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甘十九妹 > 二十六

二十六

七,与尹剑平相差不多,一副年轻人的直率纯朴,却绝不笨拙,举止更似极为­精­明。

听了尹剑平的活,他摇摇头道:“不不,这附近根本就很少住家,更别说伤科的大夫了……”

说罢细看了一下尹剑平的伤,皱眉道:“所幸伤在下盘,要是别处,只怕这时,早已发作了!”一面说,他遂即骈起中食二指,一连向尹剑平伤口处附近的几处|­茓­道戳去。

他一连点戳了几处地方,才惊异地看向尹剑平道:“原来你已先把这几处的|­茓­道封闭?”

尹剑平十分佩服地点头道:“不错……这么看来仁兄诚是高明了!”说着喟然叹息一声,接道:“在下所中毒伤,非比寻常,如非我先已将各处|­茓­道封闭,又已止住流血,现在早已丧命,只是……唉……看来也没有什么大用……”

那人一双浓眉紧紧颦着,冷冷笑道:“这也很难说,人不该死五行有救,要是你没遇见我呢,岂非要暴尸荒野了?看来我们倒是缘分不小!”

说罢即由水上把先时Сhā在竹签上的火种摘下来,就手熄灭收入怀中,即由船边拿起长篙,径自将这艘平底方舟撑向溪流。水势湍急,小舟被冲得横出了老远。小舟在水上一连打了几个圈子,才认定一个方向笔直前进。

尹剑平一只手扶住了船上柱子,把身子倚向正中船篷之上。却见小舟在那人­操­持之下,在水面上一泻如箭,经过了一条狭窄弯道,才见开阔,水流既缓,舟行也就平稳了下来。

那人才得闲儿,扭过脸看着尹剑平道:“还没有问你姓什次?”

尹剑平说道:“尹,伊尹之尹!仁兄贵姓?”

那人顿了一下道:“我姓吴。”少顿接道:“怎么样,忍得住吗?”

尹剑平道:“忍是忍得住,只怕毒势发作,时间一久可就麻烦了。”

那人一笑道:“这可就看你的造化了!”

尹剑平听出对方话里有话,不禁神情一振道:“吴兄的意思是……”

姓吴的道:“你刚才问到这附近可有伤科大夫,其实这话是多余的,即使是有,也只能医治寻常刀伤,像你这等毒药镖伤,哪一个又懂得医治?”

尹剑平失望地道:“吴兄说的是,只是在下心里存着万一的指望罢了!”

姓吴的摇摇头道:“一点指望也没有。”

尹剑平怔了一下道:“那……可怎么好?我们这是去哪里?”

那人道:“且先回到我住处再说。”

尹剑平道:“吴兄住处远吗?”

“不远,就快到了。”说时伸手向前面指了一下:“就在那前面。”

尹剑平道:“吴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姓吴的摇摇头道:“没什么人,就只有我卧病的一个老娘。”

尹剑平心里一阵失望,暗忖着既然这样,你又何必把我带回家去?心里虽是这么想,嘴里却不曾道出。

那人叹息一声,说道:“我娘这个病,是长年累积下来的,一时也好不了,只是这么拖着了!”

尹剑平无­精­打采地道:=就该找个名医求治才是。”

“名医?”姓吴的“噗哧”一笑道:“谁是名医?我娘就是名医!”

“你娘?”尹剑平惊异地道:“吴兄,你说什么?”

“我说我娘就是最好的大夫!”

尹剑平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慢着!”他重复追问道:“你说你母亲本人就是个为人治病的大夫?”

“不错!”姓吴的说道:“是个最好的大夫!”

尹剑平抱拳道:“失敬!失敬!吴兄你这么说,我心里就踏实了。”

那人微微一笑,说道:“你可也不要高兴太早,这话可难说得很,什么事都保不住会有意外。”

尹剑平心头又是一沉,道:“这话又怎么说?”

姓吴的道:“很简单,我娘虽然说得上是医中圣手,但是在这个地方,却并没有外人知道,到时候她老人家是不是答应给你治伤,还很难说。”

尹剑平没有话说。

姓吴的道:“就算我娘答应看你的伤,是不是就能解开了你所中的那种毒,这也很难说,所以这一切只有看你的造化了!”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道:“吴兄说的不错,这确是事先无法知道的事情。”他接着叹息一声道:“真要如吴兄你所说,那也只怪我命当如此,夫复何言?”

姓吴的收回手中长篙,倚向尾舵,眼睛看着他道:“不过,你也不要太失望,我娘真要是医不好,只怕很少有人能医得好,你就是再去别处也是枉然!”

尹剑平点头道:“吴兄你这么说,我倒是安心了,请教吴兄你大名怎么称呼?”

姓吴的道:“这个,我叫吴庆,庆祝的庆,老兄,你看来武功不弱,想必是武林中人了?”

尹剑平感叹一声,道:“亡命天涯,九死一生,败军之将,再也不敢称勇了!”

“这么说,你是为仇家所迫了?”

“这,”尹剑平不得不承认道:“就算是吧!”

他随即转变话题道:“吴兄分明高人,何以这等打扮,想是一隐者了。”

吴庆一笑,摇摇头道:“什么高人不高人,隐者更当不上,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娘是个病人,这里地僻人静,很适宜让她老人家养病,我呢,虽是粗通武艺,却也不能拿来当饭吃,打打鱼,倒也安闲。”

尹剑平翻了个身子,轻轻哼了一声!

吴伏皱了一下眉道:“又痛了?”

“还好!”尹剑平手抚伤处道:“府上到了吗?”

吴庆看了一下道:“快了!”

尹剑平道:“方才听吴兄这么一说,可知令堂必系一个有分寸教养的长者,既­精­通医术,又为什么不悬壶济世,造福乡梓呢?”

吴庆呆了一下,张­唇­欲说,却又临时止住,遂道:“我方才已经说了,我娘是身染疾病之人。”

尹剑平点头道:“这么说,令堂何不自己医治一下呢?”

“唉!”吴庆苦笑道:“当然为自己治过了!”

说到这里,目光里略似责怪的,看着尹剑平,“说起来,这还要怪你!”

“怪我?”尹剑平一时为之瞠然!

吴庆道:“你听我一说也就知道了。”顿了一下,他才又接道:“我母亲所患的乃是百年罕得一见的‘风毒症’!”

“风毒症?”尹剑平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这是发自云苗族的一种怪病。”吴庆道:“我母亲早年在苗疆停过一段时间,同先父从事医疗工作,但不慎为当地风毒所中,真正发作,却是近十年的事情。”

尹剑平道:“什么是风毒?”

吴庆说道:“野花盛放,花香互传,再为当地瘴毒所侵,随风四散,中人无知,累积成疾。”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怪病!”

“可不是。”吴庆皱着双眉道:“这种病怪在病者平时不知,春夏时节和好人一般无二,只待一过中秋,病势才行发作,入冬就更为厉害,发作时候,遍体生出桃红斑块,全身麻痒不堪,每一根骨头都软麻无力,真是一种奇怪的现象!”

尹剑平一面提运着下腹真气,奇怪地问道:“这种病莫非就……没有医治的方法吗?”

“有!”吴庆说:“是我父遍查医籍,拜访高明,才得了一个方子,这个奇怪的药方,除了数十种希罕草药之外,最难求的却是那个药引子!”

“什么样的药……引子?”

吴庆道:“那个药引子需要百年老鳝王一条,取其血膏为引,才得成药。”

“啊……”尹剑平忽然明白过来,一时作声不得。

吴庆苦笑了一下道:“我父亲故世之后,我呣子穷数年之力,足迹走遍大江南北,遍搜穷乡僻壤,为的是找寻一条百年鳝王,只是哪里找得着?我娘的病也就一年重似一年!”

说到这里,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又道:“我娘固然是心灰意冷,不再存指望,我虽力图振作,却亦是无可奈柯,哪里想到迁居来此之后,却意外地发觉到,这积翠溪附近,盛产鳝鱼!”

吴庆的脸上忽然生出了光采,尹剑平却内疚得垂下头来。

“这么多年来,我早已熟悉了捕鳝的经验!”吴庆说:“经我四处探察结果,断定就在这积翠溪上流水源处,藏有一条老鳝,观其洞|­茓­,断定这条鳝鱼,最少也有三百年的年岁,是我用尽苦心,耗费了许多时日,才将它引到浅水芦丛,因知这类老鳝,喜食翠皮之蛙,又爱水中弄月,我熬费苦心,故布疑阵,不意第一次我心太急,被它逃脱,第二次,也就是刚才你所看见的那一次……”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他沉痛地道:“这一次按理说,它是无论如何也不该逃掉的,却又遇见了你。”

尹剑平频频苦笑,却也无话可说。

吴庆道:“这类老鳝,­性­又通灵,复又多疑,好不容易我看着它将要上钩入套,却被你发出的水声所惊,临时受惊脱逃,看来再要擒它,又不知什么时候了。”言下频频摇头叹息不已!

尹剑平愧疚无已地道:“这件事纯系我的冒失……我真是太大意!”

吴庆看了他一眼,哼道:“当时我真恨不能给你一个厉害,可是看见你这副样子,气也就消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当然不能怪你。”

尹剑平歉疚道:“话虽如此,我却是内疚万分……”

吴庆道:“你也不必这样,好在,这条老鳝的习­性­,我也摸熟了,它虽逃过了今天,逃不过明天,早晚我一定能够把它擒到手中,只是……”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遂即关照尹剑平道:“这件事你可不能在我娘面前提起来,否则再想要她老人家为你疗伤可就万难了!”

尹剑平皱了一下眉道:“为什么?”

“这还要问?”吴庆苦笑道:“今天晚上她老人家还指望我能捉到那条老鳝回去,我看她八成一夜都没睡觉。”顿了一下,他才又叹息一声接道:“如果她老人家知道是因为你的缘故才功败垂成,还岂能为你疗伤看病?所以你千万不能说,否则的话,一切后果我可不负责。”

尹剑平黯然点头道:“吴兄既这么说,我也不提就是了。噢……府上快到了吗?”

“已经到了。”

一边说,吴庆弯过了舵来,小船缓缓地向着岸上靠去,尹剑平乍然发觉到眼前敢情来到了一个孤处波心的陆台坡地。

月­色­下,只见这片地异常幽静美雅,在一片芦苇缭绕里,响起了起落和谐的蛙鸣声。这是一个孤处水面的小岛,极小的小岛,看过去顶多只有六七丈见方。

吴庆用力地撑船上岸,然后扔下了篙,走过来扶起了尹剑平道:“来!我扶你下去。”

尹剑平实在也不能再客气了,点点头道:“有劳。”

吴庆扶着他下了船,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一间竹舍耸立在小岛正中,除了这间竹舍,全岛再也找不出第二间房屋,这间竹舍,必然就是吴家了。

一只黑狗扑过来大声吠着。

吴庆连声驱着,一面向尹剑平道:“我娘果然还没睡,且先到我房子里躺下再说。”

尹剑平这一阵只觉得伤处疼痛不堪,感觉到一团热气直向上冲,情知毒­性­已发,当下忙自运提真力,强行压制着,一时连话也说不出来。

吴庆扶着他绕向竹舍左边,踢开了一扇门,进入一处尚称宽敞的房间,摸着黑先把他扶到床上睡好,才转身外出,就门框上把悬着的一盏灯拿进来置好。

尹剑平倚在木床上,只是呻吟不已。

吴庆把灯端过来,向他脸上照了一下,惊道:“啊!想不到这么快就发作了,这可怎么是好?”

一面说,他忙把他鞋袜脱下,还为他解下了身后那个沉重的背包,连同尹剑平手上的那口玉龙剑一并放好。

尹剑平苦笑道:“兄弟……我这身衣服都湿透了……实在不好拜见令堂……”

吴庆道:“不要紧,来,先换上我的。”

于是取出一套­干­净的粗布衣裤为他换好,手足接触时,吴庆发觉到他周身火热,心里也不禁着起慌来。

等到一切就绪,吴庆扶着他睡好,遂道:“你先歇着,我这就去请我娘去。”

尹剑平点头道:“多谢!”

忽然门外传来声音道:“用不着请,我来了。”

紧接着一片灯光,从门外溢进来。

一个­鸡­皮鹤发,手持鸠杖的瘦削老妪,已现身门前。

尹剑平猝吃一惊,单臂力撑着坐起身子,却见吴庆已张惶地赶了过去。

“娘!”吴庆惊异地道:“你老人家怎么起来了?”一面说着话,他赶忙用手去搀扶那个老­妇­人。

不意,那老­妇­人却倔强地后退了一步,道:“你别管我,我还有话问你。”

说时,这个老­妇­人把另一只手上提着的一盏灯高高地举起,一片灯光照在尹剑平脸上。

“我问你!”她忿声说道:“这个人是谁?”

尹剑平至为尴尬地道:“伯母,我……”

“你不要开口,”老­妇­人忿忿地转向吴庆道:“你说。”

吴庆面现肃容地道:“娘,这个人为仇家所迫害,身中毒药暗器,你老人家要是不救他,他可就活不成了!”

老­妇­人用浓重的鼻音冷笑着,一面抖颤颤地走进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你这个孩子……”她狞厉的目神,却狠狠地盯向吴庆道:“娘平常是怎么关照你来着……真个不长进的东西!”

吴庆顿时脸上现出畏惧之­色­,垂手道:“儿子不敢,娘……这个人生命垂危,请你老人家务必要……”

老­妇­人Сhā口道:“你不要多说……我比你清楚,娘活了这么大,什么没见过……”

一面说,她频频冷笑不已。

尹剑平睡在床上,打量着这个老­妇­人,只见她面­色­苍白,满脸皱纹,可怕的是在她脸上手上颈项上,都似有一块块的红­色­斑块,衬以她形销骨立的瘦长身材,简直形同鬼噬一般!

那双眼睛,闪烁在下垂过长的眼皮里只剩下豆大的两点瞳仁,看起来益增­阴­森恐怖之感!

现在,那豆大的两点瞳仁,已经移视向尹剑平身上,尹剑平下意识里感觉到一种战栗、紧张!

老­妇­人目注着他,甚久才说道:“你姓什么?”

“尹,”尹剑平顿了一下,道:“尹剑平!”当他说出了真实姓名之后,心里不禁又有些后悔!

老­妇­人却并不十分在意他的名字,却冷冷地道:“从哪里来的?”

“福寿居。”

“十里坡的那个客栈?”

“不错……就是那里。”

说到这里,他实在支持不住,缓缓地把身子向后面躺了下来,并且忍不住发出了呻吟!

老­妇­人似乎无视于他的痛苦,一双瞳子凌厉地盯在他的身上,道:“十里坡一向平静,从来没有江湖人的行踪,你又怎么会落下了这身伤?”

一旁的吴庆忍不住Сhā口道:“娘,是这样的,他……”

老­妇­人抢白道:“你不要Сhā口!我要他自己说。”

吴庆倒是真的不敢再吭声了。

尹剑平无可奈何,强忍着身上的痛楚,一面运着气,一面呐呐地道:“在下是追蹑一位仇家来到了福寿居……不意为其所败……中了暗器……你老人家行行好……可否先看看我身上的伤……再说。”

老­妇­人哼了一声,说道:“我并没有答应要为你看伤,况且,我对你真实的身分,还很怀疑!”

“怀……疑?”

尹剑平语气悲怆,心里却充满了怒火,如非他此刻伤势发作动弹不得,复有­性­命之忧,对于这个老­妇­人的无情与诸多怪异断乎不能忍耐。只是眼前,他却连发作的力量都没有,为了想活命,一切只有尽量委曲求全!

“不错!”老­妇­人接着他的话题道:“我这一辈子,已经一错……再错……”

语气里充满了悲愤、凌厉,那双绿豆般的瞳子扫向她儿子,再转向尹剑平,更似具有无比­阴­森的气质。“如今老迈病弱,退隐天涯……我们不能再错了!”她手中鸠杖连声地顿着地面:“我已经多年不见生人……更不愿随便管人家的闲事,并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我已心力交疲,无能为力,你知道吧!”

尹剑平已由对方话中听出了这呣子二人的离奇身世,必有不可告人的隐情,只是这些都不是他眼前所能关心的,他再也没有闲情逸致去关心别人了。谛听之下,他只能报以一声痛苦的呻吟!

“娘!”一旁的吴庆几乎在哀求了:“这位尹兄,他绝不会是你老人家想的那些人……

要不是他身上中了毒药暗器,儿子也绝不敢带他回来惹你生气……娘,你老人家,就行行好吧!”

老­妇­人哼了一声道:“那要看看他到底该不该死了!”

吴庆道:“你老人家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妇­人道:“我要先证实了他的身分才能给他看伤。”

吴庆急道:“可是他已经不行了呀!”

“你知道什么?”老­妇­人慢吞吞地道:“放心,他死不了的。”

说着她缓缓地自位子上站起来,一只手由桌子上提起了灯,向床前走过来。

吴庆忙跟上来,老­妇­人遂以手上灯向着尹剑平脸上照过去。一面冷笑道:“这个人内功高深,非比一般等闲人!”

她是在跟她儿子吴庆说话:“你可看见了?他身上虽然中有毒伤,但是到此刻,却能真气聚结,并不曾散,这证明了他­精­­干­一种‘内锁元阳’功力,很可能是来自‘西崆峒’的门下。”

一听到“西崆峒”三字,吴庆神­色­由不住倏地一阵大变,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西崆峒?”吴庆疑惑的眸子,视向尹剑平说道:“娘是说他……他是西崆峒的来人?”

“我还不能肯定,但是有这个可能。”

“这……”吴庆顿时乱了章法:“这……不会吧!”

“所以……”老­妇­人把手上的灯交到了儿子手上,“我们不能不弄清楚。”

话声甫落,手上的那根鸠杖乍然翻起,“噗”的一声已点在了尹剑平心窝上。尹剑平“喔”的一声,身子倏地弓起,紧接着又缓缓地躺了下来,只觉得老­妇­人那根鸠杖之上传­射­出一种凌人的劲道,虽说是一种无形的劲道,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支有形的利剑,深深地洞穿了他的前心后背。在这种劲道之下,尹剑平全身上下,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阵痉挛。

“说!”老­妇­人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要把他吃下去:“你是不是西崆峒山来的?”

尹剑平强忍着身上的痛楚,摇摇头道:“不是的……你们弄错了!”

老­妇­人呆了一呆,冷笑道:“那么……你怎么晓得锁阳凝气的功夫?”

尹剑平指了一下她手上的杖,痛苦地道:“你老人家请……拿开手杖才好说……话。”

老­妇­人倏地收回了杖头,叮!一声顿点在地。

“你要实话实说!”她狞笑道:“要是有一字虚落,我就要你的命!”

她的话端非虚语,只要尹剑平有一字虚假,老­妇­人那根鸠杖要想取他­性­命,不过是举手之劳。尹剑平显然已经了解到眼前情势,分明自己已落在了对方呣子波谲云诡的隐情之中,一个对答不妙,即有­性­命之忧,果真这么死了,较之毒发身死更为不值!

忍着痛发的痛楚,他倔强地冷笑了一声道:“前辈你错了……我这门功夫,并非是你所说的‘锁阳功’,在下更不是什么西……崆峒的门下!”

老­妇­人两道灰眉分了一下道:“胡说!天下武功,我少有不知,除了西崆峒一门的‘锁阳定血功’以外,我就没听说还有什么功夫,能够聚结真力于|­茓­不开的。”

不可否认,眼前这个老­妇­人乃是武术界中的一个大行家,在她面前更休想虚言搪塞!

尹剑平冷笑着,微微点头道:“老前辈,你这就太武断了,听你老人家的口气,应该不会不知道,冷琴阁的独门内功……吧!”他强忍着身上痛楚,说了这几句话,已禁不住汗下如雨,大有气­色­不接之势!

老­妇­人聆听到此,忽然嘴里“哦”了一声,由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冷琴阁?”她惊异地道:“你说的是南普陀山的冷琴阁?”

尹剑平点点头,喃喃道:“不错,冷琴阁的主人冷琴居士,他老人家的‘六随’功力,就具有前辈你所说的那种功能!”

老­妇­人忽然呆了一呆,却把那张瘦瘦皱纹满布的脸仰了起来,她显然是在运用思潮,费心地想着什么。渐渐地,她脸上已消失了原有的凌厉!

“你说的不错……我倒是忘了这门功力……”她缓缓地点着头道:“这么说,你莫非是‘冷琴阁主’冼心子的门下弟子?”

尹剑平点点头,断断续续地道:“在下曾……随阁主习过几年功力……蒙阁主尽心传授……故此得擅这门功夫!。

一旁的吴庆忍不住看着母亲道:“娘,他说的可是真话?”

老­妇­人点头道:“我几乎忘记了,冼心子确实具有这一门功力,只是并不见得他说的就是实话!”

尹剑平喘息着说道:“在下说的,确是实话。”一面说,他痛得转换过另一面身子。

吴庆持灯在他脸上照了一下,不禁吃了一惊,道:“娘!他的情形只怕不好!”

老­妇­人鸠杖乍翻“噗!噗!噗!”一连点中了他身上“风市”、“鸠尾”、“桑门”三处|­茓­道。鸠杖一出即收,俨然高明出手。

尹剑平登时感到身上一松,原先上涌的强大气机,猝然间为之缓和下来,顿时痛楚大减!他感激地点了一下头道:“谢谢前辈慈心加惠!”

老­妇­人鼻子里冷哼一声道:“冼心子与老身交非泛泛,我与他湘江一别,至今虽二十年不曾见面,可是他冷琴阁的武功,我却是知悉甚清,你却休想骗得过我。”

尹剑平听她方才一开口,竟然呼出冷琴居士鲜为人知的名号,就猜知她与居士必有交往,现在由她话中加以证实,不禁大为惊喜!想不到在此穷途末路之际,竟然认识到这等高人异士,却是大大出乎意外!

老­妇­人却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只把一双绿豆大小的瞳子注定着他道:“我只不过暂时为你阻止住毒气的上攻,并非为你解开了身上的毒,这一点你可省得?”

“在下懂得。”

“那就好!”

一面说,她遂即退身,在椅子上坐下来。

“现在你说,六随之功,是哪六功!”

尹剑平道:“是……”心中一动,却摇摇头道:“请恕在下不能实说。”

老­妇­人狞笑道:“为什么?”

尹剑平道:“在下当初随居士习功之时,曾许下诺言,今生今世,不得以此功,示知外人!”

“这也罢了!”老­妇­人冷笑道:“你既是居士传人,当然知道居士生平喜好,我问你,他平素起居,最喜穿着什么颜­色­衣服?”

尹剑平不假思索地道:“青布长衣!”

老­妇­人点头道:“不错,那么他右手无名指上可曾戴有一枚指环?”

“这个……”尹剑平略一思索,遂道:“前辈错了,居士右手食指自幼折断,哪里戴有什么指环?”

老­妇­人轻叹一声,面上神­色­更为缓和地道:“这么说就对了!老身与他多年知交,岂能不知他自幼伤指!但他却以此为憾,装有义指,非身边人万万不会得知,这么看来,你确实是他门下,倒是老身过虑了!”

顿了一下,她才又道:“我家的事情,也就不与你再多说,总之,我不得不对任何一个上门的陌生人,保持警觉,这一点你还不要怪罪!”

尹剑平苦笑道:“在下不敢!”

老­妇­人感慨道:“老身痼疾纠缠,十年辗转,羞见故人,你既然是冷琴居士的弟子,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外人,且容我看一下你的伤吧!”说到这里,她遂即站起身向一旁的吴庆道:“掌灯过来。”

吴庆甚为欣喜地把灯掌了过来。一片灯光,照向尹剑平面上、也照亮了老­妇­人那张瘦削染有红斑可怖的面颊!

尹剑平移了一下身子,想把胯间伤处露出来,老­妇­人伸手按住他。“你先不要动,让我先瞧瞧你的这一双照子。”

“照子”就是眼睛,老­妇­人虽静居十年,但她说话谈吐的口吻里,却含有很浓重的江湖气味,这证明了她过去的岁月,绝不单纯!

“灯!”她示意儿子把灯掌低一点。

吴庆把灯往下面移了一些,近到几乎已经挨着了尹剑平的脸。

“嗯……”老­妇­人的那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尹剑平一双眼睛,道:“毒!一点都不错!”

她直起身子来,冷冷他说道:“好厉害的毒!”

吴庆急声道:“娘!你赶快给他治一治吧!”

老­妇­人凌厉的眸子扫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你懂什么?吴庆顿时就不再吭声了。

“现在你可以把身子转过来了,”老­妇­人说:“你伤在哪里?”

尹剑平勉强地转过身子来,现出了胯伤。

“解开他的衣服!”她对儿子说:“照亮了。”

吴庆忙把尹剑平裤子解开,褪下来,灯光下现出了湿淋淋的一片血渍。

“好家伙!”吴庆眼睛发直地道:“竟然会流这么多的血。”

老­妇­人伸出一根手指,沾了一下,然后放在眼前看了看,两根手指,搓了一下,忽然,她像是触及了什么,面­色­倏地变得很深沉的样子。

“娘,这是什么毒?”

吴庆似乎发觉到母亲的脸­色­有异,老­妇­人却已经回过身子,在一旁位子上坐了下来。

“说!”她脸­色­显得异样的­阴­沉:“这是谁下的手?”

“是……”尹剑平喃喃道:“是晚辈师门的一个仇家!”

“仇家?”老­妇­人冷笑着道:“你这个仇可是结大了!”

“娘……”吴庆道:“你老人家,莫非知道?……”

老­妇­人眼睛不曾离开尹剑平,冷冷地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所中的是一种很特殊的暗器,大概是一支签形的东西吧?”

尹剑平登时一怔,喃喃道:“不错!你老人家怎么知道?”

伸出一只手,老­妇­人道:“那么,拿出来给我瞧瞧。”尹剑平伸手一摸,随身革囊不在身上。

吴庆道:“在这里,我来给你拿。”

他三脚并两步走过去,拿起了尹剑平原先系在身上的鹿皮革囊,转递与他,却为老­妇­人伸手拿了过来。革囊上染满了血,老­妇­人不避血腥地打开了囊盖,哗啦!一下子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略一顾视一下,她毫不犹豫地拿起了那支暗器。灯光下,那是一枚长有七寸,通体乌黑­色­的钢质长签,她的脸忽然间为之扭曲了。

“就是它!”老­妇­人嘴里喃喃地道:“丹凤签!”

“丹凤签?”

尹剑平还是第一次听过这个名字。

“你莫非还不知道?”

老­妇­人的眼­色­里,这一刹又似乎充满了忿恨!那该是一种长时积压在内心的隐恨吧!

“那么我告诉你!”老­妇­人苦笑着道:“你的死期可能不远了!”

尹剑平脸上一阵黯然!吴庆却远比他更为惊吓!

“娘,这话怎么说,你老人家不是最擅解治毒疾吗?怎么会……”

“你知道什么?”老­妇­人松弛的眼皮,忽然搭了下来:“你说的不错,娘确是擅解百家之毒,自信这个天底下,没有我不识的毒,也没有我解不开的毒,但是却惟独这一样例外,只有这一种毒,我没有把握。”

“没有把握?”尹剑平神­色­一振:“你老是说,我还有一线希望?”

“哼哼……”笑声完全由鼻子里传出来,老­妇­人黯然地摇着头道:“线希望:一线希望,大概也不能这么说吧!”

