恶心,不要吃。”
“老爷横竖是要吃药的,就当做药喝了怎么样?”二爷继续劝道。
“不喝不喝。”老爷瞪着他,“我一生病,你们就想着法儿折腾我,什么东西难吃就给我吃,吃了那些我都成药罐子了。”
“好好,那冰糖银耳粥要不要?炖得烂一点?”二爷柔声问。
“只要不是那什么叶什么姜粥就好。”老爷其实是喝过那东西,喝过以后他接下来吃什么都没胃口了,总觉得那味道在嘴巴里散不去,吃多少糖都没用。
“好,那我去厨房看看。”
老爷拉住他的手,“你还是让宝瑟还是谁去吧,为着我这么点病你还要花费心思,又要看账薄理租子,这些事让他们去做就好了。”
“好。”二爷叫了门外的木丹进去,把话吩咐了,才让他去了。
二爷坐在床头,探了探老爷的头,还好只是打喷嚏咳嗽而已,并没有发烧,若是真到那地步,他们可就由不得老爷要这个不要那个了。
老爷挥开他的手,“我说没事就没事,还摸来摸去的。”
“最怕老爷发烧了,老爷以前有一次烧得不行,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来,可把我们都吓坏了。”二爷微笑道。
“我就说了,我的这些什么病都是被你们那样精致照料给折腾出来的,没病也当做有病,小病当做大病,那大病不就……”
“老爷,”二爷阻止他说下去,“这种话也是浑说的?”
“好好,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忌讳。”
“什么忌讳不忌讳,只是老爷不许再咒自个儿了。”二爷给老爷拉好被子,“这不管大病小病,都要仔细对待,焉知'千里之堤毁于蚁|茓'?这就是道理。咱们家又不是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的,身子骨是最要紧的,保养好自个儿才是正经。这成日家,为着别人家的事,费尽心思,就是把自己给熬坏了,说不好,人家还怨恨你呢。”
老爷听着他是话里有话,斜眼看他,“是不是昌阳对你说什么了?”
二爷见老爷的样子,失笑,“他那闷葫芦,也就对着老爷殷勤了,能对我说些什么?老爷几时见他和我们说这些闲话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
“老爷是说杜家?”二爷看着老爷,“就老爷的性子,我也猜得七七八八了,老爷真去了杜家,见着了什么,可不是要Сhā一手?到底是老爷的舅家,横竖还有个杜老太太要稀罕呢,哪里会不管不顾了?”
老爷见他并没有因为自己不守承诺而生气,遂拉住二爷的手臂,整个人靠在他身上,“我早说了,我有分寸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心里明镜儿似的。”
“真是这样就好。”二爷轻抚老爷披散着的长发,“听说,杜家真的要分家了?”
老爷点头,“快的话这个月,慢的话也就这两个月了。老太太虽然舍不得,可是真说通了,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那大表哥、二表哥、大表嫂和二表嫂,都是盼着两房干净的,自然手脚就快了。”
“这样就最好了,即都想着分家,杜老太太就是一时使性子用清修来震吓两个儿子,可也不能真的用绳子把他们捆在一块儿,早晚要分家的,那就早点干净些的好。”
“是啊。”老爷靠在二爷身上,闻到他身上那熏着的青桂香的味道,嗅了嗅,觉得满意,“这青桂香也就适合你了。昌阳不爱这些,杜若喜欢兰花的幽香,苍术这人最风骚,时常换着熏香。”
“老爷要往外跑,我倒宁愿,老爷在家里摆弄这些东西。”
老爷在他腰间拧了一把,“你们干脆拿金丝笼子把我关着吧。”
二爷只是笑,不答话。
“好了,我这两日没出门,外头可有什么新鲜事?说与我听听?”
“倒是有一件事,说来可笑,又可悲,也着实可恨。”
“什么事?”
“这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伙什么天师,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是什么天尊的弟子,整日装神弄鬼,就这几日的功夫,就不知把多少人给骗了去,好好的人家因此拆散了都有,真是作孽啊。”二爷拿了放在一旁的小剪刀,给老爷修剪指甲。
“天师?”老爷倒是挺感兴趣的,“还有这种人?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这种下九流的人,老爷见了做什么?”二爷道,“他们这种人不过是为了钱财,骗那些无辜的信众,你说就是当今一些骗子,骗些小财也就算了,这些人却像是蚂蝗一样,定要把血给吸光,有些人散尽家财,还家破人亡,最后,活都活不下去了……”
“这样的人,也能让他们继续招摇撞骗?你为何不和杜若还有昌阳说,非把这些黑心的人给抓到不可。”
二爷摇头,“这些劣迹都是别的县城犯下的,咱们这里只是有出现一点苗头,到底没有真的成事,那些人又神出鬼没的。杜若他是知道的,偏偏人都找不到。”
“要我说,这些人说得天花乱坠的,分明是虚假的,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相信呢?难道他们看不见那些家破人亡的人吗?”老爷疑惑道。
“一旦他们相信那些什么天师的话,其他事情就顾不上了,也许他们以为这些人遭此横祸是因为对神灵不敬之类的呢,哪里管得着他们?”二爷给老爷剪好了一只手的指甲,又让他换了一只手。
“这才是愚昧呢。”老爷拧眉道,“你说舅妈,那是真正求善向佛的,可也不过捐些香油钱给寺庙,或者多多布施,这就是好的了。那菩萨难道没有眼睛,什么样的人对他恭敬他肯定知道的啊。用得着这些所谓的天师暗箱操作吗?”
“是了。”二爷抬头对着老爷一笑,“可不是人人都像老爷一样通透的。”
“所幸,也不过是那些人胡闹,咱们管不到外头,只扫自家的雪就好了。”
“是啊。”
老爷和二爷此时这么说,可是怎么都想不到,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外头还没怎么样了,家里头竟就出事了。
笙哥儿 第二卷 老爷的日子 第四十二章 首饰
锦屏穿着一身半新的茜罗纱长裙,腰间系着水绿的帕子,一路往园子里去了。现在这个时节正好是掬花好开的时候,园子里的掬花一盆盆都是已经养好的外头买进来的,除了大魏自己生产的品种,还有四爷从海外购置的西洋菊品种,颜色也多,红色、黄的、白的、黑的、紫的、绿的、粉的……老爷最爱的是绿色和雪青的,所以她现在就去园子那里看看有没有好的,挑选几盆再让人搬到平湖苑去。
“锦屏姐姐。”锦屏听到声音,定睛一看,是个穿着鹅黄长裙的小丫头,看着倒是个眼熟的。
“你是……”锦屏想了想,才认出来,“你是圆儿?”
这个圆儿就是那次在园子里被祝妈妈打的小丫头。
“是我啊,锦屏姐姐。”圆儿走上前来,笑着对锦屏说。
锦屏见她手里提着个花篮,花篮里是几朵颜色很好的掬花,“你摘这个泡茶喝?”锦屏认出她摘的这些掬花是比较好泡茶的,遂问。
“嗯。”圆儿点头,“敛黛姐姐让我来摘这些回去,给雪昭小姐泡茶喝。”
“你如今是跟着雪昭小姐了?”因那件事后来是交给傅雪昭的,所有锦屏也不是很清楚了。
圆儿点头,“我现在没跟着祝妈妈了,雪昭小姐给我指了另一个妈妈,虽不像祝妈妈在主子面前得宠,可是是个和善的,对我也好。”
锦屏点头,“这也就好了,你以后跟着雪昭小姐就安心做事吧。”
“嗯!”圆儿又问,“锦屏姐姐是往哪里去?”
“也是为这个掬花。”锦屏道,“老爷想要几盆掬花放在院子里,我这就去挑几盆。”
“那姐姐去西门口那边的,那边的几盆掬花开着最好了,倒是不适合泡茶,所以我没摘。”
“好,那我去看看。”锦屏正要与圆儿告别,就见一个人往这边走来,圆儿眼尖,看到那个人倒是有些畏惧了——
那不是别人,正是舒姨娘身边的祝妈妈。
这才是冤家路窄呢。
圆儿因为傅雪昭的干涉不再被祝妈妈掌控,祝妈妈可不敢对傅雪昭有什么怨言,又觉得这次的事情让她丢了脸面,所有把圆儿当做了眼中钉,也是圆儿被调到了傅雪昭的院子里,要不然不知道怎么被她奚落呢。至于锦屏,上次在园子里锦屏一开始是好声好气劝说祝妈妈的,可是这个祝妈妈是你给她一分颜色,她就想要开染坊的,她说话也不留情面,锦屏当然也不客气了,这祝妈妈是得意惯了的,被锦屏这个小丫头指责,怨愤自然少不了,不过因着锦屏是老爷院子里的人,她也不能如何。
今天倒是那次以后的第一次正面遇上了。
“祝妈妈,您老这是要去哪里啊?”锦屏先开口了。
那祝妈妈看到锦屏和圆儿,前者她妆模作样也还是要有个好脸色的,可是后者她直接就给了个白眼。
“是锦屏姑娘啊,”祝妈妈皮笑肉不笑,“舒姨奶奶给了我个差事,我正要去办呢。”
锦屏倒是看到祝妈妈手里拿着的一个小包袱,看她抱得紧,想是要紧的东西,遂多说了几句,“这妈妈年事已高,舒姨奶奶还拍妈妈这些跑腿的差事,妈妈可是受累了。”
“怎么会累……不过是一点小事。”祝妈妈似乎有些不自在了,转头看向圆儿,“人说养不熟的白眼狼,还真是,养你这么久,你叫了我这么久的妈妈,如今见了我,也不叫我,真是攀上了高枝了,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了。”
圆儿其实是想躲着祝妈妈了,从那次以后祝妈妈每次看见她都跟乌眼鸡似的想要把她给吞了,她本来胆子就小,那真是惹不起还躲不起啊……
“妈、妈妈……”圆儿唯唯诺诺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妈妈’叫得这是心不甘情不愿……”祝妈妈冷笑。
“妈妈,圆儿不是个会说话的,妈妈跟个小孩子置什么气啊。”锦屏笑道,“妈妈还是只管做自己的事去吧。”
“哼。”祝妈妈转身快步走了。
锦屏听到那祝妈妈走动的时候,似乎有丁零当啷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祝妈妈手里抱着的是什么啊……
“锦屏姐姐?”
