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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獨尊門

任天難得醉後清醒,恍恍惚惚間信步走至後花園,花香沾惹月­色­,逕自濃郁醉人,縱在半夜裡,一朵朵叫不出名的小花,在園中放肆的恣意盛開。任天走至陳氏生前居住的小屋門前,幾度猶疑,終於伸出顫抖的手,鼓起勇氣推開房門。

房內物品一如陳氏生前擺設,奴僕們未經授意,無人敢亂動此屋物品。任天關起門坐在屋內,桌椅早已染上薄薄一層灰塵,一支金釵隨意置放在床頭,任天低頭拿起金釵輕撫嗟嘆,偶然長嘆聲中轉頭,看見靠近床頭內側,隨意擺放著的一個小小竹籃。

任天取過竹籃,隨意翻看,裡面是一件尚未縫織完成的嬰孩衣服,淺藍­色­的衣服上仍掛帶著針線。任天想著陳氏坐在床沿,一針一線縫製肚裡孩兒衣服的光景,忍不住淚滿衣衫,哽咽難以自已,這才知自己對陳氏用情之深,眷愛之切,其實世上已無一人能取代。

想起愛妻幼子,不禁淚湧如水,情沸難止,忍不住雙手顫抖間將竹籃打翻,一張紙條隨籃飄飄落下。任天拾起紙條翻看,上面正是陳氏筆跡,上書道︰”夫君為我所深愛依靠,未出世的幼兒更為吾之所摯愛。往日仇恨該當與舊日同朽,夫君與我呣子三人,就此共享天倫之樂樂無窮。一切就此罷去﹗罷呀﹗罷呀﹗罷呀﹗”後面空白幾行,有淚濕又乾的痕跡。

任天見此文心中一慟,心想︰”正是呀﹗往事已矣,我當初若知今日之事,又怎會鑄下大錯?夫人正該放下一切,遺忘前塵舊事,原諒我過往罪愆。我也將加倍疼愛夫人幼子,三人共享天倫,補我往日之過啊﹗”

心中才如此想,便瞥見紙張背後淡淡有一行字,任天翻過輕聲讀道︰”父母兄嫂厲鬼冤魂,如何饒我這無情無義的狠毒女子?﹗”任天呆呆看著紙條後這一行字,淡淡的筆跡,卻有無限躊躇。

這才知曉陳氏當時傾全心全意相愛,曾想過拋棄舊日冤仇,原諒任天所有的罪孽。如今想像夫人當日,如何在情愛與父兄仇恨之間掙扎痛苦,不禁滿心惆悵徘徊,在這閨房斗室之間想得癡了。若非自己罪孽深重,實在難以饒恕,夫人怎忍心棄夫君,殺幼兒,讓這人間慘事,發生在自己摯愛的人身上?

任天第一次有了懊悔之心,獃看著紙條痛哭懺悔,在陳氏房間徘徊七天七夜,時而低聲呼叫,時而驚聲嘶吼,如癡如狂。

七日後,任天面容憔悴,滿臉于思,兩眼無神的出房,本來滿頭黑髮,數日之間有如染上一層薄薄寒雪。面對鉅變慘事,身邊竟無一人撫慰,只有一眾危慄不安的部屬與門人,深恐被禍及喪命。

任天經此慘事打擊,終於萬念俱灰,心悔過往的凡事不留餘地,從此辭官遠走,心灰意冷之餘,體會了”剛則易折,世事無常”的至理,也體會了獨尊門人壽皆不長,日漸凋零的原因。

任天回到獨尊門,將獨尊掌門之位傳給他的弟子,獨自遠走至人跡罕至的山林田野,在一山洞裡閉關潛修。多年後創立了”情隱神功”心法,並且回到獨尊門,將此心法傳給獨尊門人,希望門人弟子在修習”天絕地滅”神功時一起修練。練不多久,獨尊門人弟子發現自己多年修練的武功竟然日漸退步,於是獨尊門人由掌門人及長輩們帶領,向任天興師問罪。