吴庆紧张的咽了一下唾沫:“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毒?这么厉害?”

“七步断肠红!”

“七步断……肠红?”

说话的是老­妇­人,答话的却是尹剑平,他身子一下子坐了起来……

“完了!”他心里呐喊着:“我竟然会中了这种毒!我命休矣!”

一刹间,有好几张不同的脸,由他眼前历历闪过去——李铁心,徐斌,段南溪,谢山……以及这些人口吐鲜血,挣扎不起垂死前的惨状!尹剑平蓦地呆住了!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什么话也没有说。

老­妇­人道:“你知道这种毒?”

“我太清楚了!”尹剑平苦笑着道:“我而且知道,正如你老人家所说,这是一种任何人也解不了的毒,看起来后辈这条命只怕保不住了!”

“情形确是如此,但是……”老­妇­人吟哦着,一时没有说出来。

吴庆忍不住道:“那……莫非你老人家还有什么办法?”

“我已经说过,我没有把握!”老­妇­人一刹间,似乎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但是详细情形,还要等我试过之后才能知道……”

“试过?”吴庆惊喜地道:“难道你老人家已经有了解这毒的方子?”

“我自己研究出来的方子,”她笑得那么凄凉:“却从来也没有试过。”

顿了一下,她转脸向吴庆道:“你去一趟,把我的药箱子拿来。”

“是!”吴庆答应了一声,放下灯,转身向门外奔出。

“这可就要看你的命了!”老­妇­人看着他道:“碰好了,你这条命或可保住,碰不好,更可能加速你的死亡!”

老­妇­人脸上带出了一种凄惨,冷笑着道:“小伙子,你有这个勇气试吗?”

尹剑平­性­情,原本该毫不考虑地一口答应下来。可是他却有许多顾虑,那是因为他身上所负的使命实在是太重了……他不能马上就死了!一定要死,也要最起码等到自己把事情交待之后。

谈到事,眼前最迫切的事情,莫过于去淮上找樊钟秀,把甘十九妹复仇的消息带过去!

要他赶快设法逃命,联合志士以图复仇。还有一件事,就是到“凤阳府”去找到尉迟一家,见着那位叫尉迟兰心的姑娘,把晏春雷的死讯以及晏的证据告诉她,并请他们尽快为晏把后事料理了。当然,最重要的是肩负在他双肩之上的复仇大任。然而,这一项使命,在眼前看来,似乎是太过遥远,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想到了如许多的长者托嘱,那一张张垂死的脸,一句句沉重期望的托嘱,尹剑平忽然眼睛一酸,不觉热泪为之盈眶!老­妇­人顿时脸上现出鄙夷之­色­。

她面­色­一沉,道:“怎么,你害怕?怕死?”

“不!”尹剑平说了那声“不!”立刻又点头改口道:“是的!老前辈,我不是怕死,而是我这时是不能死!”

“那可难说了。”老­妇­人冷笑着,斜乜过那双豆子大的眸子看着他:“这个愿望,不­操­在你手里,也不­操­在我手里。”

顿了一下道:“在阎王爷手里,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天明?到底怎么样,你可要快一点作个抉择了。”

“老前辈,”尹剑平把身子坐正了道:“我必须要知道,我如果不吃下你老人家的药,还能活多久?”

“告诉你,七步断肠红,是一种特制的剧毒,毒­性­发作之快,为古今毒药罕见,最快时在七步之内,即能使人丧命,功力至好的人,也最多只能延续两个时辰。你是什么时候负伤的?”

“幄!”尹剑平想了一下,点头道:“约莫有两个时辰了!”

老­妇­人皱了一下眉,道:“罕见!这就是我想不通的了。不过,你应付的措施极好,可能是使你毒­性­缓和发作的原因之一,另外,我刚才封闭了你的那三处|­茓­道,对你的帮助很大!”

她苦笑了一下,又道:“可是尽管如此,你却无法逃过毒­性­第二次的发作!”

“第二次?”尹剑平惊惑地道:“还有第二次?”

老­妇­人慢慢地点了一下头:“大概也快了,如果我猜得不错,在一个时辰之内,第二次毒­性­将要发作,而这一次,多半就会夺去了你的­性­命!”

尹剑平怔道:“这么快?”他接着点头道:“这么说,我已别无选择……我愿意接受你老人家的医治,请老前辈就下手吧!”

说话时,吴庆已提着药箱子奔进来道:“娘这个箱子藏得好隐秘,让我找了半天。”他边说,遂即把箱子送到了老­妇­人手上。箱子里满盛了一些丸散膏丹,其中有一个黄绸子小包,放置在箱边一角,老­妇­人把这个小包拿起来。绸包上紧紧缠着红带,老­妇­人双手拿着这个小小绸包,却像是重有万斤似的。

“娘!”吴庆道:“这里面是什么?”

“是……”老­妇­人冷森森的笑着:“你一看就知道了!”一面说,她把这个小绸包,交到了儿子手上。吴庆迟疑了一下,遂即匆匆解开红带。把这个绸包打开来。尹剑平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移向绸包。老­妇­人表情黯然!

绸包打开来,“叮当”一声,跌下一个铁器。

老­妇­人吩咐儿子道:“拾起来。”

吴庆弯腰拾起。

然而,当他目光初一接触到手上这件物件时,陡然间他就像一具木头人般地呆住了!

“啊!毒……毒签!”

灯光下,那是一枚墨黑­色­微有光泽的,长有七寸的钢签,­色­泽尺寸甚至于形样,简直就与尹剑平所中的那枚“丹凤签”一模一样。

“这……”吴庆喃喃道:“这不是……他身上的那根暗器吗?怎么会跑到了你老人家的箱子里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他身上的那一根。”一面说,她随手由桌上把尹剑平身上所中的那根毒签拿起来。

灯下,两根毒签,并列比较,简直一模一样。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庆大为疑惑地道:“怎么你老人家也收藏着一根?”

尹剑平也呆住了!

十二

事情的发展似乎过于离奇,除了这位吴老夫人自己申述之外,任何人也无法解开这个谜团。老­妇­人一刹那间,脸上带出了无限伤感!却又似有无限忿恚!

冷笑了一声,她断断续续地道:“我不但……收藏了这件暗器……而且还认识这个暗器的主人!”

尹剑平登时又是一惊!

“这个人……不用说,也就是打伤你的那个人,”她的眼睛移向尹剑平道:“你说!打伤你的那个人是谁?”

尹剑平怔了一下,道:“阮,阮行!”

“姓阮?”老­妇­人摇摇头,说道:“不对吧。”

她脸上猝然间罩上了一层寒霜:“你用不着瞒我,对于这个人,我应该认识得比你清楚,我告诉你吧,她是个女的!”咬了一下牙:“一个姓水的女人,也是天下最狠毒最厉害的一个女人!”

尹剑平神­色­一振道:“老前辈莫非说的是那个‘丹凤’水红芍吗?”

老­妇­人身上起了一阵颤栗!

“不错!”她含有责备的眼睛盯向尹剑平:“那么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实话?”

尹剑平叹息道:“你老人家误会了……以‘丹凤毒签’打伤我的的确不是她,但是却与她脱不了关系。”

“什么关系?”

“这个姓阮的,只是水红芍手下的一个奴才!”

“一个奴才?”老­妇­人呆了一下道:“说说看。”

尹剑平道:“后辈的仇家虽是水红芍,但迫害我师门破碎,杀害我同门师兄弟,迫我至深的却是一个姓甘的少女:甘十九妹!”

“甘十九妹?”

老­妇­人摇了一下头,表示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你老人家隐息十年,自然是不知道如今江湖之间的事了……这件事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尹剑平点点头道:“你老人家说的那个水红芍,如今早已息隐江湖。”

“这一点我知道,”老­妇­人道:“可是我却不知道她的门下如今又出现了。”

“甘十九妹!”尹剑平怅怅地道:“如今出现的这个甘十九妹,据几位前辈估计,她的武功,并不逊于当年的水红芍,更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啊!”老­妇­人的脸­色­益加­阴­沉!她紧紧地咬了一下牙齿,缓缓地又低下了头。

尹剑平似乎很累了,说了上述的几句话,情不自禁地把身子躺下来,并且发出沉重的呻吟声!

老­妇­人惊了一下,道:“你的毒可能又要发作了……我本来有很多话要告诉你,也只有先缓一步了。”

她狞笑了一声,接着又道:“先试试你的命吧!”

说到这里她扭过脸看向儿子道:“来吧,我们得赶快下手了。”

吴庆早已迫不及待,当下忙走过来。

老­妇­人看着尹剑平道:“我不瞒你说,对于医治你所中的这种毒伤,我可是丝毫也没有把握。不过,我确信,如果我眼前不试一试的话,你同样的会很快地丧失­性­命,如果这样,那就不如­干­脆来赌一赌你这条命了!”她继续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丹凤签不止是使你一个人受害、丧命,我同样也是受害人可怜尹剑平,他现在实在已经不能出声说话了,却只能以点头来表示他的感激,并催促老­妇­人快点下手医治。

吴庆惊讶地道:“娘,您看他的脸,怎么会这么红。”

可不是吗?灯光下,尹剑平那张脸,已由先前所见的苍白变成了赤红。他像是在克制着一种难以言宣的极度痛苦,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一刹间布满了他整个面庞,他紧咬着牙,全身上下颤动得那么厉害!

老­妇­人由药箱拿起了一柄小刀,抽出来,现出了银光四­射­的刀锋。她似乎很沉重,遂即把手上这口刀伸向灯焰,反复地烧着。

吴庆不解地道:“娘,你要­干­什么?”

老­妇­人没有吭声,她遂即由药箱里拿起了一个油皮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个样子像是萝卜般的东西。

吴庆伸出手要去拿,但却被老­妇­人用手抓住:“你想死吗?”她冷笑着说:“这东西有毒!”吴庆顿时收回手来。

老­妇­人那双豆大的目光,迟疑着扫向床上的尹剑平,喃喃他说道:“我别无抉择,小子,只好看你的命了!我要你知道,我所用在你身上驱毒之法,乃是大相违背一般传统规则的。”

她用刀指向尹剑平两处肩头,以及前胸部位,十分­阴­沉地道:“告诉我,这三个地方是不是特别疼痛?有什么感觉没有?”

“是,”尹剑平挣扎着道:“酸……酸痛!”

“这就是了。”老­妇­人频频点着头:“这叫‘毒侵三关’,又叫‘一字并肩’,一到酸痛停止,你这条命就没有了!”

这几句话,非但身当其事的尹剑平惊骇不置,就连旁立的吴庆也听得毛发耸然!

“娘!”吴庆颤抖地道:“你老要救他一救……”

“废话!”老­妇­人道:“你当娘是拿他在试着玩儿吗?”

一面说,她即以手上短刀,向着那个状似萝卜般的东西戳去,一连几刀,那物件被戳破了几个小洞,流出一种白­色­如同|­乳­液般的东西。至此,刀锋上已沾满了那种白­色­,状如|­乳­液的浓汁。老­妇­人忽然发出了几声咳嗽,一面忙即用原来的那张油纸,匆匆把那个“萝卜”包好,遂即把药箱放到一边。

“娘!那不是一个萝卜吗?”

“萝卜?”老­妇­人冷笑道:“那是‘地藤瘤子’,是一种人世罕见的奇毒东西,为了这玩艺儿,我曾煞费苦心!天知道……”她的声音忽变得很低,喃喃地接下去道:“……我留着它……原就是来对付这种‘七步断肠红’的。”

尹剑平在床上发出剧烈的喘息,他看上去几乎像是要“窒息”了。

“快……”他挣扎着道:“你老人家请快出手吧!”

“还不到时候。”老­妇­人目光注视着他道:“这叫做以毒攻毒,…定要等到毒气上涌的一刹间,我才能下刀,你的­性­命,也就在那一刹那才能决定……”

“可是……”尹剑平剧烈地喘息道:“我……已经不行了……”

“你的神智还清醒。”

方才住口,只见尹剑平大吼一声,整个身子鱼挺而起,那张红脸猛可里转为黝黑,他猝然张开了口,似有一口怒血要喷出来。就在这一刹间,老­妇­人已翻起了手上的那口短刀,神速无比地一连在尹剑平身上“心坎”、“咽喉”、“气海”三处|­茓­道上戳了下去。随着她的刀势拔起,奇怪的是却不见怒血溅起,由三处刀口所喷出来的,却是紫黑­色­的三股气体。尹剑平上挺的身子,陡地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般的,忽然松弛了下来。也就在一刹间,三处刀伤处,同时冒出了血花,三股血箭,每一股都足足喷起了有尺许高下。

老­妇­人容得这三股血箭方一喷起,即速运指如飞,一连点了他数处|­茓­道,止住了流血,那上窜的血势,一经冒起,却又迅速地降落下来。只听见尹剑平呻吟一声,遂即直挺不动。

持灯在侧的吴庆,看到这里,方要说话,老­妇­人已拉着他迅速地向后退开,并示意他不得开口出声。呣子退立一隅,足足站立了一些时候,老­妇­人才长长地吐出气息道:“好了,现在可以出声说话了。”边说遂即向床前走过去,吴庆掌着灯随后跟上去,只见床上的尹剑平,全身直僵,一动也不曾动一下。

看到这里,吴庆由不住热泪夺眶道:“他……死了!”

老­妇­人冷冷一笑,说道:“现在还言之过早。”

吴庆怔了一下,走过去以手探了一下尹剑平的鼻息,气急败坏地道:“什么言之过早……他已连气都没有了……”

他边说边自忍不住低下头,一阵伤心,泪如泉涌!老­妇­人在儿子伤心悲泣时,却只是注意地观察着尹剑平的脸,并且翻开了他的一双眸子,仔细地看了一下,然后她却似胸有成竹地退坐一边。

看着儿子伤心的模样,她微微点头道:“你这个孩子,难得你还有这番至情!”

吴庆抬起衣袖,把脸上的眼泪擦了一下,痛心地道:“他死得太惨了,娘,我们甚至于连他的身世来历都还不知道……您太大意了!”一面说,他痛泣出声,手上的灯摇曳出一片凄迷:“早知道这样,我也就不该把他救……回来了,只以为你老人家医术高明……谁知道……反而加速了他的死……”

老­妇­人那双闪烁着­精­光的眸子,只是在儿子脸上转着,冷冷一笑道:“擦­干­你的眼泪,一个男人宁可流血也不要落泪,那是我们­妇­道人家的事。”

吴庆怔了一下,重重叹息一声,像是负气又似沉痛地坐下来。

老­妇­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长长地吐出去。自从她罹患那个“风毒症”以后,她即有这个奇怪呼息的习惯,“风毒症”不但使她发­色­转变银白,也使她整个面部轮廓变得丑陋不堪,间接地也腐蚀了她原有的温柔与属于女子的那种慈蔼,因此在某些方面,她看起来几乎是“怪癖”与“残酷”的。

她由矮几上拿起了那盏灯,走向床边。

吴庆看着她道:“等一会我去为他买口棺材去。”语气里显露出对母亲的深深不满!

“棺材是用来装死人的,”老­妇­人道:“我们这里还没有一个死人。”

吴庆登时一呆,霍地站起。老­妇­人特意地把灯掌高了,四只眼光逼视之下,床上的“死人”居然有所异动。

这像是“奇迹”似的,他首先是睁开了眸于,紧接着眼珠子开始转动,手足四肢也不甘寂寞地开始移动了起来。老­妇­人那张冷峻的瘦脸,看到这里,居然破例地带起了一丝笑容,却把眼光移向吴庆,后者在这一刹间显示出来的惊喜,直非言语所能形容。

他忽然扑过去,紧紧地抓住了尹剑平一只手,欢声道:“你活……了……你活了!”

尹剑平看着他,又转向床边的老­妇­人,微微点了一下头,那副样子,就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紧接着那张木讷的脸上,陡然显示出一种喜悦,遂即作势要探身坐起。

老­妇­人的那根鸠杖陡地压在了他肩上:“小伙子,你最好少安毋躁。”

尹剑平点了一下头,遂即平身睡好。

老­妇­人道:“我这一手,虽说是行险,却总算做对了!要不然,我这个儿子,也饶不了我!”

吴庆不禁脸上一红,讪笑了一下,低下头来。

老­妇­人眸于里交织着一种喜悦,打量着床上的尹剑平道:“总算你命不该绝,也是我十年深思熟虑的苦心没有白费,这个世界上绝没有侥幸的事情,现在,我已经证明,我可以不畏惧‘丹凤轩’的‘七步断肠红’了!”

那份喜悦,只如云霓一现,那么短暂的,又自她的面颊上消逝,代之而起的,却是一番怅惘。往事,却又把她带到了另一番悲痛的境界里。

“要是当年……我……能研究出这种解毒之法,那该多好?……该多……好!”

说到这里,她脸上又重复现出了初见时的那种凌厉,倏地转身向门外步出。

***

吴庆呆了一下,唤道:“娘!”

老­妇­人身于停了下来,道:“记住,从现在起,两个时辰之内不能饮水,以后就不碍事了。”

吴庆答应了一声。

老­妇­人道:“暂时不要他离开,我还有重要的话告诉他,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说完向门外步出。

一觉醒转,却已是日上三竿时分。尹剑平由床上欠身坐了起来,感觉到自己确已是另一番感受,有一种“两世为人”的意味!

吴庆由对面椅子上站起来,道:“谢天谢地,你总算不妨事了。怎么样,觉得哪里还不舒服?”显然他就在这张椅子上守了一夜。

彼此目光对视之下,尹剑平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之情,不知何时,他们两双手已经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看你的神情,大概是复原了,来!”吴庆由几上拿起了一个瓦罐,里面满盛清水:

“口渴了吧?”遂即递过去。

尹剑平双手接过来,一股脑把一满罐清水喝了个点滴不剩,遂即跨下床来,却由不住足下打了一个踉跄。

吴庆一把抓住他道:“小心点,兄弟。”

尹剑平一只手扶在门框上,面对着舍外的冬日阳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犹记得昨夜毒发垂死的一番感受,不禁余悸尚存!那时候充满了悲哀,所见的一切,都是灰­色­的,自己莫名其妙地想了许多,却又似什么也没有想,只是空洞洞的……

面对着阳光,他忽然又恢复了自信,感觉到未来的不可限量,情绪之于人,其微妙以至如斯。

就在那棵大树下,阳光交织着一片灿烂,黄叶在寒风下打着圆圈,几只翠羽尖嘴的翡翠乌低飞穿梭着,绿­色­的羽翼,冲刺着试探着,像是在探觅着人生的秘境!那些久已压积在心灵上的痛苦感受,诸如仇恨、责任……确是一种幼稚,对于整个宇宙空间,面对着大自然的一切,这些“人为”的困境,似乎说明了人类的低能与愚蠢……如果一个人能够把任何自己不愉快的情绪摆脱开来就好了。就像是那几只翡翠鸟,生活在纯自然里,该多好?然而,对于“万物之灵”的人类来说,那是一种“侈望”,永远也办不到的,岂非讽刺?

吸引住尹剑平目光的,倒不是那棵树,亦非是那几只翡翠鸟,而是坐在树下的那个人。

那个银发皤皤的老­妇­人。

也许是冬日的阳光大宝贵了,老­妇­人久病之身,浸溶在阳光里,是在体会着一种享受。

她手里拿着那支片刻不离的鸠杖,聚­精­会神地在思索着什么,不时地以杖梢在地面上划着,银白的长发,在阳光的映衬之下,闪闪发光,而那张瘦削的面颊,也就益加显得狰狞可怕!

他们的目光终于不期而遇。

老­妇­人远远地点着头,抬动着一只瘦手,示意他来到近前。

吴庆说道:“我娘在叫你呢,来,我们过去!”

说着,他遂即扶着尹剑平来到树下。

老­妇­人看着他点头道:“你已经好了。可喜可贺!”

尹剑平扑地拜倒道:“老伯母救命大恩,没齿不忘!”

老­妇­人叹息一声,道:“不用客气,你站起来。”

她以手中鸠杖,指向一块大石道:“坐下来,我还有好些话要问你。”

尹剑平应了一声:“是!”遂即在那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吴庆也在一旁坐下来。

老­妇­人看了儿子一眼,道:“今天难得看见了太阳,你去把娘腌的咸鱼拿出去晒一晒……还有那两面鱼网该晒一晒了。”

吴庆不大想去,老­妇­人不停地挥着手,他只好站起来不大甘心地去了。尹剑平心里有数,老­妇­人这是借故有意把儿子支走,她必然有些话,不打算要她儿子听见。

“我是故意要他走开的。”老­妇­人看着儿子渐去的背影、道:“因为有些话,不能告诉他!”

“我明白你老人家的意思!”

老­妇­人点点头,神­色­大为缓和地道:“你是一个聪明、智勇兼具的年轻人,昨夜初一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看出了你的大异寻常。”

“你老人家太夸赞了!”尹剑平感伤着道:“果如伯母所说,我也就不会负伤,落得如此下场了!”

“那可不一样。”老­妇­人的那张脸,忽然拉长了。“那是因为你的仇家过于厉害!”她冷森森地接下去道:“这个天底下,我想能够与‘丹凤轩’为敌的人大概还不多见。”

尹剑平怔了一下,昨夜他毒发之时,语无伦次,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实在已无从记忆,对方又与自己说了些什么,却也印象模糊!是以,乍闻老­妇­人提起“丹凤轩”这三个字,由不住使他大吃一惊!

略为收敛镇定,他反问道:“伯母莫非也认识丹凤轩的人?”“我太熟了……”老­妇­人冷冷地道:“你用不着再对我有什么怀疑,把你所经过的都告诉我吧,我已经对你说过……

我们是一条路上的。”

尹剑平神­色­一凝,道:“你老人家想知道一些什么?”

“你的真实姓名,身世!”老­妇­人缓缓地道:“最重要的,是你与‘丹凤轩’的结仇经过。”

经过了昨夜的一番邂逅,他已经对眼前的这个老­妇­人有了较深刻的认识,况乎对方呣子与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虚言搪塞。顿了一下,他喃喃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伯母一定要听吗?”

老­妇­人点了一下头,说道:“我非要知道不可。”

尹剑平苦笑道:“好吧!我也实在应该找一个人倾诉一下了,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伯母还请代为守口。”

老­妇­人冷冷地道:“孩子,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到头来不为外人所知的,你的事也并不例外。”

尹剑平想不到她竟然会这么说,当时想了想,事情也确是如此,再深一层想,简直就没有守密的必要。

老­妇­人冷漠地笑着,接下去道:“一个人不能永远在黑暗中过活的,要想强大,就必须要接触阳光,退缩和逃避都不是应敌之策。说出了你心里的畏惧,找出其中的症结,试着去克服它,这才是上上之策!”

尹剑平在对方昨夜拿出了另一枚“丹凤签”暗器的时候,心里已对她有了初度的认识。

听了她这番话之后,心里略一运思,也就不再隐瞒,当下遂即简单择要地将自己姓名出身以及结仇经过,说了一个大概。

老­妇­人不止一次地表现出“震惊”神­色­,直到尹剑平一直诉说到小店谋刺甘十九妹不幸自身遇害时,她才伸出手止住他再说下去!

“以下的我都知道了。”

一面说着,她遂即由位于站起来围着眼前的这棵大树,转了一个圈子。脸向着外面的一片湖水,她用手里的鸠杖,击点着面前的一块大石:“老天……老天……想不到我十年不入江湖,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转过身来,尹剑平发觉到她的那张脸已经变成了一片绊红,原先脸上的那些块状红斑,似乎在这一刹,都串联在一块。她并且发出了剧烈的喘息声,很困难地摇动着她瘦长的脖子。

尹剑平吓了一跳,上前道:“你老人家……怎么了?”

“不要……紧!”老­妇­人摆了一下手,回身又跌坐在座位上:“简直难以令人置信,岳阳门满门上下,居然就这么完了,还有双鹤堂……哼哼……”

说到最后,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忽然抬头看着尹剑平道:“你曾提到了岳阳门李铁心的那口玉龙剑?”

尹剑平道:“晚辈已经带来。”

“好!”老­妇­人道:“拿给我瞧瞧。”

尹剑平答应了一声,转身回房,须臾取剑步出,恭敬交到老­妇­人手上。

老­妇­人一只瘦骨如柴的手,轻轻在剑上摩挲着,连连点头道:“不错,这口剑我见过。”

一面说着,随手向剑匣上一拍,只听“呛”的一声脆响,匣内长剑已自行跳出。

老­妇­人手握剑柄缓缓抽出。

尹剑平忙道:“小心剑上有毒。”

“我知道。”一面说,她把剑放远了,嘴里向外轻轻吹着气:“好厉害的毒气。”

尹剑平道:“你老人家可曾留意到剑上的那个指印?”

老­妇­人徐徐点着头,豆大的目光,缓缓地在剑身上转动着。她又轻轻点了点头。

“你是说,这个指印,是甘十九妹留下来的?”

“不错!”尹剑平道:“就是她。”

老­妇­人那张瘦脸上,拉下了极深的两道皱纹。良久,她才点了一下头,说道:“这个丫头,果然同你所说,是一个身怀绝世奇功的女子……”

尹剑平现在已渐渐地看出来这个吴老夫人大有来头,只不知她在武功造诣方面达到如何境界。当下,他遂即以试探的口气问道:“你老看出了什么?”

吴老夫人轻轻地哼了一声,手指着那口玉龙剑上的一个指印道:“这个指印,极不寻常,揆诸天下武功绝学,能够在百炼­精­钢之上,留下指痕的只有一两种功力,这一两种功力,也都早已失传武林。”

尹剑平追问道:“那么这又是一种什么指力?”

“一指金刚!”吴老夫人冷冷地道:“内着以‘五指灯’的内功,两招合济,乃构成‘绝命一指’!”

尹剑平内心不禁大为折服。吴老夫人所说的显然又较乎当日之“一鸥子”冼冰更深一层,这也就证明了她本人的武功造诣绝非等闲之辈!

“这个小女孩,竟然有这等功力,莫怪乎所向披靡,天下无敌了!”

一面说,她反复地看着这口剑,松弛下垂的眼皮,连连地眨动着,不时地“嗯”上一声。

“还有,”她喃喃道:“这个丫头显然已同她师父水红芍一般­精­于施毒之术,较之当年的水红芍确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尹剑平心里充满了震惊!呆了一下道:“你老人家是说这口剑上的毒?”

吴老夫人缓缓说道:“这些毒是以‘含沙­射­影’的内功真元加附上去的,孩子……你可曾看出了那毒的出处来吗?”

“这个……”尹剑平道:“想必是由体内发出来的吧!”

“不然,那就太玄了!”

一面说,她遂即扬起了一只手,又道:“我告诉你吧,这是武林之中,从来不曾听说过的秘闻,哼……水红芍这个女人,我实在对她太了解了!”

接着她冷笑道:“毒是由十根手指上发出来的,你知道吧!不是指内,而是指外。”

尹剑平一时不知如何置答。经过这么多次的挫折,尹剑平才开始慢慢地对这个甘十九妹有了较深的了解,然而了解越深,也就越加地对这个姑娘心存畏惧!

吴老夫人冷森森地一哂,道:“这类‘七步断肠红’的剧毒,经过浓缩之后,注入大小如同米粒般的蜡丸之内,用时藏于十指之内,一经涌出,即可伤人于无形之间,实在是­阴­狠毒辣之极!”