锦屏回过神来,“好了圆儿,我要过去了,你也快点回去吧。”
“嗯。”
这件事锦屏也没放在心上,直至几天后的中秋佳节,老爷在园中摆席,一家人赏月吃酒。
“舒姐姐,怎么今日这喜庆的日子,你倒是素装出席了?”泰姨奶奶看着舒姨奶奶说。
“是啊,舒妹妹,怎么钗环也这么少?”甘姨奶奶也奇怪道,“就是你嫌繁琐,好歹咱们每人都是有些头面的,正好在这样的日子戴啊。”
“对啊,你这样素装,倒显得我们太多盛装了呢。”佟姨奶奶跟着说。
金姨奶奶倒是没说话,不过也是觉得舒姨奶奶装扮太素了。
老爷刚好走过来,听到几位姨奶奶说话,也看向舒姨奶奶,“姨奶奶今日是太素了,说到头面,我记得几月前拿过来几匣子的各色宝石,姨奶奶不是也打了一套的红宝石头面吗?怎么不戴那个?”
舒姨奶奶本来被几位姨奶奶说得就有些不自在的了,如今老爷也过来说了——舒姨奶奶道,“原也没在意这些,都是自家人,怎样打扮都没什么要紧的。”
“这也是。”老爷笑道,“几位姨奶奶要吃什么要喝什么可别拘着自己。”
“这个自然……”
吃到一半,舒姨奶奶说身子不适,先回了。
舒姨奶奶走了以后坐在她旁边的泰姨奶奶发现她的帕子落下来了,老爷就让锦屏给送过去了。
宴席结束已是二更了,各自都回了各自的院子。
老爷正让三爷给自己宽衣,锦屏就进来了,老爷看她的样子似是有话要说,遂问:“怎么了,你要说什么说便是。”
“老爷,方才你让我给舒姨奶奶送帕子。”锦屏拧着眉说,“我也不是有意听舒姨奶奶和祝妈妈说话的……”
“你只说帮你听到了什么就是。”二爷捧着水过来让老爷洗手。
“我听到舒姨奶奶和祝妈妈说……什么时候可以把她的首饰给拿回来……”当时,锦屏也吓了一跳,她知道自己好像听到了不该听得话,于是只好躲着。
“首饰?”老爷挑眉,“祝妈妈拿了舒姨奶奶的首饰?”
“是这么说的,好像是……是典给了当铺。”
“当铺?”老爷看向二爷,“姨奶奶们的月例应该还是照旧吧?我记得今年还提了二两银子,姨奶奶又各自有自己的私房钱,这府里吃穿用度不花银子,外头就是买点什么,也只是小钱,哪里就到了要把首饰给典当了的地步?”
二爷也奇怪,“是啊,要是真有什么用大钱的地方,大可和我说了,在公中的账上取就是,何必要拿自己的首饰去典当?咱们这样的人家,竟还需要去典当?”
“舒姨奶奶的娘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也是殷实之家,并不需要她去接济。”三爷道,“她那那么多钱去做什么?”
“难怪今晚她都没戴多少首饰,原来是拿去典当了。”四爷说。
“你还听到了什么?”大爷问锦屏。
“隐约听到什么香油钱,舒姨奶奶还让祝妈妈去做一件什么事,我没听清楚。”锦屏又道,“我想起来了,那日我在园中遇到祝妈妈,祝妈妈就是拿着那些首饰去典当的。”
“哪一日?你怎么没和我提到过?”
“就是那日老爷说要园子里颜色好些的掬花搬过来,我就去那儿挑选,遇上了祝妈妈,当时她手里拿着个小包袱,只说是舒姨奶奶交给她一件什么差事……我当时也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只是听到祝妈妈走动间有声音,现在想来可不是那首饰的声音?”
“刚才提到什么香油钱,哪里的香油钱这么贵了?”三爷说,“那么贵的香油钱,该是供着多大的佛啊。”
“香油钱……”二爷呢喃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老爷,你还记得那日我同你说的,那些招摇撞骗的天师的事?”
老爷楞了下才会意,“你是说……可是,舒姨奶奶都在府里,这么会被那些人给骗了……”
“这可不然,姨奶奶们每月都是要去庙里的,或者四个人一起,或者一个人去,再来咱们府里对姨奶奶外出也没那么多限制,只要跟着的人妥帖也就可以了。”
老爷点头,“那便把祝妈妈找来……不对,祝妈妈未必肯说,就把舒姨奶奶身边的丫鬟墨痕找来。”
“老爷,今儿都晚了,还是等明日再说吧。”三爷说。
“对啊,还没下定论的事,若是我们想多了,那惊到舒姨奶奶也不好。”四爷开口说。
老爷想了想,还是点头了,对锦屏道,“你先下去吧,这件事,可不许声张。”
“是,锦屏晓得。”
笙哥儿 第二卷 老爷的日子 第四十三章 庆安寺
这墨痕是舒姨奶奶面前除了祝妈妈以后最得意的人,她是被舒姨奶奶一路提拔上来的,她的相貌并不算出众,像是这些姨奶奶最忌讳的就是身边的丫鬟容貌太好,毕竟历来都是有老爷看中了丫鬟开脸的事。不过这墨痕生的伶俐,办事也爽快,所以才能熬今天这一等丫鬟的地位。
一大早起来,墨痕才刚洗漱完毕,正要去小厨房看看舒姨奶奶的早饭,就见一人站在门口。
“墨痕姐姐。”
墨痕一看,这不是老爷房里的宝瑟吗?老爷平湖苑里的人虽说不是那等惯会仗势欺人的,可是并不好亲近,他们对人都是规规矩矩的,不会逾越半分,所以她跟他们都是没交情的——这么今儿却来找自己了?
“是宝瑟啊,有事吗?”墨痕笑着迎上去。
“墨痕姐姐,老爷让你过去一趟。”
墨痕一惊,老爷这么好好的会来找她……
“好,我这就过去。”
路上,墨痕也向宝瑟打探老爷找自己的用意,可是宝瑟却丝毫不透……她也知道平湖苑的人嘴最严,所以也只能忐忑不安地去了。
墨痕进了平湖苑,被宝瑟领到了老爷的房间。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二爷和老爷说话的声音。
“让你再歇一会也不行,非得这个时间起来,也没这么急的事啊。”
“我这都醒了,就再睡不着了,”老爷说,“还是问清楚的好。”
“你啊……”
“老爷,墨痕姐姐来了。”宝瑟对这里头道。
“进来吧。”
墨痕战战兢兢地进去,见老爷和二爷正坐在桌前用早饭。
“老爷。”墨痕跪下去行礼。
“免了,起来说话。”
“是。”
老爷放下了筷子,看着站在下面的墨痕。
“你们姨奶奶起了吗?”
“还没,”墨痕回道,“姨奶奶往常都是半个时辰以后起的。”
二爷问,“姨奶奶昨晚早早就回去了,说是身子不适,可好些了?”
这舒姨奶奶自然是没什么病的,只是那时不想听其他几位姨奶奶说那些话,才推说了离席了的——这个墨痕是知道的,如今见老爷闻起来,也不好不说些什么,只是道——
“姨奶奶只是累着了,这歇息一会儿也就好了,想是没什么大碍的。”
老爷点头,“这身子骨可是要紧的,若是有哪里不好,尽管去请大夫好了,但凡要用到什么药和补品,药材库里有的,只管取了就是。”
“是。”墨痕说,“奴婢们都不敢怠慢的。”
“嗯。听说姨奶奶今日常出去走走,你跟着姨奶奶,都是往哪里去了?”
墨痕一惊,“没,没去哪……就是去庙里走走,散散心而已。”
“是吗?”二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这几日听说一件事,说是府里闹贼了,姨奶奶的首饰丢脸好些,可是价值千金的东西……你们跟着姨奶奶身边的人,难道都是死人吗?”
墨痕忙跪了,道,“哪里的事……墨痕并未听说什么首饰的事……是哪个奴才在老爷和二爷面前乱嚼舌根子……这都是胡诌的……”
“这么说是子虚乌有的了?”
“是。”墨痕低着头说。
“既是如此,那姨奶奶的首饰究竟去了哪里?”二爷盯着她,“姨奶奶是个心慈手软的,我和老爷是要追究的,这首饰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必是有人拿去了。”
老爷说,“能做下这些事的,必定是姨奶奶的房里人。这样大的事你都说不知道,难不成……你也与这官司有关?”
墨痕吓得连连摇头,“老爷,二爷,这给墨痕十个胆子也不敢犯下这事……那、那首饰,那首饰并不是丢了的,是、是……”墨痕欲言又止。
二爷给老爷夹了些小菜,一边说着,“这里也就我和老爷,你要说什么说了便是,你若不说,你便逃不了干系,再有丝毫隐瞒,这傅府的规矩也饶不了你。”
墨痕咬咬牙,终于说出了实情。
“一个月前,姨奶奶去庆安寺求签,遇到许多人在听法会,姨奶奶便也去听了,所以结识了法会的那几个天师,姨奶奶这几次出去都是去天师那里,刚开始只是捐些小钱,后来那前的数目越来越大,姨奶奶的私房钱用了不少,她就把……就把……”
“她就把首饰给典当了换了银子?”
“是。”
“怎么会花那么多银子?”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姨奶奶除了香油钱,还会买一些符纸之类的东西,有时和天师说话,姨奶奶也会拿出钱来,这都是姨奶奶心甘情愿地。”墨痕道,“我知道的只是这些,其他的事祝妈妈就更加清楚了。”
“那通常姨奶奶都是和他们在哪里见面的?还有你说的法会是在哪里?”老爷问道。
“我只去过两次,第一次就是在庆典后面的一个道场,后来也是在庆安寺山下,那里有一个屋子,经常有人在里面进进出出的,姨奶奶也去了那里,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庆安寺?”老爷疑惑道,“我记得几位姨奶奶常去的都是隆恩寺,怎么这回却去了庆安寺?”