任天此時才解釋他所創立的”情隱神功”,其要旨在於”天地之氣,順流滂沱,情和為中,隱強於體。”此功並非能一時增強武功內力,第一步反而是將獨尊門”天絕地滅”神功的功力保留三分於體內,引天地之氣蓄積體內,當危險來襲之時,此功能自行保護心脈要害。我們祖師爺是不世奇人,當初創立”天絕地滅”神功後,舉世無敵手。神功­精­要在於將人的潛力激出十分,因此無論拳法掌力都極為剛猛,敵人對手根本毫無還手之力,因此無需顧及自身,所謂”以攻為守”、”唯剛唯強”正是”天絕地滅”神功的不變要旨。

任天官海沉浮,江湖擺蕩多年,加上情場上大起大落,體會了”剛猛易折,世事無常”的道理,創這”情隱神功”加入祖師爺的神功當中,希望神功改引天地之氣入主體內七經八脈,先培厚自身功力,能以此為本,方得綿延祚長。只不過這兩種神功合練之初,必需將三分功力先藏於自身經脈臟腑之中為引,希望因此獨尊門人能學習尊敬天地,凡事留三分餘地,功夫留存三分本力,讓獨尊門從此更加興旺,俾能有更多存活之機。但是練功之初,一時是看不出”情隱神功”的任何威力。

“情隱神功”加入”天絕地滅”神功後,武功的威力明顯衰退趨弱,引天地之氣入體內七經八脈,更是久而難見其功。武功之中許多殺招變化,不但招數並未更狠更惡,反而很多地方成了”容情多殺戮少”,使”天絕地滅”神功威力一時不進反退。

任天欲補獨尊門人至剛至猛,壽皆不長之憾,一片苦心想延長獨尊門的壽命,開闊”天絕地滅”神功之威,可惜師兄弟及門人少人理解,反而對他心生怨懟,最後他終於失望離開獨尊門,從此離世隱居,鬱鬱而終。

獨尊門到了第九代,果然更為凋零。因為無論在武林或者在戰場,只要獨尊門的門人弟子稍微嶄露頭角,對手必千方百計將之除去,就算與自己同盟之人,也經常藉故用計殘殺獨尊門人。”

鐵紀山睜大眼睛,不解的問道︰”那是為什麼呢?”

卜世和抬頭眼望遠處,緩慢的道︰”因為懷有野心之人,為成就自己,是不惜剷除異己,犧牲敵人的,甚至於踩著自己人的屍體,當階梯往上爬也不奇怪。

別人也從過往教訓中學習,只要遇到獨尊門人,就必定是狼子野心之徒。有機會就當群起而攻,設法消滅,唉,不過事實上獨尊門人也確是如此狠毒。老朽當年又何嘗不是,唉﹗

從此江湖上幾乎沒有了獨尊門,到如今獨尊門就只剩下我一人而已。

當初願學習任天所創”情隱神功”的獨尊門人本就不多,我的師尊因為崇拜任天不世功勳與英雄事蹟,相信此功有其神異之處,因而潛心修練並且傳授於我。

後來我遭遇大挫折,果然是”情隱神功”於危難時救我一命。我將此神功專研日深,似乎也影響了我的心境。我於遭遇大挫折後,能夠放棄所有,拿起鋤頭獵弓,農耕隱居於此窮鄉僻壤,也許是受到此神功的影響。任天當初苦心創立此功,想延長獨尊門壽命的想法,我也是直到最近幾年才能稍稍體會,『剛則易斷,柔則綿長,柔隱於剛,剛輔強柔』,武功人生應該皆是如此吧﹗”說完長嘆了一聲。

鐵紀山在一旁用手支著頭想了想,天真的問︰”老伯,武功也會影響人的­性­情嗎?”