尹剑平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吴老夫人道:“话虽是如此,一般人却是万难这般施展,除非是具有我方才所说的那等功力,否则自身必为所害……”她顿了一顿,又道:“当然,对于水氏师徒来说,却是例外,因为她们师徒日夕浸­淫­毒内,体内早已有了免疫于这等剧毒的抵抗能力,就这一点来说,她们已占尽了优势,一般武林中人,即使是一等一的高手,如果事先不能了解此点预作防护,吃亏丧命事在必然。”

尹剑平由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吴老夫人把宝剑递过去道:“收起来吧,这口剑你好好留着,以后还有用处。”尹剑平接过收好。

吴老夫人双手拄着那根鸠杖,由藤椅上站起来,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阳光把她留在地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的脸上这一刹那间似乎变得更为苍白,那些残留在她的脸上的玫瑰红­色­的斑痕,也就被衬托得更为显著了。她心里包有一团火,可是外表却是一块冰,两种截然不同的­性­质,构成一种强烈的冲突,这正是终年她坐立不安,内心犹豫痛苦的主要原因。

前面沙滩上,吴庆正把一条条的­干­鱼平铺在地上,浪花不时地卷上来又退回去,留下雪白的泡沫,在冬日骄阳下,闪烁出灿烂的银光,很快地就又消失了。一切是那么的“静”,却又是静中有“动”。吴老夫人像是有满怀心事,只是远远地认定那个方向注视着。往事、仇恨、年华……如同卷起的浪花,碎溅在心头上,“生命”却像是掠过眼前的一双翡翠鸟,刹时间拉远了。

尹剑平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静静站立在她身后。

吴老夫人脸上忽然绽开了一片苦笑:“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人毕竟是很渺小,世界上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终生坚持信心和固守原则。”她顿了一下,才又接口道:“然而……即使是最坚强的人,在无穷的岁月侵袭之下,也会憔悴,欲振乏力,也变成了岁月的俘虏,空有壮志雄心,而莫能施展,就像是那堵水中的礁石。”

她扬起手中鸠杖,指向疾流中的一块凸起礁石。

“十年前,我初来这里,它是何等雄壮,当得上中流砥柱!”她感伤他说道:“然而,十年后的今天,你再看看它,几乎已将崩塌了!”

疾流奔浪,已把那堵屹立波中的礁石中心都掏空了,整个正面都陷凹进去,相信再过数年,就有倒塌的可能。

吴老夫人回过头来,十分感慨地道:“人也是一样的,所以空抱雄心和固守原则,如果不能付诸实践,始终仍将失败,更悲哀的是打败你的不是敌人,而是你自己,是无穷的蹉跎的岁月!”

这番含有深锐哲理的话,出自一个­妇­人之口,确实令人吃惊!

吴老夫人紧接着暴露了自己。“就像我,”她颇为伤感地接下去道:“我足足可以当得上是一个坚强的人了,这多年来,我饱受穷困、疾病、仇恨的煎熬,可是内心却不曾松懈过片时一刻,然而,我却一直不曾去实践我的理想,十数年来听令仇人日益壮大,我觉得自己的苦心白费,岁月磋舵!我实在是白活了!”两行泪水,由她熠熠­精­芒的一双眸子里滚落下来。

尹剑平点头道:“这么说,老夫人,你也同晚辈一样,身负血海深仇了?”

吴老夫人吸进一口气:“血海深仇?说得好!情形正是如此。”

“你老的仇人,如今还健在吗?”

“应该还活着……没有死吧!”

“那么,这个人就是水红芍?”

吴老夫人身上一阵战抖,点点头道:“你都知道了。”

“自从你老人家拿出了那支暗器丹凤签,后辈也就可以想知了,只是后辈却想知道得更清楚一点,不知你老人家可肯赐告其详?”

吴老夫人脸上带出了一丝苦笑:“你果然是个有心人,比起我那个不成材的儿子来,你确是强多了。”说时,她已徐徐转身,走向那张藤椅前坐下来。

尹剑平跟上来道:“你老人家未免小看了令郎,以晚辈看来,令郎天­性­敦厚,木讷少言,正是成就大器之才,而且,他的武功事实上已经很高了。”

吴老夫人眼角上带起了两道笑纹:“你和他昨夜一度相见,竟能看出这么许多?”

尹剑平点头道:“令郎步履轻灵,目蕴光采,如后辈没猜错,他必然自幼习练过‘洗筋易骨”之术,足足有十年以上的­精­纯内家功力,而且轻功造诣尤高,己至踏雪无痕之境!”

吴老夫人忽然“赫赫”有声地笑了。“好眼力!一切都说对了。”吴老夫人道:“能够有此见识的年轻人,极不多见,莫怪乎一­干­武林同道,俱都对你青眼相加,肯以绝技相授,实在是难能可贵!”

“老夫人夸奖!”

吴老夫人却又叹息了一声道:“你虽然对我那个儿子批评得极为中肯,只是有一点却不曾看透,他虽然全身上下都称得上是上驷之材,却有一样略欠完美,仅得上中之资,是为极大遗憾!”

尹剑平怔了一下道:“这个后辈倒不曾看出。”

老夫人轻叹道:“这一点,也是一个欲成就极上武功所必须要具有的一一点,那就是‘灵­性­’。”

尹剑平不得不点头表示赞同。

老夫人长叹一声道:“我那庆儿正如你所说,样样都好,即以‘智灵’方面来说,也算得上是不错了,但是我所要求的并非‘不错’就够了,而是要‘极上’之质才可。”

尹剑平道:“有时候后天的努力,亦可补先天的灵­性­不足。”

“孩子,你是故意安慰我了!”

吴老夫人脸上虽挂着微笑,但是笑得却是那么凄凉,她频频地摇着头,大不以尹剑平之话为然。

“你所指的乃是一般的武功,”吴老夫人鸠杖点地,琤然有声地道:“内功,外功,轻功,各样的横练功夫,都可以由努力力行之中求得,只是唯有我所谓的那种‘灵­性­’之功,却是不能,哪怕你力行百年,也是无济于事……况且……”

她像是很伤心地摇了一下头,又道:“人生是那么的短暂,哪有许多的岁月,让你去糟蹋浪费……对庆儿这个孩子来说,他距离我所要求的,显然还差有一截。”

顿了一下,她喃喃地接道:“这一截也是最重要的一截,差了这一截,充其量他只能称当一面之雄,要想领袖武林,为人中之龙,却是万万不能。”

这番话听得尹剑平怦然一惊,当他目光再次向这个瘦削病弱的老­妇­人一望时,已由不住肃然起敬!他忽然发觉到,眼前的这个老­妇­人,正是自己心目中梦寐以求的那种贤者异人之流,只是,她的出现,过于平凡,使得自己一上来就忽略了!

“老夫人!”他肃然道:“我可以请教你老人家的大名吗?”

“我丈夫姓吴……”吴老夫人冷冷地道:“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我本人不是没有名字,而是这个名字平凡得很,平凡到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但是,你却万万不能轻视了我这个老弱的­妇­人!”

尹剑平陡然站了起来道:“后辈景仰尚且不及,焉敢心存半丝轻视之心!唉,后辈此刻内心所充满的,只是万分的喜悦,只仿佛觉出,认识了您,已距离日后的复仇,向前大大跨了一步。”

吴老夫人瘦脸上带出了一抹笑容,频频点头道:“那可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她手里的鸠杖指向水中那块礁石:“这块石头的岁月已经不多了,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十年的到来了!”一刹间,她眸子里聚满了泪水。“尹剑平,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她站起来,冷笑道:“那可就要看你到底比我那个儿子强多少了。”

尹剑平道:“后辈不敢侈求,后辈明白你老人家的意思!”

吴老夫人目光转视向他,仔细地注视了一刻,叹了一声道:“你看看我,如今我几乎已经可以说是一个废人了,即使我那儿子能为我捉到那条百年老鳝,解除了我身上的病痛,我也没有几年好活了,长年的病痛侵蚀下,已使得我身子几处机能失去了原有的灵活,我对我自己早已丧失了信心,不存指望了。”

她又叹息了一声,步回原来座处坐下来。苦笑了一下,她打量着尹剑平道:“但是,我仍然是个不可令你轻视的人,那是因为我这些年所累积下来的思虑和经验。”提到这些,她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丝微笑!“我确信这些思虑的集中缀合,己使我创就出一些前无古人的奇异武功、剑术。”说到这里,她移动手中的鸠杖,在地上划了一个“Z’和一个“S’形状。

这也许只是一种随便的动作,但是给与尹剑平的启示却极大,他甚至于体会出那些简单的符号,显示出一种凌厉的剑招攻杀之力,配合着吴老夫人的杖梢,表现的那种灵活自如,确有迥异寻常之处!

吴老夫人伸出一只脚,把地上的奇怪图样涂抹掉。她已经注意到对方这个年轻人的机警与那种渴望,瘦削的面颊上露出一种欣慰!

沙面上陈列着许多五­色­小石子,间以黄沙,在和煦的阳光下,放­射­出点点星光。

吴老夫人忽然触动灵感,道:“人的智域是要灵­性­来启发的,就像阳光之与石子,这些美丽的石子,各有其光彩,只是本身绝不会发出光来,必须要经过阳光的刺激与渲染!人,也是一样的。”她脸上的笑纹,忽然增加了许多,显示出此时此刻,她内心的舒泰与恬静!

弯下身子来,她抓起了一把五­色­石子。“尹剑平。”她含笑说:“由你脸上、眼睛里所放­射­出的光采,我断定你是个有超人智力的年轻人,是我所寻求的那种人。来吧,现在,就让我试试看,你蕴含在内的那点‘灵­性­’,到底又有多深!是否能够与我参与共事!”

一面说,她双手搓动着,手中石子经过磨擦,发出一片碎响,接着她很快地把这些石子分抓在左右两只手里。

“我问你!”她目光逼视着他:“我手里一共有多少颗石子?”笑了一下,她神秘地道:“如果你猜对了总数,我更要再问你左手有多少颗?右手有多少颗?”

尹剑平心中怦然一惊,只觉得一股热血,箭矢也似地­射­向脑门,全身上下不住起了一阵震荡。

他知道,这个吴老夫人,已经抓住了适当的时机,在伸量自己的那点“灵”­性­了。这是一个根本不着边际的问题,也是不可能由智力与经验去分析解答的问题。正如吴老夫人所说,它是一个属于纯灵­性­,超越想象之外的问题,但是你却绝不能像对付赌局押宝一样地去胡猜乱测。虽是极为短暂的一刹,尹剑平脸上已现出了汗珠!

“定下心来!”吴老夫人眸子里闪烁着­精­光,就像沙滩上那些石子,要在安静里放­射­光芒!

尹剑平轻轻点了一下头,“灵”­性­的显示,纯非深思熟虑的所得,而是一触即发,一闪而逝。

忽然,他耳边听见了一声翠鸟的调啾!

抬起头,正有一群翡翠鸟由水面上低飞掠过眼前。

尹剑平目光电转,看清了翠鸟之数!一十三只。脑中一动。那一十三只翠鸟已自眼前略过,左五右八旋翅疾分而逝。

远处庙宇里,隐隐传来了几声钟响,一种灵­性­的冲激,使得尹剑平面现异采,他不假思索地脱口道:“左五右八,合为十三之数。”

吴老夫人摊开手掌,看了一眼,嗟叹一一声,道:“不错,你答对了。”边说边即把手中石子散落地上。果然左五右八,符合十三之数。

以鸟数来印证玄机,看系无稽巧合,其实却关系着一种先天至灵的升华,除非生具慧根大智之人而不易善于捕捉。

吴老夫人频频点头,表示嘉许!

“你是一个罕世奇才!”她感叹着道:“看来我的凌乱思维,却有待你为我来整理了……”

她再次地感叹着,一种冀图获偿的欣慰,浮现在她脸上,像是一湖死水,忽然着以春风,吹起了片片涟漪,虽长于自持,亦不免现出了激动!

“你知道,”她和蔼地道:“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也许我只是一个采矿的人,发掘了铜、铁、金、银的矿石……却有待你的冶金之术,使它们成为­精­致的器皿!”

她太兴奋了……枯瘦的脸上不止一次地现出了笑容。

尹剑平道:“只是,吴老夫人……”

吴老夫人打断了他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现在正要告诉你,你是因为还不明白我的身世,而觉得有些犹豫可是?”

尹剑平脸­色­微微一红,却不擅说谎地点了一下头。

“你的这种犹豫是应该的,也是正确的。”吴老夫人脸­色­忽然变得很严肃:“但是务必请你相信,我与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

说时,她的眼光远远眺望过去,她儿子吴庆显然已把所有的于咸鱼都晾好了,正在张罗着两面大鱼网。鱼网许多地方都已经破坏了,不但要摊开来晒,而且还要去补,端的是一项费时费事的工作。

吴老夫人眼睛看着儿子,却喃喃地向尹剑平道:“这件事,我至今还没有告诉我那个儿子……那是因为我知道他听后会受不了,他不够沉着,再者,他的武功也绝非是仇人的对手……”

尹剑平道:“但是杀父大仇不共戴天,你老人家又岂能永远瞒下去!”

“哼!”吴老夫人冷冷地道:“除非我认为他的武功一日能胜过仇人,否则我是不会告诉他的,我宁可含恨吞仇而终,也不愿他前去送死!”

尹剑平肯定地道:“你老人家的仇人必然是水红芍了?”

“你说对了!”吴老夫人脸上出现了一种忿恨:“就是她,十五年前,外子身中丹凤毒签因而丧命,我也在那个女魔头手上吃了极大的苦头,若非一时侥幸绝处逢生,却也万万保不住这条­性­命!”

尹剑平吃惊地道:“吴老伯所中那支毒签,又与后辈所中的这支毒签有什么不同?”

“完全一样,”吴老夫人冷笑一声,道:“只可惜,那时我夫虽行医苗疆,以神奇妙手,活人万千,然而这一次,却眼睁睁地让我看着他撤手归西!”

说到这里,她脸­色­黯然地道:“水红芍那个妖女,生具一副俏丽姿­色­,间以擅施妩媚之术,武林中越是有造诣成就之人,也就越是她下手猎获的对象,我丈夫也不例外!男人!哼哼……”

在这项事件里,似乎是还包含有“题外之恨!”尹剑平岂有不知之理?只是他却不想问,吴老夫人也不想说。话题仍然又回到了水红芍身上。

吴老夫人脸­色­十分­阴­沉地道:“水红芍那个女人,最令人惊异的却是一身登峰造极的武功,我夫­妇­练有一套联手剑招,几年走遍天下未逢敌手,然而在这个女人手上,却只斗了一半,就双双败下阵来。”

说到这里,她仰首穹空,一面思索,一面冷笑着道:“虽然事隔十年,我仍能清晰地记起她所施展的每一招每一式,终身也不会忘记。”

尹剑平道:“吴老伯莫非就是那一次身中暗器而死的?”

“不不……”吴老夫人道:“那只是第一次接触,我夫­妇­虽然落败,却仍能全身而退。

经过那一次教训,返回之后,我那先夫才算认清了水红芍的真正面目,悉知她是一个面若桃花,而心似蛇蝎的女人!也明白了水红芍必欲置其死而后休的心意,是以才痛下决心,与我细心研究对付之策。”

她略含伤感地又道:“我们经过数月的研讨,找出了许多上次落败的原因,就在水红芍第二次再找来时,全力以敌,这一次果然较上一次强多了,的确给了水红芍极大的威胁,然而这个女人,她的武功实在大高了,剑术也太玄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了。她的脸显然起了一阵子的痉挛,两行眼泪却情不自禁地汩汩流了下来!

“先夫就是这一次丧生在她的‘丹凤毒签’之下!”她木讷地接下去道:“我也因一时求胜太切,过于欺近,被她的那一手‘反手三剑环’伤中左肋,疾痛之下当场昏死现场!”

尹剑平惊得一惊,遂道:“只是……你老人家却又怎么逃得了活命?”

“哼!这就是所谓人不该死,五行有救了!”吴老夫人缓缓道:“水红芍自以为她那‘反手三剑环’为盖世无双的奇妙剑招,出必中,中必死,哼哼……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料想到,这一次却是例外!”

尹剑平“哦”了一声,道:“这么说,她必然是误以为你老人家中剑已死,乃才大意而去。”

“你说得不错,事实确实就是这样。”吴老夫人冷笑道:“……那一天,我直到午夜时分才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只发觉遍身都是鲜血,我抖颤踉跄地由地上站起来,向家里走进去……等到我点亮了灯,才忽然发觉先夫的尸体……他已经死了多时了!”

吴老夫人两只手用力地握住杖首,身子微微颤抖着:“他当时脸­色­发黑,双目怒凸,七孔流血……死相奇惨……而我就在这时听见了庆儿的哭声,那哭声显然是传自后院里的……

这才使我想到了这个孩子竟然还活着……”

吴老夫人泪流满面,无限痛心地接下去道:“是我当时循着庆儿的哭声,找到了后院,仔细聆听之下,发觉到那哭声,竟是传自水井中。”

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她抖颤地拭了一下脸上的泪,轻轻叹息着道:“我那先夫倒不失是一个有心的人,他唯恐我们吴家绝了后,悉知那恶­妇­水红芍必欲斩草除根,是以在身中毒伤之后,兀自返回家门,将庆儿置身于一个空篮子里,半吊在后院井内,想是那时庆儿是睡着了,如果早时发出哭声,被水红芍听见,­性­命必己不保了,如果再晚些时候啼哭,也就不会被我听见,却是不早不晚,正好被我听见,足见是命不该绝,吴家祖上有德了!”

尹剑平慨然道:“如此说来,庆兄这条命真是捡来的了。”

吴老夫人情绪好像平和了不少,一双闪烁眸子,注视向尹剑平道:“自此我呣子东奔西躲,生怕被水红芍发现了踪影,孤儿寡­妇­相依为命,过着一般人难以想象的艰苦岁月,辗转来到了这‘积翠溪’才算安定下来,在这里竟然也一晃十年了!”

尹剑平脸上现出了同情,更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悲愤溢于言表。吴老夫人说了半天,其实只是一个引子,似乎还没有说到更重要的主题。可是接下来的话,立刻使尹剑平感到了震惊!

“这将近二十年来的岁月,对我来说,除了含辛茹苦把庆儿养大成|人外,对我来说,并没有丝毫浪费!”她直看着尹剑平道:“你可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

尹剑平道:“你老人家是说,你已经研讨出了对付水红芍的武功招法?”

“你很聪明!”吴老夫人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非但是这样,我更研究发现了,用以对付她们丹凤轩‘七步断肠红’的解药,有关这一点,已经在你身上应验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显得很高兴,冷笑一声又道:“那水红芍自诩她那‘七步断肠红’为她丹风轩独门剧毒,除了她们丹风轩的特制解药以外,普天之下,再也没有第二种药物可以解救,多少年来,死在她这‘七步断肠红’下的武林人士,真不知有多少,包括先夫在内。

现在终于被我想到了破解之法,有了这次的经验,我更将无惧于她的剧毒!”

尹剑平道:“只是,你老人家却又怎么知道,研讨出来的武功招法能够敌得过水红芍?”

“说得好!”吴老夫人苦笑一声,道:“事实上,我确实不知道,不过,我却有这个自信!”

“为什么?”

“因为,”她摇摇头道:“这很难说,就像你刚才能够迅速猜出我手中所抓的石子数目是一个道理。当然也有不尽相同之处,那是因为我研创出来的这些武功招式到底脱不了经验的累积,而你的对答,却是纯灵­性­的,这是唯一的一点不同之处!”说到这里,她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了笑容!

“当然!”她接下去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能够看得透我这些奇异的武功招式,却又非要具有那么一点纯‘灵­性­’不可。这个道理说起来似乎有些矛盾,其实却不然。”

她微微一笑,注目于正前方丈许以外的溪水,这时正有无数的小鱼,成群结队地在疾水中游窜着。

“这些鱼你可看见了?”

尹剑平点点头道:“看见了。”

吴老夫人微笑道:“你可知道它们何以要这么费力地逆水而行?”

“这……”尹剑平一时不知何以置答。

“那就是因为它们要跳越过这块石头。”她用手中杖,指向逆水中一块尺许大小的凸出的石块:“你可相信?”

“这……”尹剑平摇了一下头。如果这个问题可以解答,诚然天下无不可解答之问题了。

吴老夫人点点头道:“但是我预测它们一定会这么做的,不信,你就注意的看吧。”

果然,话方住口,只听得“哗啦!”一声水响,第一尾鱼已脱水跃出,越过了石块,落向彼面,紧接着第二尾鱼亦奋身而起,穿越过去。

第三尾,第四尾……

所有的鱼,一条接一条地全数都掠了过去,其中有几条体力不足的穿越过去,只落在石块上跳动挺刺不已,阳光下银鳞闪烁,十分惹眼!

“怎么样?”吴老夫人看向他道:“你觉得太奇怪了吗?”

尹剑平眼光里充满了迷惑,不甚奇怪地道:“如果这种现象,伯母以前没有见过,那么确是太奇怪,而不可思议了!”

“我当然没有见过,”吴老夫人冷森地道:“但是我所以能有此­精­确的猜测,乍然听起来像是不合情理,其实我一说出来,你就会感觉到完全在乎情理之中。”

“后辈愿听其详!”

吴老夫人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对这条水,我了解得太清楚了。”她用手杖指划着溪上道:“这条溪水是由两处逆流岔集而成的,眼前这块地方,也就是这块有凸出礁石之处,正好是二流交汇之处的一个漩涡,最适宜水族栖息,是以两流群鱼,都拼死拼活地要来到这个地方。”

她那张瘦削的脸上,闪烁着一种智慧,却非仅仅只是一般人所谓的那种聪明,而是饱经世故,无数经验所累积的那种­干­练。

她继续接道:“眼前这些鱼,若想求舒适安宁,就非得要跃过眼前这块石块不可,所以,我只需一经着眼群鱼的方向与神态,即可以作如此的断定。这件事情,拿来和我那些奇怪的武术招式比较起来,情形完全是一样的。你不能仅仅对于那些招式的奇妙形成,而心存不解!”

她肯定地点着头,又道:“任何一件事情的形成,都必然是有原因的,只是因为你不曾了解到那些事情形成的客观因素罢了!”

吴老夫人脸上又闪烁出那种智光。

“又如果我事先不曾知道水的动态,我就不敢贸然猜测鱼群会跃石而过,猜测出鱼跃固然有几分灵­性­的表现,但是,如果没有事先对这条溪水所了解的经验作为后盾,那点灵­性­,虽闪烁出光,却无济于事,人智的浪费,莫过于此!”

十三

尹剑平忽然了解到这个吴老夫人的深浚与卓然不凡,由衷的对她生出了折服!闻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

尹剑平说道:“你老人家这一番话,对我感触实在太大了!”

“那是必然的。”她冷森森地笑着:“世有伯乐而没有千里马,人的才智,如果不为另一个所激赏和发掘,那与平凡也就相去不多,就像是一块未经雕磨过的玉,看上去充其量也只是一块石头吧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觉得很高兴,咧开了­干­瘪的两片嘴­唇­,发出了奇怪的笑声。在她张开嘴­唇­的时候,尹剑平才忽然发觉到她嘴里的牙齿,敢情十有九都已脱落,就仅存的几个,看上去也都似乎动摇。忽然,他对这个老­妇­人,潜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尊敬与同情!他已感觉出她的“日薄西山”,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吴老夫人道:“这十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运思着用以攻破水红芍的奇异招式。唉!

那真是一件极艰难极不易持久的工作。”

尹剑平凝神静听,没有接口。

“情形是这样的,”她注视着尹剑平道:“你也许还不知道吧,我除了­精­于医术以外,还当得上是一个出­色­的画匠。”尹剑平没有打断她的话,生怕扰乱了她的思绪。现在,他已经知道,这个吴老夫人有极为­精­敏的潜智,每一句话都有很深切的涵意,确能发人深省。

“并且我的记忆力也较一般人要强得多,”她说:“凡是经过我记住的事情,我确信今生今世也不会忘记的,就利用我的这一项特长,我记住了水红芍所施展过的每一手剑招,每一式拳脚,并且把这些招式绘于图面上,我用了整整三天时间,把她历次出手的招式一共描绘下一百二十八手。”

尹剑平惊讶地道:“竟有这么多?”

“你哪里知道,”吴老夫人冷笑道:“这些招式并不仅是她当初用来对付我夫­妇­两个的招法,还包括她用来对付别人的,一经我当初留意过目之后,就存在了记忆之中。”

尹剑平不禁为她的这种记忆力,深为折服。

吴老夫人接着说道:“这些招法,几乎每一招都称得上诡异绝伦,最初五年,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研究着这些招法,只是进展极慢,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是在研究着一卷天书一般的困难。”

微微一顿,她转向尹剑平道:“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尹剑平道:“这,大概是伯母本身功力未达到这个境界。”

“不错!”吴老夫人道:“功力与智力,均未能达到这个境界。”

她叹息了一声,缓缓接下去道:“我年岁已大,自信在今生今世,也不能达到水红芍那般­精­湛的功力,只有在智力方面,或可取胜于她。”

吴老夫人频频冷笑着,手中鸠杖在地上拄了一下:“这一方面来说,我确信我已经做到了。”

尹剑平道:“伯母所说的是‘智谋’还是‘智力’?”

“智力!”吴老夫人道:“其实这些智力的结晶,已大大地弥补了我的功力不足,我确信一旦加以运用,即可对水红芍构成致命的威胁。”

尹剑平道:“伯母为什么这么自信?”

“问得好!”

吴老夫人冷笑一声,接下去道:“如果在一年以前,我尚还不能有此自信,但是今天,我却敢夸下这个海口。可是,你要记住我话中那‘加以运用’那四个字,就能体会出其中还有困难存在了!”

尹剑平点头道:“伯母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吴老夫人道:“你明白什么?”

尹剑平道:“伯母这些年苦心思虑,所研究出来的奇招异式,就像是滚落玉盘的一盘珍珠,其中每一颗都是智灵的结晶,光华灿烂,但是却缺少了一根用以贯穿的­精­致链子。”

“不……错!”吴老夫人几乎惊讶了:“你……你怎么知道?”

尹剑平叹息道:“你老人家这么一说,后辈自然也就可想而知,只是我却有点怀疑,怕母你所得自水红芍处的招式,只能说是水红芍所­精­擅的一部分,并不能代表她的全部。”

“你说错了。”吴老夫人脸上挂着冷笑:“一叶知秋,人也是一样的,一个人,达到某一水平之后,所说的每一句话,必须合乎他现有的身分,这也就是圣贤豪杰所以异于一般人的地方。一个人的武功,更是如此,是以,只须用这个人所出手的招式,即可以断定他功力的成就与水平!”

顿了一下,她又道:“况且,我所搜集她的这一百二十八手招法,更是她功力的菁英!

我曾经把这一百二十八手不同的招法,加以详细研究比较过,结果证明这些招式全在一个水平面上,这更证明了我的看法完全正确,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

尹剑平没有吭声。这一刹,他思索电转,忽然觉出吴老夫人的话,很有道理,虽然其中还有某些地方有待商榷,但是老夫人的坚持,必定有她赖以坚持的道理。况乎她曾身体力行,更不容自己仅凭想象就加以怀疑。

吴老夫人冷笑一声,道:“你可赞同我所说的?”

