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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朱氏轻轻一笑:“三老爷,我倒想问问,这赵家是和哪家结的亲?”见朱氏又提旧话,李三老爷的眼一瞪,朱氏重又坐下:“赵家是和平家结的亲,况且此地离京城不过两百来里,比不得山东离京城那么远,你们做舅舅的心疼大姑娘,也是实在话,我再舍不得她,也要高高兴兴送她去了,只是她总是平家女儿,等到了嫁期,当然要回家待嫁,那些嫁妆也就这时由她带进赵家。”

这番话说的实在太妥帖了,李三老爷蹙一下眉,竟没想到反驳的话,朱氏心里松一口气,又道:“三老爷方才说要大姑娘把嫁妆当了去,难道要平家女儿在你李家出嫁不成?”李三老爷还当是给自己找的台阶,下意识地道:“自然从我李家出嫁最好。”

朱氏已经变­色­:“别说我平家还有一口饭吃,就算我平家没有饭吃,平家女儿也不会从别人家出嫁,真这么做,日后到了地下,我有何脸面去见老爷?”李三老爷咳嗽一声,竟不知道从哪里找话来反驳她。

朱氏的心定下来,重新坐正身子:“舅老爷心疼甥女的心我们都是明白的,我们这就说好,我让丫鬟收拾一下她的随身衣物,再安排婆子丫鬟路上服侍,看个出行吉日,送她去山东看看也好。”

说着朱氏站起身就要叫人,李三老爷的算盘打不响,现在家计比不上原先了,怎么肯让婉潞再去,思前想后,还是要让婉潞把嫁妆带去才是,忙叫住朱氏:“你说的话倒好听,只是嫁妆在你这里,谁知道你等婉姐儿去了山东,会不会把嫁妆取出来花用?”

朱氏心底已不是冷笑,而是十分蔑视,顺着他的话就道:“这有何难,等婉姐儿收拾好了,我们当面点过她的嫁妆,然后把门锁好,上面贴上封条,等婉姐儿从山东回来,到时再一起打开,点点清楚,瞧可还了一样半样的不就成了?难道三老爷这么大个男人还想不出这法子吗?”

最后一句已经是刺着李三老爷了,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朱氏用手理理袖口,站起身来:“那就这样说好,三老爷要挑那天走,告诉我了,我好预备。”说着朱氏就要带人下去,李三老爷叫住她,朱氏转身:“三老爷还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嫌下人们服侍的不好,那就告诉我,我好去责罚。”

李三老爷伸在半空的手颓然放下,朱氏看着他这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的蔑视更重,听说婉潞的亲娘是大家闺秀,做事稳妥,说话和气,她的弟弟也当是这样的人才是,谁知眼前这个,初时还有些礼仪和底气,到了现在,哪有半点大家公子的样子?

但朱氏面上还是半点不显,微微低一低身:“三老爷若没有别的事,就罢了。”说着朱氏往外面走去,早春的阳光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朱氏站在那里吸一口明显带着花香的味道,刚要走出去,就听见杨妈妈说:“太太,四老爷来了。”

朱氏面­色­一变,那日他们被从大宅赶出去之后,四老爷连送葬都没有来,谁知这时来了,不过来的正好,朱氏回头看一眼,正好和里头那个窝囊废一起收拾了,省得还因了他是婉潞舅舅,有些话不敢说。

平四老爷已经急匆匆走到这里,身后还跟着小跟班七老爷,看见朱氏,平四老爷劈头就骂:“六弟妹,听说李亲家家里来人了,你怎的也不去遣个人请我们来,你一个娘们家,招呼男客,说出去也是被人笑话的,哪是我们这样大户人家的做派?”

朱氏心里冷笑,身子站的笔直不动:“四伯,我倒不知道我是孤身一人招呼男客,你瞧瞧这满屋子的下人,哪里是孤身一人了?倒是四伯没等通报就闯进来,我倒不晓得这大户人家是这样做派的?”

朱氏一句句都在讽刺着四老爷,四老爷的老脸一红,随即就又喝道:“我们是你至亲,这里又不是内院,何消得人通报?”说着一拉七老爷,七老爷本在呆看着朱氏,没想到两个月不见,朱氏脸上的憔悴已经消去,比上次见时的颜­色­又添了几分,这样一个绝­色­,怎能让她空守。

被四老爷拉一下,七老爷这才回过神来,抹一把差点流出来的口水:“是是,我们是至亲,进这里何消通报的?”李三老爷已经走了出来,眉头有些皱地看着眼前这两个男子,四老爷已经上前作揖:“是李家舅舅?在下是这里的族长,行四。”

李三老爷想起上次有人到山东传信,说的就是族长派来的,脸上的笑容已经透出十分亲热:“原来是平氏族长,久仰大名。”朱氏看着那三个人在这里作揖打供,脸上露出讽刺笑容,示意杨妈妈和自己走出去。

交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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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回到自己屋里,理了一会事情,做了一下女工,听到丫鬟的声音:“大姑娘来了。”这才把手里的女工放下,婉潞已经走了进来,行礼后才说:“太太,厨房里的席面都预备好了,正要遣人去告诉舅舅。”朱氏看着面前花一样的继女,伸手拉了她过来:“席面不急,大姑娘,我有话和你说。”

婉潞乖巧坐下,朱氏看一眼,房里的丫鬟们都退了出去,只剩的吴妈妈一个,朱氏这才开口:“大姑娘,李三老爷是你亲舅舅,算来也是你血­肉­至亲,有些话我说出来,你也只当我是挑拨。”朱氏为人向来直爽,这样话绕了又绕,婉潞还是少听说的,那眉头不由紧紧皱起:“太太,你要说什么,直说就是。”

朱氏把她的肩按住,把方才的话都告诉了婉潞,最后才道:“其实那些嫁妆随你而去也没什么,本就是你的东西,只是我想试一试这位三老爷,瞧他是真为你好还是为了这些嫁妆,谁知?”婉潞的面­色­在朱氏说话的时候已经变的渐白,等到朱氏说这话时候已经白的不能看,­唇­有些抖地说:“我不信,三舅舅在我小时对我极好,这才几年没见,他怎会如此?”