卜世和也認真的想了想,才慎重答道︰”這個問題艱深難解。不過我想也許是的,少林武功正派恢宏,門下也多為正義之士。我未曾聽聞過有誰能同時修有少林高深武功,又是大­奸­巨惡之人。

想來心­性­­奸­惡之人,縱能得到少林絕技,也難修習­精­深。也或許修習少林武功到達­精­深處,­奸­惡之氣也自然而然隨之化解消融。若依此理,峨眉武功­阴­柔綿長,適合女子修習。男人習之,也多半是溫文儒雅之士。

孩子,我一生沉浸武功,可是關於武功的哲理,我至今尚未能體會其中一二。人練武功,武功也影響人的­肉­體乃至­精­神心靈。這些到底孰強孰弱,誰是因誰是果?我也不能窺見全貌。”

鐵紀山將卜世和的話細細品嚼,一時無語。隨即又認真的問道︰”那你算是我師父嗎?我是獨尊門人嗎?”

卜世和聞言一頓,隨即哈哈大笑道︰”嚴格來說我是你的師父,不過你天生悲憫,又無野心,與祖師爺創立門派意旨大相逕庭,絕難是我門中之人。我在傳你武功之時,曾要你跪拜磕頭,不過感謝先人創立一派武功,殚思竭力實在匪易,並非要你入我門下。山兒,你如今學了獨尊門的功夫,”雲雀功”和”天絕地滅”神功都已有七分火候,”情隱神功”也練得頗具要領,只是至剛至猛的”天絕地滅”神功,你總是得其剛猛,無其霸惡神髓。孩子,這些對你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禍?”

鐵紀山聞言惶恐道︰”老伯,是我不夠用功嗎?”

卜世和將鐵紀山招來身邊,溫柔的撫摸他的頭髮道︰”孩子,你別擔心,這也許是你的天­性­使然,也許是”情隱神功”之效,老朽浸­淫­此功一生,也難窺全貌。”接著道︰”山兒,我們倆如今儼如祖孫,似乎如此也不錯。老朽這幾年對於”情隱神功”領略越多,便越覺得自己渺小,我天生的野心與”天絕地滅”神功的霸氣就忘得越多,也許我­性­情的改變也於此有關。”

卜世和頓了口氣,仰望天邊道︰”山兒,師父的稱謂不重要,是不是獨尊門人也不要緊。名份稱謂是世人極為重視的,我卻越來越無所謂,天地創始之初又何來這些名份稱謂呢?重視與在乎的東西並不存在世人浮面,而是存於一心啊﹗這些無關緊要之事,就順著時勢煙消雲散,又有何妨呢﹗”

鐵紀山將卜老伯的話細細思量,似懂非懂,但是老少二人同修多年”情隱神功”正是此番心境,雖然一時無語,心中卻起共鳴之感。兩人坐在樹頂欣賞著一覽無遺的景­色­,涼風輕輕吹拂過一老一少,隨風上下搖擺,衣袂飄飄。斜陽金光點點自樹林間透漏,兩人的笑聲也似乎傳至天上的靄靄白雲,一長一短的影子落在樹頂葉稍,微微晃動如波浪起伏。

鐵紀山一時無語,遙想前輩任天英雄的風範,不世的功勳,人生的起落以至心灰意冷的沒落人世,忍不住在十五歲的青春染上點點強說愁的愁絲,低頭思古人豪情悲喜的經歷,不免唏噓不已,拿起卜世和的酒壺對著斜陽遙敬一大口,一時靜默沉沉。卜世和見狀也取過酒壺喝了口酒,突然笑嘻嘻,詭秘的笑問道︰”山兒,你再苦練五年獨尊門的武功,就能成為江湖中的一等好手了,江湖中能打得過你的人可就不多了,你該當知,你已經有成就一番事業的條件了吧!你現在難道還只想當一個小小捕頭嗎?”說完嘻皮笑臉的望著鐵紀山。