“那天姨奶奶从老爷这里听说了太爷的来信,她想着去隆恩寺求了这么久都不灵,不如换一个,姨奶奶让祝妈妈打听,才打听到了这个庆安寺。”墨痕老实回答。
老爷听到是和太爷有关,想想这几位姨奶奶哪个不是盼着老爷快点回来——这舒姨奶奶求的那些东西,十之八九也是于这个有关……
老爷叹了口气,“好,你先回去吧,回去以后知道怎么说吧?”
“奴婢知道,若是姨奶奶问起你,我就说是宝瑟找我要花样子。”墨痕磕了个头,“奴婢告退。”
“嗯。”
墨痕走了以后,老爷对二爷说,“那个庆安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庆安寺修建的时日并不久,不过几年的时间,咱们家历来都是去的隆恩寺这样的古寺。按墨痕说的,那群人都在庆安寺附近行动,说不好就是有关系的。”二爷道,“杜若说抓不到他们,一开始应该就没往寺庙的方向找。要不要,咱们让人通知杜若?”
老爷摇头,“我想先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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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安寺是在山上的,去那里乘轿、骑马都只能到山下,上山就必须自己走了。
老爷仰头看着那石阶,“好高啊……”
“老爷,要不还是我上去,老爷就不用去了。”二爷对老爷说。
“我哪里那么虚弱了?我还就要上去了。”老爷踏上了石阶。
二爷忙跟上去,“这地有些湿,老爷走慢点。”
老爷却是看着旁边也在往上走的男男女女,看了一会儿他转头轻声对二爷说,“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哪里怪怪的?”
二爷看过去,道,“去寺庙应该是去上香的,怎么这些人大多数都没有带着香烛呢?”
“这些人……不是去上香的。”老爷看到那些人都是行色匆匆的,好像是赶着去做什么事一样。
“确实古怪,咱们上去就知道了。”
这石阶真的很长,走了一半,老爷就有些气喘吁吁的了,身后跟着的木丹一边喘着气一边道,“老爷,大爷,可、可不可以慢点……”
老爷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慢点走,我们先上去。”
“……”木丹当然不敢,只能喘着粗气跟上去了。
终于到了顶,老爷看着面前香烟缭绕的庙宇,说,“这‘见真佛’可真不是件易事啊。”
“老爷,咱们去那边先歇息一下?”二爷指着一旁的一个小亭子说。
“不了,”老爷摇头,“我想看看他们都是往哪里去的。”
“幸而咱们是带着护卫的,要不然我可不放心老爷这样乱闯的。”
老爷对他笑笑,“我也不是那种会置自身安危不顾的人啊。”
这时,老爷听到身边经过的两人在说话——
“上次那个符水你吃了吗?”
“吃了,刚开始一直在拉肚子,后来就好了,这几天也不再疼了,你看我是不是精神好许多了?”
“是啊,天师说得没错,我女儿的亲事终于说成了。”
“是吗?今天的法会,咱们可得好好听听。”
“嗯,我跟我那死鬼说了,等天黑以后再回去……”
“那咱们快走吧,再晚点就没有好位子了,走吧走吧……”
老爷见那两个妇人匆匆绕到庙后面去了,也拉着二爷跟过去。他们跟着那两个妇人一路走去,越近越觉得人声鼎沸,快接近的时候,却被两个僧人打扮的人给拦住了——
“不能进去。”
“为什么她们能进我们却不能进呢?”二爷问。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听说这里有个法会,还有天师可以助我们除厄,所以我们才过来的。”老爷笑眯眯地说。
那两个僧人对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
正在这时,老爷听到一个声音传来——
“傅兄!”
笙哥儿第二卷老爷的日子第四十四章天女
“傅兄!”
听到声音,老爷和二爷转头看去,还真是熟人,正是老爷的准妹夫林克堂。
“是林兄啊。”看见林克堂老爷是有几分讶异的,这林家并不在珞城,林克堂就是来珞城多是为的生意,怎么会来庆安寺?
林克堂一身月白的团绣袍子,慢慢的走上前来:“傅兄和重楼兄怎么会来这里?”
重楼回答:“听闻这里有个法会,我们便来听听看。”
“你们也来参加法会?”林克堂怪道。
“也?”老爷听出来了,“你是来参加法会的?”
林克堂有些无奈的一笑:“家母身子不适,便让我替她来一趟,捐些银钱。”
“这么说林老夫人与那些天师颇有渊源?”老爷问。
“去岁那天师在阳城办过法会,家母去听过,觉得很好,只是后来便没见了,今又闻在珞城现身,才让我过来一趟的。”林克堂语气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二爷道:“看来这天师们也是有本事的,能让林老夫人这般信任。”
“说来也是与我们兄弟有关。”林克堂叹口气,“那时我二弟生了场大病,下不了床,天师给了家母一道符纸,过后不久我二弟果真痊愈了,家母又问了我的亲事,那天师说一年内必有结果,果又被言中了,家母怎能不信?”
“二公子生病,必有名医和良药治着,当时凶险,二公子福大,也是会好的,却也未必……”余下的话因着那两僧人在一旁,老爷没再说下去。
“是啊,那时我专门去京城请了名医,又使了不少的名贵之药。只是到底二弟好了,家母就觉得天师灵验了。”林克堂道,“至于我的婚事,说不得还得请苍术兄一顿谢媒酒呢。”
二爷看了看那两僧人说:“他们不让我们进去,林兄可有法子……”
林克堂从怀里摸出一张帖子,说是帖子,不过是比白纸要好一些:“这是我托了关系弄来的一张结缘帖,须得有这个才能进。”
“结缘帖?”老爷看了一眼,不过是画上一些不知所以的符,还有手印按着的东西。
林克堂上前向那两个僧人出示了结缘帖,又说:“这几位是我的朋友,他们也是听闻了天师的威名,才赶来参加法会的,往两位师傅行个方便。”说罢塞了一张票子给他们。
那两个僧人收了票子,又看看老爷他们说:“只能他们两个进去,后面的就不能了。”他们也看出来了跟着老爷和二爷的是练家子,哪里肯放进去?
林克堂忧郁的看着老爷和二爷。
老爷倒是无所谓,只是二爷觉得有些不妥:“不如老爷进那庙里逛逛,我跟林兄进去?”
老爷睨了他一眼:“逛庙有什么意思?也就许你去那里头看热闹,我便去不得了?”
“老爷……”二爷哭笑不得。
老爷回头对着木丹还有几个护卫说:“你们等在外头吧,要逛也自己逛去,不想要走远了就好。”
二爷见老爷坚持,只得罢了。
老爷和二爷跟着林克堂进去,路上,林克堂说了一件事情:“其实这些人里头除了天师,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人。”
“什么人?”老爷好奇地问。
“我听家母说,那些天师皆以一天女为尊,那天女才是关键人物呢。”
“还有天女?”老爷又问,“天女长什么模样?”
林克堂摇头:“这个家母倒是没说,就是说神仙一样的人。”
老爷笑道:“我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二爷见老爷对天女感兴趣,也没有一点吃醋之心,他只道:“老爷没见这里的其他人都一脸虔诚,老爷好歹收收表情。”
老爷不置可否的一笑。
到了那法会举行之地,老爷乐了——怎么和那庙会看戏一般,上面一个高台,下面的一条条板凳上坐满了人,全都昂着脑袋盯着那高台。
“傅兄,我们也寻个位置吧。”
二爷看着那处地方:“看着却没位置了。”
“那就站着好了。”老爷指指前方,“咱们只往前面站,也看得清楚些。”
老爷拉着二爷往前面走,林克堂跟在两人身后,看着两人牵着的手,心里叹道:这两人虽然皆为男子,这感情却比世界许多男女要好呢。
老爷三人就在台前寻了个好位置站着,很快就见到所谓的“天师”上来了,那天师穿着黑色宝相花的袍子,留着长长的胡须,看着倒是有几分样子——
“各位信众们,感谢你们参与这次的法会,首先,我们大家一起来向天尊祈福。”说着,那天师双臂交叉,低着头沉默,台下的众人跟着那天师一起做这个动作,然后安静了一会儿,那天师双臂朝上张开,抬头看着天空,喊道“天尊赐福”,下面的人也跟着喊,一声又一声——
刚开始,老爷他们还能学着做那动作,不过那话却喊不出来。
大概喊了十几下,才停了下来。
然后那天师又说话了——“在过去的一个月时间里,是各位信众们在支持我们天女教,我们的一切来自于天尊,来自于天女,天尊赐福天女,天女才保佑我们每一个人,平安健康、遂心如意……”
老爷听着那天师的话觉得实在没趣,不过除了他们三个的人都听的聚精会神,脸上满是信赖——不过原来他们这个教叫“天女教”,这么说,那个“天女”还真的是个很关键的人了——老爷越来越想一睹那个“天女”真容了。
“……金钱、名利,这些都是虚无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要学会舍得,舍得这一时的快乐,才能得到永生。天女教就是我们的希望所在,我们每一个信众都是天女的徒子徒孙,都会得到天尊的庇佑,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那都是天尊赐予你们的……”
“真会蛊惑人心啊。”二爷在老爷耳边说——这些话可不敢大声说出来,若是被人听去了,只怕这些所谓的信徒会把他们给吃了……
其实老爷觉得他说的话前后不通,经不起推敲。
终于,这个天师絮絮叨叨的把话说完了,然后他的最后一句话让老爷精神为之一震——
“下面,请我们的天女登台!”
台下的信众一个个都伸直了脖子,只是都没敢发出声音来。
老爷听到有人敲鼓的声音,然后看到几个和那天师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但是更年轻些的“天师”抬着一个坐团出来了,而那坐团上坐着一个少女,她穿着白色的长袍,与那些天师又是另一种模样了,长发披散下来,没有丝毫点缀,加上眉心一点朱砂痣,看上去确实有些仙气,不过——
“她应该不超过十岁吧。”老爷小声对二爷说。
二爷点头。
这么小的天女,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找来的——不会是拐来的吧?