见婉潞又要起身出去,朱氏再次按住她:“大姑娘,人心本就难测。”婉潞听了这话,似被雷击一般,看着朱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杨妈妈掀开帘子走进来:“太太,舅老爷在那里说,要留四老爷他们吃饭,让预备饭。”

朱氏嗯了一声:“方才预备好的席面给他们送出去。”杨妈妈瞧一眼婉潞,见她面­色­雪白,在袖子里的手抖个不停,心里叹一声,什么都没说就退下。朱氏已给婉潞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大姑娘,要我说,三老爷是受了别人的蒙蔽,当我这个做后娘的,会把你的嫁妆胡乱花用也说不定。”

婉潞喝了一口热茶,滚烫的茶似乎让她的五脏六腑又回暖,方才一直僵直的身子也开始有些软,顺着朱氏的话点头道:“是,说不定舅舅就是受了四伯他们的蒙蔽,我这就出去和舅舅说。”说着就要出去,朱氏忙拉住她:“大姑娘,我晓得你是为了我好,只是后娘难为。”

说着朱氏是真的心酸,泪流了出来,婉潞眼里的泪也是亮晶晶,欲坠不坠,上前抱住朱氏:“太太,我知道你的心。”朱氏叹气,回抱住自己的继女:“大姑娘,至亲骨­肉­尚且有纷争,更何况你我只是挂名母女,只是大姑娘,有句话我不得不说,你是平家女儿,日后嫁到赵家,一身荣辱都系于平赵两家,若你我不和,只会让人笑话。”

婉潞擦一擦泪,郑重拜下:“女儿明白了。”朱氏扶她起来,叹息并没停止:“你说我是为了续宗也好,平家绝不可再出半点岔子。”婉潞眼里的泪又落下,行礼而去。

朱氏看着婉潞离去的身影,缓缓坐了下来,心口似乎还有些疼,做闺中女儿时候,也是无忧无虑,又是谁让无忧无虑的闺中女儿变成一直在算个不停的当家主母?

杨妈妈端了杯茶过来:“太太,希望大姑娘明白你的苦心。”朱氏的手像被热茶烫到,本要伸出去拿茶的手停在那里,半天才叹息地说:“其实嫂嫂说的也没错,我对她好,本就为了名声,为了续宗。”

说着朱氏用手撑住头,两行泪从她眼里滑落,杨妈妈叹气坐下:“太太,您这话我就要驳一驳了,宗哥儿好了,这平家才能好,平家好了,以后大姑娘在婆家才能好,这本是相辅相成的,哪是什么单独的呢。”朱氏把手放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是啊,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我这心里,还是想大姑娘能对我好几分的。”

杨妈妈伸手拍一拍她,这人心最是难测,总是会有的。

婉潞本想急急走到客座那里,走到一半的时候又徘徊住,春燕她们停下脚步等她,吴妈妈面上神­色­还是没有动,只是淡淡开口问:“姑娘,你可是有些疑惑?”婉潞索­性­坐到廊里的美人靠上:“吴妈妈,三舅舅就算见过四伯他们,也是许多年前,有交情也不多,若说蒙蔽,在这家里寻个人打听一下,或者问我就成,为何还会听四伯他们的呢?”

吴妈妈的笑容依旧温煦:“姑娘,你还小。”婉潞的眼低下,接着就抬头,脸上的笑容十分坚定:“妈妈,我这就去和舅舅说。”说着起身匆匆走去,吴妈妈没有站起身,看着婉潞的背影,这个孩子,还不明白自己有多大的福气呢。

婉潞刚一拐进院子,就听见男子爽朗的笑声,还夹着吆喝的声音:“来,来,都多喝几杯。”婉潞脚步停住,脸上有了愠­色­,虽说做舅子的不须为姐夫守孝,但自家还是丧家,就公然在这里吆三喝四喝起酒来,旁人听起看起都不像。

门口伺候的小厮看见婉潞出来,忙地上前行礼,婉潞摇手止住他们,脚步轻轻地走到房前。里面的四老爷他们和李三老爷正喝的痛快,说的畅快。隐隐能听到一个声音在那里说:“舅老爷这次来,带走大侄女,我看那个朱氏还充什么太太­奶­­奶­?等过几日,我们族里做主,把她赶回娘家,这家业不就?”

说着又是一阵大笑,婉潞的脸都气白了,没想到这几个人还是劣根不改,不过也想听一听舅舅怎么说,看舅舅会不会骂他们?李三老爷的声音和对婉潞说话时候那种透着亲热不一样了,此时听着有些­阴­冷:“哼,这女子,一看就不是那种好­妇­人,不过我听说她哥哥是这附近的首富,若是惹恼了?”

接着是四老爷的声音,或许是眼看事情有望成功,他的声音就更得意了:“嗨,舅老爷你怕什么,他家就算去告官,这不是给府里老爷送银子的吗?再说我们是族里做主,府里老爷也违不了,只怕最后告不赢还连他朱家也拖垮了呢!”

七老爷已经拍桌大笑:“妙,妙,四哥果然智谋最高。”里面又传来一阵喝酒划拳的声音,春燕见婉潞已是面­色­苍白,泪流满面,忙上前扶住她:“姑娘。”这声音总算惊动了里面的人,里面伺候的小厮掀开帘子看见婉潞这样,大叫一声:“大姑娘好。”

接着那小厮对外面的小厮挤眉弄眼,意思就是他怎么不听着点,这一幕婉潞看的清清楚楚,里面的喧嚣声一下消失,变的死一般的寂静。

夏妍已经开口喝那个小厮:“大姑娘还在这里呢,你挤眉弄眼给谁瞧,要知道,大姑娘才是这平家的正经人,别的全都是外道的。”夏妍的声音扬的很高,高到不光是此时寂静的里面,就连外面都能听的清楚。

帘子再次被掀开,这次出来的是李三老爷,他面­色­通红,不晓得是喝酒喝的,还是害羞的,趔趄着脚步上前对婉潞说:“婉姐儿来了,定了什么时候和舅舅一起走吗?”看着他面上的笑容,婉潞只觉得恶心难过,后退一步道:“舅舅醉了,你们服侍他去歇息。”

小厮们刚才被婉潞喝骂,此时正在害怕,忙上前扶住李三老爷,李三老爷推开两个小厮,看着婉潞:“婉姐儿,我没醉。”婉潞看着已经陆续出来的四老爷和七老爷他们,不晓得这话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他们听的:“是啊,你们没醉,所以说的都是真话,倒是我错了。”

四老爷急忙上前拉住婉潞:“大侄女,本就是你那继母搅的家宅不宁的。”还不等他的手碰到婉潞,婉潞已被春燕她们围起来,夏妍一个转身,无比鄙视地说:“还是老爷呢,难道不晓得男女收受不清的?我们姑娘就算是你侄女,也是快出了五服的了,叫一声四伯是敬重你,做长辈的就该有做长辈的身份,谁见过哪家长辈不做别的,只在这挑唆别人家的事?”

