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明白,”董一哲停住脚,侧过身来,“我见过那些被送到这里来的老兵,战争没有摧毁他们的肉体和生命,却击溃了他们的精神与心灵。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不是只有美国大兵才会得弹震症,不是只有坏蛋才会害怕,不是只有我们的敌人看到血淋淋的大腿和碎肠子时才会尿裤子。他们为我们出生入死,为国家浴血奋战,他们守住了边界,保卫了人民,结果到了最后,他们自己变成了被暴戾蚕食的行尸走肉,在一个又一个的梦魇中度过余生……不,这不公平,必须有人来保护他们,必须有人来为他们的付出买单,于是,”董一哲指了指地面,“才有了这家疗养院。”
一时无言,林飞羽只得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别装,小子,”董一哲却突然笑了起来,“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没这么容易被唬住。”他拍了拍林飞羽的胳膊,“另外,这里现在已经见不到老兵了,送来的都是一些具有研究价值的病患,大多是一些根本无法治愈的疯子。”
嬉笑怒骂,完全拿捏自如,董一哲就像是专业的话剧演员,无论是情绪表情还是言谈举止,都表现得毫无破绽——虽然都是假的。
“我以前经常被人叫做‘疯子’,”林飞羽笑道,“看来是来对地方了。”
“不要误会,”董一哲朝身后摇了摇手指,“医院在那边,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跟治病救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转而又指了指林飞羽的胸口,“在这里,你不是病人,而是国家安全保卫局的特工林飞羽同志,你仍然在执行任务,仍然在为你的国家效力,仍然在为付你工资的纳税人干活,明白了吗?”
林飞羽微微欠身:“荣幸之至。”
与一般的医院不同,走廊的墙壁并不是纯净的白色,黄、蓝、红——三条大约一拃宽的色带贴着地面向前伸展,在转角和t字形的路口,还标上了诸如“验证区”、“办公区”之类的文字。
董一哲将手腕在门把前轻轻一扫,金属门便应声而开——应该是静脉识别之类的安保设备。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行色匆匆,头也不抬地同两人擦肩而过,林飞羽注意到在他怀里抱着一叠橙黄封皮的文件夹——刚好与墙壁上的标识条色调一致。
种种细节都在暗示着林飞羽,这栋建筑具有堪比核设施的分级式保密体系,它里面绝不可能只是在研究什么“精神疗法”,而是某种……某种更“有价值”的东西——只是到目前为止,他还看不出那到底会是什么。
在电梯前“面壁”的时候,董一哲始终保持着双手抱臂的站姿,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对身后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也毫无兴趣,直到进入轿厢,等拉门合上,他才重新开口道:
“这里原来是一座花园。”
“这里?”
“对,在2005年之前,”董一哲在控制面板上点下了“b3”层的按键,“据说是心理康复配套设施的一部分,鬼知道有没有效果。”
“那么现在它……”
“现在,它将成为我军最具杀伤力的武器,”说这句话的时候,董一哲嘴角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林飞羽觉得,这恐怕是他今天唯一真实的表情,“下一场世界大战说不定也会在这里分出胜负。”
话音刚落,电梯的门缓缓向两边撤开,展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面雪白的墙壁和刷在它上面的巨幅红色字串——“d36h”,令人费解的组合,念起来就像是工厂里车间的编号。走道两侧也不再是医院中常见的那种白漆木门,而是用上了具有明显金属质地的复合材料——并且还全都装上了需要静脉识别的电子锁。
“这里该不会是什么病毒试验室吧?”