接下来的时间对老爷老说就没有多少意思了,不过是跟讲经一般,当然,还不如讲经那样言之有物呢,而那天女还对着人群洒什么“甘露汁”——那不是观音的东西吗?天使们又忙着给人算命看病,当然,那不是免费的,不过,看那些信众的样子,一个个是巴不得把大把银钱送上去——老爷看了一圈,发现这些信众都不是什么真正穷苦的百姓,至少都是有些家底的,所以才有闲钱拿出来——当然,到了后来,就算没钱了,砸锅卖铁也会往这里砸钱的……就跟上了瘾一般——老爷想到了舒姨奶奶,这位姨奶奶以前也很是精明的,怎么就被这种把戏给套牢了呢?还把自己那些体己首饰都给当了?
“姨奶奶那些首饰……”老爷看向二爷。
“我已经吩咐了余蓉,去当铺给一件件赎回来了,只是不好当面还给姨奶奶,就先放在咱们这里。”二爷的办事效率那是没话说的。
“好,”老爷点头,“这些东西,断不能留在外人手里,姨奶奶也是迷了心智了,竟也泥足深陷……”
“三位,你们说什么呢?是不是家中也有亲眷受了什么病痛的折磨?如果有,尽管和天师说,天师会解救你们的。”一旁的一个中年男子凑过来说。
“我……”老爷微微一笑,“我说我家姨奶奶,生了场病,如颠似狂的,竟神志不清了,请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都不行。”
若是舒姨奶奶知道老爷这样说自己,非咬碎一口银牙不可。
“这种病哪里是大夫治得了的,许是入了邪气,非得要天师来治不可。”那中年男子一脸认真,“让天师给你一道符纸,或贴或烧,都是有用的。”
“这么说,兄台你有这经验?”林克堂问。
“不是我,是我邻居,我跟你们说啊……”
老爷对他的话并不感兴趣,只是看着周围的人,佛说众生百相,可这里的人,怎么一个个痴迷的却似一个模子出来的呢?……这才叫走火入魔了呢。
老爷暗自摇头,目光突然扫到了一个人,正是那高台上端坐如雕塑的“天女”,他竟然看到了那“天女”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这人……
那“天女”似是察觉到老爷探究的目光,与老爷的目光对上,很快别开了视线,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再也没有表情了。
老爷怪道:这个“天女”身上似乎另有玄机啊……
笙哥儿第二卷老爷的日子第四十五章夜扰
老爷和二爷从法会出来,又和林克堂道了别,两人这才回家了。
才进门,就见四爷坐在桌前打算盘,那个算盘通身赤金,算盘珠子是宝石打磨的,这样的算盘也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四爷手里这些稀奇玩意不少,他还有一个翠玉算盘和玛瑙算盘,不过那两个到底是怕摔坏了,就不常用,还是这个金算盘用得多些,偶尔三爷也用这个打趣他“财大气粗”、“一身铜臭”,四爷也回敬他“迂腐古板”、“故命清高”——三爷和四爷耍嘴皮子的次数可多着呢,两个都是会说话的——扯远了。四爷见两人进来,合了算盘,起身——
“这我一回来就不见人影,你们往哪里逛去了?”这话里有着不少质问的意思。
“我们去了庆安寺。”老爷说着坐了下来,自己去倒了杯茶喝,喝了一半递给了二爷,二爷也喝了。
“庆安寺?”四爷神情古怪,“老爷从不去那里的,以前也只是陪着杜家老太太去过几回,怎么如今倒还专门和重楼去了?”
二爷解释道:“我们听闻舒姨奶奶在庆安寺遇到那些所谓的‘天师’,所以也就过去看看。”
“既然知道地方,老爷只管和杜若他们说了,去那里拿人就是,何必自己还跑一趟,若是那些人心生歹意,可不是要吃亏?”四爷明显很不赞同。
“那些人不过是为的诈取钱财,我觉得有趣,就想去看看,那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地方,也让我见识见识。”老爷笑道。
四爷对老爷不好说什么,只是不满的看着二爷:“老爷任性,你也不知世事?那样的地方怎么就让老爷去了?”
二爷没开口,老爷先说话了:“你又不是不知我的性子,我打定了的主意,轻易是改不了的。况且还让人跟着呢,难道这些人就是吃白饭的吗?”老爷故意没说他们进去参加法会的时候,那些护卫被拦在外头的事情。
二爷想着也没生出什么事情,遂也没有点破,只是说:“也确实是我不好。”
“幸好老爷没事,要不然可饶不了你。”四爷转头问老爷,“老爷去了那里都见到什么了?也说给我听听。”态度转变的那叫一个快。
“要听我说……”老爷挑眉,把那汝窑的青花瓷茶壶拿起来,“这茶壶空了,你去给我泡壶好茶来。”
为老爷做事,四爷哪里有不应允的,只是看那二爷站在老爷旁边自自在在的样子,心里就不痛快,不过还是去泡茶了,还没出门就听老爷嘱咐道——
“我要那太平猴魁,可别弄错了。”
“错不了。”四爷没好气道。
看着四爷离开,二爷说:“何必差使他做这些事,他心里又不舒畅了。”
“从进门起,他的嘴就没停下过,噼里啪啦一大堆的话,好歹让他先歇一会儿。”老爷转头拉着他坐下,“刚才在路上也没顾上和你说。”
“说什么?”二爷笑问。
“方才在法会的时候,我看到那天女,我觉得……”老爷顿了一会儿说,“我觉得那天女倒不似等闲之人。”
“一个不足十岁的小丫头,老爷哪里看出来了?”二爷也觉得有趣。
“你也看到了,那些信众一个个走火入魔一般,把那所谓的天师奉为神祗,我瞧着可笑,可是我也罢了,我见那天女看着下面的人,竟露出讽刺的笑容,虽很快就没了,可是我觉得她似乎是通透的。”
“那许是人家知道内情,觉得信众可笑而已。”
“我看那天女虽然高高在上,却似是任人摆布,全程也似与己无关,这样年纪的小孩子,着实不一般。”老爷其实是看着那天女倒有几分怜惜之心。
“老爷还说呢,老爷自己小时候又是怎么样?”二爷握着老爷的手,“那真是金童一般,什么不知道的?处处比人要强得多呢。”
“我想……”
“我就走开一会儿,你们又说上了,不会是特特把我支开来,自己两人说体己话吧?”四爷说着就提着茶壶进来了。
“你这茶泡的也快。”老爷笑看着他。
“那茶水间就在旁边,滚滚的热水都是烧开的,茶叶又有人管着,我不过是倒个水而已,能有多慢?”四爷走过来把茶壶放在桌上,“就你们两个亲密,我倒成端茶送水的奴仆了。”
“好了,原是你话唠似的,才把你支开一会儿,没想到又引出一箩筐的话来……”老爷故作叹息,“真不知怎么说你呢……”
“我记得老爷可是说过喜欢我话多的。”四爷挑眉道。
“喜欢喜欢。”老爷没去倒茶,也拉着他坐下,“你不是想听法会的事吗?我就和你好好说说……”
及至晚上,老爷依旧把这事说给大爷和三爷听了,大爷尚可,三爷却是高兴,他派人打探那么久,如何都想不到这是与一座寺庙相关——及至,第二日,他便派人去庆安寺附近查访,却也没有所得,那寺庙是寺庙,和尚是和尚,香客也是香客,竟看不出哪里异常。三爷早知那些人狡猾,遂只让人在庆安寺附近蹲点,再让人在珞城细细查访,此处不提。
……
这一夜本该是三爷宿在老爷屋里,可是刚准备就寝呢,就有衙差来找三爷了——
看着三爷穿衣,老爷把那腰带递上去,一边说:“这事儿全让你做了,那县官又有什么用?这大晚上的也不让人安生……”
三爷系好腰带,说:“既来找我,必是要紧事,要不然也不会找来这里了,又是这个时辰。”
“父母官,父母官,还真的劳苦。”老爷沉着脸说,“原先觉得你比昌阳强些,不必一日到晚待命,可是现在看来,倒是昌阳比你好了,他不过日日按时辰去了,回来就回来了,并无他事,你却还得被那些案子劳累,要紧的时候吃不好睡不好……”
三爷知道老爷心疼,走过去搂住他,在唇上点了一下:“这是职责不同,哪里有可比性?好了,你不用管我,夜里我也不知回不回来了,若是老爷一个人睡闷,大可找他们哪个过来,只是要好生歇息才是。”
老爷勾着他的腰带:“是不是和那天女教相关?”
“十之八九了。”
“不管凶不凶险,你自己也要保重。”老爷嘱咐道。
“好,那我去了。”
“嗯。”
老爷看着三爷出门,不一会儿,二爷披着件衣裳,拿着蜡烛进来了,身后是大爷和四爷。
“杜若出去可有说是什么事?”
“没说,我猜和那天女教有关,他们最近办的也就是这个案子了。”老爷看着三人皆是披衣前来,“这夜寒露重的,你们只在屋里呆着就是,难道还怕我一个人害怕吗?就是过来了,好歹穿好衣裳,这没的着了凉,那可是得不偿失的。”
“我们听见动静就过来看看。”大爷说。
四爷走过去,笑的狡黠:“老爷,要不今晚就让我来替杜若陪你?”
“你还真是没便宜不占的。”老爷摇头,“可歇了你的心吧,今晚我可没什么心思,只让我一个人睡就好了。”
“这睡觉也未必要做什么的,”四爷犹自挣扎,“我便只陪着老爷睡觉也可啊……”
当夜,三爷果真没有回来。这一晚,老爷究竟是一人就寝了——像是这种空儿,也是难得的,这几乎夜夜春宵也不是人受得起的……
到了第二日,老爷早早醒了,不过就算是早早醒了,大爷已经去了校场,四爷已经去了铺子,二爷便也在回渺轩里听那些管事们回事了。
“老爷,这桂花糖糕和栗子糕是二爷吩咐人给老爷做的,配着这粳米粥吃也是对味的。”宝瑟一边给老爷布菜一边说。
老爷吃了一块,觉得味道刚好,不甜不腻的,不过到底及不上葭儿的手艺——“这是哪个做的?”