鐵紀山側著頭想了想並不馬上回答,突然縱低一躍,攀上了一根大樹枝的枝頭,隨著一聲低呼,已見他抓了一隻小鳥在掌中。

鐵紀山頑皮的將掌中的鳥兒放了出去,等到鳥兒快要飛離掌握的最後瞬間,再伸手快捷抓回掌中,以此法兒將鳥兒再放出去遠一點兒,又急縱竄高的抓回來,如此反覆數次,每次總把距離再放遠一點兒,鳥兒眼看要飛走了,便循著鳥兒飛走的軌跡,又竄高縱跳抓了回來。卜世和笑笑看著,這方法是他看熟了的,正是練”雲雀功”每日必練的基本功,等到放了鳥兒,能追著鳥兒不即不離超過一個時辰,”雲雀功”就已有七分火候。卜世和將雙手放在腦後,笑嘻嘻的看著鐵紀山玩耍練功。

鐵紀山如此玩了一會,才面對卜世和笑嘻嘻的回答道︰”那當然還是要當捕頭囉!我只是希望你沒騙人,說這武功很厲害可是真的﹗若果真如此,那麼我就更有本錢緝盜追兇了,管他再兇惡十倍百倍的大盜巨惡,我也照常手到擒來,將壞人關進大牢。如此一來,我就可以保護更多和我們一樣善良的人,大家都可以過著平安無憂的生活﹗”

卜世和本­性­倒是豁達的人,只是年輕時汲汲於權力的追求,如今無所爭求,心中更是開闊爽朗。鐵紀山生­性­隨意,更愛言論嘻笑,卜世和日久與他相處也感染幾分,因此更能欣賞。聽鐵紀山如此作答,雖然童言童語,卻又頗具寬闊心胸,卜世和忍不住大笑又喟嘆道︰”你倒是意志堅定,不過你天­性­自然瀟灑,作為一個縣衙官差可能也難盡如人意。獨尊門武功從未傳過像你如此之人,但願對你是有好處的,也許會創造出跟獨尊門人不一樣的武功境界。其實只要你盡力用心,無論如何皆都無妨!”

鐵紀山大笑喊道︰”哈哈哈,老伯你不用替我­操­心,這些事我可一點不在乎,無論如何艱苦,我,鐵紀山,就是要當個維護正義的好捕頭﹗”說著雙手舉高歡呼,放走手中的鳥兒,在大樹頂端像隻猴兒般竄高竄低。

過了兩年,鐵母年老染病不治。鐵紀山初嘗人生苦惱,與卜世和兩人更是如親人般相互依靠。

卜世和自懂事後,為野心逐名追利,身邊雖有夥伴、門人、徒弟,卻都有所為而相聚,因此一直都缺乏真正親近之人。如今有鐵紀山作伴,一老一少相互扶持,卜世和露出慈愛天­性­,對鐵紀山多所關懷,只是一生多依靠武功度過危難,對於鐵紀山雖然訓誡少,武功督導卻不曾放鬆。

鐵紀山雖然小時候天­性­頑皮,長大後為人也慢慢趨向成熟穩健。更能體會卜世和督促練武的用心,因此勤加練武,不敢稍怠,武功也因而更為­精­進。

一日天氣晴朗,卜世和少有的打斷鐵紀山練武,將他叫入屋內。卜世和坐在床上,難得嚴肅的對他說道︰”孩子,我一生熱衷功名權力卻毫無所獲,反倒安享了十年的平安喜樂,得以壽終正寢,實是大幸!”