“理论上晚辈已经赞同。”

“事实上呢?”

“那却要待事实来加以证明才行。”

吴老夫人脸上现出了不悦,一双银灰­色­的眉毛忽然挑起,可是,忽然间她脸­色­又平和了下来。

“你是一个有见地,不随波沉浮的人,这种个­性­,倒与我很相象。”吴老夫人喃喃地道:“对求学抱有这种怀疑的态度是应该的,但是对于已经证实的真确,就切记再不要存心疑惑,这件事你不久即可证实。”

说到这里,她缓缓站起来,又道:“你跟我来。”

尹剑平答应了一声,跟随在她身后。

吴庆迎面走过来,见状道:“娘,上哪去?”

吴老夫人点点头道:“你也来。”

说完,她拄着鸠杖踽踽绕向后舍,那里有一间长方形的茅舍,门窗都紧紧关闭着。

吴庆奇怪地叫道:“这不是娘打坐的地方吗?”

吴老夫人已经推开了门,回过身来道:“你们都进来,庆儿把灯点着了。”

尹剑平觉得房间光线异常的黑,尤其刚由明处进来,更觉得一片黝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第一盏灯点亮了,光华照处,首先迎着尹剑平眼睛的,是一张女子的大幅画像。这幅画像,立刻就吸引住尹剑平的目光,原因有二:

第一,那画中人,当得上“绝­色­”二字,确是一个罕见的美女!

第二,就画的本身来说,亦可当得上是­精­致杰作,虽是初初一见,即给人栩栩若生,先声夺人的感觉!

是以,尹剑平立刻就被这幅不寻常的画儿吸引住了。

那一幅水墨丹青,是画在一大疋白缎子上的,迎着灯光闪闪而有光泽。不止是尹剑平吃惊,就连吴庆也似乎怔住了。

“娘,这是您画的?”

“当然是我画的。”

“啊!”吴庆嘴里赞美着,一面走过去道:“您什么时候画的?怎么我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吴老夫人打量着儿子,道:“这些年以来,娘所作的什么事你又知道?”

吴庆似乎早已为画中人的绰约风姿吸引住了,只管把一双眸子,不停地在那幅画上转着,脸上充满着希冀与倾慕,几乎达到了“忘我”之境!吴老夫人这时又陆续地点燃了两盏灯,一时间全室大见光明。灯光不但照明了那幅美人丹青,更照见一些更奇怪的东西。就在整个墙壁上,画满了奇奇怪怪的图画。

这些图画并非是画在画布或者纸页上,而是名符其实的壁画,画在墙壁上的。墙壁是事先经过粉刷的粉壁,一经着以彩笔,显得十分透剔玲珑而具有立体之感!只是,令人费解的,却是不知道到底画的是些什么东西。

吴老夫人只管把分散在各处的灯,一盏盏地点着了,遂即走向当中的一具坐垫上坐了下来。

尹剑平上下打量着,只觉得这奇奇怪怪的画笔,在不同位置的灯光映衬之下,各有角度。似乎有某种强烈的感受刺激着他

他一连看了几次之后,这种感觉,更显得深刻,一刹时,仿佛身处在千军万马之中,在强烈的意识形态里他心灵顿时遭受着一种难以想象的压迫力。自此目光所见,已不再是那些静态的各式彩笔,倒像是无数闪烁着银光的一片剑海。身边更像是响起了震人耳鼓的兵刃交磕声、喊杀声、喝叱声。有人悲号,有人狂笑!一时之间,大昏地黯,日月天光,兵刃的交磕,剑气的纵横,勾划出惨绝人寰的一场厮杀!

尹剑平慌不迭地闭上了眸子。眼不见,心不乱!

略为定神之后,他才敢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眸子却是再也不敢投向壁面,只是直直地向着中座的吴老夫人身上看去,尽管是心里强自镇定,已难以掩饰他先时所形成的心理狼狈和不安!吴老夫人却只是看着他,微微点头发笑。

尹剑平心里更为惭愧,偷眼一瞧吴庆,只见他仍在端详着那幅丹青美人,那副样子,简直像是被画中那个美人迷住了!吴老夫人叹息一声,向着尹剑平招手道:“你过来。”

尹剑平缓缓走过去,一直走到她的座前站定。

吴老夫人两只手拄着鸠杖,那双眸子,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道:“告诉我,你心里的感觉。”

尹剑平脸上一红道:“这……”

吴老夫人道:“不要紧,你说吧……这些墙上的画,你觉得怎样?”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受不了,我不敢看。”

“很好!”吴老夫人点头道:“这证明我的苦心没有白费!”

说到这里,她面­色­一沉,向着一旁的吴庆大声道:“庆儿!”

一连唤了两声,吴庆才似忽然警觉,忙即转身走过来。

吴老夫人冷笑一声道:“那女人美吗?”

“太美了!”吴庆惊异地道:“这是你老人家平空想象出来的吗?”

吴老夫人冷冷地道:“不错。”

吴庆反身又打量了那幅画一眼,赞叹道:“我想也是的,世上绝不可能会有这么美的人!”言下频频摇头,似乎为着世上不曾有这般美女而大为惋借,感伤不已。

听了儿子的话,吴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缓缓垂下头来,一刹间,她眸子里聚满了泪水。

“娘,您怎么了,”吴庆上前一步:“你又不舒服了?”

吴老夫人冷笑道:“我是不舒服,很不舒服!你下去吧,去打几条鲜鱼来,我们也快该吃午饭了。”

吴庆点头道:“对!你不说我还忘了。”

说完拍着尹剑平道:“难得我娘喜欢你,你就陪着他老人家多聊一会儿吧。”

一面说,他遂即又向那幅美人丹青看了一眼,才匆匆向外步出。

吴老夫人看见儿子离去的背影,叹息一声,喃喃道:“这孩子……不知长进的东西!”

说罢转向尹剑平道:“你当然知道我画中的那个女人是谁了。”

尹剑平点点头道:“自然是当年杀害怕父的那个元凶,水红芍了!”

“不错!”吴老夫人冷笑道:“你刚才可看见了,我那儿子注视这张画时的神态,简直就与当年他父亲初见那个贱人的样子一般无二,所以才禁不住使我伤心。”

尹剑平道:“庆兄既不知画上人的真实身分,自然难免,他年轻力壮,对于漂亮的女人心存向往,这也是人之常情!”吴老夫人面­色­极为­阴­沉。尹剑平抱拳道:“后辈一时口不择言,伯母尚请海涵!”

吴老夫人苦笑道:“我当然不会怪你,我是恨铁不成钢,也许对庆儿我期望太高、太深,所以也就要求太过分了一些。”

尹剑平道:“伯母既唤我与庆兄一齐来,想你有话要说,怎么又叫庆兄先走了?”

“唉!”吴老夫人冷冷地道:“你莫非还看不出来吗?我是故意把他支走的。”

“这又为什么?”

“不为什么……”吴老夫人道:“如果今天没有遇见你,也许我……也许我会撞头而死,我……我真的对他灰心失望极了……”

尹剑平呆怔了一下,欲言又止,心里想到老夫人嘴里所谓的失望,绝非仅仅是指吴庆多看了几服那张水红芍的画像而已,当系别有所指。

吴老夫人虽然嘴里这么说着,可是她的表情,却显现着一种欣慰。虽然儿子让她失望了,可是儿子所带回来的这个人,却又给她带来了无比的希望。

“我原本想把这些夺天地造化的奇异武功招法传授给我那个儿子,可是,他偏偏不是这个材料。”

吴老夫人苦笑着举起了手上的那根鸠杖,指向四壁道:“这些招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我心灵智慧的结晶……只有具有像我这般灵­性­的人,才能有所体会,一般人是万万不会有此感应的!”

顿了一下,她喃喃地道:“就像我那个儿子,却没有任何感触。如果我告诉他,这些诡异的图画,是我毕生心灵的结晶,乃是开创武林各门派前所未有的奇招异式,他必定会认为我这个娘疯了……”

尹剑平心中一惊,虽然他已经猜得到这些古怪的壁画必有名堂,只是如果说画中所示,果真如吴老夫人所说的,乃是一些武功奇招异式,那也确实大玄了,令人简直难以相信。但是无论如何,吴老夫人的这些话,却已提起了他极高的兴趣。他迫不及待地扭过脸,向着右边这堵墙上看去。这片墙壁上,绘画着大小约有七八十幅壁图,大小格式无一雷同。有圆的,有方的,有的甚至于只是一条弯曲的线,或只有一些奇怪的符号。说得上“琳琅满目”,一眼看过去,林林总总充斥得满壁都是。一片强烈的杀机,就在尹剑平目光方自触及这片墙壁时,再次向他脑中所反映的意识反卷过来!

这一次也许由于他看得较为仔细,所反映过来的那种意识也就较前次更激烈!强大的感应力道几乎使得他难以挺受,足下一个踉跄,由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吴老夫人手中鸠杖,却在这时忽然探出,点在了他后腰上,她显得极为振奋!

“说出你的感觉来!快!”

尹剑平定了一下,道:“难以形容,只是眼前充满了杀机……令人心胆俱寒,气势难以抗拒!”

“赫赫……”吴老夫人笑声里充满了自负与得意。这证明了她历年的苦心没有白费。

“不错!”她很欣慰地道:“这说明了你很有眼力,你继续看下去,并把你的感觉告诉我。”

尹剑平这时只觉得心血沸腾,大是难以自己!那些奇怪的壁画,似乎蕴含着无限神奇的威力,在他仔细逐个观望之时,更不禁发泄无遗。尹剑平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压迫力渐次聚增着,渐渐地达到他无从抗拒的境界。

一刹时他呼息急促,眼前像是飞起了万千蝴蝶,一只只彩翼缤纷,上下翩跹,以至于眼花缭乱,不知不觉间冷汗涔涔而下!他不得不闭上了眸子。眼不见心不乱,冀图片刻安静。

吴老夫人一直留意着他的表情,这时见状,哑然一笑,摇头道:“不行,你不能逃避,睁着眼睛。”

尹剑平摇头道:“我受不了……这些图画里,莫非掺和了什么邪法不成?”

“胡说!睁开眼睛。”

尹剑平神智少清,听见她语气里含蓄的怒气,不敢不遵,遂即眼睛睁开。

吴老夫人道:“现在你听我的话,从第一幅图画上看起,也许情形就好得多。”

尹剑平依言,遂即把目光落在第一张壁画上。

画面是一枝梅花。

雪天寒梅,应该是一种无比的“宁静”!然而,在尹剑平一经注目之下,这枝梅花却大反“静极”的常态,有一种夺人心魄的威势!这一刹,他眼中所见虽然只是一枝梅,只是意识里却交织着寒风的凛冽,大雪纷飞的奇寒!

吴老夫人缓缓道:“此为天山之‘绿萼梅’,花单蕊挺,于四面风雪中怒挺高标,散王者之香于幽谷,你着眼它幸生之理,即可识八方风雪之势,识此先机,可于乱军之中取敌首级,动心忍住,静中求动,可以成大功!”

经她这么一说,尹剑平再看壁上梅枝,果较前大生迥异!

他耳中依稀听见了狂风的吼啸,眸子里亦点缀出大雪狂飞之势,眼前梅枝左舞右伸,前仰后覆,惟危而不倾,曲而不折,此中关窍,端的大有趣味!尹剑平陡地心花怒放,先时恐惧,一股脑地抛了个­干­净!他方待定目细观时,眼前风雪动态,已趋于寂静。风雪已失,一切如常,眼前梅枝,不过即是一枝梅枝而已!

尹剑平既已识破此中关键,不禁大生遗憾,脸上由不住现出了怅然若失神态!

吴老夫人沉着笑道:“够了,你还不知道吗?”

尹剑平面上一红,欠身道:“伯母明察,小侄只是觉得寓意甚深,方有体会,却又消失,这时心中模模糊糊,却像一无所悟,是以大生遗憾而已。”

“哼!”吴老夫人冷哼了一声道:“这就是所谓的‘灵­性­’了,你能及时现出灵­性­,善于捕捉,已是大智之人,常人万中难觅其一,上来不可期功过甚,能有眼前成就已很不错了!”

尹剑平应了一声:“是。”

他眼睛兀自注视着那枝梅花,希冀着先时景象再现一次,只要再现一次,他就有把握识透先机,偏偏那枝寒梅在一度猖狂之后却是再也不曾颤动一下。

吴老夫人道:“傻小子,灵­性­之现,如白驹过隙,一纵即逝,那是没有用的!”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遂把眼睛移向第二幅壁画,这幅画更简单,画的是一个山,只是草草几笔,山顶细长尖出,而底部却很阔大,更不知是什么意思?”

第三幅画的较似有生趣,画的是猫扑鼠。也只是草草勾画而出,较为强调特殊的是猫的眼神和一双肩胛。

再下面一幅画,是一个奇怪的星状标志。

尹剑平一连向下又看了一些,林林总总,无不莫名其妙,令人匪夷所思!

他的视线在一幅较大的画面上停下来。这幅画,无疑是他感觉到最为惊奇的一幅了。画面上,一共只有六条线,交叉成为一个“米”字形状。

尹剑平虽然是灵­性­一纵即逝,未曾再现,但是对于这幅画,他却似有甚高的领悟力,足下情不自禁地向前跨走了两步。吴老夫人亦不禁缓缓站起来,跟着他向前步近。

尹剑平全神贯注在这幅图画上,神­色­至为深沉。吴老夫人由他的眼神,已经知道他着目之处。

“你看见了什么?”

“六口剑!”

“嗯!”吴老夫人缓缓地点了一下头:“还有呢?”

“六Kou交锋相对的剑。”

这么一说,已是再明显不过。吴老夫人霍地咧开了仅仅只有几颗牙齿的嘴,哑声笑着,她样子高兴极了。

“好小子!真有你的,”她频频点头道:“看来我的这些绝技是非你不传了。”

尹剑平没有说话,他只是聚­精­会神地认真打量着那幅图画。

“伯母!”他目不离画地道:“这幅画应该不是你老人家的假想招式。”

吴老夫人道:“这话怎么说?”

尹剑平道:“小侄只是这么猜想罢了。”

“说下去。”

“是!”尹剑平道:“以小侄所见,六道线代表六口剑,却显示着不同的六手绝招,攻防兼施,却是妙绝天下!小侄已经感应出画上强烈的杀机,是以判断这些招式,必然有其真实­性­。”

吴老夫人冷森森地笑了一下,道:“有道理,那么,你看六剑交锋的胜负如何?”

“这个……”

“不要紧张,你已经把握住了重心,说下去。”

尹剑平注视了一刻,他双眉微蹙,殚­精­竭虑地在搜索枯肠。须知他学兼各家之长,自幼智力超人,长久以来,他早已训练出自己敏锐的判断力,能够在面临难题的一刹那,施展急智,而有所斩获。此刻,他更不愿放弃这片刻之机!显然他正如吴老夫人所说,已经把握住这幅图画所显示出的关键重心,然而却只差那一点“呼之即出”的即兴!刹时间,他眉心已现出了颗颗汗珠。

吴老夫人感叹一声道:“你既已看出六剑交锋,焉不知主客之势?”

尹剑平陡地心中一动,恍惚之间,像是解开了一个大扣子。

吴老夫人一笑,道:“何不换个方向再看看?”

一言惊醒梦中人,尹剑平陡地向左面跨出两步,果然情形大异,神­色­一振,终于释然,脸上遂即现出了笑容!

吴老夫人笑叹一声道:“这六手盖世绝招,已是你的了!你说与我听听。”

尹剑平点头道:“上三口剑是主,下三剑为宾。”

“胜负呢?”

“前两剑,主势大胜,只是客剑却在第三招败中取胜,挽回了狂涛!”忽然他变得极其兴奋地道:“妙呀!这等剑势,实小侄毕生仅见!”

吴老夫人道:“你可曾领略习会?”

尹剑平微一点头,道:“今生今世也不忘记!”

吴老夫人哑然笑道:“好狂的口气,口说无凭,你可愿与老身试过?”

尹剑平退后一步,打量着吴老夫人道:“伯母要怎么比试才信得过?”

吴老夫人点头道:“就用你手上的这口剑,与我接上三招,看看能胜我否?”

她一面说,一面已拉开了架式,把手上鸠杖权作宝剑,一吐即收!这种出手,已透着大大的不凡,偌大的杖身,竟然在吞吐之间,化为子虚,完全隐藏在腕时之下。

“来吧!尹剑平!”吴老夫人欢声道:“我主你客,三招之后,你即可尽悟­精­髓,拔剑吧!”

尹剑平被她这么一激,也不禁跃跃欲试,当时反腕出剑,把剑身紧贴上臂。

吴老夫人哑声笑道:“好!这是冷琴阁主的‘抱剑吞天’架势,且留神接我眼前三招吧!”

话声出口,足下又向前迈出。休看她老迈不堪,弱不禁风的一副病躯,一经动起手来立刻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只见她身躯猝然间向下一一矮,右手平挥,“呼”的一声,那根鸠杖已平吐直出。

疾风一缕,直袭向尹剑平双眉之间。此番招势大非寻常。

尹剑平若非事先在那张壁画上识得先机,只怕这一招,即有­性­命之忧!只觉得双眉间一阵发炸,对方杖梢已迫近眼前!

吴老夫人显然不曾手下留情,她手中所施展虽然只是一根木杖,却是当长剑来使唤,随着她出手之势,内力贯注,一股尖风,直向尹剑平眉心间袭去,由于她侧身掩饰得法,乍然出手,简直令人防不胜防!进而看她出手之势,四平八稳,却有大股凌人劲道,在她出手之前,先己投体而出,分布向敌人的身侧四周,形成一种无形箝制之力。这等出手,大是迥异一般,君临天下,而显露出“王者之风”!

尹剑平虽然和她是印证过招,却也由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总算他已尽悟了那画中正反六剑迎对之势,见状哪里敢小缓须臾,左步向外猛地错开,那口“玉龙剑”却由反身之间,由肩后推出。

剑尖迎着了杖梢,由于双方兵刃间俱已贯注了内力,是以不待真的有所接触,却行反弹而开。

吴老夫人一声怪笑,鸠杖向前再伸,整个身躯,却随着前进的杖身,猛地向前欺进了过来。尹剑平顿时大吃一惊!

吴老夫人这第三剑,更似具有风雷之势,就在她扬首挺躯之间,已直直地向着尹剑平当胸挺刺过去。尹剑平惊呼一声,已被吴老夫人眼前杖势,霍地向后压倒,然而对方的杖势却不曾丝毫放松,保持着原来之势,猛地刺压下来。

尹剑平这第二剑是用滚翻之势递出,只听“叮当!”一声脆响,剑梢磕在了杖身之上,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悠然已把吴老夫人鸠杖荡起。

把握住此一刻进身之机,尹剑平的剑身翩若惊鸿地平飞而起。

吴老夫人却也在这时施展出了她早已备好的第三招,鸠杖乍举——“举火烧天”!

双方的剑招演变至此,可以说已到了最后关键。

吴老夫人为了要证实她心中急于想知道的,这一招也就越加的施展得力,鸠杖乍举,遂即霍然拍下,这一招看似无奇,其实却具有难以防制的奇特威力。在她杖势之下,尹剑平“顶门”、“咽喉”、“心坎”三处要害,全在控制之中。然而尹剑平却已事先防到了她有此一招,剑势就在她身形猝转之间,已向外抡出,只听得“叮当!”两声脆响,无巧不巧地封开了吴老夫人下奔的杖势。

吴老夫人发出了一声怪啸。她的身子显然由于对方剑势的逼迫,已难以自持,可是却施展出全力,意图脱困,鸠杖挥处,四面兼顾,在她怪叫声中,向外直闯而出。

然而,她实在是已难能为力。就在尹剑平猝然施展出第三招的那一刹,已注定了她必有的命运。这一招“四两拨千斤”,较前一招施展的尤为漂亮,剑尖触及杖身,发出了“铮”

的一声轻响,吴老夫人那根极具力道的鸠杖,“噗”地被弹了起来!在不过是尺许之间的空隙,却已使她露出了破绽。尹剑平的那口玉龙剑,就把握住此一刻良机,陡然由这个空隙里挺刺直进。

吴老夫人惊喜交迸地大叫了一声:“你赢了!”

说时迟,那时快,尹剑平的那口玉龙剑真像是闹空之龙,剑势一经撒出,直如决堤河水,一发不可收拾。尹剑平显然慌了手脚,嘴里惊叱一声,以左掌力击右腕,硬生生把递出的剑身向后撤出了半尺。

吴老夫人早已吓得面­色­惨变,见机行事,霍地向外滚身而退。饶是如此,她却也免不了一场虚惊!

玉龙剑剑走轻灵,一片乌光闪过,却将吴老夫人头上皤皤的白发,削下了老大的一络,霍地散开来,就像是洒向空中的一蓬银丝。

吴老夫人固是吓得面无人­色­,尹剑平却也深以孟浪失态而大为尴尬!紧接着吴老夫人放声大笑了起来。她笑得那么狂,那么无拘束,像是久压在心里的怒火,忽然间为之发泄而出。就在这间草堂里,她放荡无拘的狂转着身子,笑着,叫着……

这番声势,不禁把尹剑平惊得呆住了!

吴老夫人声嘶力竭地跌坐在位子上,手中鸠杖“当啷!”坠地,那副样子,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球。只是她脸上所弥漫的笑容,却显示出她内心的喜悦!

尹剑平心情稍定,趋前告罪道:“小侄一时失手,伯母万请见谅!”

“你没有罪!只有功!”吴老夫人探身坐直了,欢声笑道:“由于你的活用,已把我所构恩的奇招,表现得淋漓尽致,使得我信心大增!这也证明了,我所构思的这些奇功异招,绝非是虚空的幻想,确是有超越凡流的价值!”

她忽然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尹剑平的肩膀,温声道:“你可知道这三招剑招的原始出处吗?”

“这……”尹剑平摇头道:“小侄正要请教!”

“那么,我就告诉你,”吴老夫人脸泛激|情地道:“我所施展的三招,正是当年水红芍用以取胜我的三招,也是她自以为最得意的‘追命三剑’,据我所知,多少年以来,死在她这三剑之下的人,已不知凡几,现在,终于为我所破!”

顿了一下,她接下去道:“非但为我所破!而且反过来为我所制!”

她冷冷一笑,又道:“你所施展的‘反命三剑’,正是我多年来苦思竭虑的结晶,非但在我画图的理论上得以成立实现,并且在方才对证的手法上,已得以证实,这可真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尹剑平聆听之下,亦不禁惊喜不置!

“恭喜伯母,”尹剑平笑道:“这可的确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吴老夫人哑笑道:“恭喜我?哦,不不,真真应该恭喜的,却是你自己。”

“我?”

“你难道还不明白?”吴老夫人缓缓伸出右手,指向四壁,微哨着说道:“这些旷世的奇招异功,自从我发明了它们以后就与它们绝了缘分,真正能够活用它们,用以克敌制胜,扬威天下的,却只有你,难道,你还不值得恭喜吗?”

“这……”尹剑平喃喃道:“小侄只觉得无限惶恐,生怕没有这个福分与造化!”

吴老夫人又哑笑了起来。

“福分和造化,就同一个人的命运一样的。”她侃侃道:“只有一它选人,却不容人来择它,一旦它选中了谁,你虽千方百计,亦无力拒绝。”

尹剑平顿时呆住了!他心里充满了过度惊喜,由于这番惊喜,来得是那么突然,正如吴老夫人所说,它选中了自己,就不容许自己有所逃避。当然,对于尹剑平来说,这种福分,他求之尚恐不及,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吴老夫人打量着他,十分诧异地道:“你不高兴?”

“不,我太高兴了,只是……”

“只是什么?”

“这些招法,无不巧夺造化之妙!”尹剑平奇怪地道:“你老人家既然创造了它们,自己却又为什么放弃研习?这样岂非功亏一篑,太可惜了!”

吴老夫人哑声笑道:“我老了!你说的不错,这些招法确实是我所独创的,一招一式,都是我智灵的结晶,然而孩子你要明白,一个杰出的发明者,诸葛亮擅布百阵,呼风唤雨,当得上神机妙算吧,然而你又如何能让他亲自上阵杀敌?”

笑了一下,她又道:“当然,这个譬喻不见得恰当,不过事实确是如此,况乎,这些神奇百怪的招法,有很多只是我一种构想涌现,却有待比我更聪明的人去加以润­色­,去芜存菁,去加以改良。”

顿了一下,她才又道:“现在,这个责任,已经落在了你的肩上……我确信你一定能作到!”

她像是很高兴,脸上闪烁着无以名状的神采!

“你学兼数家之长,这样使你对于各门外来的家数,都易于吸收……”

吴老夫人说了这几句话,忽然皱了眉头:“只是,我这些奇异的招法功式,也应该有一个综合的名字才行……你看应该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尹剑平点头道:“自然应该冠以伯母的名讳,来用以纪念你老人家的苦心孤诣!”

“不不不……那样就太俗了!”吴老夫人喃喃道“水红芍的武功,美其名叫‘丹凤轩秘功’,冷琴居士有‘春秋正气功’……我。这门功夫,可就……”

尹剑平一笑道:“这么一说,伯母又何妨也由这间草堂来取个名字?”

吴老夫人咧嘴笑道:“好!只是这问草堂却还没有命名,你很有见地,书大概读过不少,就烦你给我这草堂取个名字吧!”

“这……”尹剑平抱拳一拱,道:“小侄遵命!”

“你看看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尹剑平前后打量了一眼,心里一动道:“有了!伯母这间草堂,只前后开有门扉,两侧无窗,更不见日光,何不取名为”双照堂’,取意前后贯穿之意!”

“有理!”吴老夫人道:“对!就叫‘双照草堂’,很好。”

尹剑平说道:“那么,伯母这些绝技,即可取名为‘双照堂秘功’,不知道伯母意下如何?”

“好!”吴老夫人道:“就叫双照堂秘功!尹剑平,你既然习我绝技,也就是我双照堂的嫡传弟子,我并无意使这门武功光大武林,却只有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吴老夫人嘿嘿笑道:“这个愿望,其实也不难达到,那就是不可使我双照堂绝技蒙羞武林!”

尹剑平躬身道:“小侄遵命!”

吴老夫人点头道:“还有一点,你须切记,不可以双照堂武功泄露他人,你可答应?”

尹剑平点头道:“小侄答应。”

吴老夫人哑然笑道:“好了!就是这么简单,你既然已经答应了岳阳门的冼冰,身负有岳阳门振兴复派工作,我也就不勉强你必须人我门下……”

说到这里,她忽然叹息了一声,苦笑着又说道:“你可知道,我此刻的心情,该是多么的矛盾?”

尹剑平发觉到她眸子里闪动着泪光,一时不禁愕然。

吴老夫人轻轻咳了一声,道:“这些绝世异招奇功,我原寄望传授我儿子吴庆,谁知道……他偏偏没有这个造化……而我,又是如此的老朽不堪,看起来,我最后的一点愿望,也要寄望你来代我完成了!”

尹剑平道:“伯母请放宽心,受人点水之恩,当报以涌泉,况乎伯母对小侄有救命再造之恩,当得上恩重如山,小侄只叹粉身碎骨,亦难报伯母大恩大德。你老人家如有什么嘱托,只请关照就是。”

吴老夫人点点头道:“很好!难得你有这颗心!那么,你就听清楚了!我要你代我手刃了水红芍那个女人。”

尹剑平想不到她会有此一说,聆听之下,不禁惊得一震!