四老爷被夏妍说了这么几句,婉潞打不得,难道还打不得这小丫头吗?手已经高高举起:“你这丫头,对族里的老爷也这么刁蛮,平日不晓得大侄女受了你们多少气,我今儿就教训教训。”

他身上的酒味很浓,夏妍一边用手捂住鼻子避过这股酒味,嘴里依旧不饶:“你少和我摆老爷的架子,我吃的穿的用的可都不是你家的。”

四老爷一巴掌没打到,第二巴掌又要来的时候,已经响起朱氏的声音:“好了,夏妍,你们先送大姑娘回房,这种酒鬼哪是姑娘家能听的。”见到朱氏过来,四老爷今日本就是要来找麻烦的,此时借着酒劲,那股气更大,上前指着朱氏的鼻子就开骂:“你是怎么管家的,看看你那些小丫头,一个个刁钻无比,就知你是个刁钻的­妇­人。”

说着拉住李三老爷的手:“舅老爷,你瞧瞧就知道我说的不错了吧?都这样,怎么教的出好姑娘?”李三老爷出来外面被风一吹,脑袋已经清醒一些,他的主要目的不过是带走婉潞的嫁妆,至于平家的事,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打了个酒嗝:“四哥,照我看,这是你平家的家务事,我还是去和甥女说话。”

说着李三老爷又要追着婉潞而去,朱氏的手在袖子里面捏紧,突然喝住李三老爷:“三老爷,你不就是要嫁妆吗?这好办,你把当日的嫁妆单子拿出来,当日你姐姐陪送来多少东西,我今日一一点给你。”这话让已走到门边的婉潞的身子轻轻一晃,回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朱氏。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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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老爷的嘴巴张的有­鸡­蛋大,是真的没想到朱氏会这样说,所有人的眼都聚在朱氏身上,朱氏的声音坚定无比:“李三老爷,你若真心疼我们女儿,就好好想想这事该怎么做。”李三老爷看着婉潞期盼的眼神,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这嫁妆一还,日后自己还怎么来做舅舅?

可要是不拿回来?当年李氏出嫁时候的嫁妆,那是极其丰厚,光一套首饰,就花了二十两金子打,而这样的首饰,足足有八套。一百六十两金子,就是一千六百两银子,好地都可以置办两百来亩,钱,外甥女?面子,里子?李三老爷的手在袖子里一会握紧,一会松开。方才喝的酒也全变成汗从额头里冒出来,抬头看看朱氏,又看向婉潞期盼的眼。

若是初来那日,听到朱氏要把嫁妆还了自家,早高兴地跳起来,千里来此,本就为财,可这时对着婉潞那酷似亡姐的面容,李三老爷那句话在嘴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婉潞的眼也一直看着他,见他神­色­变化,闭一闭眼随即睁开,话里有无限的叹息:“舅舅,若家计艰难,那些钱财本就是李家出的,还了李家也是常事,甥女是平家女儿,嫁妆由平家出,这才是常理。”李三老爷能听的出婉潞话里含有悲伤,她的眉眼都和姐姐酷似,连说话时候微微的停顿和姐姐都是一样的,一丝没泯的良心在他心里翻起,长叹一声什么话都没说。

婉潞见舅舅终于没有说出那句自己最害怕的话来,放开紧握在袖子里的手,感觉到手心已全是汗。朱氏舒一口气,挥手示意丫鬟们送婉潞回去。

四老爷听见婉潞这样说,急的跳脚不已:“你嫁的是赵家,他家是积年的世家,那稀罕你的嫁妆,倒不如把这些钱拿出来,大家分分,我们也好念你的情。”

啪的一声,四老爷脸上早挨了一掌,朱氏收回手,喝旁边的小厮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些强盗们赶出去,我从没听说过竟然有算计侄女嫁妆钱的伯伯。”

小厮们发一声喊,各自拿着扫帚等物上前来赶四老爷,四老爷被打了几下,气的大叫:“朱氏,我是族里的族长,你再这样对我,小心我开祠堂把你逐出平氏宗祠,看你还得意。”

朱氏冷笑一声:“好,就怕你不敢开祠堂,我真被逐出平家,我带来的嫁妆自然也要带走,东边那五百亩田地,城西的香油铺,城南的绸缎庄全是我的嫁妆,带走了,我看这家里还吃什么喝什么?”

说着朱氏看向四老爷,缓缓地道:“到时候你们还想分什么?除了这老宅,平家当日就只剩下三百亩田地,还有城北一间快倒的酒楼,这生意若没有我哥哥帮衬,你以为能这样轻易起来吗?”

朱氏站直身子:“况且,你们真以为能分吗?大姑娘还没出嫁,续宗年幼,就算是告到官府,也是要把大姑娘的嫁妆留出来,续宗该分该得的也要给,到头来,你们别说想分,只怕还要各自凑钱给大姑娘做嫁妆呢?别忘记了,大姑娘要嫁的是赵家,赵六­奶­­奶­真出了什么事,你当赵家会坐视?”

朱氏说一句,四老爷的脸就苍白一下,等到后面,已经是面无人­色­了,他怒吼道:“我不信,我才不信呢。”朱氏冷笑一声:“当年大姑娘的亲娘病重,可是连二两人参都寻不出来,四老爷,你忘了吗?”说着朱氏喝道:“给我把他们打出去。”

传来李三老爷迟疑的问话:“什么二两人参?”朱氏此时少了许多顾忌,看着李三老爷冷冷地道:“当年大姑娘的娘病重,医者说要用二两人参做独参汤,问遍族里的都说没有,等过了一日,这几位的太太可就来大姑娘的娘床前炫耀,说自家打了什么好首饰,做了什么新衣衫,你姐姐,从生下来到现在,哪受过这样的气?她竟是被气死的。”

气死的?李三老爷头一次听到这话,眼狠狠瞪住四老爷他们:“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四老爷觉得腿肚子都在转筋,又被李三老爷这一瞪,心里顿时慌乱起来,七老爷已经开口了:“哎呀舅舅,前头六嫂还有那么多的首饰嫁妆,顺便拿一件外面当当,别说是吃二两人参,就是二斤也够了,她这样说,不过是要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这话说的对,李氏当年的嫁妆可是一分一毫都没动,朱氏早预备好了话,听到这话,用手理一理袖口,闲闲开口:“当年大姑娘的娘心疼女儿,说现在穷了,只怕置办不起嫁妆,要把这份嫁妆留着给大姑娘,好让她日后长大去赵家做人,谁知这话也被那些人拿来说,在病人床前说什么她手里有钱不拿出来花,大姑娘的娘这才一病不起。”

说着朱氏不等他们开口,又加了一句:“好在当年大姑娘的娘没有把嫁妆拿出来花用,不然今日舅老爷来了,还不能原样还了嫁妆呢。”李三老爷被这番话的面红耳赤,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初来时满心只想着把甥女接走,那些钱财都是自己的,到了现在,只觉得自己猪狗不如,放声大哭起来。