“那要看你是怎么定义‘病毒’了……”董一哲回道,“肺鼠疫可以摧毁一个人的身体,精神分裂可以摧毁一个人的灵魂,从军事价值的角度来说,这两者是没有区别的。”
“但是一个感染了肺鼠疫的病原体能传染上百万人,”林飞羽笑道,“而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却只能弄疯他自己……最多还有他的亲属。”
董一哲停住了脚,别过头,面无表情地斜视着林飞羽。沉默了大概三五秒之后,他指了指身旁的一扇密封门:“d36h5工作室,研发代号‘芒根’,听说过美军的bs战剂吗?又叫‘僵尸气’,一种非杀伤性的神经毒气,无色无味,潜伏期可以长达三天,一旦发作,就能在几秒钟内阻断人体中神经递质的分泌——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费一枪一弹便占领整个国家。”
“……略有耳闻。”
“‘芒根’就是bs毒气的反制剂,你最好祈祷它能顺利完成。”董一哲顿了顿,又指向稍远处的另一扇门,“d36h9工作室,‘夜莺’计划,利用磁场和电辐射实现远距离脑波干扰,已经有了原型机,不过离能投入实战还有很大差距。然后——”他跺了跺地板,发出带着回音的脆响,“在我们脚下,d37s5‘台风’,‘潜意识信息投送’研究中心,利用特制的声音和图像,他们可以在一部电视剧中附加差不多150字的潜意识信息,从而暗示受众,使其出现预先设定好的行为——当然,这个项目还处于最初级阶段,目前他们还只能加进去五个字。”
听到这里,林飞羽总算是对周遭的环境有点概念了——董一哲说的没错,这里确实是“军备升级”的一部分,只是与明刀明枪、坦克飞机的实体比拼不同,这里所进行的研究更加概念化,听起来都像是不切实际的天方夜谭。
“我懂了,”林飞羽神色凝重地点点头,“你们在这里开发精神型武器。”
“专业点,孩子,我们这叫‘战略级心理战’。下一场世界大战也许根本就不会死人,也许在某个愉快的周末晚上,在我们和家人一起吃着火锅唱着卡拉ok的时候,敌人就已经完成了侵略,我们都变成了快乐的亡国奴;也许我们的士兵还没有走上战场就丧失了作战意志,甚至拿起武器对抗自己的长官……”董一哲举起双手,“我们不能束手就擒,羽。美国人在研究这些东西,俄国人在研究这些东西,日本人在研究这些东西……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一点也不想研究这些东西,但我们有得选吗?有吗?”
“别问我啊,我对歪门邪道的东西都很有好感的,”林飞羽挠了挠头,“职业病嘛,你懂得。”
“歪门邪道,不错,这个词很贴切。”董一哲话锋一转,“但用来形容‘黑灵’却一点也不合适。”
“哦?”
面对一脸疑惑的林飞羽,董一哲只是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来。”
他们终于在一扇看起来有些年月的小型金属闸门前停住了脚,门上印着细小的字串“d36h1”——看来,这也是一间进行“战略级心理战”研究的试验室。
但当闸门打开之后,林飞羽又对自己之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里面空无一人,在进门时,董一哲甚至还要“亲自”开灯,这与林飞羽想象中“热火朝天”的科研现场可是天差地别。而且环顾整个空间,面积倒是不小,但满满的全是书架,别说什么高科技设备,连个工作台都没有。
注意到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董一哲微微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羽,”他掸了掸桌上的灰尘,“你在想‘为什么这里啥都没有’。”
林飞羽耸耸肩:“唔,起码你这儿书挺多。”
“缺乏足够的信息,我们的研究根本无法运作,”董一哲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回地捧起早已放在角落里的资料袋,“从一开始这里就只是档案馆,用来存放所有跟‘黑灵’有关的情报。”
“那你们完全可以在北京市郊里租个仓库啊,何苦要藏在研究基地的地下室里?”林飞羽顿了顿,“我猜这个什么什么心理战中心的房价应该不便宜才对吧?”
“这叫未雨绸缪,孩子,”董一哲笑道,“‘黑灵’是人类历史上唯一投入过实战的战略级心理学兵器,就算我们不知道要怎样使用它,至少也得学会要怎样防御它,等到快亡国灭种的时候才建立研究所,哈,那可就太迟了不是吗?”
在不长的这几句话中,出现了太多值得揣摩的修辞和疑点,以至于林飞羽都不知道要从何问起,于是他决定还是先保持沉默,安安静静地跟在董一哲身后,穿过“档案室”,进入一个紧挨着的大房间。
长桌、靠椅、投影仪……从陈设上来看,这里应该是一间会议室——相当朴素而正式的那种。
董一哲示意林飞羽坐到自己身边,然后随手打开了投影仪的开关,播放起事先准备好的幻灯片。
首先是一张类似于小说Сhā画的简单绘图——画功一般,清晰度也不高,只能勉强辨认出是一群披甲执锐的古代士兵在肉搏。
“历史上第一次出现‘黑灵’的记录是在1241年。速不台指挥的蒙古大军入侵波兰,其中一支大约1500人的宿卫遭遇了瓦萨辛伯爵率领的重装部队,后者大概有两千人……也许两千五?”董一哲耸耸肩,“总之,他们在一个被称为白丘的地方沿河展开对峙,准备等待天气转暖再寻战机。”
他轻点遥控器,幻灯跳转到了下一张图片——一张苍老而威严的肖像画,明显是东欧人的特征。
“这就是那个什么伯爵?”林飞羽点点头,“看起来还挺像是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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