吴老夫人哼了一声,道:“怎么,你害怕了?”

尹剑平冷冷一笑道:“伯母你误会了、水红芍如今不只是你老人家的仇人,几乎已称得上是武林公敌,即使没有怕母关照,小侄又焉能放得过她,所以请放宽心,这件事小侄是责无旁贷!”

吴老夫人点了一下头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过,你切莫要轻视了这个女人,据我所知,当今天下还不曾有一个人,能够是她的敌手。况乎事隔多年,她的武功必然更有进展,所以,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唉……希望我的病能够早一天痊愈,也许尚能助你一臂之力。”

她迟滞的目光,缓缓视向四壁,一刹间像是苍老了许多!

“尹贤侄!”她喃喃地道:“我毕生的­精­力,全都在这里……这里每一幅图画,都是我智灵的结晶,你也许难以置信!”

她缓缓地走到尹剑平身边,又道:“除了一部分我后期的创始灵构,我尚能追溯回忆,其它的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尹剑平摇摇头,表示不大明白。

吴老夫人紧紧抓住他一只膀子:“那就是说,这些奇妙的灵思构想,有很多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使我觉得陌生,好像它们根本不是我创作出来的!”

尹剑平微一点头,道:“伯母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那是因为伯母创造这些奇异的招式时,适逢智灵的涌现,当时未能存入记忆,事后灵­性­消失,自然就不易理解了,这是很可惜的!”

“就是这样!这两年,我苦苦摸索我自己的创作,用尽了心智,才不过理解了一半,另一半,竟是无论如何也难以理解!”

叹息了一声,她接下去道:“所以由这件事情上证实我是老了,我对我自己很灰心,所以必须要找到一个传人。总算皇天有眼,竟然在这个时候,会遇见了你。”眸子里一刹间交织了兴奋!“从刚才你踏进草堂的开始,我就知道这些奇招异功,竟是为你而创作的!”

她身子坐下来,但是抓着尹剑平的那只手,却抓得更为有力:“所以,我不得不把我的经验告诉你,那就是你要把握机会,我确信灵­性­是不可思议的东西,以我自己的经验来说,如果在三至五天之内,你并不能参透这些东西,那么很可能你三年甚至于十年或者毕生你都未必再能参透,你明不明白?”

尹剑平怔了一下,道:“这么说,你老人家是要我马上开始着手练习了?”

“不错!”吴老夫人道:“但不是今天,今天,你的灵­性­已经过去了。”

“已经过去……了?”

“记住!”吴老夫人道:“一个灵­性­充满的人,不可能在面对着一百二十八手奇招异式而无所惊恐动心的,这就是一个最好的测验!”

尹剑平忽然想到了刚才踏入草堂时的那种感受,不禁深信不疑!

“就像你刚才初进草堂时那种情形,那是非常宝贵的一种智灵涌现,只有那种情形下,你才能对我的这些奇招异式有所悟解,如果你一时心存畏惧,把目光避开,那种宝贵的灵­性­,就会很快地消失!”

停了一下,她又道:“这就是你现在何以会面对四壁,而无所知觉的原因,因为你已经丧失了方一踏入这间草堂初时的那种灵­性­!而我……”

她苦笑着又接道:“……我所求这种像你的灵­性­,已经有一年了……每一天,我进出这间草堂无数次,但是,就像现在一样,似乎早先钟爱我至深的那种灵­性­,已经不再属于我所有了……所以,这一年来,对我来说是一无所获。”

尹剑平这才了解到她何以那般失望沮丧的原因,心里不禁对她大生同情。

吴老夫人痛心地道:“上天既然利用我的脑子创造了这些巧夺人智的奇功异招,却又不使我自己占有它们,这简直是一种讽刺,一种惩罚……这近十年以来,和我斗争,深深让我感到威胁困惑着我的,不是敌人,而是我自己!”鸠杖力点地面,挣然作响。

吴老夫人的表情也就更加愤恚激动,她频频冷笑着又道:“再加上我的旧病复发,真使我生不如死,好像老天爷故意地在折磨我,延阻我的复仇工作。起先,我是一千个不服,可是现在,我终于想通了这个道理,使我了解到,我与武林中的缘分,也许已经结束了,这一切,也许是上天有意作的安排,我不得不认命服输,对于我自己,我已经不再有什么雄心抱负!”

说到这里,她深深地垂下了头,也许是心情过于激动,她身子微微地在颤抖着。

尹剑平轻轻搀扶着她,道:“你老人家想得太多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吴老夫人点了一下头,缓缓地站起来,“唉……我这身讨厌的病……”

一面说,她身子剧烈地摇晃着,仿佛突然加身的剧痛,使得她全身上下的骨节都松卸开了。那些散置在她颜面双手皮肤上的玫瑰红斑,看上去也就更加的显著,其红如血,一块块闪烁着红光,似乎要滴出血来。

吴老夫人那般毅力之人,竟然也忍无可忍地哼出声来!

“快……扶我回去……快快!”

尹剑平答应了一声,急忙搀着她,步出草堂!

吴老夫人却又回过身来道:“把里面的这些灯熄掉。”

尹剑平答应了一声,挥掌以掌风把烛火熄灭!

二人步出草堂,关上门,吴老夫人颤抖的双手把门锁锁好,却把手里的一把钥匙交到了尹剑平手上。

“这个你收着……”吴老夫人牙关“克克”战抖着道:“我的病这一发作,只怕十天半月也难以下床,我帮不了你什么忙,一切得靠你自己来琢磨了!”

尹剑平迟疑了一下,才由她手里接过了钥匙。吴老夫人说话之间,看来病势发作更为剧烈,瘦弱的躯体几乎难以自持,那双眸子,猝然间像是失去了原有的光锐,变得十分黯然!

“扶着我进去……我要躺下来……”

说了这句话她似乎再也提不起一丝劲道,整个身子就像是忽然被人抽去了骨头,缓缓地向下瘫软下来!

***

子夜。

万籁俱寂!

茅屋一片寂静。

吴庆独自捕鳝去了。

尹剑平沿着积翠溪边走了一转,心里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当空是一系列的繁星,月如钩。自此淡月星光之下所见的一切,都是那等井井有序,快慢舒徐而有节拍。

水的韵律,星群的罗布,显示着那种永恒的存在意义。

大自然的一动一静都象征着冥冥中的休养生息!

生为万物之灵的“人”果真能够“善体天心”,对于人生的未来作一番抉择,从而所显示的宏旨就将大为可观。

来到吴家这是第二天。

尹剑平绝处逢生,死中求活,这不能不谓之“异数!”这条命虽是假手吴老夫人才得回生,但是细细嚼味起来,却又未始不是上天所注定,天、地、时、人……一切配合得恰到好处!

一个人既然领略到了“死”的威胁,再生之后的一切观感也会较前不同,有的人自此一撅不振,有的人却显得更为积极,尹剑平是属于后一类型的。吴老夫人说得不错,他的确是属于“灵­性­”那一类的超人,他的思虑,常常较一般人为尖锐,对于任何困难,一些所谓的难题,只要他一经留意,就会很快地把意志力集中。除非极为特殊的一些事例,通常他都能顺利地通过。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显然是一件极为特殊的事例了。

一百二十八张壁画。

一百二十八张全属“灵­性­”而创作的图解!

如何运用一个人­精­明的思维,去透视去领悟,迸而据为己有,由完全的“静止”一变而为杀气四溢十面刀光的“凌厉”,由极度的“静”突变为极度的“动”,这其中势必牵扯着几许天机。

尹剑平重任在身,不可能在此久留,面对着吴老夫人这个罕世奇人,以及她所创始的,连她自己本人也难以全部透解的奇异功谱,这其中的缘分端的不轻。他反复地思索着吴老夫人的那几句话,自己如果不能在极短的三五日内领悟出那些壁上图解,很可能将永远丧失了领悟的机会!这几句话看似夸大,其实却包含着神秘的哲理,只有身历其境的过来人,才能会有感而发!其实三五天对他来说,已经是太长了,如果他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淮上清风堡,去通知那个叫“樊钟秀”的人,那毫无疑问的,这个樊钟秀必将紧接“坎离上人”之后惨死在“甘十九妹”手下!有了这一层顾虑,尹剑平怎能不离心似箭?

踏着河岸边上的石块,尹剑平反复地思索着这个问题,深深地感觉到身不由己,“今夜”也就是他能在此最后停留的时间。

隔着一层纱帐,吴老夫人打量着这个心目中唯一的理想传人:尹剑平。

她失望地盯着他。

“你决定了?”

“决定了。”

“明天一早就走?”

“是……”

吴老夫人道:“为什么?……你可曾仔细地盘算过了?”

“小侄已经盘算再三,”停了一下,他继续道:“如果我每耽搁一天,那位樊老前辈的生命也就更加危险一日,我一定要赶在甘十九妹之先找到他,这一次却是万万不能再出差错……否则,小侄将势必抱恨终天,更对不起临死托嘱小侄的各位前辈师尊!”

吴老夫人冷笑了一声,呻吟着,欠身坐起来。

“哼!这样说,我对你的一番期望,又将如何?你可曾想到这是今生今世,再也难以遇见的旷世良机,你就这么自自地放弃了?”

“伯母您误会了!”

“你说……”

尹剑平道:“小侄只是急在一刻,一待见着了那位樊老前辈,将消息传达之后,当即转回,料必不会有多久的耽搁!”

吴老夫人摇摇头,说道:“天下事,万难两全……一得必有一失,尹剑平……你不可算计得这般如意……须知道,世事之瞬息万变,错过眼前,再来时说不定已是物我两非,你可想过了?”

“这个……”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吴老夫人竟会有此一说,当然,老夫人的这种论调,也是他深表怀疑不能接受的。顿了一下,他苦笑道:“你老人家太多虑了,依小侄想来,事情断断不至如此!”

“断不至如此?”

吴老夫人重复着这句话,遂即冷笑着把身子平躺了下来。尹剑平趋前一步,道:“伯母……这件事务必请你老人家谅解答应,否则……小侄将沦为无义之人!小侄又何忍贪图一己之得,而置那位樊老前辈全家­性­命于飞燕之巢!万祈伯母恩允成全……小侄感激不尽!”

吴老夫人喟然长叹一声,柔声道:“痴儿,你原是自由之身,老身无缚于你,这里,更非是你的家,你大可来去自如,又何必央求于我?”

尹剑平怔了一下,单膝跪地,一时热泪簌簌道:“伯母对小侄恩重如山,这么说实令小侄深感愧疚无地自容,小侄原不忍在伯母病中远去,只是道义如山,却不容小侄稍脱仔肩,这件事无论如何要求你老人家恩允成全……小侄再返之时,必以母事而听令差遣。”

他说得词意激昂,禁不住一时涕泪交织,情发于衷而难以自己!

吴老夫人慨然叹息一声,喃喃道:“时也,命也,非人力所能挽回,尹贤侄……你起来说话……”

尹剑平哽声道:“伯母不罪,小侄才敢站起。”

“我不怪你就是。”

“多谢伯母成全!”

尹剑平叩了个头,才站起身来。

只见眼前一盏高架灯摇曳着迷离青光,透过纱帐,照见老人那张瘦削的脸,那张脸非只是原有的病弱,此刻看上去更像是笼罩着一层灰白,煞是吓人!

尹剑平陡然一惊,道:“伯母,你觉得可好?”

吴老夫人眸子里汩汩淌出了泪水,她转向尹剑平注视道:“不要紧,我还死不了,剑平,你应该知道像我这样的一个人,这般的心情,常常会想的很多,也许是我终日无所事事,常作幽冥之思,这无非是那点自命不凡的灵­性­在作祟罢了!”

尹剑平一愕,道:“你老人家想到了些什么?”

吴老夫人冷冷地摇头,苦笑道:“不再去说它了,你既然决定明晨动身,我也不再阻拦你,那个樊钟秀虽与我不曾见面,但是,我却对他有个耳闻,这人擅长‘气吼之功’,功力不弱,只是为人过于自信,目高于顶,但愿他不要辜负你的忠告就好,否则,你的一番好意,势将白费……”

尹剑平道:“多谢伯母关照,这位樊老前辈,小侄也只是闻名而未曾眼见,有关当年他与先师冼冰等七人结义为‘七修’之好,共抗‘丹凤轩主’水红芍之事,小侄曾在先师临终之前,听其口述,闻悉此老武功甚高强,果能出手,未始不是甘十九妹一个劲敌!”

吴老夫人摇摇头苦笑道:“难!”

尹剑平道:“伯母有什么指示?”

吴老夫人道:“这个甘十九妹我虽不曾见过,但是却由你详述里知其一个大概,只怕这个丫头较昔日之水红芍武功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等厉害角­色­,万不可力敌,避之则吉,樊钟秀虽然武功称‘七修’之首,看来亦不是这个甘明珠的对手,你且不可劝其强自出头,避走为上上之策!”

尹剑平点头道:“小侄谨记。”

吴老夫人道:“从现在起到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我要是你,当不会轻轻放过……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尹剑平点头道:“小侄正有此意,这就告退了!”

吴老夫人脸上现出了一抹凄笑,缓缓地挥了一下手,遂即闭上了眼睛。

十四

“双照草堂”再次启开了门扉。

尹剑平一灯在手,伫立在门前,久久不曾踏入。

冷月天星之下,几只夜鸟振翅由当堂掠过,留下了动人心魄的几声嘶叫之声。

他所以未曾立时踏入,正是在搜寻着适当的时机!人的心灵有时候与四时所联系,任何的一点身外琐碎在某一个适当的时刻里,都可能有启发作用。准此而观,那几声凄厉的鸟嘶,已陡然问把尹剑平带领到一种恐怖世界里!

他毫不迟疑地向草堂步入!果然,在他足步方一踏进之后,顿时就感觉到一片无形的压力猝然加在他身上,那种感触正与日间随吴老夫人踏入之初相仿佛,尹剑平有了先人之见,自然不再惊惶失措!

他即知这类所谓的“灵­性­”一纵即失,也就心存小心,警惕着不使纵失。身子一经站定,遂即将手中灯盏,高高举起。

一片灯光扬向壁间,他的目光遂即就接触到绘涂于四壁的那些奇妙图画,顿时之间身上起了一阵战栗,强烈的打杀气息,四面蜂涌而至!

尹剑平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这番气势,竟然较他日间初次步入时更为猛烈!像是自四面八方­射­来了无数的箭矢,千百道尖锐的冷风猝然加体,配合着重若山岳的无形压力,这种滋味当然大不好受!岂止是不好受,简直是难以令人消受。尹剑平在这般气势里,伟昂的身躯由不住滴溜溜一连打起转来。这种现象,显然是由于四面八方所冲激而来的无形力道所致,由于力道的冲击面角度不一致,才会形成这般的形态。尹剑平为恐掌中灯盏熄灭,乃将之高高举起。

眼看着他转动的身躯,有如正月里的走马灯般地疾转着,其势越转越快,竟然不能自己,如此百千转之后,尹剑平已有头晕目眩之感!所幸那盏灯已然高高举起,不曾熄灭。

尹剑平有了白天经历,深知这种灵­性­的感应,稍一不慎就有消失之可能,是以形势如此,他犹自不曾眨一眨眼!换句话说,那就是他的一双眸子兀自睁开着,盯向四壁,虽然他明知只要眼睛一闭,一切将会趋于安静,然而相对的“灵­性­”也即为消失!非仅仅如此,他尚要顾虑着手上的灯光,如果灯光一熄,情形也是一样。

虽然他是身不由己地这般快速转着,尹剑平却尽可能地保持着步伐不乱,这一点最为重要!果然,在他控制步伐数十转之后,已把速度慢慢地减慢了下来,最后趋于静止。等到他全身静止站定之后,己禁不注全身汗下,目眩金星!饶是如此,他的一双眸子仍然睁大着,脑子里更不敢掺以属于灵思以外的任何杂念!

在一个适当的机会里,他缓缓把身子坐下来,却把手中的一盏灯,抱在胸前。灯芯连耸,由先时的跳动而趋于静止。尹剑平的心也终于在乱糟糟的无数鳞光里,理出了一条鲜明清楚的灵思!

渐渐地,他的意识越现清朗,心绪也更见沉实!至此,他才敢略为喘上一口气,那双眸子遂即移向第一幅壁画:寒梅!

由于时间有限,同时他警惕到吴老夫人事先的昭示,深深感觉到“灵­性­”的可贵,如果一幅幅地深求透解,很可能在洞悉一二幅之后,已是疲惫不堪,再者时间更是有限,挂一漏万,实属不智。有了这层观念之后,他遂即大大改变了初衷,那就是每一幅图画,先作重点的记忆,而不求甚解。这一个崭新的观念,确实极为明智!

尹剑平一时福至心灵,为他日后带来了出类拔萃、登峰造极的成就,确是他此刻未曾料及。

虽说不求甚解仅作重点的记忆,在他来说也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若非此刻的灵­性­充满,在平昔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一项记忆,重点在把握着每一幅图画的神态、形样,以及特殊的内涵之意,使之收入记忆。由于每一幅图画的形象、­性­质,以及内涵的意义大相径庭,记忆起来自是感触不一!

半个时辰之后,他已大感­精­力不继,何况一百二十八幅图解所加的无形力道,并不曾减去丝毫,由是乃形成内外双重的煎熬!尹剑平强自忍着此项内外煎迫的痛苦,付出他仅有的­精­力,保持着头脑的清醒,这样,在极为困苦,常人万难忍受的情况下,一幅幅奇奥神妙的图样,深刻牢实地印在了他的心版上。

“卯”时末,“辰”时未到!天光早已大亮。

吴老夫人向着帐前的吴庆道:“‘我要你准备的船和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吴庆道:“怎么,您要叫尹剑平走?”

“不是我要他走,而是他使命在身,非走不可。”吴老夫人缓缓地道:“你可以叫他出来上路了。”

吴庆怔了一下道:“他人在哪里?”

“在草堂里。”吴老夫人脸上现着神秘的微笑:“娘没有告诉你,是怕你打扰了他的用……功,他已经在草堂里停留了整整一夜……如果心领神会,应该获益不少了,否则这一觉也够久的了,你叫他来一趟。”

吴庆一笑道:“原来是这样,好吧,我这就去找他去。”说完转身步出。

对于母亲幻想的那些奇奇怪怪图画,他认为不值一笑,简直不敢相信其中涵蓄着什么武学奥秘,日久生烦,根本不屑一顾,想不到居然还会有尹剑平这样的傻子竟然会去专心思索研究。吴庆心里好笑,一直来到了草堂门前,正巧,尹剑平由草堂向外步出。二人乍然相见,吴庆不觉一愕!尹剑平那副样子就像是跑了好几十里路般的疲累,全身上下更似为汗水所湿透,说不出的那种疲累不堪!

吴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尹剑平苦笑道:“一言难尽,这一夜真把我累惨了!”

吴庆“噗哧”一笑,道:“问你可有收获?”

尹剑平慨然道:“伯母神交天人,盖世无双,短短一夜,岂能有什么收获,只是却把这些图样,牢记心中而以备日后再行自己揣摩罢了!”

吴庆摇摇头气馁道:“你这是何苦?你大愈初起,原该好好休息,想不到却来自己找罪受!”

尹剑平用袖子拭了一下脸上的汗,迎着朝阳晨风,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感觉到一夜的苦心不曾白费。因为那一百二十八幅巧夺人智的图样,已经分别牢记心中,并且他确信在任何情况下,这些已经留入记忆的形象都不会为之消失!

吴庆看着他哼了一声,道:“你真的相信我娘说的那些话?那些乱七八糟的鬼画符,竟会是什么玄奥的奇招异式?”

尹剑平惊讶地打量着他,肯定地道:“我当然相信,莫非庆兄你不相信?”

“我不相信,”吴庆怪笑了一声:“只有像你这种傻子才会相信!算了,你不是要走吗?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娘叫你进去一趟?”

尹剑平道:“庆兄大恩,小弟没齿不忘,只待这次去淮上,见着了樊老前辈,交待事毕,再回来与你长聚切磋练此不世奇功!”

吴庆笑道:“好吧!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不错,我娘更是对你赞不绝口,老实说,要不是我放心不下她老人家一个人在家,我倒真想跟着你四处跑跑,长点见识,老在这个鬼地方呆下去,人都惹得发霉了!”

边说着,二人已经踏进草舍,吴庆大声道:“娘,尹兄弟来啦。”说着上前推门步入。

吴老夫人倚床半坐,打量着尹剑平,上下看了一回,含笑点头道:“看来昨晚你已经领会了不少,可喜可贺!”

尹剑平深深打了一躬,道:“伯母灵思妙想,堪称旷古铄今,短短一夜小侄岂能领会许多……”

吴老夫人不禁面­色­一沉,颇为失望地道:“你是说这一夜……你白白地旷费了?”

“小侄不敢偷闲!”尹剑平道:“这一夜小侄已将一百二十八幅图解,牢记心中,以备暇时细细领会。”

吴老夫人冷笑道:“短短时间,你岂能记下许多,在我看来,你若能记下一半,已经极为难能可贵了!”

尹剑平道:“小侄确实是已经记下了。”

他说时语气诚恳,不带丝毫做作。吴老夫人目光在他身上一转,发觉他虽奇*书*电&子^书是疲惫不堪形象,只是那双眸子里,却洋溢着无比的喜悦与智慧,心下思忖,我且也不要小瞧了他。

当下她微微点头道:“你应该知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如果你记忆略偏差,势将徒劳无功……这一点你不可不注意。”

尹剑平道:“伯母指示得甚是……只是小侄确信,已把握住重心,留存记忆,虽十年留置,亦不会忘记分毫。”

吴老夫人愕了一下喃喃道:“你真的有这个……把握?”

尹剑平道:“伯母何妨一试?”

吴老夫人苦笑道:“果真如此,你比我还强呢……因为到现在为止,我本人尚不能全都记下来……我且问你,即以第三幅图画为例,你可记得画的是什么?”

尹剑平道:“是猫扑鼠。”

“不错!”吴老夫人道:“特征呢?”

尹剑平道:“以小侄所见,这幅图画的特点,在于一动一静。”

“说得清楚一点。”

“是!”尹剑平道:“以小侄所见,伯母这幅画的重点在于显示静中求安,鼠虽弱小,若能不畏强猫之势亦可转危为安!”

吴老夫人轻吁一声,道:“你果然是个有超人悟力的年轻人……竟然看破了这幅图画的内涵之意……你可曾看出了那头强猫的欲动之势?”

尹剑平点头道:“小侄看出来了。”

吴老夫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开口询问。

尹剑平道:“伯母所显示于那头猫的欲动之势,在于猫的一双目神与微微下沉的右胛部位,是以那头猫的将出之势,必在于右爪,而从它目神里所传出的机智,却又可窥知它同时兼顾到了左侧方,后腿半踞,也将有翻翦之势。不知小侄所说可对?”

吴老夫人先是睁大了眸子,遂即收敛了目光,最后那张瘦削的脸上带出了极度欣悦的笑容!

她频频点着头,用着近乎哭泣的声音道:“好孩子……你果真不曾辜负我对你的一番……厚望……”

顿了一下,她才挥挥手道:“你可以去了……我知道,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尹剑平心里一阵黯然,当时屈膝跪地道:“小侄蒙伯母成全造就之恩,没齿不忘,此番事了,当即刻转回侍候病榻,不敢稍离,小侄这就告辞了!”言罢叩头站起。

吴老夫人道:“我会等着你的,不过,万一你我缘尽,却也不得怨天尤人。”

她眸子里忽然聚满了泪水,嘴­唇­蠕动着,想是要说些什么,却是话到­唇­边,又吞到了肚子里,却转向一旁的吴庆道:“你送他一程,由水路去吧。”

吴庆笑道:“娘放心吧,那条百年老鳝,今天凌晨,已被我发现了藏处,若非是一个红衣人来得突然,几乎可以手到擒来,不过今夜我一定可以想法子把它捉到手里,您的病也就不用发愁了!”

尹剑平蓦地一惊道:“红衣人?庆兄,你说你看见了一个红衣人……”

吴庆道:“不错,要不是他,我也许已经捉住了那条鳝鱼。”

尹剑平微微一怔道:“那红衣人是一副什么长相,庆兄你可看见了?”

吴庆想了想道:“这人身材不高,好白脸,吊客眉……好像头上还戴着一顶红毡媚。怎么,你莫非认识他?”

尹剑平先是一惊,遂即冷笑道:“岂止是认识!我们是活冤家,死对头!”

吴庆怔道:“啊!这么说,他是……”

尹剑平道:“这人就是甘十九妹最得力的手下阮行,我那一支‘丹风毒签’就是他照顾我的,想不到他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床上的吴老夫人也似吃了一惊,看向吴庆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吴庆应声道:“是……凌晨时分,我正在湖西捕鳝,忽见一条梭船由芦丛中撑出,那条老鳝好容易被我火光引得探头而出,闻得水响,却又收身岩石缝中,我当时真是气愤不过,正想骂上几句,却没有想到船上红衣人,竟然先行向我发话。”

吴老夫人道:“他说些什么?”

“看样子他是在找寻什么东西。”吴庆道:“这人一副要死不活神气,却问我附近可有什么住家没有?”

尹剑平一惊道:“你怎么说?”

吴庆道:“我当时因愤他惊走了鳝鱼,自是对他没有好气,也没有理他,这人见我不曾理睬他,只瞪着一副死鱼眼看着我,看了大半天,我还是没有理会他,他以为我不懂他的话,就挥手令那个­操­船的把他载到别处去了。”

尹剑平轻吁一声道:“还算好,这厮一定是在寻访我的下落。怀疑我是否真的死了?”

吴庆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果然有点像。我见他一路行船,都命那个舟子在拨打着水边芦草,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大概是认为尹兄你一定死在这里。”

“不错!”吴老夫人Сhā口道:“凡是中了丹凤毒签的人,必定口渴难耐,所以他才会在水边找寻。”

吴庆怔了一下,庆幸地道:“好险!当时我如果与他对答几句,可就保不住被他套出了住处。”

吴老夫人哼了一声道:“话虽如此,可也保不住他不会再来,为了万全之计,你还是快送他走吧。”

尹剑平也觉有理,当下再次拜别吴老夫人,遂即与吴庆步出院外。

小舟早已备好,尹剑平来时所携各物。俱都经吴庆归置一包,放置船上。

二人登上小舟,吴庆指了一下远处道:“从这里前行二里,有一条岔道,一直下去可到‘八里坡’,到了八里坡,你就可上岸,这两天听说前道的桥已经修好了,你一个人单身上道,应该没什么困难。”

说完长篙点水,小舟已离岸驶出。

尹剑平感慨着道:“庆兄对我思义并重,真不知何以为报,大恩不言谢,只好留待日后了!”

吴庆一笑道:“你这个人样样都好,就只是有这一样,太过客气了,其实应该道谢的是我,你可知为了什么?”

尹剑平摇摇头表示不知。

吴庆道:“是因为我娘,”他摇摇头又叹了口气道:“这十几年,我还从来没见她老人家这么高兴过,尤其是她一直幻想那些图画,说是藏有武林旷世奇技绝招,我虽然明知是假的,却是不忍使她失望,一直顺着她老人家,可是日子一久,实在对那些图画望而生厌,她老人家看出来了,以后也就不再跟我多说,却对我大夫所望,骂我没有出息!”