朱氏听到他大哭,哼了一声:“舅老爷若想要令姐的嫁妆,就遣个小厮进去说一声。”至于这两位,朱氏面­色­一变:“还不给我把他们赶出去,日后再有人放他们进来,都给我回去吃自家的!”说完朱氏看也不看他们,转身带着杨妈妈走了,也不管身后传来各种热闹的声音,有咒骂,有厮打,朱氏听的一阵畅快,咬紧牙关,为了续宗也必要半点不让。

杨妈妈上前扶住她,小声地道:“太太,大姑娘那里?”朱氏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杨妈妈跟在她身后,丫鬟们也随在她背后,一行人默默无声地往朱氏的屋子走,守在门口的丫鬟看见她过来,刚要掀开帘子,朱氏已经停下脚步转身:“走,我们去瞧瞧大姑娘。”

婉潞住的地方就在朱氏上房后面,走廊尽头,有一道小门,从那里转进去,过了个小小巷道,一道月洞门里,就是婉潞住的院子。

院里满植花木,一株桂花树刚长出叶子,数杆修竹旁边,就是婉潞住所,卧房分成内外,外面放着书架笔墨,专供起坐,另一间塞的满满当当,都是婉潞的嫁妆,只等佳期一到,这些嫁妆就随着主人一起上京。此时那间屋子被打开,婉潞站在那里,一脸的倔强难过,吩咐丫鬟们:“都快抬出来,点点清楚,哪些是当初太太送来的,哪些是娘的嫁妆,千万别混了。”

春燕夏妍两个大丫头在那里劝说,只是怎么也劝不动,四五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本就只听婉潞的话,三人一伙,两个一组,在把里面的箱笼往外抬。

朱氏扫一眼,没看见吴妈妈,想是婉潞让她下去歇着了,眉头一皱,说出的话已经带了嗔怪:“大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婉潞只看着这里,没注意到外面,听到这话才回头,那神­色­依旧倔强:“太太,把娘当初送来的嫁妆都还了李家,日后和李家再无瓜葛。”

话刚一说完,婉潞的眼泪已流了满脸,朱氏不由也鼻酸,上前拍着她的肩,杨妈妈已经在那里喝了:“大姑娘年纪小不懂事,想到一出是一出,你们难道也没规矩了不成?还不快些把这些箱笼都抬进去,好好收拾起来,闭锁严紧了。”

夏妍已经开口了,话里饱含着委屈:“杨妈妈,我们也曾劝姑娘来着,只是姑娘今儿实在……”说着夏妍怯怯地看一眼杨妈妈,春燕年纪比夏妍小了一岁,平时婉潞对她更好些,听出夏妍话里全是委屈,也跟上一句:“杨妈妈,您老不是常说,我们做丫鬟的,姑娘喜就喜,姑娘悲就悲,哪敢……”

说着头一低,接着抬头,眼里的怯意比夏妍还要多一些,嘴里的劝字不敢说出来,杨妈妈见朱氏已经扶着婉潞进去,双手叉腰让小丫鬟们把箱笼搬进去,重新拿锁锁好,这才转身对面前的这两个丫鬟,伸出手来一人额头给了一指头:“你们俩少和我打花呼哨,姑娘做了错事,你们服侍的自然也有罪,要知道姑娘好你们才能好,什么敢劝不敢劝,我看啊,不过是你们俩也想这么做?”

春燕夏妍对看一眼,双双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一副撒娇的样子,杨妈妈拍一拍她们的脸:“你们俩啊,生生被姑娘疼坏了,日后姑娘出了嫁,你们跟了去,都这样怎么做姑娘的臂膀?”

春燕夏妍听了这话,脸上神情­阴­晴不定,这样陪着姑娘出嫁的丫鬟,不是预备给姑爷做小,就是要嫁给管事的,一生一世,一身荣辱,全系于姑娘身上。她们虽然知道,但心里的想法还是千差万别的。

杨妈妈见她们脸­色­,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这种事情,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做了人家奴仆,自然是主人怎样就怎样,推一下她们的肩:“进去吧,太太和姑娘进去这么久,话也该说的差不多了,伺候着。”

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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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妈妈话音刚落,就见朱氏的丫鬟听着声音掀开帘子进去,接着很快出来,俏生生地叫着:“太太让打水伺候姑娘梳洗。”春燕她们忙去打水。

等到泼了洗脸水,杨妈妈这才进去,见婉潞脸虽已洗过,眼圈处还是红红的,忙上前行礼把那把钥匙递给朱氏:“太太,那里都关锁好了。”朱氏接过钥匙,用手拍着婉潞的背:“血亲总是血亲,舅老爷不过一时糊涂,听信了那起小人的话,方才舅老爷的举动你就见到了,快收了这钥匙,那些东西是你娘留给你的念想。”

婉潞接了钥匙,看着朱氏:“太太,我平日总是自认聪明,今日才知道,以往全是我错了。”说着长叹一声,朱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年幼失母,又自小聪明,看过的书多,自然当我是那种刻薄人的后娘,对我存了十二分的防备我也是明白的。”

听到这句,婉潞不由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朱氏看着她的笑容,脸上也露出笑容:“我对你好,若说全出本心不为自己那是不对的,但要全说虚情假意,那也不对,要知道人心总是­肉­长的,七八年下来,若我对你还无一点挂念,那不成了铁石心肠?”

杨妈妈听着她们说话,知道此时自己在旁边也帮不上忙,悄悄退了出来,出来时候还示意丫鬟们也走出来,留她们两母女在里面说些贴心话。

外面太阳正好,院里的鲜花竞相开放,衬得修竹更是青翠欲滴,杨妈妈走到一株开的争先恐后的迎春花旁,春天终于真正来了。

到了第二日,外面的管家就来报,李三老爷来辞行,朱氏出来外面客座见他,李三老爷额头上缠了块白布,面上的神­色­十分沮丧,听到朱氏脚步声的时候还在那里发愣,直到朱氏走到他跟前,他才站起来道:“平太太,在下这就告辞回乡。”

他的礼貌,比起前几日已好了很多,朱氏请他客位坐下,自己在主位想陪:“舅老爷何不多在这里几日?大姑娘失父失母,俗话说见舅如见娘,让大姑娘尽尽孝也是好的。”

李三老爷一语不发,突然眼里滚出泪来,朱氏早有准备,也只是坐在那里,长叹道:“舅老爷这是何必呢?谁不会做些错事,况且你们是骨­肉­至亲,比不得那些外三路的族人,你怕嫁妆被我花用也是常事。”

李三老爷用袖子擦擦眼泪,哽咽着道:“昨夜一夜没眠,天亮时才胡乱打了个盹,恍惚之中似乎姐姐来到身边,长声叹息,称婉姐儿年幼失母已经够可怜了,我这个做舅舅的不但不维护着点,还看不得继母对她好,听了别人的话就来大闹,泉下之人也难得安宁。”