“是踏雪跟着叶嫂子学了做的,我们这些人中也就踏雪在这上头有些本事,昨儿试着做了四五回了,这该是做得最好的了。”宝瑟回道。
“是踏雪啊。”老爷记得这个小丫头,她是爱在厨房摆弄的,她是跟着葭儿学东西,为着管教儿子,苇儿和葭儿近来倒是少来了。
想着这个,老爷对宝瑟说:“你吩咐人去送两匹时新的素缎子到苇儿和葭儿那里,再拿些干果点心。”
“是。”
老爷又叫住她:“再把木丹叫来。”
“是。”
木丹原在那里看着人挖塘泥呢,听到老爷找他马上就过来了。
“老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知府府衙一趟,看看三爷在做什么,回来说给我听。”老爷又道,“三爷只怕还没用饭,你去小厨房装一些吃食过去,若是有山药糕和芋头酥也装上一些。”
“是,老爷。”
笙哥儿第二卷老爷的日子第四十六章辩白
且说木丹去了知府府衙回来,把亲眼所见以及探听到的是都一一和老爷说了。
原来这两日衙差们日夜巡查,终于于昨夜在一家花楼里找到了两个人——你道那两人是谁?正是天女教的那些所谓“天师”。当然,在那花楼里人家是寻常打扮,哪里看得出一分的仙风道骨?不过是寻欢作乐罢了。要说那巡查的衙差如何知道两人身份,也是那两人太过嚣张,在醉酒之后,与伺候的两个花娘说起了大话,言说他们是法力通天的天师云云,怎知道那弹琵琶唱曲儿的一个花娘是府衙中一个衙差的相好,她早从他口中知道他们府衙在忙的差事,且也听说了这个天女教的传闻,遂给了打扫的小杂役银钱让他通知那衙差,不消多时,一大群衙差就来花楼了,这才抓到了人,几日的辛苦也没有白费——这才是真正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呢,要是那之前,谁曾想他们这群公差还需要一个花娘来相助呢?那两个“天师”被抓了,那衙差才来傅府找三爷寻主意,三爷去了以后,连夜升堂,一阵威逼之下那两人才说出了他们这群人的落脚之地,几十个衙役一同出动,把那些人一网打尽了。
这一夜三爷一直忙到了日头升起也不过是把案子捋清楚一些,木丹过去的时候三爷正在看那案词,自然没用过早饭,衙门里送来的那白粥小菜和馒头也都已经冷了,还好木丹送去了,也就是老爷的意思,三爷才把早饭给用完了。
“如此说来,那些人全部落网了?”
“我听那老衙差的意思是的。”木丹现在打听事儿的本事是渐长了,“听说拘了有几十号人呢。”
“三爷可有说什么时辰回来?”老爷又问。
“三爷说说不准何时回家,让老爷不必等他,该吃饭吃饭该玩乐玩乐该睡觉睡觉。”
“这些事还用他说……”老爷想想这个案子也自有人操心,遂挥退了木丹,又把宝瑟和锦屏叫来——
“老爷有什么吩咐?”这两个小丫头如今出落得也越发水灵了,与当年的苇儿、葭儿有的一拼,一个系着花青的裙子一个系着秋香的裙子,皆是一头乌发,身上佩戴的首饰皆是老爷所赏赐的,翠玉玛瑙比别的丫头用的成色都要好上许多了。
“当日二爷拿回来的那箱首饰摆在哪里了,你们去拿出来吧。”
“是。”
那箱首饰便是舒姨奶奶断断续续拿出去典当之物,二爷吩咐人一件件给买了回来——当时是典当出去的东西,老爷这边肯定是没有当票的,不过那当铺的人知道是傅府的人,也就卖了,价钱可一点都不比新买的便宜。
首饰装在一个紫檀木海棠花螺钿箱子里,宝瑟抱着还觉得挺沉的,毕竟都是分量十足的首饰,所以让锦屏和她一起搬着。
老爷站起身,打开那箱子看了看,点头:“你们跟我一起去琵琶院。”
“是。”
老爷到了琵琶院,守门的两个小丫头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竟没注意到老爷和宝瑟、锦屏三人的到来。
“咳咳。”锦屏干咳一声。
两个小丫头转过头来才发现了老爷他们,吓得忙跪下来:“请老爷安。”
“虽说是青天白日的,也得注意看着点儿,若是有阿猫阿狗摸进去惊扰到了姨奶奶可如何是好?”锦屏道。
“奴婢们知错了,”那圆脸的小丫头说,“方才还看着的,见没什么人影我们才在一起说一会儿话的。”
“若是知错了就不要辩驳了。”宝瑟道。
“是是,是奴婢们不谨慎。”
“罢了。”老爷开口,“我知道你们小丫头,也静不了,只是不可懈怠了差事。”
“是,老爷,奴婢们知道了。”
“姨奶奶在家里吗?”老爷问。
“在呢,早起姨奶奶喝了一碗红稻米粥,吃了几块鸡油卷儿,就呆在房里,没再出门了。”
“可有人伺候着?”
“墨痕姐姐伺候着,早起祝妈妈也曾来过一趟,后又走了。”
这祝妈妈老爷始终觉得不喜,原先在园子里打骂小丫鬟的事就不好了,这赌钱吃酒的事更不必说,现又有了点卖首饰的事,虽说是舒姨奶奶的主意,可是她是老妈妈,在舒姨奶奶这里又是有脸的,如果她劝说几句,未必是不管用的,这都到要典卖首饰的地步,想来不是一日两日了,这祝妈妈是府里的老人,经的事也多,如何就不知道些道理?竟也帮着欺上瞒下起来……
两个小丫头见老爷脸色晦暗不明,都摒着气息,不敢多说一个字。
“老爷?”锦屏轻唤了一声。
老爷回过神来,让两个小丫头起来,依旧守着门口,自己和宝瑟、锦屏三人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往里头走了,倒是看见两三个浆洗的婆子和打扫的丫鬟。
“老爷。”
“嗯,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姨奶奶,老爷来了。”站在舒姨奶奶门口打门帘的小丫头一看到老爷等人,原本还有些迷糊糊的,一个激灵,忙对着里屋通报道。
不一会儿,墨痕就出来了,她是个聪慧的,看到老爷等人前来,就知道并不是来坐坐那么简单——那日老爷把她找去说的那堆话她可是谨记在心里的,知道这件事迟早老爷要来和姨奶奶发作的……之前她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又不敢在舒姨奶奶面前表露半分,今日看到老爷过来,反而有些松了口气——
“老爷来了。”墨痕恭敬地屈身行礼。
“不必多礼。”
“姨奶奶让我来请老爷进去呢。”
“嗯。”
老爷大踏步走了进去,宝瑟和锦屏紧随其后,墨痕看到了宝瑟和锦屏抱着的箱子,心里想:老爷过来怎么还带着这个东西?若是有什么赏赐的话往日也是有专人来送,如何都不必自己亲自过来一趟的——这个箱子里面……难道是……那个?
舒姨奶奶穿着松绿撒花的马面裙,外罩一件鹅黄折枝掬花的褙子,梳着一个桃心髻,脸上匀着胭脂,涂着口脂,眉也细细的画着,只是往日那些富贵稀罕的头饰却少了,如今只是Сhā着一根金凤吐珠的步摇和两根鎏金点翠簪子,耳饰是一对猫眼石,手腕上一只紫罗兰的翡翠镯子,戒指却已全无了。老爷看着,心里又叹了口气——这舒姨奶奶在太爷还在的时候,哪日不是金银玉珠的招摇过市,可是丝毫不吝啬让人看见太爷送她的宝贝,一个月下来,首饰竟也不戴重样的,可见其炫耀之心,可是如今……
“老爷今儿巴巴得过来,可有什么要紧事?”舒姨奶奶从贵妃椅上起来,笑盈盈的问老爷。
“确有一事想要向姨奶奶讨教。”老爷回头对宝瑟和锦屏说,“箱子放在桌上。”又让宝瑟、锦屏出去,那墨痕倒了茶也忙出去了,并让打帘子的小丫头也离远一些——虽说这样规矩不合,可是在如今的傅府这样的忌讳却少,毕竟老爷是喜好男色的,这一点就可以绝了许多的流言蜚语了。
舒姨奶奶看到那个箱子神情就古怪起来:“老爷让人搬了这个箱子来,却是为何?”
老爷看着舒姨奶奶:“姨奶奶好生糊涂。”
舒姨奶奶很是不解:“老爷这会儿过来没头没尾的,却责备了我一句,我才是真糊涂呢。”
“我且问姨奶奶,姨奶奶是否有何事瞒着我?”老爷盯着她问。
舒姨奶奶被老爷盯得心慌,她确实心虚,只是含糊道:“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哪有什么事……”
“那好,姨奶奶且回答我,姨奶奶往日那许多稀罕的首饰,如今去哪里了?”
舒姨奶奶一惊,老爷这样问出口,可不是……这究竟是谁走漏的风声?这件事知道的人统共也就……
“姨奶奶不必疑心人,”老爷到底不想这件事牵连墨痕,那丫头也是无辜的,“这事与姨奶奶身边的人无关,是我先得了信儿。”老爷把那箱子打开,里面满满一箱子都是首饰,倒也是金光闪闪,只是都堆放在一块儿,保不齐就有压着的了——不过这些东西稍稍整理整理也就好了。
“这些……”舒姨奶奶看到那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眼圈都红了。
“这是我从当铺买回来的,姨奶奶看看,是不是都是你的东西。”
舒姨奶奶拿起一个翡翠蝴蝶的步摇,爱惜的摸了摸:“是,这……都是我的……可是老爷怎么……”
“在府里,姨奶奶难道不是吃穿不愁?便是有人情上的往来,花销多一些的,都报了公中,姨奶奶花钱的地方也不多。”老爷缓缓道,“这里竟然就典当起首饰来了,如何就穷到了这个地步?姨奶奶的钱都花去哪里了?”