说到这里,他皱住眉头,现出很沮丧的样子,两只眼睛看着尹剑平,苦笑道:“难得你一来,虽然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却讨得了她的欢心,老实说,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对人笑过,尤其是对那些鬼画符,你也能编出一番道理,哄得她喜笑颜开,说起来煞有介事,倒像是真的一样。”

尹剑平登时一愕!原想向他慎重地表示那些图画确是极具研讨价值,可是转念一想吴老夫人穷十年苦心,都未能使他领悟相信,自己又何敢望短短数语,使其回心转意!再者,吴老夫人所说不错,那些经她所绘制的一百二十八幅图解,确是诡奇怪异,设非具有那种特有灵­性­,也万难窥其奥秘!心中有此一念,也就不再与他争辩,决心待此番事毕转回之后,再设法帮助他对那些图深入理解,果能使他有所领悟,也算是报答他呣子一番恩情于万一了。

吴庆见他沉思不语,更加断定自己没有猜错,当时微笑道:“你这个法子果然妙,我回去后也如此炮制,定能讨回她老人家的欢心,她心里一高兴,也许病体就轻快多了!”

他边说边笑,手里却是不闲着,那艘平底舟在他­操­作之下其快如矢。不觉已驶到了大湖彼岸,绕过了一片沙洲,来到了一条细小的溪流。那溪流宽度仅容舟行,两侧伸出的­干­枯芦苇在舟行过时,纷纷拢上船板,发出一阵劈拍声响。早上的寒气尚未消失,一阵阵侵袭过来!尹剑平手抱膝头,把身子缩成一团,不再说话,心里却不禁憧憬着来日之难。经此一役后,他更加体会到仇人甘十九妹的不可轻视,从而也就更加激发起自身努力勤习绝技的决心!

这一路水道既窄,波流又疾,吴庆不得不小心­操­舟,不再说话!约莫盏茶之后,眼前水势忽然为之开阔,两岸虽甚荒僻,却可依稀看出有几户人家。附近高山岔集,形成沉沉的一圈­阴­影。

水面上亦可见有形式不一的渔舟来往行驶,或临渊撒网,或舟首垂钓,渔歌互答,其乐融融!较之先时半天不见人迹之荒凉情景,更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尹剑平正顾盼间,小舟却在一处搭有舢板的野渡岔口处停了下来。吴庆长篙定住船身道:“好了,地方到了,包袱里我给你留有一些碎银子,加上你原有的一些,足够你一路花费用度,就此别过,我也就不下船了。”

尹剑平背负好了行囊包袱,恳切地向吴庆话别,遂即舍舟上岸,吴庆在船上又指点了他附近道路,这才掉过船身,向来路上驶回。

※※※

半个时辰后,这艘平底小舟又返回来处家门。就在吴庆系舟上岸的一刹间,忽然,他发觉了一件不平凡的事情。

一艘搭有舱棚的大船,正由对面湖上驶近过来。

说得更清楚一点,这艘船不仅仅是对面驶来,而且也同吴庆一般,向着吴家所在地的这片小小孤岛迫近过来。吴庆心中怦然一动!

多少年来,这地方由于地处偏僻,一向渺无人迹,突然有船只泊岸,自非等闲:吴庆心中一惊,忙即大步上前。然而紧接着,他却突然地又定下了脚步。他的惊惶失措,透过眼神己表露无遗,原因是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红衣红帽怪人。那个凌晨时分所看见的活僵尸般的怪人,赫然就站立在眼前船头之上。红衣人似乎早已发现了他,那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他,足下大船在两名舟子­操­使之下,已缓缓向岸边靠拢。

吴庆忍不住上前道:“喂喂,这是怎么回事?”

红衣人那张苍白木讷的脸上,带出了一丝冷笑,并不理睬他。两名船夫早已跳下船,搭起了一条搭板,然后又退回大船,这时那个红衣人才慢条斯理地踏着搭板,缓缓地由大船上走下来。

吴庆怒声叱道:“站住。”

红衣人充耳不闻地依然向前迈着方步,他手里拿着一根青竹杖,一步三晃,那副样子简直像煞祭奠死者时所供把的纸人!

吴庆手里还拿着那根撑船用的长篙,当时足下一点,“飕!”一声已抢在了对方红衣人左前方,长篙一抖,比在了红衣人身刚。

“站住!”吴庆厉声道:“你要是再敢胡乱走,可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红衣人看着他,“哈哈”笑了两声,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在他身上转了转。

“不错,你就是我早上遇见的那个小子!”他慢吞吞地道:“我认得你。”

吴庆大声道:“认得又怎么样,你怎么胡乱地往人家家里闯,你是安着什么心?”

红衣人低下头,“吃吃”又笑了两声,露出了白森森的一嘴牙齿。

“好吧!你小子既然问,大爷就不妨告诉你,我是来找一个人!”

“一个人?”

“也许是一具尸体!”

吴庆顿时心里明白,想到了尹剑平所说的果然不错,只是他嘴里却不能承认。当时,他冷笑了一声,摇头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我们这里从来也没有生人来往,更不见什么尸体,你请吧!”

吴庆嘴里说着,长篙平伸,几乎都快指到了对方脸上。

红衣人那吊客眉陡地一挑道:“放肆!”

二字出口,手中青竹杖霍地抡起,“叭”一声,磕在了吴庆手中长篙上。难以想象这一磕之力,竟是大得惊人!吴庆更不曾料到,一时运力不及,只觉得手心一震,掌中长嵩已忽悠悠脱手发出,足足飞出四五丈以外,龙蛇入海般“飕”地一声,扎人湖水之中。

事出突然,倒使得吴庆大吃一惊!他原是个­精­武技之人,自是奋不得对方上门欺人。心念一动,正侍向对方出手,不意他心念方动,对方更较他要快上一筹,而且即时付诸于行动。一股尖风透体直刺过来。

红衣人手中那根青竹杖,有如毒蛇出|­茓­,透着凌厉的一股尖锐风力,陡地破空飞点而至,吴庆自觉得当胸“心坎|­茓­”上一阵发麻。

在全身一百三十六处大小|­茓­道来说。“心坎”一|­茓­最属紧要,属于几|­茓­之一,吴庆当然绝不容许此一生命攸关之重|­茓­,受制于人,当时陡地转身拧腰,向外错出半尺,同时轻启右掌,向着对方手中青竹杖上切了下去。红衣人“吃吃”一笑,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手,不诗对方招式递出,先就抽招换式。这一手的确施展得极为漂亮。

青竹杖一出即收,突地一跳,放过了对方“心坎”一|­茓­却改向“云门”|­茓­上落去。

吴庆心中乍惊。再想闪躲已是不及。顿时,他只觉右边半个身子一阵酸麻,遂即动弹不得:敢情他已为红衣人以定|­茓­手法定住|­茓­道。这可是一件极为尴尬而又无可奈何事情!吴庆心里明白,嘴巴也说得,就只是一样,动弹不得。

红衣人那张好白脸,就在他眼前面,双方距离不及二尺,清楚到连他脸上的汗毛孔都清楚可见。

吴庆只觉得一阵厌恶,惊惧道:“你……你想­干­什么?”

“还是那句老话,”红衣人道:“我要你实话实说,你可看见了那么一个人?”

吴庆厉声道:“没有!”他说时怒血上冲,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不信!”红衣人一对死鱼眼连连眨动着:“你这小子分明是存心给我找别扭,我一看你就知道不对劲儿!”

“你……要怎么样?”

“怎么样?”红衣人“吃吃”冷笑着道:“我宁相信自己的一双眼睛,用不着你,你先给我退到一边去吧。”

左手一晃,“叭”一掌,已推在了吴庆肩头上。这一掌看似无奇,其实却暗含着巧妙的劲道!吴庆只觉得肩上一凉,足下一跄,不觉后退了两步,当他定身站住时,才忽然发觉到敢情自己被他定住了|­茓­道,这种“定|­茓­”手法,堪称武林少见。

吴庆幼随母亲,曾学习“混元气功”,这种功力的微妙在于可以自行运使气机,打通|­茓­脉关节,用以解开被封锁|­茓­道,亦非什么难事。他一时大意,连番受制于人,内心之羞愧自可想知,偏偏一时为对方定住了|­茓­道,行动不得,急怒之下发眉皆张!

红衣人打量着他,“吃吃”又笑了两声,遂即轻挥右手,用留有长长指甲的手指,把衣衫拂了一下。

“凭你……还不配!”

说完遂即移动脚步,向着吴氏呣子所居住的草舍,缓缓走了过去。在草舍前,红衣人站定了脚步,青竹杖信手一挥,“哗啦”一声,己把堂屋两扇门打得破敞开来。门被破开的一刹,他瘦削的身躯,有如沙丘海鸟般地双手开合之间,已向屋内扑进去。

吴庆虽是身子动弹不得,可是心里却是有数得很,眼看着对方这番举止,真不禁气炸了心肺!然而,紧接着Gao潮迭起,却是大大出乎吴庆意外!红衣人身子海鸟飞般地乍然入房内,不及弹指的当儿,却以着更为快捷的速度又反扑了回来。

一进一出,不及交睫!只是慧心人却能独独领会出这进出之间两种身法的迥异之处!显然他回来的身法,已不似前进时那般从容,而显着相当的窘迫与狼狈!在空中猝然一个倒翻之后,夹着噗噜噜一阵疾风声,红衣人身躯张慌地自空而坠,落在地面上。

紧接着堂屋门前人影一晃,闪出了一个身着睡裙,­鸡­皮鹤发的老婆婆!

吴庆心中既惊复喜,却是不曾想到母亲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现身而出。尽管是疾病缠身,看上去吴老夫人却仍然八面威风!一个身怀绝技的强者,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容许别人贸然侵犯的。手里紧握着那根鸠杖,老夫人那双细小的眸子,狠厉地盯在红衣人身上,那副样子简直像是要把他一口生吞下肚。红衣人在她这般目光之下,禁不住心里怦然一惊。

“大胆狂徒!”吴老夫人厉声道:“青天白日,你这厮擅闯人家,意欲何为?”

红衣人惊魂甫定,自忖险为对方一个病弱老­妇­所伤,不禁大大的不是滋味!冷笑一声他遂即迈动方步,向前走过来。

“老乞婆,倒是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练家子,失敬,失敬!”

话声一落,他身子陡地腾空掠起,捷若飞鹰地向着吴老夫人肖头落下来,手上的那根青竹杖使了一招“拨风盘打”之势,夹着一股凌人风力向着吴老夫人正面霍地挥落下来。

吴老夫人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手,她虽在重病里,也绝不容许对方肆虐!只见她瘦弱的身躯霍然向下一蹲,掌中鸠杖平着向上一举,左乎作半月状向外划了一个弧度。那是一种看来极为滑稽的动作,但是却含蓄着莫测高深!休看红衣人那般猛烈的攻势,竟然在吴老夫人这般近乎于儿戏的动作里大为狼狈!

双杖碰击之下,乒乓一声大响。

红衣人一如先前那般模样,攻得快退得更快!这一次似乎较上一次更为不同,红衣人怪啸一声,就空疾翻之下,倒退出三丈以外,只是他落下的身子,再也难以兼顾平稳,两条腿交叉着一连后退了四五步,“噗通!”坐倒在地。

吴老夫人虽然简施出了一式怪异绝招,奈何她体力过于衰弱,双膝一阵发软,蹒跚着一连后跄了两步,“嘭”一声撞击在门板上!她遂即以鸠杖拄地,稳住了摇晃的身子。她虽显狼狈,但比起红衣人来却还是光彩得多!

红衣人一个咕噜由地上跃起来,那张瘦削苍白的吊客脸上,带出了一种极为惊异、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回头打量了一下岸边的那艘大船不见任何动静,遂即再回过头,把一双死鱼眼盯向吴老夫人!

吴老夫人似乎已由先后的两招出手,伸量出对方的能耐,也就不再似一上来那般惊惶失措。她尽管体力已十分不济,却不得不强力振作而故示从容,当下手扶鸠杖,缓缓向前走过来。红衣人情不自禁地连连后退着,若说是就此认败服输,红衣人可是一千个不服,然而他却也无论如何不敢再像上次那般的冒夫!

一进一退,约六七步左右,红衣人遂即站定下来。吴老夫人也扶杖仁立不动。红衣人一双死鱼眼咕噜噜在对方身上转着,忽然凌笑一声道:“老乞婆,你报个万儿吧!阮大爷眼睛里可是揉不进砂子。”

吴老夫人冷森森的脸上下屑地冷笑着,她频频地点着头道:“阮大爷!你一定就是那个叫阮行的混帐东西了。”

红衣人这一次可真是吃了一惊!不为别的,只为吴老夫人报出了他的名姓。

“你?”

阮行神­色­一变道:“老乞婆,你怎么知道阮大爷的名字?”

“哼……”吴老夫人连声地冷笑着:“混帐东西,你还是糊涂一点的好。”

一边说着,她拄杖走到了儿子吴庆身边!

打量着吴庆,她显得没有好气地道:“练武跟读书一样,要到用时方恨少,没出息的东西!”话声一顿,一只枯瘦手掌倏地翻起,“叭”地一掌击在了吴庆后脊梁上。

她五指箕开,一掌拍下,却照顾了吴庆背后“哑门”、“崇骨”、“肩井”三处|­茓­道。

虽然在同样的|­茓­道上招呼,可是作用却大有区别。即以吴老夫人所施展的这一手而论,显然旨在开脉和血,三处|­茓­门乍然一开,一股气机已由老夫人掌心逼出,倏地透体而入。

吴庆先已在运施“混元真气”,自行开|­茓­,只是一时未能冲开|­茓­路,这时吃母亲手上一掌力灌直下,两股气机倏地迎在了一块,顿时融会贯通,身子霍地大摇了一下,一连跄出了四步才行站定,身上|­茓­道已被解了开来。

只是这一刹间,红衣人阮行却也把握住时间,猝然间出手,再一次向吴老夫人身边攻来。他想是心衔前恨,决心要施展辣手,给吴老夫人一个厉害。是以身形乍一攻到,手中青竹杖便“突!突!突!”一连点出了三团杖影,分向吴老夫人“天突”、“大池”、“天枢”三处|­茓­道上点来。

这一手杀着,可较先前的那两手要厉害得多了,红衣人阮行心想着誓雪前恨,又以对方老夫人招式奇奥,乃引为大敌,是以这一次出手事实上也是“处心积虑”的一招。

这一招有个名堂,名叫“一杖三天”。所谓“三天”乃是指的“大突”、“天池”、“天枢”三处|­茓­道,就|­茓­位部署来说,这三处|­茓­道,事实上已控制了一个人上中下三处要害。阮行以无比内力。会合成煞,透过竹杖猝然点出,一式三招,浑然一气,端的是厉害之极!吴老夫人想是未曾料到对方竟然会忽然向自己下此手法,加以她体力至衰,想要对付他这般猛烈的招式,的确不易,也不容少缓须臾!

※※※

十数年以来,吴老夫人潜心练功,虽然发明了许许多多的奇怪招式,但是其中绝大多数只具形象,尚还有待推敲,要她整理出一套完整的对敌招式,却是不能。虽然如此,那少数已为她悟出的招法,却也无不各具妙理,颇有奇效,这些招法已深入记忆,可以随时提出运用,也只是随机应变,毫无经验逻辑可供追循!

红衣人阮行这一招来得至快至猛,随着他进身的步法,杖梢连响三声,强劲的力道,有如是破空掷出的三把飞刀,在同一个时间里,分向吴老夫人三处|­茓­道上点未,吴老夫人陡然身子向后一仰,掌中鸠杖在她身子后仰的一刹间,一在擎天地直竖起来。这一招看上去更觉得不伦不类!然而吴老夫人所施展的每一个招式,显然都是她智灵的结晶,无不具有奇妙效果!

如果你是一个有高深武功造诣,兼复具有极上智慧的人,你当能看出这些招式的特点每在于攻敌气势,换句话说,它的威力在于“攻心为上”,其作用在于夺人心魄尤胜于夺人兵刃。这些招式一经运用,果然威力至猛!厉害之处在于敌人心魄惊栗之下,自不能兼顾出手伤人,必欲先救自己才能再伤敌人。

阮行十拿九稳地发出了一招杀手,却是怎么也不曾想到对方又施出了这么一手更加莫测高深的招法。就在吴老夫人竖起的鸠杖之下,阮行由不住一阵心惊胆战!给他的感觉是无限惶恐,仿佛自己若不及时抽身,尽快抽身的话,对方那根鸠杖势将要砸开他的脑袋,或者捣进他的胸肋。

好厉害的招法!

以阮行这一般身手,复久经大敌之人,竟然在吴老夫人的杖势之下,感觉无比惶恐,难所适从。不容他多作犹豫,遂即抽招换式,长啸一声,凌空一个倒折,向后翻下来,吴老夫人的这一招,显然并不是仅仅在于防守,却更兼有攻敌之势!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阮行长啸滚翻而出的一刹间,吴老夫人手中鸠杖已劈头盖顶地猛力挥了下来。其势如狂风骤雨,杖上所带出的风力,更似有排山倒海之势,绝难想象出这等威猛的劲道,竟然会出自吴老夫人这般瘦弱的躯体。

阮行的身子一连在地面上打了几个滚儿,等到他翻身跃起之后,才发觉到身上的一袭红衣,己吃对方杖梢扫过撕成了两片,非仅如此,尖锐的杖风,更在他前胸部位,划开了尺许长短的一道血槽,殷红的鲜血,汩汩地浸染着月白­色­的中衣小褂。

这一杖设若再前进寸许,阮行必难逃“大开膛”之灾,难保全­性­命,此刻虽说是皮­肉­之灾,却也痛得他面­色­惨变,一个劲儿地由牙缝里向嘴里抽吸着冷气。活僵尸似的躯体更禁不住往后面一阵子踉跄,差一点又坐倒下来。

吴老夫人这一招施展得至为高明,武林罕见,设若在平时她病势未曾大发之际,这个阮行是无论如何也难以逃开她的杖下,只是此刻这一杖显然是己尽其全力。她满打算这一杖定能取对方­性­命,却未曾料到由于自己内力与行动未能配合到“恰到好处”,以至于大大削弱了这雷霆一杖的威力。

眼看着她瘦弱的躯体起了一阵子剧烈的战抖,仿佛风摆残荷,几乎要倒了下来。这般将倒未倒、欲倒不倒,虽说甚见狼狈,可是正因如此,才能益见其功力之­精­湛!

吴老夫人何尝不知道自己内里的衰疲困窘犹已甚于表面,只是大敌当前,这架子却硬要撑下来。

果然,阮行在三度失手,负伤之后、己丧失了自信,他发觉这个老婆婆大非常人,就其所施展的各式武功招法而论,确是他毕生仅见,从而衡量这个老婆婆自非易与之辈。

须知阮行虽不过是甘十九妹座下一个听凭差遣的管事奴才,只是他幼蒙轩主水红芍垂青,赐以传授武功,有一段时候,却曾与甘十九妹项背,较武林各大门派之一流高手,并不逊­色­,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以自其跟随甘十九妹出道以来,除了在岳阳门掌门李铁心手中吃过一次败仗之外,几乎战无不胜,自是有其神圣不可侵犯之尊严!然而他的这分自尊与狂傲,却丧失在吴老夫人的手里。心里尽管充满了恨恶怨仇,却是不敢再贸然向对方出招。

“奴才!”吴老夫人似乎已窥知了他的心境,手指着他道:“你胆敢再上来一次……我必叫你……血溅五步,杖下丧生……不信你就试试!”阮行哆嗦了一下,确是不再移动。

一旁的吴庆正在怒视着他,由于吴庆心怀着方才的屈辱,随时等待着出手之机,如此足令阮行感觉到有两面受敌之势,更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这口气他是万万吞不下去的,况乎他有强大的后盾,自是有恃无恐。

“老乞婆!”阮行凌声道:“你确知我是谁吗?”

吴老夫人拄着鸠杖冷森森笑道:“我不是已经叫出了你的名字,莫非你不是阮行?”

阮行怔了一下,心里确实感到怀疑。“这是谁告诉你的?”

吴老夫人冷笑道:“我当然知道。”答案是废话一句。

阮行气呼呼地翻着那双死鱼眼,身上的伤阵阵发痛,他很快地在胸前自封了几处|­茓­道,阻住了流血。虽然如此,那伤处给冷风一袭,真像是小刀子割­肉­一般的疼痛,由不住使得他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倒抽着冷气,两道吊客眉紧紧地拧在一一块。

“老乞婆!”他紧紧咬着牙:“你既然知道阮某的大名,当然也知道阮大爷的身分。”

说到这里,他冷森森地笑着,掀起两片嘴­唇­,像驴子般地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依然是狂态不改:“老乞婆!”他说:“在你Сhā手阻拦姓阮的任务之前,我可要提醒你,这件事不是你所能阻挡得了的,而且你显然已经惹上了麻烦……你明不明白?”

吴老夫人冷冷道:“你竟敢恐吓老身?”

“我说的是实情。”阮行确是够狡猾的,立刻改变口气道:“不过,如今你仍可戴罪立功。”

“立什么功?”

“嘿嘿,你心里明白。”

“我什么都不明白。”

“好!”阮行冷下脸来道:“那我就告诉你!我现在已经确定我要找的人,就落在你手里,我要你把这个人交出来。”

“哼!”吴庆忍不住在一旁Сhā口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此刻­性­命己在找呣子掌握之中,尚还敢信口雌黄,我倒要看你怎么能够全身退离此地。”

说罢身形一晃,已闪身在阮行身侧三尺左右,双掌一错。向阮行胸肋间攻出。

“且慢!”吴老夫人忽然制止道:“庆儿,你先退下!”

吴庆愕了一愕,极不甘心地向后面退了几步。

阮行见状“吃吃”冷笑了两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老乞婆你不枉活了这么一把子年岁,比起你这个毛躁的儿子来确要强多了!”

吴老夫人冷笑道:“无耻的奴才,你当老身当真就杀你不得吗?”说罢鸠杖平起,指向阮行面颊。

阮行有了前番三次败迹的经验,再也不敢心存大意,只惊得登时退后了三步。

吴老夫人那双豆大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转,道:“狗才,你所以败而不退,无非是狗仗人势,仗着有你主子为你撑腰罢了!老身倒想要见识一下这个姑娘,是什么惊天动地,三头六臂的人物!”

话声一落,遂即看向吴庆道:“庆儿,你代为娘去把船上那位姑娘请下来当面一试。”

吴庆心中一惊,这才知道母亲所以持重的原因,原来她老人家竟然留意到舟中尚有厉害的高人。想到了尹剑平嘴里所诉说的那个甘十九妹之种种神威,吴庆不禁大吃一惊,当下应了一声:“是!”

“用不着!”三字妙语,宛如珠滚玉盘。

也就在这三个字方一吐出的一刹,只听见“哗啦啦!”一阵竹帘卷动之声,大舟座舱前面所垂挂的一面竹帘竟然自行反卷而起,“叭打”一声,反搭在舱篷之上,紧接着一条人影,电闪星驰般的快捷,已落在了距离大船泊处两丈开外。

这般身手,足可当得上“不落痕迹”四个字!

吴氏呣子顿时只觉眼前一亮,已与那个有“绝­色­”之称的甘十九妹打了个照脸。来人端的称得上是美人坯子,瞧着她亭亭玉立的身材,以及微风下所显示出的玲珑曲线,仅此就足有先声夺人之势!

十五

她的脸你已无须再细端详。

透过那一袭淡淡的轻纱,隐约可以窥见她美丽的面颊,那两弯分起的蛾眉,以及黑白分明的那双剪水双瞳。这一切都似荡漾在充满了神奇雾海里,却又别具有“逼人”之势!

吴庆只觉得喉头一阵发­干­,紧接着对方那双隐藏在淡淡轻纱之后的眸子,已由他脸上掠过去,吴庆由不住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不过是一照脸的当儿,他已领略了对方佳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华绝质,恰似在春风沐浴的同时,兜头盖脸地倾以冰露!吴庆由不住足下一跄,后退了一步才行站定。相形之下吴老夫人却较他要镇定多了。

“哼哼!”她一连串地哼了几声,厉颜向着儿子吴庆道:“这里没你的事,你且退下去。”

吴庆怔了一下,喃喃道:“是……儿子遵命!”

他似乎不敢再看来人一眼,也不敢与母亲含有强烈责备的眼光接触,当下匆匆低头向草舍步入。

来人,甘十九妹那双剪水瞳子,透过隔着眼前的一袭面纱,一直目送着吴庆的背影消逝草舍!之后,她那一双目神,才移向吴老夫人!

“这是令郎?”

语音娇柔,如新莺出谷,只是衬以她冷漠的面­色­,却给人以无比冰寒之感!

“不错!”吴老夫人回答得更冷:“姑娘敢情就是江湖上人称的甘十九妹?”

“你居然知道?”顿了一下她才点了点头:“不错,我就是,甘十九妹是我师门的称呼,传之江湖,竟是不胫而走。”

“那么姑娘你本来的名字是什么?”

“我一定要告诉你吗?”

“你当然可以不说,不过我对你已经很清楚了!”

“啊?”甘十九妹冷峻的目光逼视着她:“后辈愿闻其详!”

“不敢当。”吴老夫人后退了一步,脸上充满了仇恨,冷峻地道:“老身当受不起,姑娘何以会改了称呼?”

甘十九妹淡然一笑,道:“那是看在你的松鹤高龄分上,别无它意!我可以请教你贵姓吗?”

“我姓吴。”吴老夫人冷峻地道:“老身幼承庭训,守­妇­道女子之德,从不敢在江湖抛头露相,这吴姓乃是先夫的姓氏,你就称呼我一声吴妪就是。”

甘十九妹轻哼一声道:“前辈之意,是说我们女子不该行走江湖,更不该与男儿家一般称强斗狠了?”

“姑娘你太聪明了!”

甘十九妹“哧”的轻笑一声道:“你何不明说你心里所想说的?”

吴老大人道:“老身心里想的,姑娘又如何得知?”

“我当然知道。”甘十九妹一针见血地道:“你何不直说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岂不­干­脆了当?”

吴老夫人顿了一顿,点头道:“人道你甘十九妹锦心绣口,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你须当记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

甘十九妹轻轻哂道:“我记住就是了,吴妪,你刚才说到对我很清楚,请你说出你所知道的。”

吴老大人由于正适病热发作之日,且知道甘十九妹之绝顶历害,是以虽悉知对方为仇人门下,尽管内心恨恶对方到了极点,却是万万不敢上来造次!是以乃借答对之际,强自缓和内在病机,强调气息,以备必要时予对方致命的一击!

她双手力拄着鸠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玫瑰红斑,早已渲染成大朵红云:她恨自己的狼狈与无能来掩饰自己的病态支离的脸面!尤其在敌人面前,她更不愿显现出这种窘态!

甘十九妹偏偏却瞧得她那么仔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透过一袭面纱,细细地在她脸上移动着,把一切都瞧在眼睛里,她心里顿时有了一番见解。

吴老夫人冷森森地道:“我知道你……你叫甘明珠,我还知道你的出身来历。”

甘十九妹道:“说下去。”

吴老夫人道:“你师父是水红芍!”