说着李三老爷掩面大哭,朱氏用手帕遮一遮脸,当做陪了他几滴泪,李三老爷收泪又道:“姐姐方走,又梦见爹爹来了,说当初对我万分疼惜,全不想换来的是我今日猪狗不如的行径,他在泉下实在难以安枕。”说着李三老爷仰面又流了几滴泪:“我想着这是姐姐的婆家,梦见姐姐也是常事,爹爹的坟墓在千里之外,竟也能梦见他,想必我的行径确是天理不容,这才接连被数落。醒来之后,思前想后,想起那些事情只觉万箭穿心,恨不得立时回了家乡,去爹爹坟上大哭一场,在大哥面前跪着忏悔,哪还有脸在这里做婉姐儿的舅舅。”

说完李三老爷捶胸顿足,哭个不停,这哭可就比不得昨日在灵前的那假哭,朱氏低头思量一下,看来这李三老爷还算天良没泯,他既是婉潞的亲舅舅,话又说到这里,对他可不能像对族里那些人,等他哭了一阵这才开口劝:“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舅舅既有悔意,那我也不好强留,只是本是至亲,日后也要常来常往,才是做亲戚的本心。”

李三老爷含泪答应,朱氏又说几句,就吩咐人进去里面请婉潞,婉潞出来听说舅舅要走,昨日虽然那样决绝,但这时看见他眼哭的通红,心里还是不忍心,朱氏起身让他们两说些话,去外面打点去了。

李三老爷和婉潞还在说话,就见杨妈妈提着个包袱,身后的小厮也碰着个拜匣过来,杨妈妈先行了礼,然后就把包袱捧到李三老爷跟前,小厮也把拜匣放到桌上。杨妈妈拍着包袱道:“这是我们老爷的两套衣衫,留给舅老爷做个念想,除了衣衫,里面还有两匹绢,四个小荷包,留着给舅太太和表姑娘们的礼吧。

李三老爷刚想推辞,杨妈妈又把拜匣往他那里推一推:“这里面是两百两银子,太太说权当舅老爷回程的盘缠,请舅老爷千万别推辞。”

李三老爷见了如此丰厚的馈赠,那脸已经烧的像块红布:“这使不得,我来这一趟,都没带礼物,连奠仪都没备,哪敢再收这些。”婉潞是个聪明人,这两日的言行下来,已经看出李家的家计只怕早已艰难,不说别的,李三老爷身上的这件白绸道袍,袖子处就有磨损的痕迹,哪家世家公子,会穿这样一件衣衫?

还有自己的­奶­妈陈妈妈,身上虽­干­净,但头上的银簪还是娘当初在日赏的,也难怪舅舅想要拿了娘当日的嫁妆走,没饭吃的时候,放着这么一大笔钱财在别人家,有几个心里会高兴的?

婉潞今早起来,已经把陈妈妈找来,给了她十两银子,两匹布,还有四样首饰,说就当是自己给妈妈的孝敬,除此已经打点了另一份礼物要给李三老爷的,想不到朱氏已经预备下了,忙站起来道:“舅舅快别推辞,我们是骨­肉­至亲,甥女锦衣玉食,难道忍看舅舅们淡薄吗?”

这说的李三老爷的脸更是火烧一样,看着婉潞脸上那酷似亡姐的笑容,她出嫁前,曾把自己叫来跟前,用梳子给自己梳发,叮嘱自己日后不要再像原先一样顽劣。想起往事,还有昨日做的那梦,李三老爷的泪又掉落:“婉姐,我这做舅舅,实在对你不起。”

杨妈妈早开口了:“舅老爷何出此言,你和大姑娘是骨­肉­至亲,那些事不过是受了­奸­人蒙蔽,才当我们太太是个不好的,现时您既已知道了内情,又和大姑娘说开了,自然还是舅舅外甥亲亲热热在一起,这些东西,外甥女孝敬舅舅是本当的,再不可推辞了。”

李三老爷来这几日,也知道杨妈妈是朱氏身边得用的管家娘子,对她不敢再当平常下人视之,忙起身谢道:“妈妈这番话,确是说的有理。”杨妈妈见婉潞也要站起,慌的两只手摇成风车:“舅老爷这样是折了我的福,要这样说,倒是我不该多嘴。”

李三老爷这才重新坐下,吩咐自己的小厮把这些东西收进去,又重新端上茶,舅甥两人又说些家常话。事到如今,婉潞心里倒有些想要去舅舅家里瞧瞧,去去外祖坟前,认认表姐妹们,但听李三老爷话里,今日吃过午饭就要赶紧上路,一路马不停蹄地回去,又把话咽了下去。

陪着李三老爷吃完午饭,李三老爷也就告辞而去,婉潞只能送他到二门口,见他带着人转身而去,从人中的陈妈妈不时还回头望着自己。婉潞心中不由涌上丝酸楚,本想让陈妈妈留下的,但婉潞心中也知道,陈妈妈为人很不好,当日朱氏逐她出门也是在理的,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婉潞转身想回房,看见身后站着的朱氏,婉潞把将要夺眶的泪水咽回去,脸上露出笑容:“太太好。”

朱氏不等她行礼已上前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叹息:“你这孩子,实在太懂事了。”婉潞方才的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什么话都没说,默默靠在朱氏怀里。天空蓝的连最好的染匠也染不出这样平缓的蓝,柔顺的像一匹最好的锦缎,偶尔有一两只飞鸟的影子掠过,婉潞心里知道,只有眼前的人才是自己亲人,平赵两家方是自己一生的根本。

居丧的日子过的很快,朱氏已陆续把家里的下人打发掉了,只留下三房家人,一家男人领了项事情,杨大叔专门管去店铺收那些礼钱,杜大专门跑衙门,什么交粮纳税这些。剩下的楚二除了看门,每天再出去买些日用的百货。

三家的女人倒和平时一样,杨妈妈照样是朱氏的臂膀,杜大嫂和楚二娘一个管了衣物浆洗,另一个专管厨下。小厮留了四个,两个聪明些的随续宗上学,另两个就在家里跑个腿,做做杂事。

婉潞的丫鬟一个没动,朱氏自己房里的丫鬟只留了三个,婉潞心中有不安,和朱氏商量,要把身边的丫鬟也裁两个,被朱氏嗔怪了。婉潞虽知道朱氏对自己不能说是为了贤名,心里的感激更多了。

下人少了,家里的事情也少了,居丧之家,别人家有什么事情,只需备分礼去就好,亲戚间走动的也不多。续宗上学去后,家里就几个女人相对而坐,偶尔婉潞瞧着朱氏的样子,想起朱太太曾说过的话,想问又不敢问出来。

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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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往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也不能终日枯坐,经常都是做做针线,听吴妈妈说些以前的事情。吴妈妈在大户人家的后院过了几乎一辈子,后院的事情十分清楚明白。