“我……”舒姨奶奶是知道老爷的,虽然老爷并非不信鬼神,可是对于那些事终究避讳着一些的——而她是真心相信那个天女教,相信天师可以帮她……
老爷看到舒姨奶奶的眼泪掉下来了,摇头:“姨奶奶要给菩萨捐多少香火钱都好,就是兴起了要塑个金身积福添寿也都算不得什么,可是如何信了那些妖言惑语?什么天尊?什么天女?什么天师?这如来佛祖和玉皇大帝还不够管事儿的吗?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那也是菩萨。那些人编撰出这样一个名头,骗了多少像姨奶奶这样的人?坑害了多少人?有些人家破人亡,还丢了性命,姨奶奶出去打听打听便知道了。多少的金银都喂不饱他们的,他们的由头那么多,再大的金山银山也被骗光了。姨奶奶若是觉得有趣听他们多说几句也是给自己找个乐子,只是如何都到不了典当首饰供养他们的道理……”
舒姨奶奶咬了咬牙,又擦了擦眼睛:“老爷是从哪里听说这些的……”
“为着姨奶奶,我和重楼专门去了一趟庆安寺听他们的法会,眼看着这群人如吸血的蚂蟥一般贪婪的吸着他们所谓信众的血,我觉得可笑,可也觉得可悲。”
“可是他们确实显过神通的,我看见……”
“姨奶奶,你看见了什么?看见他们治病救人?姨奶奶真是在府里呆久了,难道不知道世上有一种人叫‘托儿’吗?拿了钱办事的有,他们自己人也有。就是真有人生病后来痊愈的,难道那生病的人没看大夫?没吃药?不相信大夫不相信药效,偏来被一群神神叨叨的神棍忽悠?我看也有求财的,可是没见到他们在求财的时候自己也在砸银子进去吗?这是求财还是破财都未可知呢。再说那天师可以求财,他们自己求来就好了,何必又要信众拿钱来养他们呢?”老爷神情一凛,“姨奶奶可别和我说他们是为了普济众生,这才是真正的笑话呢。”
“我……”舒姨奶奶有些挣扎,“可他们……”
“姨奶奶想来是安生日子过久了,便胡思乱想起来了。”老爷看着她,“我知道姨奶奶的心病。终究还是为着太爷,我知道,在府里的每个姨奶奶都是盼着太爷归来的,即便是当初我说了愿意出府的可自行离去,且有许多钱财可拿,也没有一位姨奶奶动过心思,可不是为了太爷?只是姨奶奶,太爷回不回来,取决于他自己,便是我都说不准的,那些天师难道还能施法把太爷给绑回来?便是绑回来了也只是个空壳子,太爷的心魄且都不在呢。”
舒姨奶奶闭了闭眼,叹口气:“老爷说得对,是我糊涂了。我只是想要做些事,想要……”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姨奶奶便当之前的事是一场梦吧,这首饰也回来了,此事便撂开了。”老爷道,“我知道姨奶奶未必一时就想通的,姨奶奶自己好好想想吧。”
舒姨奶奶一动不动,只是嘴里道:“谢老爷,我知道了。”
老爷转身往门口走了,走了一半,转过头来说:“忘了和姨奶奶说一件事。昨夜杜若衙门的人来找他,便是为着天女教的案子,昨夜两个‘天师’在花楼吃酒嫖宿被逮到了,及至今日一早,全部人员都已逮捕归案,正在候审。姨奶奶若是有心,和我说一声,我让人送姨奶奶去听审。”
舒姨奶奶嘴唇动了动,才道:“不必了。”
老爷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想通了,不过横竖这种事也只看她自己了,老爷走出了屋子,隐隐听到那屋里压抑的哭声——老爷叹了口气——
太爷啊太爷,这可不都是你留下的冤孽啊……
笙哥儿第二卷老爷的日子第四十七章楚瑜
三爷从知府衙门回来,却听到院中有女子笑声和孩童玩闹声,细听之下,才听出是苇儿、葭儿还有三个小娃娃的声音,还有就是老爷和傅雪昭了。
三爷进门,官服官帽都没脱,便看到院中摆了镯子,四人正凑一块儿摸牌呢。
“哟,今儿却是热闹。”三爷笑着走过去。
“三爷。”几个在一旁看着小孩儿、奉茶送水的丫鬟忙给老爷行礼。
“杜若叔叔!”这是千欢和承希。
“杜若哥哥。”这是君哥儿和傅雪昭。
“你回来了。”老爷只看了三爷一眼,把自己手里的牌给打了。
“杜若,听说这两日忙案子呢。”葭儿即使婚后对杜若他们也没有避忌的意思。
“还是个大案子呢。”苇儿也是从老爷这边听说的。
杜若笑说:“这案子也没大小之分。”
老爷道:“你也劳累了,我让小厨房炖了银耳鸽蛋汤,待会儿让踏雪端给你喝了,你也别看着我们了,自去休息吧……哎,这个我要了。”
杜若见老爷看紧着牌,知道他也是难得的兴致,遂也自去梳洗了。
老爷的房里有个浴池,那是四爷想起来给老爷挖了一个,引的温水,这个时节也是好的,况且三爷确实劳累,让人下去以后,自解了衣袍下了水泡浴,大概过了一刻钟,听到屏风外有声音,想是那送汤来的踏雪。碗盘放到了桌上,就再也没了声响。三爷正是放松之际也未多想,却突然听到身后有细碎的声音,还未回头,两只手臂却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三爷拧眉,想着那踏雪竟然敢这般放肆,正要发作,却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熟悉味道,三爷才放松下来,抓住那在自己肩膀上作怪的手,轻轻摩挲着:“不是在外头摸牌吗?怎么跑进来了?不是我坏了你的兴致?”
老爷跪坐在云锦毯上,轻笑:“你倒是不疑心是丫鬟们来伺候你了?”
“想来她们也没有那个胆子,且也该是有自知之明的。”三爷道。
“那是,如果真有人敢在府里勾引你们,还是在我房里,那才是真的胆大包天呢。”老爷勾住他的脖子,“不过在外头,我就不晓得了。毕竟可是风流倜傥,才华卓绝的知府大人啊,有才有貌又有身家。”
“这话酸的,”三爷扭过头去蹭老爷的手,“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别说你常让余蓉、木丹去知府走动,就是我那府衙里的人,又有多少甘为傅老爷的耳目呢?难道这些你会不知道?”
老爷有些冒出头的指甲在三爷的背上划拉:“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让人去府衙,也没人告诉我,那就便宜你了?”
“你看看,又曲解了不是?”三爷转过身来,趴在浴池边,含笑看着老爷,“不过,我就喜欢你捻酸的模样。”
老爷睨了他一眼:“原是我说你,现却成了你调戏我了。”
“这怎么就是调戏了?我和你可是正正经经说话的。”三爷握住老爷的一双手,这一双手可是从小就养着的,细白嫩滑的,掌心和几个指头有细细的茧,也只是因为握笔作画的缘故——这双手如玉笋一般,指甲也修剪得圆润可爱,让人看着就起了些许旖念,真是心痒啊。
老爷不知三爷的心思,只是道:“我把那汤端来了,你是现在喝呢,还是等沐浴完再喝?”老爷这人,也就是偶尔耍耍嘴皮功夫,心里到底还是心疼的。
三爷唇角一勾,眉眼一弯,那双眼越发似桃花眼了:“那便有劳老爷了。”
“罢,我也难得伺候你一回,让你也受用受用。”
“这是我的荣幸。”
老爷捧来那掐丝黑胎锦鲤托盘,又把汤倒在了那荷叶底的玉碗里,送到三爷面前:“喝了吧。”
三爷接过来,温度倒是适宜,他用小汤匙搅拌了几下,慢慢喝了一口,觉得好也给老爷舀了一口,老爷低下头也就着他的手喝了,才说:“味道也不差。接下来的你就自己喝吧,我可不差这点子东西。”
三爷笑笑,一汤匙一汤匙很快一碗见了底,他见老爷还要再倒,阻止了他:“我现还泡在水里呢,灌了一碗可也就够了,再喝就变水桶了。”
老爷噗哧一笑,把碗盘放到一旁,才和三爷说话:“我进来是有话要问你。”
三爷擦了嘴:“我便知道你不会真的只是来让我受用的,说吧,什么话?”
“那案子现在如何了?”
“我忙到现在才回来,自然是已经了结了。”
“如何了结?”
“他们手里有个账簿子,就按照那簿子,把哄骗来的金银悉数归还,自然也有少了许多的被他们花掉了的,那也只能按着比例来归还,再多也不能够了,若是实在是家境困难的,珞城的我们官衙里出米钱,其余几地的只能写了文书来托付了,这僧多粥少,只能如此了。”
“那……那些人呢?”
“那些天师是罪魁祸首,我奏请了朝廷判他们斩立决,另有一些是被他们雇来或者坑害的下面的人,也都是按照情节严重来定罪,或关押或罚钱或做苦力,总有他们的结果的。这也都是比着大魏的律法来执行的。”三爷再看老爷若有所思的样子,“老爷对这件事也关心过头了吧?饶是里头牵扯到舒姨奶奶,如今那些人已经受到了处罚也就罢了,老爷还要作甚?”
老爷抓住三爷的手:“那些人里头,有一个‘天女’,你知道吗?”
“我自然知道天女,这帮人本来就是打着‘天尊’和‘天女’的旗号,那天女是关键人物。”
“那那天女现在怎么样了?”老爷也不绕弯了,直接问道。
“天女……”三爷眯起了眼睛,看着老爷,“老爷对那天女那么感兴趣做什么?”
老爷笑望着他:“你道我要做什么?那天女最多也就十岁,我能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老爷古怪,不明不白的问那天女做什么。”
“我当日在法会上见过她,我觉得她年纪虽小,却似乎是那些人里头难得一个明白人。”老爷又问,“她那样的年纪,应该不至于跟那些人一样的下场吧?”
三爷见老爷关心,故意慢吞吞道:“一个个审问下来,原来那所谓的天女不过是他们的傀儡,她长得漂亮有灵气,又无亲无故,所以才选了她。”
“那她也可怜,她现在怎么样了?”