甘十九妹倏地吓得一惊!

吴老夫人冷笑道:“你师门早年原是在崆峒山冷魂谷定居,后来迁居至西昆仑,自立门户为‘丹凤轩’,令师水红芍自此也就以‘丹凤轩主’自称,是不是?”

甘十九妹眸子里荡漾着一片迷离!

吴老夫人哑声冷笑道:“令师水红芍以艳姿名噪江湖,一身武功却是了得,丹凤轩武功自命天下无敌,令师身负丽质天生,加以武技高人一等,由是目生于顶,为所欲为,不曾把天下人看在眼中!”

“够了!”甘十九妹Сhā口道:“吴妪,你的话可以告一段落了。”

“不”!我还没有说完!”

吴老夫人双手用力拄着鸠杖,向前迈动一步,哑声道:“谁知道凤凰山一把火,把令师那自负天生绝姿的一张脸,烧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吴妪!”甘十九妹一声清叱道:“你说完了没有?”

吴老夫人缓缓抬起细小的瞳子,注视向她道:“丫头,你少在老婆子面前神气活现的,我与令师打交道的时候,你这丫头只怕还没有出生呢!”

甘十九妹顿了一下,冷冷地道:“你到底是谁?”

吴老夫人道:“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

“你丈夫叫吴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好!”甘十九妹缓缓上前一步,道:“你虽然守口如瓶,但是仍然告诉了我很多,吴妪!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很愚笨吗?”

吴老夫人道:“愿听高论!”

甘十九妹冷笑一声,道:“既然你对丹凤轩以及家师过去事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当然知道我们丹凤轩的戒条之一,是绝不容许你这种人存在的。”

吴老夫人仰天哑笑了一声,满脸不屑!

甘十九妹道:“你无须多说,我已经知道你与我们师门结有仇恨!”

吴老夫人冷冷“哼”了一声,她原是一个十分内在的人,如非在极特殊的情况之下,绝不愿把心里的事吐诉出来,更何况是所谓“隐情”!是以,在她聆听甘十九妹这番探测之后,仍然无动于声。

甘十九妹轻轻叹道:“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守寡多年,犹能教子成|人,其实你很可以不必卷入眼前这个多事的漩涡里,但是你的倔强偏偏不此之图,终于把你甚至于那个儿子都带入万劫不复的死域里!”

吴老夫人对于后半段话并不十分在意,前半截话,却使得她十分震惊!她冷寞地看向甘十九妹道:“你何以知道我是死了丈夫的寡­妇­?”

“这并不难知道?”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丹凤轩的仇人除了极少的几个苟活江湖之外,可以说绝无仅有了!你既然言语之中,显示出仇恨之意,这个仇恨多半是由你那死去的丈夫身上而起。”

“为什么?”

“因为敢与丹凤轩为仇的人,都不会还活在人世!因此,”甘十九妹一针见血地道:

“我断定你仇恨起自那死去的丈夫身上!”

吴老夫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暗忖着,好厉害的丫头,一双凌厉的眸子,也就情不自禁地在对方身上上下转动了一周。

甘十九妹道:“既然你不曾否认,那么也就证明我说的话不错,杀夫之仇不共戴大,难为你竟能掩忍了这许多年……实在是不容易!”

吴老夫人眸子里出现了怒光仇焰,频频点头道:“甘明珠,你猜对了,十数年前,先夫丧生在令师之手,是我含辛茹苦教子成|人,这多年以来,我无时无刻都在等待着复仇的时机,今天,总算让我等到了……”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天下的事尽多不平,理论上说,似乎上天应该帮助你复仇成功才是,但是结果却是你复仇不成,反倒落得呣子惨死,结局远较现在更为悲惨,诚然是人生一大遗憾恨事。”

吴老夫人陡然大怒,手中鸠杖方待抡起,却似忽然又止住了心里的怒火,缓缓地放了下来。

“小妮子大言不惭!”吴老夫人冷森森地道:“你何敢轻视老身?别人怕你丹凤轩的武功,有如蛇蝎,老身却不在乎,你如心存轻视,可就是自己找死!”

甘十九妹冷静地道:“吴妪,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是不能轻视你的武功,非但是不敢心存轻视,而且简直还有些畏惧!刚才你与我手下动招时,我已看得十分清楚,那些奇特的招法,的确巧夺天地造化,令我心羡之至。”

吴老夫人脸上闪烁出一片­阴­沉、孤傲!敌人的赞美,自非虚假阿谀之词,当系由衷之言,吴老夫人下意识似乎先已得到了克敌制胜的满足。

但最不幸的是甘十九妹的话,显然还有下文。

“但是,”她接着说:“你却绝非是我的敌手,今日之会,似乎早已注定了你悲哀的下场!”

“胡说!”吴老夫人惊愕地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原因很简单,”甘十九妹道:“因为你身罹重疾,已经大大地削弱了你的这些奇功异式的功力,所以我几乎可以断定,你绝非是我的敌手。”

吴老夫人惊得一呆,严峻地道:“你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我的功力到底如何,却也并非你仅凭臆测就可以知道的。”

甘十九妹道:“那只有以事实来证明。”

吴老夫人倏地向左面跨出一步,掌中鸠杖微微携起一半,却把左手握向杖身,成了双手握杖之势,这种握杖的方式极怪,原因在于她左右手之间的空间甚大,差不多距离约在一尺左右。

甘十九妹明察秋毫,立刻有所觉察。须知她生就冰雪聪明,透剔玲玫,武功智慧,都称得上极流境界,出道江湖战无不胜,观其原因,主要的乃在于“知敌”二字。

这个道理很简单,即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对于莫测高深的敌人,她一向引为大戒!吴老夫人的话不错,她忽然觉出对方这个老婆婆的波谲云诡,有再待观察的必要。眼前吴老夫人所摆出的这一个杖势,尤其令她有“虚实莫测”之妙!

甘十九妹以百战百胜之威望,可不愿因轻敌大意而为自己留下败绩,她尤其能够体会出一个成功者“爱惜羽毛”的重要­性­!是以,在吴老夫人摆出了敌对的姿态之后,她却不急于迎战,当下浅浅一笑,反倒向后面退了一步。吴老夫人沉声道:“甘丫头。你少逞口舌之利,且把你丹凤轩的秘功尽情施展出来,看看能奈我何!”

甘十九妹冷声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只是在你我对手之前,却仍有一件事要弄个清楚。”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才又接道:“我想对于这件事,你已不必再多隐瞒,尚请你赐告实情才好。”

吴老夫人“哼”了一声,放下了鸠杖道:“有什么事,你问吧!”

甘十九妹道:“你当然知道,我们这一次的见面,只是一个巧合吧,其实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找你才来的。”

吴老夫人点头道:“怎么样?”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我是专为找一个人来的,这一个人,多半就藏在你这里。”

吴老夫人冷冷笑道:“什么人?”

“岳阳门孽徒,依剑平!”

吴老夫人摇摇头冷漠地道:“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嘴里虽这么说,可是心里却暗自为尹剑平庆幸不己,她因先已听过尹剑平对此一结仇经过叙述其详,并知甘十九妹将尹剑平之“尹”误做为“依”之一节,现在果经证实。当下心内暗笑不与说破。

甘十九妹听了她的回答后。摇摇头道:“不可能,你在说谎,你的神态早已经告诉了我实话。”

吴老夫人道:“我已说过了的话,不再重复。”

甘十九妹一笑道:“那也不要紧,阮行听令!”

一旁的阮行顿时上前一步,躬身道:“卑职在。”

甘十九妹道:“姓依的一定就在这幢房子里,你去给我把他搜出来。”

阮行应了一声:“是!”遂即开始行动。他先前虽然受有杖伤,但经过他止血,并迅速包扎之后己不碍事。眼前吴老夫人有甘十九妹对付,正可见机立功,当时身形一转,正待向茅舍扑进去,不意吴老夫人陡地身形一转,如旋风一样,已拦在了他面前。

“狗才敢尔!”

嘴里喝叱着,掌中鸠杖霍地一摆,正待向阮行身上击去,猛可里身侧一股疾风袭过来,吴老夫人转过身来,才发觉到出击者甘十九妹的一只手正放下来。“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虽然她只是举手投足,但吴老夫人已立刻感觉出对方惊人的实力,顿时使得她大生警觉,不敢妄加向阮行出手。只是她却不甘心任人欺凌!

适巧吴庆正由门内踱出,见状遂即向阮行迎过来。吴庆心衔前番被阮行定|­茓­之恨,一直在找寻机会报复,见状自是不肯放过,他身子一纵上来,双掌平胸推出“排山运掌”直向阮行前胸攻到。

阮行身子一个倒仰,翻出丈许以外。站定之后,他狂笑一声道:“又是你这个小子,手下败将还敢逞能?看我不收拾你。”

说罢正待扑上,却听得甘十九妹冷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你休要小看他,方才你侥幸得手,不见得这一次你就能胜得过他。”

透过那袭面纱,目光转向吴老夫人,她微微一笑道:“吴妪,你敢莫是有什么话要交待你这个儿子吧!”

吴老夫人心中顿时动了一动,脸上一阵发窘,暗惊道:“这个丫头,果然心思过人,居然连我心里想的,也都能猜测出来,的确不可轻视!”

但是事关儿子生死,却也不能不说。

当下,她冷冷一笑道:“你说的不错,小儿才落败,只是昧于上来无知,过于大意,此刻当着你面前,就让他讨教令高足几手过招,看看胜负如何?”

甘十九妹颔首道:“这样很好。”话声一顿,遂即向阮行吩咐道:“吴家儿子内力充沛,你看他一双眸子,当可知道他长于‘练炁’之功,小心不要给他太过于接近你即可无妨!”

阮行冷笑道:“姑娘放心,卑职足可以应付得了他,十招之内即可叫他一命归­阴­!”

吴老夫人“哼”了一声,说道:“那可不一定!”

一顿,她关照吴庆道:“庆儿,这厮仗势看来得了他主子一点心法,不成气候,不足为虑,你只要施出我传授你的”风月剑法’,谅可从容应付。”

吴庆应了一声,一振手腕,将长剑抽出。阮行已怒哼一声,猝然扑向前来,他似乎长于空中狙击,身形倏地腾起。疾风声中,掌中竹杖已平直地向着吴庆头上猛击下来。吴庆身子向左一闪,阮行一杖落空,可是他紧接着一个滚翻之势,掌中杖由下而上,霍地倒卷起来,反扑向吴庆面门。这连环二杖一气呵成,施展出来真有排山倒海之势,妙在这第二杖施展得较前一杖更为疾猛,攻之仓促使人防不胜防。

吴庆显然吃了一惊,长剑向外一挥,“叮当”了响,平压在对方的杖身之上。紧接着他一长身腾身而起,真有“起若奔云”之势,起落之间,已闪向阮行身形右侧,剑光一闪,这口剑直向阮行左肋间刺过去!阮行怪叫一声,横过杖身来想去磕开对方的剑身,无奈吴庆却在这时,陡地抢近一步。却听得甘十九妹一声清叱,道:“快退!”

阮行也曾料到有此一着,只是碍于对方剑势来得太快,聆听之下,点足飞退,却似乎略慢了半步!

“哧!”一股尖风穿过去。

阮行这袭红衣今天是多灾多难,顺着吴庆剑势之下,又行划开了尺许长的一道破口!看上去可真是险到了极点。阮行一招失手,却未曾忘了败中取胜的绝招,左手向下一招,鱼跃鸯飞般地穿了出去。

“噗”的一掌,击中在吴庆肩头上。吴庆痛呼一声,霍地向外跌出。阮行倏地腾身而起,挥杖如龙,赶向吴庆正面猛击下来,却又犯了轻敌的大忌!这一刹可真是Gao潮迭起!

阮行这一杖方挥出一半,甘十九妹忽然叹息道:“蠢才,你上当了”!”话声才吐出一半,吴庆已施展出“风月剑法”中的“吞月气影”一招。“唰”的一声,剑光像是一轮寒月,倏地跳升而起,直向阮行脐上腹下那一线方寸之地扫劈过来。这一剑真当得上狠厉之极!阮行显然神­色­大变,值此一息相关,他万难逃开这一式凌厉的杀手,由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几乎连吴老夫人都不曾惊觉到,甘十九妹竟然在此一刹间腾起了娇躯,其快如电,只见身形一闪,已掠向当空。

像是风卷残云。又似长虹经天,总之,那种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随着她落下的身子,带出了一阵衣诀飘风之声,一只白皙手掌霍地向下一分,已抓住了阮行衣领,紧跟着向外一抖,像是球也似的,己把阮行给摔了出去!值此同时,她的一只脚尖,也踢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正好踢在吴庆那口长剑之上,“呛”然一声脆响,这口剑霍地反弹而起,带起了一道银光,自吴庆掌中脱出,足足穿起十数丈高下,才隐没于穹空苍冥。

吴庆嘴里“啊”了一声,身子由不住向后打了个踉跄,随着他扬起的右手,不啻门户大开,甘十九妹这一刹果真要取他的­性­命,当真有如“探囊取物”,只是她自持身分,却似有所不屑,尽管,是如此,她也有意要对方吃些苦头,随着她落下的躯体,玉腕轻翻,半袭长披,扇面似地撩起来,吴庆不过才似沾着了一点边儿,遂即被摔了出去。

谁的人有谁护着,这可是一点不假。

吴老夫人显然对甘十九妹的介入极表愤慨。你看她老迈病弱,一旦贯注­精­神,犹是余勇可贾!只见她冷笑一声,霍地挺躯而前,鸠杖一吐,“噗”的一声抵在了吴庆背后,阻住了他疾翻猛退的身势,紧接着鸠杖一振道:“闪开!”

吴庆身子一歪,踉跄一旁,现场可又成了吴老夫人与甘十九妹,两个正主儿对峙之势。

“甘丫头!”吴老夫人满脸怒气地道:“你如自恃武功,看我们吴家人好欺侮,那可是想错了!”

一面说,由不住气势上涌,一张瘦削的脸涨成了通红,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阵呛咳,一时间瘦躯疾颤,才呛出了一口浊痰!甘十九妹静静无声地注视着她。吴老夫人咳出了那口痰,才似乎心情松快了一些,频频发出沉重的喘息声,连眼泪都流出了。虽然如此,她仍然严谨地监视着眼前的甘十九妹,提防着她的突然出手。

甘十九妹轻轻冷笑,道:“吴妪,看起来你的病势确是不轻,这般样子,只怕临床就医已嫌不及,你居然还敢强自出头,岂非是自己找死!”

这番话固系说得狂傲自大,却也多少暗含着有同情怜惜的情意,偏偏这些都非吴老夫人所能听得进去的,却反而更增添了她无比的怒火!

“好个无耻丫头……”吴老夫人气得声音发抖:“我的病关你屁事……如果你认为我有病就怕了你,那可想错了,丫头,别觉着你那两手打遍天下无敌手,在我老婆子跟前,说不定今天叫你去丢个大脸……”

说到这里,想是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又自引发了一阵疾咳!这一阵子咳声,看起来较之前一次更为剧烈,到临了所唾出的那口痰,显然是“血红”之­色­!吴老夫人似乎并不介意,抖手指向甘十九妹道:“贼丫头,我越看你的这副神态越跟当年你那个师父一个模样,这可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看见你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等杀了你以后,再到丹凤轩去找你那个老鬼师父算账!”鸠杖往空中一举,她厉声道:“来吧,丫头,拔出你的剑,我等着你甘十九妹冷笑一声道:“不知死活的老太婆,我原有怜惜之心,打算待你交出我要找之人,对你呣子网开一面,既然你一再催促,自己找死,可就怪不得我剑下无情了!”

说到这里右手轻起,已经握在了胸前那口短剑的剑柄上,登时一股冷森森的剑气,向着吴老夫人扑面袭了过来。

吴老夫人何尝不知道对方的厉害,只是她生­性­急烈,嫉恶如仇,况乎眼前情形,除了放手与对方一拼之外别无良策,是以才迫使她放手一搏!然而,眼前这一蓬冷森森的剑气,却又使得她头脑顿时为之清醒不少!她毕竟大病缠身,难以在功力方面与对方顽抗,况乎这其中,还牵扯到儿子吴庆。一想到儿子吴庆,吴老夫人顿时心头一阵发凉,情不自禁地向着吴庆看了一眼,吴家唯一的独子,他的­性­命也很可能难以保全了!这一突然的触念,顿时瓦解了吴老夫人凌厉的战志!“不行!”她心里想着:“我不能叫他也跟着我一块死,我要让他想法­干­活下去……”一片“亲情”的慈晖在她脸上荡漾着。

“庆儿……”她终于忍不住道:“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你去吧,打你的鱼去吧。”

吴庆怔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到母亲竟然会在这个最要紧的关头,对自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禁一时愕然。

“我……”吴庆喃喃道:“娘……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我不去。”

“傻小子!”甘十九妹冷冰冰地Сhā口接道:“天下父母心,你娘的意思是要你逃命,这还不懂吗?”

吴庆脸­色­一红,奇怪的是他自一开始起,明知道对方这个少女就是“甘十九妹”,可是却难以向对方表现出强烈的敌意,这是一种微妙的感情作祟,主要是他已为甘十九妹那种天姿国­色­镇住。

吴老夫人看见了这副模样,禁不住心头火起,厉叱一声道:“畜生!你没有听见我的话吗?还不快给我滚!”

吴庆并非愚笨之人,经甘十九妹这么一提,忽然触悉母亲用心,顿时心如刀割!

他摇摇头,悲愤地道:“我……不走……娘……要活要死,我们都在一块。”

吴老夫人先是一呆,紧接着怒由心起,身子一阵发抖,用力地捣着手中鸠杖:“好个畜生,你居然胆敢不听我的话……真是气……气死我……”

吴庆正要说话,面前人影一闪,阮行已拦在他面前,这家伙险处逢生,居然衰气不减。

一摆手中杖,他怪声怪气地道:“小子你想走,没那么好的事。今天就是你的黄道吉日,你小子预备,也好到阎王老子那边报到去了。”

“对了!”甘十九妹道:“你给我好好地看住他。”

目光一转,她遂向吴老夫人道:“吴妪,你打的好如意算盘,慢说我不容你这么做,就是你儿子自己本身也不会同意,这是他做儿子的孝心,你可不能一厢情愿哩!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吴老夫人脸­色­一阵发白,忽地怒啸一声,瘦弱的躯体陡地腾纵而起,疾若流星般地直向着甘十九妹头上落下去。

甘明珠早已料到了她会有此一着。

就在她的身子方一落下那一刹间,她足下适时迈动,施展的是“丹凤轩”的独门秘功,咫尺天涯,换身之术。

即见她足下微一错步,娇躯已翩若飞鸿般地移出了丈许以外。吴老夫人那么疾猛的一个落势,竟然会扑了一个空。

高手对招常常是严谨绵密,一点空隙也疏忽不得。吴老夫人这一动肝火,无形中可就自暴其短。甘十九妹何等­精­细之人,自不会错过此一刻良机。就在吴老夫人身子方一落下未曾站定的当儿,她已把身子陡地欺近了过去,左手一分,劈出了一股尖锐的风力,向着吴老夫人右肋部位出手Сhā过去。

吴老夫人顿时吃了一惊。

对方的厉害在于力道招法的相互配合,就此两点来说,都当得上无隙可击!吴老夫人顿时感觉出本身的护体真力,难以当受对方的那种“透点”攻势。所谓“透点”即是聚积内力于某一个细小的部位作“点”的攻破,是以,吴老夫人乍然感觉到本身护体真力无能防止时,对方的一只纤纤玉手,已然临近她肋前,一种尖锐的力道,猛然加于其身,使得她因此而不住发出了一阵子的骤咳!

却也不要小看了她,这个老婆婆确实有些古怪,再者她闭门造车所研究出来的那些奇异招式,确实具有莫名其妙的威力!

现在就在甘十九妹这只手,眼看着它将穿入她的胸膛,值此­性­命相关的片刻之间,吴老夫人忽然身子向后面一弓,霍地一个倒翻!

那是一种十分怪异罕见的动作,眼看着吴老夫人瘦削的躯体在一个倒折之后,足足飘出了八尺以外,甘十九妹的那一式“如意Сhā手”竟然破例地走了空招。非但如此,吴老夫人身子一经站定,手上的鸠杖已然攻出!

又是一手不见经传的奇怪招法。

那条鸠杖席卷着如同一条闹空乌龙,在这个栽出的姿态里,吴老夫人三度起伏,杖头的疾风里汇集出一天杖影。甘十九妹在她疾翻出去的当儿,显然充满了惊慌,在对方这般疾猛的攻势之下,她竟然无懈出手,被逼得后退出丈许以外。

吴老夫人双手端杖,目注着甘十九妹喘成一片。

“丫头!”她频频喘息着道:“你可看见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甘十九妹缓缓抬起一只手,把罩遮在脸上的那一袭面纱摘下来。

顿时,现出了她本来面目。

吴老夫人由不住身子剧烈地抖颤了一下:“老天!”她心里情不自禁地叫着:“这简直是水红芍当年的化身!”

在她印象里,当年的水红芍与今日的甘十九妹,这两张脸几乎一样。看着这张脸,吴老夫人由不住兴起了一腔宿仇,也就更为激动,那双持杖的手抖成了一片!

几乎是一种习惯,每在杀人之前,甘十九妹总喜欢揭开她脸上的那袭面纱,其实动机不过为使自己能够看清楚敌人的动态而已。久而久之她那杀人前揭面纱的习惯,也就成了战前的一种暗示。

“吴妪!”她打量着吴老夫人道:“这些怪异的招式,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吴老夫人凌笑道:“你可是害怕了?”

“的确是怪异得很!”甘十九妹道:“我不得不承认你这些奇怪的招法是我生平所仅见,只是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虽然这样,你最后仍然是难逃一死!”

“哼……你是作梦!”

嘴里说着,吴老夫人身子微微向下一蹲,手上木杖垂鼻直立,确是豪气于云!甘十九妹那身子滴溜溜向左面一转,在那个方向她站立了一小会儿,又转向右面,只觉得对方仍然是无懈可击!

对于甘十九妹来说,这实在是意想不到的惊讶。她确是弄不清吴老夫人这是一种什么招式,只觉得在她环身四周围绕着一层凌厉的杀机,任何一个角度,都不适宜向她攻击出手!

在一连掉换了几个角度之后,她仍然回到了原本的正面,遂即从容站好。

“的确高明!”甘十九妹打量着她,一双剪水瞳孔里充满着机智与恨恶!

吴老夫人“哼”了一声:“丫头,我老实告诉你吧,这些招式是我二十年苦心功力研究出来,专为对付你们丹凤轩武功……”

想系她情绪过于激动,说到这里气机内溢,整个瘦躯不停地前后摆动着,那副样子像是捆扎在旱田地里的一具稻草人!原是八面密封,无懈可击的处身之招,却由于吴老夫人力道不继,从而现出了破绽。

须知招法的运用在于本身功力为后盾,虽有鬼神不测之玄妙招式,如无龙马­精­力为后盾,亦是枉然。

甘十九妹称得上心思灵敏,目光更是明察秋毫,吴老夫人的衰势一落眼底,自是不会错过。只见她身于猝然向前一扑,紫衣飘动,一朵云似地向着吴老夫人身边袭了过去。

她显然早已看出吴老夫人内在的功力之不济,是以随着前扑的身势,聚凝了极为猛锐的功力,以霹雳万钧之势猝然向吴老夫人身前攻了过去。果然,在这般猛锐的攻势之下,吴老夫人顿时大现不支,怪啸一声,整个瘦躯即向后倒了下去。

甘十九妹自出道以来,所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其道理即在于她动手时的千变万幻,思维之明断,出手之神速,两者一经配合,常是­操­胜制敌最有利的先机。

速度快极了。

一个身于向下倒,一个身子是往前凑,两者汇合处,现场忽然卷荡起一片猛烈狂风!倏地白­色­的剑光像是闪电般地一亮!吴老夫人发出了嘶哑的一声怪叫,随着她疾滚的身子,掌中鸠杖已点了出去!

双方的招式看过去都微妙极了。

吴老夫人吃亏在于内功的不济,否则这一式怪招当有可观,然而眼前除了勉强尚能具有吓阻的作用,甚至于连伤害对方都似难能。

那种出手的杖势,确是美极了。

像是一条跃水的灵蛇,“噗”一点,中在甘十九妹右膝上寸许之间。

甘十九妹来得快去得更快,鼻子里娇哼了一声,快出的身势就像倒卷而回的浪花,霍地一个反翦,已飘出丈许以外,只觉得膝上一酸,一连打了两个踉跄,差一点坐倒在地。

吴老夫人这一式“怒蛇行波”原可以有十分制胜的把握,这一杖本意是奔向甘十九妹右膝之“犊鼻|­茓­”,却吃亏在功力与临场经历之不够扎实,以致失了分寸,“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否则一经点中了对方此一|­茓­道,甘十九妹的这条右腿可就算是废了。然而眼前,却仅仅不过给与甘十九妹以短暂的痛苦而已。一刹间,她那张花容月貌般的面颊变成了雪也似的白,娇躯亦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阵颤抖。似乎是极为短暂的一刹,她遂即又恢复了正常。吴老夫人杖势一经递出,身躯几乎是一般的快捷,鲤鱼打挺般地自地面上跃起来。可是,她却不能像甘十九妹那般的再能保持从容,瘦弱的躯体一连晃了几晃,才算站稳了,大片的鲜血,由她左面肩窝部位淌出来。甘十九妹的剑,显然在她那个部位留下了半尺的一道血槽,伤势虽说不重,可是看来却十分骇人,尤其在吴老夫人­精­气两疲之际,这一处剑伤加在她心里的威胁,尤胜于外表之所承受。

“好个……贼丫头……”

也许是由于这一剑,使她更加提高了警觉,打自内心起,对面前的这个甘十九妹,再也不敢心存大意,甚至充满了惊悸。她喘息得更加剧烈,手中鸠杖时高时低,变幻着不同的姿态,用以阻吓甘十九妹再次的进攻。

老实说,甘十九妹确也对她存了戒心,由于方才的一式出手,使她再一次地证实了对方这个老婆婆果然厉害,那些奇异的招式,确是她毕生见所未见,虽然自己在功力方面远占上风,是无可疑,但是对对方这些鬼神莫测的招法,却也不得不提高警觉。

“吴妪!”甘十九妹冷笑着:“你已经尝过了我剑上的威力,下一剑也就是你丧命之时!”

“你……休想……”

吴老夫人咧着嘴,病体剧喘使得她不胜狼狈,口涎不停地淌滴着,身子又开始不安稳地那么晃动起来。虽说如此,但是她已尝过了敌人的厉害,再也不敢少缓须臾,一双眸子狼鹰般地狠厉地向甘十九妹身上盯视着。

甘十九妹把对方这副样子看在眼睛里,情不自禁地现出一番从容。

她微微一笑道:“用不着这么紧张,先止住了你的流血再说!”

吴老夫人摇晃着身子却是不理睬她,她虽知自己失血不少,可是却知道再也不能分神兼顾。

一旁的吴庆不禁悲从中来,猛地扑过去道:“娘,你受伤了!”

吴老夫人一扬手中杖道:“滚开!”