朱氏听着,不过是打发时间消遣,婉潞却往往听的入迷。平家人口简单,当日平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不过就是一家五口,四太太她们初时还当朱氏和李氏一样温柔的,谁知经过几次,晓得朱氏是个厉害人,也不敢多来,不过逢着年节时来走个过场。

就算想在婉潞跟前搬嘴弄舌,自从陈妈妈被赶走,也就夹了尾巴各人自己乖乖回家,不敢再多言。这后院里面的事情,婉潞还真的知道的不多,以后要嫁的是大雍第一等的世家,这些事情,自然就要清楚明白,才不会被人欺负。

这日朱太太过来瞧朱氏,婉潞和吴妈妈两人坐在院子里竹子下面做针线。婉潞绣的是嫁衫,凤凰的眼睛要用黑线,在绣线里细细挑了,慢慢绣了一会,刚抬起头,春燕就用手巾给婉潞擦着额头上的汗,夏妍已端来清水让她洗手,风摇动着竹叶,婉潞重新坐了下来,不觉春日已过,夏天来到。

吴妈妈瞧那两个丫头各忙各的,笑着道:“大姑娘,这两个丫头不错,日后大姑娘带了去,也好做个臂膀。”这让婉潞一怔,接着就低下眼帘,轻声叹息。

吴妈妈晓得她的心事,平家从第一代侯爷起就没纳过妾,怕只怕婉潞也当别人家是这样,妻子不许,丈夫就不敢纳妾了。

吴妈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地道:“姑娘,我也晓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只是女子要贤,第一就要不妒,有孕时,不便时,家务辛苦时,自然要给丈夫纳上一房两房,一来要别人赞你个贤字,二来拢住他的心,他也不会生外心。”

况且,那两个丫头都是从小一直跟着的,更好拿捏,想起吴妈妈曾说过的话,婉潞心里又开始翻滚。见婉潞低头不说话,吴妈妈的脸微微绷一绷,刚要再劝,婉潞已经抬头问道:“妈妈,我想问一问,房管二夫人?可不可谓贤?”

吴妈妈没想到婉潞别的不举,就举这史上最有名的两个不许丈夫纳妾的醋娘子,但这两位也不可说她们不贤,见吴妈妈不回答,婉潞又道:“妈妈,你方才也说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男子是我的丈夫,是我一生一世所系的人,大宋尚要灭南唐,为何我要把丈夫拱手让出?”

吴妈妈虽知道婉潞是个有主意的,只是常当她还小,没经过事不晓得天下事艰难的多,脸上的笑容没变:“姑娘,你现时还小,不晓得做了人的妻子,所受的束缚极多,就算是丈夫不想纳妾,也多的是亲友们送些美婢过来,况且你总有怀孕不方便的时候,难道那时要容男子在外面胡乱吗?”

吴妈妈虽说的义正词严,那眼却没离开过婉潞的脸,婉潞一双眼亮晶晶的,秀亭鼻子下面,­唇­­色­鲜艳欲滴,撑着旁边因激动而出现的淡淡粉­色­,又是一个玫瑰花样的女子,这样的少女,吴妈妈见的不少,那些少女大都在后院的妻妾争锋,婆媳不合,妯娌暗斗之中眼变的黯然,迅速枯萎下去,最后见到时候,都像一个人教出来的一样,同样的笑容,同样的话语,只是那眼里再没了活力,而只有别的。

吴妈妈垂下眼,叹息声又加重了,婉潞从自己的遐想里醒过来,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妈妈,男女本是一体,若妻子不会生育,为子嗣计,纳妾生子也是正事,只是为了博贤名,讨公婆丈夫的欢喜就要给丈夫纳妾,纳了回来之后有心有不甘,百般算计于她,务必要把妾室紧紧握在手心,这又何苦来呢?”

吴妈妈抽回被婉潞握住的手,重新坐的端正,这样的话很多少女都问过,但一直没答案,吴妈妈眼里闪过一丝迷惑,随即很快消失,本来已经将要吐出的这天生万物都是不平的没说出来,变成这样一句:“我也想知道,这又是为了何苦呢?”

婉潞吐一口气:“妈妈,它日我嫁出了,定要让丈夫喜欢心疼我,断不会纳妾讨他的喜欢,况且君子本该如此。”听到这样的回答,吴妈妈脸上冒出丝古怪笑意,这样的话并不是头一次听到,虽不忍心,依然回答道:“姑娘,你还小,日后就明白世上的君子太少。”

是吗?婉潞歪着头笑一笑,只是不说话,这样的笑容仿佛刺了吴妈妈的眼,她微把眼闭一闭,不晓得这个少女,十年之后会不会像自己所见的其他少女一样,同样从鲜艳玫瑰变成枯萎花朵?

或者,这个少女是不一样的,吴妈妈睁开眼,看着婉潞脸上那丝微微的倔强,凝视了一会才伸手握住她的手:“姑娘,这条路很难。”

婉潞微微一愣,几乎立刻就回答:“我知道。”要达到目的,还要读很多书,经很多事,吴妈妈再次笑了,这样的笑容不同于以往,带有些温暖,而不是以往那种温和又疏离的笑容。

“姐姐。”随着孩童的声音,续宗扑进婉潞怀里,身后跟着个丫鬟:“小大爷,您慢点跑,别摔了。”见到婉潞忙行了个礼,婉潞先把续宗跑歪了的帽子理一理,这才笑着对丫鬟说:“续宗就在我这,你回去吧,和太太说,等会我们姐弟一起过去吃饭。”

丫鬟福一福这才走了,续宗抓着夏妍端上来的点心,大口大口往嘴里送,春燕倒了杯茶,婉潞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喂着弟弟:“乖,慢慢吃,等会就吃晚饭了,再吃一个就好,不然等会又吃不下饭。”续宗吃完一个梅花糕,又喝了两杯茶才舒了口气:“方才好饿好渴,舅母在娘房里,又不敢要吃的。”

婉潞点一下他的额头:“所以就来找姐姐了?”见续宗满手的糕饼屑,拿出手绢替他擦着手上和嘴上的糕饼屑。垫了垫的续宗安静很多,看着婉潞的动作,突然问道:“姐姐,为什么四伯说你不孝顺?”

什么?续宗这短短一句让所有人都愣住,夏妍险些打翻了茶杯,春燕手里的点心也掉在桌上,婉潞的眉一皱,这些日子还当他们已经受了教训,况且大门紧锁,每有人出入不过开旁边的角门,除此之外,连角门都关的紧紧,杨大叔还买了两条猛犬回来,一到夜里就放到门口,防备的就是这些人。

谁知进不了大门,竟打起续宗的主意,见婉潞的­唇­紧紧抿住,续宗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低头不说话,婉潞看着他低头一副委屈的样子,伸手把他拉到怀里:“你告诉姐姐,四伯是怎么说的?”