“现如今她留在府衙中,原本是要把她送回家乡的,偏偏离乡多时,她也忘记了家乡所在,且又没有亲人,暂时先留着,等案子了结了以后再做打算。”
老爷又发起了呆,三爷不满的在他手心挠痒,老爷对上三爷的目光,道:“不如,让她来咱们家吧。”
“……”
……
老爷再见那天女,衣裳已经换成青衫了,头发也束起来了,不过也只是用布条绑在后脑勺,露出一张干净漂亮的脸,只是始终面无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老爷问。
“楚瑜。”
“楚是你的姓吗?哪个瑜?”
“瑾瑜的瑜。”
“好字,瑾瑜,美玉也。”老爷笑道,“这个名字也有些男儿气概,如此看来,你父母对你寄托了不少希望。”
楚瑜一动不动,并未回答。
老爷看到她抱在怀里的小坛子:“那是什么?你的存钱罐?”之所以有这个猜想,是因为老爷看到锦屏和宝瑟都有这个东西。
“是我姐姐。”
“你姐姐?”老爷马上会意,这是说里面装着的是她姐姐的骨灰——“我还以为你并无亲人呢。”
楚瑜低着头不说话。
老爷见她这副模样,叹息道:“罢了,我让人带你去梳洗,换身衣裳,然后再来和我说话。宝瑟,锦屏过来。”
“老爷。”两姐妹马上跑过来了。
“这是我说过的楚瑜,你们先带她去梳洗换身干净的衣裳。”
“知道了,老爷。”
宝瑟和锦屏看见楚瑜,都觉得这样的美人胚子,竟遭遇到了这么多事着实可怜,想当初她们也是父母亲娇养着长大的,只是那场天灾父母亡故了才被老爷买了去,那以后也未曾受到什么委屈,比起这个楚瑜她们两个可是幸运多了。
想到此,姐妹两个高高兴兴的簇拥着楚瑜进屋了,楚瑜有些不习惯,想要躲着两人,可是那两人热情的紧,实在无奈。
老爷就在藤架下一只左手一只右手的下着棋,只等着楚瑜梳洗干净过来,没想到一刻钟以后,那屋里传来宝瑟和锦屏两个丫头的尖叫声——
老爷一惊,不知所以,刚站起身,那宝瑟和锦屏就跑出来了,两姐妹涨红着脸跪在了老爷面前——
“怎么了?这样惊吓?”
“老、老爷,那、那楚瑜……”宝瑟说不出话来了。
“究竟怎么了?”老爷拧眉问。
锦屏深吸口气,方回道:“老爷,楚瑜不是女子,他是个男子!”
笙哥儿第二卷老爷的日子第四十八章书童
老爷再见到那楚瑜时,她,不,应该是他已经换好了衣裳,衣裳是木丹的,原本准备好的是女孩子的衣裳,如今却是穿不得了,木丹的衣裳也是新做的,他只穿过了一回,这是一件石绿的素缎制衣,只是木丹身量比楚瑜要高上壮上一些,倒大了长了,好在原来的鞋子是湖绿的,上并未绣什么花样,只是缎面本来的暗纹,倒也穿得。
老爷见他一头黑发只用一根乌木簪子挽着,身上并无其他的饰物,却也依旧人品风流,这样俊美的男孩子真是难得。看到他,老爷倒是想起了四爷,当年老爷见到四爷的时候,四爷还要小上一些,因着貌美差点被卖到小倌馆去了。
“老爷。”锦屏唤了一声。
老爷回过神来,对那楚瑜说:“你好好一个男孩子,为何要做女装打扮?”
“我……”因着年纪还小,楚瑜的声音和女孩子倒没有太大的区别,等年纪大一些了应该就容易分辨了。
“你不必支支吾吾的,我们老爷是最和善的人,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宝瑟在一旁轻声说。
楚瑜把那个坛子放在了地上,跪下去给老爷磕了个头才说:“这个里面是我姐姐的骨灰。我姐姐比我大五岁,她是上一任的‘天女’,我姐姐去世以后,他们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而我和我姐姐相貌相似,所以就扮起了红妆,成为了继任的‘天女’。”
老爷看出了提到自己姐姐的时候,他眉眼间的凄怆,遂道:“我可以知道你姐姐是怎么去世的吗?”
楚瑜低着头:“……姐姐是被逼死的。”
“逼死的?”
“那个人……醉酒闯入姐姐房中,姐姐誓死不从,触柱而亡……”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
老爷不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可是想到胆敢闯入“天女”房间欲行不轨的人应该是有些地位的,至少也是天师级别的。
“那你为何还愿意留在那里?”
“如果我不同意,我就不能给姐姐收尸,我甚至不会知道姐姐的尸首去了哪里……我这才签下契约的。”
宝瑟和锦屏这两个丫头都心有戚戚然——这样的遭遇怎能不让她们难过呢?
“老爷……”锦屏的声音里带着乞求。
“好好,我知道。”老爷对着跪在下面的楚瑜说,“你起来吧,我们这里不兴跪。”
楚瑜抱着那个骨灰坛起来了。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庆安寺的法会见过面吗?”老爷问楚瑜。
楚瑜抬头看着老爷,却是摇头:“我不记得了。”
老爷叹息:“原来只是我记得啊。”
楚瑜闻言倒有些担心:“傅老爷……”
“这也不甚要紧。”老爷说,“我知道你亲人全无,已无处可去。我也是觉得你投缘,才把你找来,想要问问你,可愿意在我府中谋事?”
其实楚瑜来到傅府,也是大概猜到了一些,在知府府衙的时候,那老衙役说了他有福了,被傅府的老爷相中——只是他一直想不通,自己这样的人又是如何被那样的富贵人家相中的,心里一直存疑,可是在看到傅老爷以后,却觉得面善,且看府中下人的言行举止都是好的,待遇也非同一般,才放心了一些——
“楚瑜只求温饱,以度余生。”楚瑜道。
老爷却是皱眉:“小孩子家家的,说的都是什么话?求温饱却也没错,只是不该说什么‘余生’的话,你才多大?你的‘余生’可长着呢。”老爷知道他必是因为之前的经历,有些心灰意冷了,不过既入了傅府的门,他就必得好好敲打一番。
“奴、奴才知罪。”因为还不习惯,所以到底有些不顺。
“先别急着自称‘奴才’,”老爷说,“我尚未想好如何来安排你。”
“是。”
“宝瑟,你带他去咱们府院后面的梅花庵,把他姐姐的牌位安排在那里。”老爷又对楚瑜说,“那梅花庵里是暂时放置家奴亲眷牌位之处,自有姑子念经超度,香火是不断的。”
楚瑜感激的又是一跪:“谢谢傅老爷成全!”
“别跪了,你跟着宝瑟去吧。”
“是。”
楚瑜跟着宝瑟出去,却在门口遇到一人,宝瑟忙行礼:“二爷。”
楚瑜也跟着行礼,行礼间注意到那人穿着墨绿荷叶的长袍,腰间系着紫玉葫芦玫瑰紫荷包,脚上是一双香色金线鞋——只是因着低着头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是听他说话温和——
“免礼吧。”二爷打量着楚瑜,“这便是老爷让找来的人。”
“是,他叫楚瑜。”宝瑟回道,又对楚瑜说,“楚瑜,这是二爷。”
“二爷好。”
二爷想着不是说是个女孩儿吗?怎么变成一个男孩儿了?老爷想想还是去问老爷吧——“行了,你们要做什么就去吧,我去看老爷。”
“是。”
二爷进了院子,见老爷在逗鹦鹉:“老爷。”
“我正想找你呢,你就来了。”老爷回头对他笑。
“这么说咱们是心有灵犀了。”二爷走过去,“方才在门口遇到了宝瑟和那个叫楚瑜的孩子,我记得这‘天女’该是女儿身才对,怎么却做起了男孩儿打扮?”
老爷叹口气,把这楚瑜的事大概说了一遍——“……也是个可怜人。”
“老爷既想把人留下就留下吧,咱们府里也不少这一张嘴吃饭。”二爷只要老爷高兴就好了——男的老爷相中了一个人,当然,还好这个人是个十岁稚子,若是再大些,二爷可不一定会依了。
“我是想着这人留下了,要安排在何处。”
二爷道:“咱们平湖苑里伺候的人本来就少,那就留在平湖苑吧。”
“我是想着,君儿要入学堂了,缺少一个书童,不如把这个楚瑜……”
“老爷既有了主意,只管去做就好。”
“我是想要问你好不好……”
“这老爷说的也是,这君儿是要一个书童,刚好来了这么个称老爷心的人,不是刚好吗?不过,”二爷顿了下,“书童是要机灵些的,且要识几个字的,那楚瑜老爷考校过吗?”
老爷睨了他一眼:“你分明有想法,还非得我逼着你说出来,真真可恶。”
二爷笑盈盈的:“我也不过就这么一说。不过方才那么一看,这楚瑜倒是让我想起了当日的苍术。”
“我也这般觉得。”老爷抿嘴一笑,“不过,苍术在的时候你可不能说这个。”
“这个我自然晓得……”
“什么我在的时候不能说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随着声音,四爷大踏步进来了——“你们两个又在背地里说我什么话?我说怎么觉得耳朵痒痒的呢。”
“这你可误会了。”老爷笑说,“原先没说你,不过方才提到了这么一句。”
“你们说话,扯到我做什么?必定有缘故。”四爷心想:好你个重楼,也学会背后使力了。
“这原我们是在说楚瑜的事。”
四爷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楚瑜又是哪个?”
“就是那个‘天女’。”
“天女?对了,老爷不是说那天女无亲无故,无家可归,要把人带进府里吗?人可来了?”