鐵紀山欲要開口,卜世和揮手阻止了他,續道︰”我雖然有豐富的人生經驗與閱歷,卻總覺得無法教導你什麼,反而從你身上領悟不少。偶爾中夜思之,對於以往的一切猶如過眼雲煙,彷彿再世為人。我只能留給你一身的武功,盼望能對你的人生與志業有所幫助。

“天絕地滅”神功在武林中曾享盛名,卻也因其霸惡,早已聲名狼藉。你如今藝學有成,”情隱神功”與”天絕地滅”神功同練這幾年,我已經注意到,今日這”天絕地滅”神功在你身上早失其神髓。”鐵紀山聞言頗為惶恐,正要答話,卜世和再次伸手阻止了他,續道︰”孩子,我並非責難於你,反而有嘉許之意。也許這才是任天掌門當初的真意。山兒,我在此將這兩大神功合練後的武功借你之名,大膽擅自改名為”鐵拳”,取其剛猛之意,又與你姓氏能夠相和,以免你因”天絕地滅”神功之名,遭世人白眼唾棄。

前人的名稱就隨時間掩埋了吧!就此你是”鐵拳”傳人,世人問起就莫要再提”天絕地滅”神功之名,希望你能體會我的一番苦心善意。”

鐵紀山點點頭,在心中將卜世和所說的話,牢記一遍。卜世和停了一會兒,嘆口氣又道︰”我這十年,武功上的領略不同於以往年輕氣盛之時,”天絕地滅”神功的霸惡剛猛,我一直無法再­精­進。反而是”情隱神功”,十年來領略甚多,總覺得其澎湃恢宏,越練越深,武功雖不剛猛,卻沉著有力,源源不絕,可惜我始終未能到達『沛然澎湃』的地步。『天地之氣,順流滂沱,情和為中,隱強於體。』的要旨則需要你自己慢慢體會,才能進入一流高手的境界,武功大成。

山兒,老伯早年曾收過一個弟子,他利用完獨尊門後,竟弒師叛門,我後來雖然有賴”情隱神功”留下自己一命,此徒卻已令我身心傷痛,一生落寞。我當年身受重傷,終於留下一命,但受內傷畢竟太重無法復原,沒想到還可以過了十幾年的安樂日子,其實我心中一點都不遺憾。

當年之事,其中恩怨情仇牽扯甚多,老朽不想再提,其中糾葛我也問心有愧。只是此人極為機巧­奸­詐,野心大且心­性­殘忍,”天絕地滅”神功當年已經頗有心得,一般人難攖其鋒。他當初為保留功力也不願修習『情隱神功』,因此『天絕地滅』神功的功力當年已不輸給老朽了。我不是要你替我報仇,而是但願你有所警惕,莫要如老朽般為人利用,一生悔恨傷痛呀﹗

山兒啊﹗希望你的人生比我更為踏實。你個­性­有堅強也有優柔,只要堅持自己的腳步,勇於回頭自省,常常保有一顆赤子之心,也許這就不枉了一生。”

說完即閉上眼睛,不再言語。鐵紀山默默咀嚼老伯的話,其中有些話他完全聽不懂,老伯受何人利用?又如何傷痛悔恨?何時受了重傷?心中充滿無數疑惑,卻不敢打擾卜世和,等著卜世和睜開眼繼續教導。

等了良久,卻不見卜世和有任何動靜。鐵紀山用手輕輕搖晃,才驚覺發現如親人一般的師父及老伯,已經閉眼去世,死時微微上揚的嘴角,仍殘留著一抹笑意。鐵紀山忍不住撫屍痛哭,將卜世和葬在茅屋旁,草草立碑,孤單一人在夕陽下持香跪拜。立起身來放眼四顧,天地蒼蒼四野茫茫,如今已經是孤身一人了。

鐵紀山一人孤獨的站在槐樹下止了哭聲,此時此刻,一時不知該何去何從。心想︰”縣衙的事現在應該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了。接下來該怎麼辦呢?自己決心將這滅門的冷血殺手繩之以法,絕對是毫無疑問。只是如今自己已成疑犯,並且對此髮指血案根本毫無頭緒,實在令人心亂如麻,不知從何下手?”心念至此,忍不住對天長嘆一聲。