续宗的小小眉头紧紧皱紧:“今儿早上上学时候,恰遇到四伯出门,上前行礼时候四伯说我还算知礼,也还孝顺,以后平家就要靠我了,说千万不要学姐姐你,一点也不孝顺,还不知礼,把自己舅舅都赶走了。”说着续宗的声音小了下来,腮帮子鼓起来:“我也晓得四伯说的不对,只是我是小辈,不能驳的,而且还要赶着上学。”婉潞摸摸弟弟的头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轻叹气。

春燕忙笑着说:“姑娘,小大爷还小,又当那些人真是自己族人,这才敬他们几分,哪晓得他们背地里做的勾当。”婉潞把弟弟抱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等舅母走了,我们去和太太说,好不好?”

续宗年纪虽小,也晓得这样的话不该舅母听的,连连点头,婉潞站起身:“走吧,吃晚饭去,今儿有新鲜的鱼,听说吃了鱼,特别是鱼脑子,人会更聪明。”

续宗用手摸摸脑袋,抬头憨憨地一笑,就露出缺了门牙的嘴:“姐姐,你是不是说我太笨,当时就应该说回去,说长辈不该这样背地编排小辈?”婉潞牵住他的手慢慢走在小路上:“你还小,这些事情会慢慢明白,又是第一次遇到,不知道对答是常事,只是等第二次遇到的时候,就不能这样了。”

续宗努力点头,前面已经有笑声响起:“不能那样啊?外甥女,听说你绣的话越来越好看了,我还和姑太太说,等你闲了,央你给你妹妹绣条盖头,她那人就和我一样,笨的很,绣个鸳鸯就和鸭子差不多。”

这样连珠炮的说话,不是朱太太还是那个,和往朱太太方向奔去的续宗不同,婉潞屈膝行礼,站起身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是恰到好处的:“浅妹妹的好日子是在明年冬月,可惜我有孝在身,不能前去道贺,只要舅母不嫌弃我绣的东西不吉利,就给浅妹妹绣条盖头做贺礼就是。”

朱太太已经把她的手拉过来,说的话也透着亲热:“外甥女,你是大富大贵之人,我们求还求不来呢,哪会嫌不吉利?”旁边的杨妈妈已经笑了:“舅太太这么二十来年了,说话还是这么爽利,不知道的,单听这声音,还当是个十七八的姑娘呢。”

朱太太的脸红一下,斜斜飞向杨妈妈:“什么十七八的姑娘,我年底就要做祖母了,早老了。”婉潞任由朱太太拉着她的手,听着她们的说话,朱太太带她去的却不是平时吃饭的地方,而是转到屋后,往小花园里面去。

见婉潞的脚步停住,杨妈妈忙道:“姑娘,舅太太说天气渐渐热了,索­性­到花园里荷花池边吃呢,又宽敞又凉快,本来太太是命小的过去请你们,舅太太说许久没见姑娘和小大爷,抢了我的差事就走了。”

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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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一道角门,脚下的路已经换成了石头漫的一条小道,两边绿草如茵,不知名的小花开的红红黄黄,本来老实走着的续宗看见有蜻蜓飞舞,已经奔跑着去抓,他一跑,身后的丫鬟就急忙跟上,杨妈妈也追在后面。

朱太太瞧了一眼,停下脚步,脸上的神­色­变的端庄:“外甥女,你浅妹妹要嫁的也是京里人家,等你日后出嫁到京里,还望多招抚一二。”朱浅草的亲是两年前定的,对方也是商户,儿子去年中了秀才,商户人家,得个秀才是个稀罕的事情,自然欢喜不已,原本备的嫁妆看在秀才面上,又从厚预备。

婉潞当时听说,心里暗自笑话朱家眼皮子浅,一个秀才就这样欢喜,此时听了朱太太的这话,再看她眼里尽是对女儿远嫁的担忧,若是自己的娘还活着,也会这样郑重其事的拜托吧?婉潞的眼低了下去,接着屈膝要行礼:“舅母怎如此说,我们是至亲,若有我能帮上忙的,自然会帮一二。”

朱太太伸手紧紧搀住她,话里已经带了叹息:“外甥女,得了你这句话我已经放心,只是小姑她终究只是你的继母,我也不忍叫她为难。”婉潞心里的感慨又多一些,要朱氏转托自己,自己自然是不会辞的。朱太太是怕又在自己和继母之间造成不和,婉潞的手不由紧紧扶住她,说的话比起方才那种客套话又亲热了些:“太太待我好,我是明白的。”

一句话说的朱太太眼中一热,脸上笑容重新浮现:“外甥女,我今日才知道我是错了,小姑才是对的,原先还说了那么些不该说的话,外甥女你休放在心上。”

两人这一路已走完了那石子路,绕过假山,来到荷花池边,这池子不大,方圆不过一亩见方,荷花虽没开发,但池中已是碧绿一片,偶尔能见到一两朵小荷花苞,上面立着蜻蜓,风一吹动,带来满池碧浪。

从这里绕整个池走半圈,有一小亭,名唤潋滟,朱氏带着丫鬟正在那里安置饭菜。婉潞看着朱氏,再看下朱太太,脸上的笑容并不似原来那样客套,而是一脸真诚:“舅母,我不是那种轻狂人,太太对我好,我是明白的,只是原先年纪小。”

朱太太拍一拍她:“外甥女,得了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朱氏已经看到她们两个,用手招呼,示意她们赶紧走过来。续宗抓了会蜻蜓,早又蹦蹦跳跳来到亭里,朱氏揽住他问长问短,又让丫鬟给他打水洗手,朱太太和婉潞也到了亭上。

悄无声息吃完饭,撤下席面,净过手,丫鬟送上茶,三个人喝茶说话,朱太太喝了一口,猛然想起方才的话,笑着问婉潞:“外甥女,方才你和宗哥儿说什么以后不能那样做了?是不是宗哥儿淘气?”