“来了,我让宝瑟带他去办事了。”
及至晚间,三爷回来了,听说了老爷要让楚瑜做君哥儿书童的事,便亲自去考校了一番,这楚瑜虽然有股阴郁之气,却甚为机智,对答如流,老爷又问他书,他只说跟着姐姐学了一些字,《三字经》、《百家姓》尚可,什么《论语》、《孟子》就不行了。即便是这样,三爷也是满意的。
书童便是书童,不需要太过优秀,太优秀了反而会抢了主人的风头,且容易成为主人的枪手,这都是必须要避免的。
三爷考校楚瑜的时候,君哥儿便被带过来了——
“哥哥!”君哥儿扑进老爷怀里,扒拉在他身上,又转头问其他几位哥哥的安,“昌阳哥哥、重楼哥哥、杜若哥哥、苍术哥哥好。”
老爷摸摸君哥儿的头:“我让锦屏送过去的羊奶酪你吃了吗?”
“吃了,只是觉得不如奶酥好吃。”
“这羊奶精贵,你且吃着吧。”老爷笑说,又转头让楚瑜过来。
君哥儿早就注意到屋子里多出来一个没见过的人,待他走过来的时候,他对老爷说:“哥哥,他是女孩儿还是男孩儿,好漂亮哈……好像苍术哥哥啊!”
最后一句话戳穿了一切,让其他人都憋着笑,四爷却铁青了脸,把君哥儿拉进了怀里,一阵揉搓:“说什么呢,君儿……”
一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楚瑜看着闹在一块儿的几个主子,虽然诧异,但同时,心里却觉得安心——也许,呆在这里,真的是个很好的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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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哥儿 第二卷 老爷的日子 第四十九章 冬忙
这一年的年底,是傅府最忙碌的时候。除了年节的准备,还有就是傅雪卿的婚事年后就要办了。
老爷穿着白色狐裘大衣坐在塌上,脚踩着梅花脚炉,手里还包着海棠手炉,正听余容报礼单:
“……羊脂白玉镯十对、双龙抢珠红玉镯五对、金嵌珊瑚翠镯五对、红玛瑙手串二十串、伽南香木手串二十串、沉香木手串十串、沉香木手串十串、黑珍珠两匣、粉珍珠两匣、金累丝点翠绿宝石钿花八对、珊瑚松石耳坠十对、猫儿眼耳铛十对、翠玉福寿耳挖簪一对、嵌红蓝宝石金簪十对、金累丝攒珠项圈一对、珍珠花钗冠两件、蜜蜡印章一对、碧玺印章一对、芙蓉石挂件十对、牡丹青玉环六对、双凤镂雕玉佩六对、白玉锁片六对……”
二爷掀开帘子进来,他穿着灰鼠毛披风,老爷看到他的披风和帽子都有些白霜,“外头下雪了?”
“开始飘雪花了。”二爷把披风脱了,递给了宝瑟。自己走过来和老爷并排坐了。
老爷把手炉递给他,“你先暖暖手。”
二爷没接过来,只是把手放上去和老爷一起暖手。
老爷让木丹歇了,“你把礼单放在这里吧,我待会再看看。”
“是。”
“那些家具也都差不多了,样式都是先前老爷和雪卿商讨的样式,老爷什么时候也去看看。”二爷说。
“嗯。”老爷又问,“那些田产铺子交割得如何了?”这些田产铺子都是要给傅雪卿陪嫁过去的。
“都已经办好了,契约我也收好了,只等到时候交给雪卿压箱底。”
“好。”老爷见二爷眼下有些乌黑,“你这些日子也确实劳累了,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可以交给下面人做的就让他们做去,若是什么事都要你来做,那养着那些人做什么?”
“到底是大事,我自己看顾着放心些。”二爷笑着道:“也就是这些日子,过去了也就可以好好歇歇了。”
老爷不认同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宝瑟说,“你去小厨房吩咐一声,让他们炖些汤,说是给二爷补身子,不必用太金贵的东西,只是务必有用才好。”
“是,老爷。”
老爷转过头来看二爷,“将近年关的时候,苍术也就没那么忙了,我和他说过,让他到时候来帮你处理内务。”
“那就谢老爷了。”
“谢我做什么?我要谢谢苍术。”老爷笑说。
“当然要谢他,如果不谢他,他又有话要说了。”
“他也就嘴上厉害一点,通常都是有口无心的。”老爷看看那大钟,说,“你先在这儿歇一会儿吧,我去君儿那边看看。”
“外面冷,老爷还是等明日再去吧。”二爷说。
“这天一日比一日冷,能等到什么时候?况且现在只是飘雪,等雪大了你们又说积雪不让出门了。”老爷站起身,“这手炉我先带走了,你那一个也该烧好了,让余容拿给你吧。”
二爷点头,“好吧,你早去早回。”
“嗯。”
老爷穿戴好,带着木丹等人去了弄杏园。
经过上一次的换人,如今弄杏园里的下人一个个都严谨了许多,再也不敢偷懒,更不敢对主子有所疏忽了。
老爷进院门,见有婆子在打扫,丫鬟们也都在擦门擦窗,也有在搬花盆的,倒是没看见有松散的。
“老爷好。”
老爷免了她们礼,进了屋子,还没见到人就听到朗朗读书声----
“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故曰:礼者不可不学也。夫礼者,自卑而尊人……”是君哥儿的声音。
老爷听那童稚的声音,微微一笑,示意身后的木丹等人放轻脚步,老爷慢慢走过去,见穿着胭脂红袄儿的君哥儿端坐大搭着虎皮的四方扶手椅上,脚都不能着地,不过下面放了一条矮凳,凳上摆着脚炉,那双小脚踩在脚炉上,倒也暖和---他正捧着《礼记》在读,小脸上满是严肃。而旁边,楚瑜正在理着书册,不时看着那烛火。另一边,青棋蹲着拨弄火炉,因为靠近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老爷,可是老爷对她“嘘”声,她也就只装作没看见了,继续做自己的事。而楚瑜也认真,低着头做自己的事,竟也没发现老爷等人进来了。等老爷走到君哥儿身后,楚瑜才发觉,不过也聪明地没发出声音。老爷把手炉交给木丹,伸出手按住君哥儿的《礼记》,君哥儿愣了下,待看清按住自己书的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上戴着的一只红玉扳指,才知道来人是谁了--忙拉住老爷的手,转过头来--
“哥哥!”
老爷搂住他小小的肩膀,“君儿这么刻苦啊,哥哥一来就见你在读书。”
“杜若哥哥说让我把这段给背熟,还要考校我的。”君哥儿对三爷是除了老爷以外最敬佩的人--谁让他是尚文之人呢。
“好了,这样冷的天气,又不能开窗,屋里暗,只用着蜡烛照明,看一会儿书就好了,这样老盯着看,别把眼睛给熬坏了。”老爷把他的书拿下,交给楚瑜,楚瑜用书签夹了,才把书收起来。
“可是杜若哥哥说……”君哥儿有些犹豫。
“你杜若哥哥那里有我呢,我说的话难道他还不听吗?”老爷把君哥儿抱起来,自己在椅子上坐下,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君儿,刻苦读书不是不好,只是要懂得利弊,你说你太刻苦了,把自己的身子给弄坏了,那不是得不偿失?”
君哥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哦。”
“踏雪。”老爷对提着食盒的踏雪说,“把东西拿过来。”
踏雪把食盒放在了桌上,打开,拿出了里面的几样点心--
“这都是你葭儿嫂子做好送来的,这是你的一份。”老爷笑着捻起一块酥蜜放到君哥儿嘴里,“不过也不准多吃了,晚上还要吃饭呢,你吃几块就让青棋收着明日再吃。”
“嗯。”君哥儿吃得很满足。
老爷看向在默默理书的楚瑜,“楚瑜,在君哥儿这边还习惯吧?”
楚瑜停下动作,回道,“老爷仁慈,君哥儿和善,在这里我吃得好穿得好,有没有什么烦忧,楚瑜对老爷和哥儿千恩万谢。”
老爷点头,“我看你也是个老实的,不是那等轻狂之人,才把你放在君儿这里,只要你做好你的事,有你的好处。”
“谢老爷,谢君哥儿。”
君哥儿看着楚瑜,又从那盘子里拿了一块马蹄糕递给楚瑜,“这个给你吃。”
楚瑜看向老爷,老爷点头以后才接过来,“谢君哥儿。”
君哥儿又转头对青棋说,“青棋,你也来吃一块。”
青棒却是摇头了,“哥儿自己吃就是了,青棋就不用了。”
老爷道,“既然哥儿赏给你,你吃就是,难道还怕那上面留着君哥儿的口水不成?”
木丹等人都低声笑了,倒是君哥儿不好意思了,“哥哥……”
青棋忙走过来接了,“青棋谢过君哥儿了。”
老爷把一盘子的点心特别拨出来,低头对君哥儿说,“这一块两块的,你也忒小气了,这里有好几盘子,这一盘子你就赏给楚瑜和青棋吃,可好?”
君哥儿看看青棋又看看楚瑜,才点头,“嗯。”
老爷摸摸他的头,“乖。”
君哥儿想起了什么,又伸手想要翻什么,却因为都被楚瑜收拾得整整齐齐了,却不得其所。
“君哥儿是找这个吗?”楚瑜拿出一张卷好的宣纸给君哥儿。
“就是这个。”君哥儿忙接过来,打开给老爷看,“哥哥看,这是我画的。”
老爷低头一看,那画里画着石桥和亭子,亭子里坐着一个女子,虽则笔触稚嫩些,线条也略显粗糙,可是那女子的轮廓却有些明白,“这是……雪昭?”
君哥儿用力点头,“哥哥好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可是我给二姐姐看,二姐姐却很是嫌弃,说把她给画丑了。”
看着君哥儿扁着嘴,老爷捏捏他的鼻子,“你二姐打趣你呢,虽然这么说,可是以往哪次你送她的画和字她不是都好好收着?只是不能让你骄傲了,要你再磨练磨练。”
君哥儿点头,“其实我是想要画一幅大姐姐的像,大姐姐成亲的时候送给她……哥哥,你说这样好吗?”
老爷点头,“好,君儿这么有心的,你大姐姐肯定会喜欢的。”难为这么小的孩子,还想着姐姐出嫁的事,何况雪卿之前对他可没有雪昭那么好。
“我也这么觉得……”
老爷摸着君哥儿毛茸茸的头发,再看到那幅画,突然就想起了擅长画“仕女”图的另一个人--
无居,都年下了,你究竟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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