一陣秋風揚起,捲起樹林內不遠處的一小堆落葉,鐵紀山收攝心神,眼光一瞥間,突然向左前方一堆草堆猛撲過去。

草堆伊伊唉唉的滾出一個人影出來。鐵紀山用力一拉,發現此人身形嬌弱矮小,身上穿了件破爛又潮濕的囚衣,手中還戴著鐐銬,晃動時發出沉重的叮噹撞擊聲,臉上面目沾滿了濕泥,一下看不出來容貌,頭髮經雨打散過零亂不堪,髮絲凝結成一團,骯髒濕漉漉的披散在臉上,只露出一雙眼睛如星星般的光芒,雙腳顫巍巍的半跪立在草堆前,害怕的左右張望。

鐵紀山呆愣了一下,突然醒悟,這正是大牢裡的一個女囚。伸出右手食指顫抖的指著對方問道︰”妳---妳是怎麼逃出來的?”女囚犯哆嗦了一下道︰”我我不是自己逃跑的。”

鐵紀山彎腰撿起地上的一團濕葉子,粗暴的將女囚犯的臉擦乾淨,女囚立即露出一層細白的肌膚,被用力擦過的臉龐留下一抹嫣紅,瞬即又轉為蒼白。

鐵紀山細看後驚呼︰”天呀﹗你是女飛賊李青蘭,正是我將你逮捕入案,送進大牢的。”李青蘭顫抖著回道︰”是的,鐵捕頭,我就是小女子李青蘭。”

鐵紀山著急的問道︰”快說,妳怎麼會在這裡的?妳有沒有看到什麼?這件案子到底是誰做的?跟妳有何關係?”李青蘭似乎沒聽見鐵紀山的一堆問題,打了個冷顫,畏縮的問道︰”鐵大人,可以先給我一件乾淨的衣服換嗎?我快冷死了。”

鐵紀山看李青蘭濕透了的囚衣,冷颼颼發抖的樣子,心想弱質女流在此荒山野地經這場風寒,再不換下濕衣裳,可能將來就要大病一場了。於是趕忙取出包袱裡另一件自己乾淨的衣服,遞給她後轉過身,讓她自己換了。

李青蘭躲到樹後,換好了鐵紀山給的男裝,稍覺些許溫暖,人也不再發抖,揉搓著手向鐵紀山道過謝,才道︰”鐵大人,您心中一堆疑團,小女子不一定知道。但是我的經歷,如今詳細以告,希望對案子有所幫助?”李青蘭勉強抬起手,想要理理散亂的頭髮,終於還是放棄,輕聲嘆道:”唉﹗小張大人真是死得離奇突然﹗昨日傍晚時,縣大人到牢房巡視,經過女囚房時告訴我,今天鐵大人要押我到省城,為一件神偷大案作證。

本來五更天時,獄卒小張大人要押我到巡捕房交給您。沒想到四更天不到,換班的獄卒就先來了。原來昨夜小張大人他老婆臨時肚痛,臨盆生了個大小子。小張大人家裡的拜託產婆拿了些酒菜,到換班的獄卒家請他帶話給小張大人。

小張大人一聽可開心的很,請大家用了酒菜,換班獄卒大人也很大方,讓小張大人提早一個更次回家看孩子。所以不到四更天,小張大人就把我帶出了牢房。

小張大人押著我走了兩三里路,我一時肚疼,急著上茅房。小張大人不耐煩帶我再回大牢,就叫我在路旁解決,我躲到樹下­阴­暗處解手,忽然聽到一聲吆喝,和大聲碰撞的聲音。

我偷偷抬頭一看,只看見數個黑衣人快速掠過,吆喝聲正是小張大人對他們大聲發出的。沒想到其中一個黑衣人反手一掌,就把小張大人打得頭骨斷折,癱軟在地,黑衣人腳步完全不停的掠了過去。