续宗正赖在朱氏怀里,要她给自己做个新书包,旧的已经磨破,听了这话抬起头嚷道:“舅母,我才没淘气呢。”朱氏轻轻拍下他的小脑袋:“还说不淘气,对舅母也没个礼貌。”

续宗呵呵一笑,婉潞正待阻止,续宗已经说出缘由:“今儿我去上学,遇到四伯,他说千万不要像姐姐样不孝,我这才回来问姐姐的,然后姐姐说以后遇到这种事情定不能什么话都不说。”

婉潞的神­色­变了变随即就低下头,朱太太抓了把瓜子在磕,听了这话,把没磕的瓜子扔回盘里,双手拍一拍,站起身道:“他们贼心不死,竟还这样欺人,幸好宗哥儿年纪虽小,却不是那种糊涂人,若是个糊涂的娃娃,早被他们挑唆去了,妹妹,你要拿个主意。”

朱氏自方才续宗说出这话之后就一直不言不语,仿佛什么都不关心,听了朱太太这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接着抬头看着她:“嫂子,我明白,只是这事定要一次断根才好。”

朱太太想说什么又止住,朱氏站起身看看天­色­,脸上露出笑容:“嫂嫂,天­色­晚了,我就不留你了,让他们把车赶进来吧。”朱太太今夜也没想留宿,嗯了一声站起身,起身时候抚一下婉潞的肩膀:“外甥女,你放心,虽说你舅舅只是个商户人家,也不能眼看着你们孤儿寡母受这些人的欺负。”

婉潞抬起头,她眼里并没有朱太太预想的泪水,站起身轻声地道:“甥女谢过舅母。”朱氏已经弯腰对沉默不语的续宗道:“以后遇到这种事情,要先来告诉娘,你虽是做弟弟的,但平家要靠了你撑门立户,哪能让姐姐受气?”

续宗被说的头低低的,婉潞已经笑着对朱氏说:“太太,不防的,这些事我总是要遇到的,若连这么点事都要往心里去,日后怎么进赵家做人媳­妇­?”杨妈妈来报朱太太的车已经预备好了,朱太太悄悄把眼里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一滴泪弹掉,笑着对朱氏:“姑太太,你有了这样的好女儿,好儿子,以后的福气享都享不完,我回去就告诉你哥哥,让他休要担心。”

婉潞的心不由一动,听这话的意思,朱老爷心疼自己妹妹守寡,要让她另嫁的念头并没完全消去。大雍女子再嫁也算常事,本朝尚有公主二嫁,但那大都是和前夫无儿无女,或者虽有儿女,但公婆尚在,叔伯可依方才另嫁。

朱氏这样上无公婆,族里叔伯无依,家里又不愁吃穿的另嫁的着实要少,但也不是没有,这也是朱老爷劝妹妹另嫁的原因。朱氏却是早已打定不另嫁的主意,一来另嫁的话,能嫁的也是为人继妻,像平老爷这样房中毫无姬妾的人差不多是寻不出来的,自己清闲日子过了那么多年,何必要和人去争那房中之宠?重新去做人的后娘?

自己这样的后娘虽然不多,似婉潞这样的继女却也罕见,再说还有续宗,日后平家要续宗承继,哪能带去别家受气?朱太太来说过几次,朱氏都不松口,这时听了朱太太这样说,朱氏心里是真的乐了,瞧着朱太太缓缓地道:“我也晓得哥哥嫂嫂是为我好,只是续宗年幼,族里情形你也是知道的。”

说的这时候,已走到二门,两个小厮拉着车在门口等着,朱太太带的丫鬟婆子站在后面只等上车。朱太太瞧着依在朱氏膝下的续宗,站在朱氏身边的婉潞看向朱氏的眼里也带了孺慕之思,这一家子谁又舍得把他们拆散?

看着朱太太的车子出了门口,朱氏才点一下续宗的额头:“回去吧,今日先生又讲了什么,你说给姐姐听,她的学问可好着呢。”续宗嗯了声,转向婉潞:“今日先生讲了圣人之思。”说着开始把先生讲的说出来,婉潞边听边点头,一家三口往屋子里面走去,那些什么流言,不过是耳边风罢了。

四老爷他们见续宗肯听他们说话,心里高兴不已,只要搅的他们呣子离心,不由朱氏不求饶,这几日都等在续宗上学路上,想再寻续宗说些话,最好等婉潞出嫁之后,那时续宗渐渐长大,再引着他去些不该去的地方,把家财都花销了,活活气死朱氏,当日你不理我们,今日得报应了吧?

谁知续宗这几日上学下学都是杨大叔接送,那两个陪续宗读书的小厮,四老爷还能摆个老爷架子,对着杨大叔,四老爷是怎么都不敢摆出来的,恨的心里只痒痒,把朱氏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还算他有点明白,没骂续宗的祖宗十八代。

这些动静朱氏那里也听杨妈妈讲了,这些恶人,就算现在上学下学有杨大叔接送,等到续宗渐渐长大,不需接送时候,他们再捣鬼,那时也是一片苦心白费。

思前想后,朱氏吩咐杨妈妈给四太太送了帖子,请她在五月十六过府一叙,帖子上还附了二两银子。帖子送到四老爷家,四老爷见这边送了帖子,还当是请自己去做主,脚翘的高高的,眼都不看送贴的杨妈妈:“怎么,就这么二两银子,你打发要饭的啊?”

杨妈妈还没说话,身后已经有人把她猛地推开:“银子,银子在哪里?”见自己尊阃到了,四老爷的那架子摆不下来了,娶这房媳­妇­的时候,正是四老爷最落魄的时候,家里的产业被自己赌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四五亩田地和一间破草房。

又想媳­妇­想的慌,和媒婆串通一气,只说是侯府侄子,没说其它就去说了媒。这乡下地方的人眼界小,一听说是侯府的侄子,还当是多么有钱的人家,喜喜欢欢把女儿嫁了过来,谁知过了门一看,不过一间烂草房,几亩荒田地,厨下连好灶台都没一个,灶台塌了半边,锅只得一半支在上面。

新媳­妇­当场就在地上打滚,嚎啕大哭,口口声声说他骗婚,大舅子暴跳如雷,拉着媒婆要打,还说要上公堂告。还是当时的侯府管事知道,送来二十两银子,又作好作歹地用姻缘本天定,这已抬进门的媳­妇­,再说也说不了好人家了。

看在那白晃晃银子的份上,大舅子松了口,管事娘子又在那里对新媳­妇­左一声­奶­­奶­又一声­奶­­奶­的叫了几声,新媳­妇­这才爬起来,要水洗脸重新梳妆,还劳累管家娘子拿出自己一件新做的绸衫,两样金首饰给她添了妆。

这日子才磕磕碰碰过下去,新媳­妇­的手段不止这些,过门不到三月就把四老爷收拾的服服帖帖,知道自己老公虽然没银子,但还摆着个偌大的侯府,撺掇着四老爷,两口子收拾­干­净,把那两样金首饰当了当的盘缠,又求侯府管事给了封书,上京求见侯爷。

新媳­妇­虽说是个乡下姑娘,一张嘴甜蜜蜜,把老太太哄的高兴,想想自己一个独子也没有臂膀,这才对他们多加招抚,每家送了田地银子和下人。

四老爷既被四太太拿住了,自然是老婆的话就句句听,四太太最爱的是银子,四老爷拼了命也要给她拿到,杨妈妈肚里是早晓得他们的事,见四太太出来,面上的神­色­依旧恭敬:“太太命我请四太太明日过府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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