黑衣人毫不遲疑就殺了小張大人,出手殘忍狠辣。我嚇得呆了,雖然黑衣人已經遠遠奔走,我可沒勇氣走過去查看小張大人的死活,只是急忙跑到附近房舍的屋簷暗處躲了起來。果然不久,黑衣人又折了回來,四處巡視察看,我屏住氣息躲在暗處不敢稍動,一會兒他們看搜不到什麼,又往大牢奔去了。

我閉住氣息,躺著不動了一會兒,確定黑衣人不再回來,這才偷偷溜走,往後山林子藏躲了起來。我本來想逃跑的,但這一身囚衣鐐銬又實在無處可躲,我看黑衣人武功高強,出手狠辣,我又不敢回大牢,只好一直躲在這裡,直到遇見鐵大人。

這就是我的遭遇,小張大人之死跟我確實毫無關係,我就只知道這些。”

鐵紀山抓著李青蘭的手,著急的問道︰”你看清楚黑衣人的長相了嗎?”李青蘭”哎”叫了一聲,鐵紀山才發現自己情急之下,使上了內力,連忙將手放開一看,原來已將李青蘭的手臂抓黑了一圈。李青蘭撫著瘀青的手,忍住疼痛”支吾”道︰”天­色­還未明,他們又蒙著臉,我沒看清楚。不過黑衣人有兩三個,武功高強,『嗖』一聲就掠過去了。”

鐵紀山心想原來兇手有兩三個,這女賊看來似乎不知縣衙滅門之事。只是想到郭正昨晚才與他一起喝酒賞月,討論押解犯人之事,怎麼才隔了一晚就彷彿隔世,如今郭正夫婦已死,自己卻含冤莫白。突然想到郭正交付他的最後一件公事,自己經歷大變,早已忘掉了。

鐵紀山嘆了一聲問道︰”那妳並不知道大牢滅門之事,更不知縣衙滿門被謀殺之事了?”李青蘭睜大雙眼,哆嗦道︰”滅門?謀殺?鐵大人說的不是小張大人慘死案件嗎?”鐵紀山看見李青蘭惶惑不解的樣子,心想看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幸運逃過一劫,暗嘆一聲,此刻也不想再多作解釋,便問道︰”省城是何案子要你去作證?”李青蘭眼神閃爍,畏畏縮縮的隨口道︰”詳情我也不知。縣老爺說是件神偷大案,到了京兆府,我就會知道何事?”

鐵紀山突然心中一陣痛楚,想起郭正如今慘死,這是他交付的最後公事,想起身上還帶著的新酒壺,忍住眼淚道︰”既然如此,就讓我護送你一程去京兆府吧﹗”鐵紀山幫李青蘭把身上的鐐銬解開,扔在一旁續道︰”既然你並非罪犯,只是去作證人,將這些鐐銬拿掉,趕路也比較方便些。此案疑團重重,我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希望你一路此去,別想逃走。”

李青蘭忍不住好奇的問︰”鐵大人,大牢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殺死小張大人的兇手抓到了嗎?你為何在樹林裡大聲哭號?”說到最後一句,語氣變得小心謹慎。鐵紀山喝了口”八兩壺”早上才裝滿的酒,也遞給李青蘭喝了一口,讓她驅驅身上寒氣。鐵紀山沒想到自己大哭的樣子都落在別人眼中,略為發窘的看了看李青蘭,整整心神振作道︰”等到了前面市鎮,再想辦法幫你換了衣裝。我如今也成了個嫌疑犯,身處危地,行走只好一切從簡,委屈姑娘了。”

李青蘭見他不願多談又滿面愁苦,便識趣的不再多問。耳聽得鐵紀山仰天長嘆一聲,低低喃喃自語道︰”這些問題的答案,我也很想知道。”

李青蘭忍不住露出懷疑的眼光,鐵紀山道︰”姑娘莫疑,詳情路上我會一一說予你知。只是郭大人交待的公事我不忍有負,希望姑娘可以與我一起到京兆府,將此案做個了結。”李青蘭聽鐵紀山言語有禮,又頗為誠懇,便同意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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