吴庆身子一跄,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三步,险些为母亲鸠杖所中,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母亲发这么大的脾气,不禁吓了一跳,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没有出息的东西……”吴老夫人怒视着儿子骂道:“早先你要是肯认真……练功,今天……为娘何至于会受这般委屈……你……”

她一边诉说着,情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泪,那副样子更见凌厉。

“到了这个时候,娘可顾不了你了!”吴老夫人眸子里闪烁着凌厉的泪光,眼睛看向甘十九妹,却是向儿子说话:“小子!吴家可只有你这么一条根……要死要活可全在你……好糊涂的东西!”

吴庆心里怦然一动:他哪里会不明白母亲的心?只是一时之间体会不出来罢了,现在猝然为母亲一提,才忽然想到了事情严重。一念之间,不禁使得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吴老夫人有意为儿子制造机会,话声一出,陡地身子向前欺近,掌中鸠杖呈“一”字形,直向着甘十九妹身上封了出去。

这一招分明是属于她的怪招之一,鸠杖一经递出,形势顿现不同。看上去虽只是平列着的一根木杖,可见透过这根鸠杖的前后左右,俱都显现出凌厉的一种杀机,这种感觉只有敌对的一方才能得以体会。

甘十九妹对她早已深具戒心,自不愿再轻试其锋。其实,在这一场战斗里,她已稳­操­胜券,更不必非要与对方硬拼死活。

一念触及,甘十九妹抱元守一,退立不动,耳边只听得呼!呼!两声杖风,吴老夫人的鸠杖紧擦着她两耳边落了下来……看上去却是险到了极点。

也不过只是这两杖而已。面对着甘十九妹这种沉着之势,这第二杖她却是万难挥出,非但如此,她更觉出格阻于甘十九妹正面的气势之外,不得不急忙退后。

甘十九妹仍然站立在原来地方,她双手捧着剑柄,那口短剑闪烁出一片白光,除了她本身功力之外,这口剑更像是有斩金削铁之利!

吴老夫人一颗心分作两处,既要专注于甘十九妹的攻势,更要为儿子安全退身而分心!

偏偏吴庆并不能体会出母亲的苦心,只作出一副难以取舍的犹豫形象。

吴老夫人蓦地闪身到了他面前,叱道:“来!为娘护着你,只管走你的。”

吴庆迟疑了一下,喃喃道:“娘……不走,我也不走。”

吴老夫人凌厉的目光盯着他正要喝叱,陡然面前人影一闪,甘十九妹已袭身过来。

一股强猛的杀气蓦地切进来,甘十九妹掌中那柄短剑光芒乍吐,电光石火般地直向着吴老夫人身上卷到。吴老夫人大吃一惊,左掌一推,把儿子用力地推出去,就势鸠杖盘舞,叮当!一声,迎着了对方的短剑,足下“倒踩浮云步”,一连向后退了两步,才把身势站住。

只是甘十九妹的剑势不止如此,这头一剑只是个虚晃子,紧接着第二剑跟着出手。只见她皓腕轻投,短剑却由手腕之下翻出去,一片剑光平扫而出,直削吴老夫人面首。

这连环双剑施展得至为巧妙,腕底现剑,更称得上一绝,吴老夫人嘴里“啊”一声,急切间左手一吐,身躯向下一弯,活像个弯腰的虾米,右手鸠杖却反向背后一背!

甘十九妹短剑已将得手,临时改变了计划,身躯翩然翻出,落向一隅。

她实在猜测不透,何以吴老夫人这些怪异的招式,却给自己以无形的威胁,自从出道以来,即使对付晏春雷一役,也不曾这般一再失手,走过空招,甘十九妹显然已被激起了一腔怒火。

吴老夫人虽说是逼退了甘十九妹的凌厉攻势,可是看起来她本身却已是强弩之未。

这时候甘十九妹却又由她身子侧面切身逼近过来。随着甘十九妹踏进的脚步,传过来那种凌人的无形力道,顿时使得吴老夫人大不轻松!为了抗拒对方的内力攻势,她不得不勉为其难地提聚内力,这么一来,使得她原本就空虚疲竭的身子益加难以支持。

二人只相峙了短短的片刻,吴老夫人顿时体躯摇晃不已,并且发出了咳声。

“吴妪!”甘十九妹冷笑道:“快把那个依剑平交出来吧!也许看在你献人的分上,我可以饶你呣子不死,要不然,哼!你心里明白,你还能支持多久?”

吴老夫人剔眉睁目,满脸狞恶,却是一言不发,她在盘算着一招凌厉的杀着,如果这一招能够得手,虽不见得就能立毙对方于杖下,却足可以挽回自己的颓势,立于不败之地。是以,在她谛听甘十九妹语涉奚落的一番话后,根本未想到置答。

一旁吴庆眼见母亲这般形状,心里大生恐惧,当时忍不住道:“甘姑娘且慢出手!”

甘十九妹冷眼向他一扫道:“你有什么话说?”

吴庆喃喃道:“实不瞒姑娘说……你要找的那个人,已经伤愈离开了这里。”

甘十九妹神­色­微微一变,摇摇头道:“不可能!”

吴庆道:“我说的是真话,他虽然身中了你们的毒药暗器丹凤签,可是我娘却把他救好了!”

“哦?”甘十九妹目光转向吴老夫人,脸­色­尤其骇异:“你居然能解救我丹凤轩的独门暗器?简直令人不可置信!”

吴老夫人聆听至此,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信不信由你,畜生!不许你再多说。”

甘十九妹把对方呣子这番对答形象看在眼中,却已相信了八分,当下冷冷一笑道:“这么说,那个依剑平确实并不曾死了?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们的话就是了,只是,这么一来,我却是不能饶过你们呣子,除非是你们能把他再找回来。”

眼神一偏,盯向吴庆,嫣然一笑道:“吴庆,你能找到他吗?”

话声才落,耳听得一旁的阮行忽地急叱一声!值此同时,甘十九妹也察觉到了。

空中人影“呼”的一闪。

吴老夫人蓄势已久的一招杀手,终于在她认为适当时候施展了出来,其势绝快,快到令人不及交睫,在吴老夫人腾起的身势里,活像是疾风里的一片乌云。

甘十九妹面迎着对方凌人的身势,动若脱兔地向着右面闪出了丈许。

双方的势子都算得上快到了极点!大片的力道在她二人身子猝然迎合时,迅速地向着四下里扩散开来。

在吴老夫人扬起的衣角里,鸠头杖那么沉实有力,笔直地抖刺了出去,其势万钧,如苍龙出海。

甘十九妹陡地花容失­色­,发出了凄厉的一声娇叱!

人、杖接触的一刹那,快同电光石火,但只见甘十九妹甩扬当空的一天秀发,马尾也似地散开着,惊吓、凌乱,已使得她那张美丽的脸一时为之扭曲了。

就在那一霎,剑光再闪,依然是发自腕底,随着甘十九妹扬起的一片单寒翠袖,一片血光,再次由吴老夫人腕臂间溅飞了出来。

紧接着甘十九妹的身子,有如旋地的陀螺,飕飕!一阵子疾转,飞掷了出去!

她已经难以再保持着从容的姿态,“噗通!”坐倒在地!可是紧接着她手拍地面,足足把身子跃起来八尺开外,翩然如白骛翔空,飘飘然落向地面。

吴老夫人的那一杖似乎又差之毫厘,虽不曾直接命中她的前胸,却在她身披的斗篷上贯穿了一个透明窟窿,非仅仅如此,杖上的力道已重重地侵入了她的体魄,若非是她本身内力充沛,再万幸于吴老夫人的内力不济,两者倘失其一,甘十九妹已万无命在。这一切怎不令她心胆俱寒!

反之,吴老夫人功亏一篑,已使得她自身再也无反转乾坤之能!她似乎已使出了全身之力,再也不可能有能力攻出第二招,甚至于退而求其次地未保全自己了。这一招,设若在她病势未曾发作之前,甘十九妹万万不能够逃得活命,只由于本身内力的不足,而坐失了大好良机!非但如此,却反为对方败中求胜的剑势所伤!吴老夫人之悲痛懊丧可想而知。

随着她蹒跚跌出的足步,一头白发鬼也似地散了开来:“好贱人……”

只说了这么三个字,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乍然出了一身虚汗,那一层紧盘丹田的真力,突然涣散了开来。

对于一个练武的人来说,这种现象不啻是死亡前的一种暗示,任何情况下“真气涣散”

都显示出“死亡将临”!吴老夫人乍然有感,不禁惊得一呆,遂即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哑笑。

须知吴老夫人亦如甘十九妹一般,是属于极聪明的那一类人,也只有具有她那种“大智”的人,才能在生死顷刻的关头,慎于自处。

“丫头……”她强自作出一副“强者”的姿态,打量着对方说道:“你可知道我的厉害了?”

甘十九妹目光瞬也不瞬地逼视着她,聆听之下,她情不自禁地作出了十分凄凉的微笑。

对于这个老婆婆她起自内心地感到钦佩。只是她的自负绝不容许向敌人示弱,她正在谋求取胜对方的招法,同时也在观察对方可能的异动。

吴老夫人鸠杖点地,蹒跚地向前走几步!

甘十九妹蛾眉一扬,抱剑前胸!

闪烁的剑气,说明了她仍有极充沛的内力,可以随时与对方作一番殊死周旋。

吴老夫人站住脚步道:“丫头,警告你,下一招,我绝不会再失手……你小心着吧!”

然后,她掉过身子来,徐徐地走向吴庆身边:“来!”吴老夫人自持着道:“跟为娘进去,我不信谁有能力阻拦着我。”说罢,怒视甘十九妹一眼,转身向草堂步入。

吴庆巴不得与母亲能即刻抽身,当下答应一声,紧跟在母亲身后向前行进。

甘十九妹冷笑一声,却不曾有何行动,脑子里这一刹急转如电!她虽看出了吴老夫人的鬼诈。却一时猜不透她此刻的用心,再者她确实也领教了对方的厉害,对方既敢在自己监视之下,从容转回,必然是有恃无恐,一个轻举妄动,必将要吃大亏。有了这一层的顾虑,甘十九妹尽管心存疑惑,却仍然按兵不动,未曾出手。可是,她却也不甘心就这么中了敌人的缓兵之计,当下轻移莲步,向前跟进。

吴老夫人发觉到她跟过来,顿时止了步,回过头来冷冷地道:“丫头!你要再跟过来,可休怪我杖下无情!”杖势一挥,“呼”一声横架当头。然而,毕竟她力道不济,过分恃强,情不自禁地就露出了破绽。虽然只是小小的破绽,却也难以逃过甘十九妹­精­明的一双眸子。她发觉到吴老夫人举起的那条鸠杖微微颤抖了一下,就只凭这一点点小的现象,顿时使她感触到对方的­精­力枯竭,立刻她脸上展露出胜利的微笑!

“强弩之末,吴妪!你还敢恃强诈人?”一面说着她继续向前步迸:“我倒要拆穿你这个纸老虎。”

话声出口,手中短剑猝然暴­射­出一片奇光,迅速地向着吴妪身上罩落下来,也就在剑光罩体的同时,掌中剑已如同流星曳空般直向着吴老夫人顶门上飞刺下来。这一招剑法奇猛,真有飞虹贯日之势,又如江河倒泻,所谓“剑以气行”,看起来却有不同凡响之势。剑势的威力立刻就显示了出来!吴老夫人由不住大吃一惊,尽管她­精­竭力疲,面对着敌人这般凌厉的压倒­性­杀手却不能再假作镇定,随着她嘶哑的一声呼叫,瘦弱的身子倏地倒翻过来,掌中鸠杖施出全身之力,作“乙”字形向上挥格出去。若在平时,这种“乙”字杖形,配合着吴老夫人的特殊手法,必将会有十成的功力,然而此刻在她力竭三穷之下,不啻大大地减弱了它的威力。只听见“喳”的一声脆响,那支平素吴老夫人爱若­性­命的鸠杖,竟然被甘十九妹的短剑一折为二。

剑光下泻有若是飞卷而起的一片浪潮,白光一闪,紧接着血光乍现,吴老夫人身形一个快旋,巨鹰一般地飞了出去!前胸部位,已为甘十九妹冷森森的剑尖划开了一道血口。

事实上,即在甘十九妹落剑斩断鸠杖之初,也就严重地伤害了吴老夫人的内脏!她原本就已经真气涣散,哪里还承受得住内外兼具的一击?顿时忍不住呛出了一口鲜血。可是她仍然十分倔强,她心里惦记着一件要紧的事,绝不甘心在没有完成之前,就此伏诛。

带着一声凄厉的怒吼,只见她陡地跃身而起,就像是疯狂一般地扑了出去,就在她一双断杖力挥之下,已把“双照堂”的两扇大门砸了开来。紧接着这两扇木门突地又沉重关上。

甘十九妹冷笑一声,正要扑身上前,蓦地面前人影一闪,吴庆已横身拦在面前。

“你……敢!”

声音里充满了无比的悲愤,他倏地抽剑在手,抖颤的语音,抖颤的剑身……显示着此一刻他内心的惊悸与矛盾。

“哼!”甘十九妹乌油油的一双眸子轻睨地盯着他:“怎么,就凭你那两手,还敢拦着我吗?”

“我……”吴庆大喝一声:“我杀你!”

宝剑一偏,“飕!飕!飕!”一连三剑,猛厉地向着甘十九妹身上攻了过去。

甘十九妹似乎根本就不当回事,甚至于她脸上尚还带着一丝微笑。在吴庆凌厉的三招剑势之下,只见她“长身”、“侧身”、“拧身”不过是毫不起眼的三个动作,妙在这三个轻微的动作用以化解吴庆的剑势,却是恰到好处!以至于吴庆所挥出的每一剑,看上去都似砍中,事实上却都是差之毫厘,紧紧擦着她的衣边呼啸而过!

三招之后,受招人若无其事,出招人却因一时用力过猛而收招不住,踉跄数步才得拿桩站稳。

甘十九妹看着他,轻轻一叹道:“你的功夫太差,比起你母亲来,至少要差上七成!”

吴庆睁圆眸子道:“你!”足下一上步,当胸一剑直向甘十九妹刺扎过来。

这一次甘十九妹更是毫不在意,左手轻起,但凭左手三指,已拿住了对方的剑尖。唏哩哩!一阵子宝剑颤抖声,那口剑摇动得那么厉害,颤曳出点点寒光。

“是怎么回事?”甘十九妹那双妙目睇着他道:“我看你的心意不专,这一剑比起前三剑来,更要差上许多。”

吴庆虽是瞪圆了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脸更是齐脖颈往上发红,甘十九妹顺势向前一推,吴庆由不住通通通一连向后退了三四步才得站稳。

一旁的红衣人阮行倏地举杖怒声道:“我杀了他。”

竹杖一举,正要扑上去,却为甘十九妹反手抓住了杖身道:“慢着!”

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莫非还打算要留下他的活命不成?”

甘十九妹微微点了一下头:“不错,我是有这个意思,他现在还不能死!”

话声方住,只听得吴庆怒吼了一声,再次扑了过来,掌中剑倏地高举着,直向甘十九妹当头砍下!他如何能够得手?却见甘十九妹手势微起,倏地骈指向前一指,吴庆忽地打了个哆嗦,遂即定身不动,只见他瞠目结舌,一副木讷表情,敢情是被对方以隔空点|­茓­手法点住了|­茓­道。遂见吴庆五指一松,掌中剑当啷一声跌落尘埃!他身躯僵直,一动不动,活似一个门神般地站在当场。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关照阮行道:“看住他。”

遂即微微一笑,转身重向“双照草堂”那两扇紧闭的门扉道:“不用说,那个依剑平一定藏在这里了!”

阮行说道:“姑娘须慎防这个老婆婆的鬼诈!”

甘十九妹冷笑道:“她真气涣散,气血两亏,已是将死之身。还能有什么花招。”

莲步轻移,向前走进了几步,忽地冷笑一声,五指猝聚功力,筹地一掌推出,只听见“嘭”的大响一声,木门霍地被重力撞开,连带着整个草堂都为之摇动不已。

一股火光,由敞开着的门扉里映­射­出来。

甘十九妹吃了一惊,身形微闪,飘向门边,这才看清了草堂的一切!确是使她惊诧不已。

只见吴老夫人自发散披,一身鲜血跃坐在草堂正中,环其身侧左右四墙,俱都燃着熊熊的烈火,火势向上蔓延着,大有席卷整个草堂之势。

十六

吴老夫人这番超乎常情的行为,不啻使得甘十九妹大为惊异,当时不假思索地身躯微摇,己闪身纵人草堂之内!一股浓烟直扑向她的面颊,火舌更像是张开多爪的章鱼,向着她身边蔓延过来。

对于像甘十九妹这等身负奇功异术的人,这番火势,也不禁令她大力惊心。

首先,她闭住了气息,使得骤扑面颊的浓烟不得进入,继而默运玄功,将护身潜力急速地向外扩张着,顿时,扑向她身侧四周的火舌,遂即被逼得向后倒卷过去。

吴老夫人衣衫上已沾染了数点火星,开始燃烧!当她目睹着甘十九妹这番作为之后,亦不禁心生钦佩,发出了桀桀的一阵子笑声。

“丫头!”她嘶哑着声音道:“莫怪你能猖狂一时,果然有可恃之处……”

甘十九妹秀眉一剔道:“吴妪,你是在闹什么鬼玄虚?莫非想引火自焚?这又何苦?”

“哼!”吴老夫人道:“你知道什么?”

甘十九妹道:“姓依的呢?现在交出他来,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哼哼:谁希罕你的怜悯!”吴老夫人无视于衣衫上火起,冷冷地道:“我老婆子若非是困于眼前的病势,你这丫头又岂能是我的敌手?”

甘十九妹心念着“依剑平”这一个人,无心与她斗口,正待反身退出,吴老夫人忽然道:“你来晚了一步!”

甘十九妹回过身来道:“怎么?”

“因为依剑平已经走了!”吴老夫人冷冷地道:“你如果早来一天还能碰见他……现在你再想找到他可能势比登天!”

甘十九妹道:“你说的是真的?”

“事到如今,我又何必骗你!”吴老夫人冷笑道:“我不妨再告诉你,他如今已尽得老身真传,甚至于由于某些原因,来日他的造诣,更不知要高过我……多少,你和你那个老鬼师父的报应,可是到了。”

“哼!”甘十九妹冷笑道:“凭你?连你自己还不是我的对手,又能调教出什么了不起的弟子?”

“你要是那么认为,可就大错特错了!”吴老夫人心存必死,反倒获得了心灵上的平静,聆听之下,她哼一声道:“你知道什么……丫头,你且看来!”

一面说,吴老夫人的目光遂即向四壁间扫视过去。甘十九妹先时不明白她言中之意,见状遂即跟着她的眸子,向着壁上看去。一看之下,顿时令她吃了一惊,这才发觉到在一片浓烟烈火之后,也就是原有的墙面上,竟然绘制着一幅幅的怪异图画!

各式各类的奇怪图画,充斥着满满四壁!

起先,甘十九妹只是心里惊异而已,哪里知道,她正是像尹剑平一般,那种深具“灵智”智力之人。是以当她目光在那些图画上一经逗留之下,顿时就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强大无形压力,霍然将她身形牢罩住。这种奇怪怪异的感觉,正与当日尹剑平初入草堂时的感觉一般无二,甚至于较尹剑平前此的感觉更要凌厉而肃杀!

须知当日尹剑平只不过是受困于四壁间一百二十八张图谱的凌厉杀机,而今日甘十九妹却更须面对着足以焚石的烈火焚身,两者合一,汇合出无形攻势,简直是无以伦比。甘十九妹登时娇躯一阵颤抖,忽然间像是为一幢无形的罩子罩住,哪里能移动分毫。只不过极短的一刹,她已花容­色­变,全身汗下,娇躯上下连连晃摇不已!

吴老夫人目睹及此,哑声笑道:“丫头,你可看见了?老实告诉你吧,这壁间一百二十八幅图画,乃是老身毕生灵­性­所创作的奇异招法,其中更有很多是专为对付你们‘丹凤轩’的特有招法和功力!这也就是你为什么会感到特别痛苦的原因!”

甘十九妹登时心里明白过来,自然大吃一惊,由于事发突然,再者那些功谱的凌厉,掺合着的无形杀机,更是惊心动魄,猝然加来,真有排山倒海之势,以甘十九妹那等功力,竟然不得妄自移动寸步。一种莫名的恐惧之感,刹时间侵袭着她,原是极具自持冷静的那颗心,也就情不自禁地活蹦乱跳起来。

吴老夫人目睹及此,由不住极为得意地怪笑起来。一片火花,起自她跃坐的身下,使得她本身已受困于烈火之中。吴老夫人却并不现出丝毫张惶,其实她早已抱定必死之心,而此番能够运用机智把甘十九妹围困在眼前火势之下,她显然得意极了,当然利用此一刻良机与对方讲斤论两,可就称得上正是时候。

“甘明珠!”吴老夫人打量着她道:“眼前你已被我威力无匹的暗藏杀机所镇压住!凭你灵­性­智慧,也许不难化解脱身,但是……只怕那时你将同我一样,势将早已葬身火窟!你上当了!”

甘十九妹心头一震,由于这突如其来的杀机,来得过于厉害,使她心智分神,运出体外以抗拒火势的功力自是相形见弱,四面涌至的火焰,几乎已延至足下。甘十九妹一双眼神,只为四壁间那些奇形怪状的图形所紧紧吸住,却似不能兼顾其他方面。

吴老夫人虽在火势蔓延之中,却不曾丝毫乱了情绪。

她狞声道:“丫头,你如果答应永不伤害我子,我即可指引你一条明路,立刻退出火场……你可答应?”

谈话之间,整个草堂内已蔓起了大片火势,水火无情,任何人当此情况也鲜能自持。甘十九妹虽说是心具极智,绝顶聪明之人,只是在此­性­命俄顷,弹指攸关的一刹,也不由得不为之惊心。

吴老夫人哑声嘶道:“怎么讲?你当真想死吗?”

甘十九妹只得点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就是。”

吴老夫人­干­笑了一声道:“好!我们一言为定,丫头,你是吓昏了头,只移开你的一双眼睛就行了。”

话声方歇,一股烈焰,已把吴老夫人整个吞噬了,大股的火焰在她身上燃烧着,转眼之间已把她烧成了一具枯朽,遂即倒毙当场。甘十九妹谛听之下,方自依言把一双眸子移开,大片火焰已把四壁全部吞噬,画面俱失,由此而滋生的无形压力自然也就为之解除。

顷刻之间,草堂已为大火全部蔓及。

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再也不容她有第二个念头滋生,遂即闪身向草堂外面纵出。等她身子闪出草堂之外,再回过头来打量这所草堂,不禁惊吓得面­色­大变,只见一股冲天烈焰直冲霄汉,整个草堂已是火海一片,能够全身退出,当真说得上是不可思议的异数。现场响起了一阵劈拍之声,此时微有东风,风助火势,更成无边火海,无数火星飞溅向正中草舍,使得原本无恙的整幢舍房,亦为之同时火起。

甘十九妹甚感懊丧地叹了口气,娇躯一闪,已来到呆立原地的吴庆面前。

火光熊熊,映照着吴庆的脸,显得一片通红。他面对草堂敞开着的大门,是以草堂内所发生的一切,以及母亲的引火自焚,他都看得极为清楚,嘴里虽不能言,心里却是十分清楚,两行泪水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点点滴滴直由两腮滑落在地。

甘十九妹目注着他,说道:“方才情形,你已看见,你母亲是自己引火而死,并非是我杀死!”

吴庆脸上除了悲伤外,并没有什么表情。

甘十九妹道:“你母亲既然身死,你我之间己无所谓什么仇恨,我可以不杀你,但不知你是不是还记恨着我?”

吴庆聆听之下,情不自禁地翻起眸子向她看去!他虽然不能移动身躯和双足,但是那眸子却能传神,就在他灵活的目神传视里,甘十九妹看不出他对自己的深切仇恨,只是伤心而已!

于是她不再担心,举手一拍,已把先时封锁在他身上的|­茓­路解开。吴庆身子一晃,踉跄跌出了几步。他站定之后,看了甘十九妹一眼,似乎含有无限悲愤,只是却说不上“切齿痛恨”,接着他遂即低下头,痛哭出声。

甘十九妹静静地看着他,等到他悲痛的情绪稍稍抑制住之后,才上前去:“我想你一定非常的怀恨我,当然这也难免。”

吴庆凌厉的目神,忽然盯视向她,作了一个愤怒膺胸的样子,却是说不出话来。

“哼!”甘十九妹道:“我当然无法阻止你的怀恨,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你能明白,我对你已经破格留情的,你就不应该再做出傻事来。”

吴庆恨声道:“你的脸美若仙女;可是你的心却是毒若蛇蝎,我真恨不能亲手……杀了你!”

“你能吗?”甘十九妹揶榆地微微笑道:“即使我不还手,我看你且是不能,因为你的心过于善良,虽然你外表看上去不失为一个大丈夫,但是你的内心里却过于懦弱!”

吴庆不禁怦然一惊!

这几句话,显然他并不觉得陌生,因为在过去,他早已不止一次地由母亲嘴里听过,此番话出于甘十九妹之口,怎不令他暗吃一惊呢?

甘十九妹那双黑白分明、蕴含着无比智力的瞳子继续盯视着他的脸,冷冷地道:“至于你形容我的心毒如蛇蝎,这句话可就见仁见智,各有不同,也许在某一方面,我所表现的远比你更仁慈,只是有一点,我要告诉你,那就是我所行的是我所当行的,一经做过之后,我永不后悔!”

吴庆看着她,冷笑了一声,这一瞬他脑子里紊集着太多的凌乱,过分的悲伤,几乎使他整个的思虑都为之麻木,脑子里除了眼前所见,简直是一片空白!

他摇着头道:“我谁也不恨……只恨我自己……恨我自己!”

一面说着,他狠狠地把五根手指Сhā进头发里,用力地抓着,整个身躯佝偻下来:“你走吧……你们都走!都离开这里。”

甘十九妹道:“我们当然要走,只是你也不例外。”

吴庆忽地一怔道:“我?”

“不错!”甘十九妹点点头道:“你跟我们一块走。”

“我?”吴庆喃喃道:“为什么?”

甘十九妹道:“为要找到那个依剑平。”

“找……”吴庆莫名其妙地道:“找他为什么要我也跟着?”

“当然要你……”甘十九妹道:“因为你们呣子有恩于他,据我初步对他的了解,这个人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他如知道你落在我们手里,必然会设法营救你,那时可就落在我的掌握之中!”

吴庆呆了一下,叹息道:“你果然足智多谋……我既然落在你的手里,也只得听凭你的随意摆布了。”

甘十九妹点点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明白这个道理,我也绝不难为你,只要捉到了依剑平,我立刻就放了你。”

吴庆怅惘地看着一大的大火,频频苦笑道:“也只有这样了!”说完面向焚成余烬的草堂屈膝下跪,默念着母亲的音容,恭敬地磕了三个头,遂即含泪站起。

甘十九妹点头道:“倒看不出你还是个孝子,其实你母亲已病入膏育,即使没有这一场火,她也捱不了多久,只可惜她毕生所研习的奇异武学,竟然随同她的身子一并付之一炬,未免……”

嘴里说着,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绘于草堂四壁的那些奇功异招,以及自己初入被困时的凌厉杀机,更由不住对那些巧夺天工的奇异功谱,心存无限向往与遗憾!设若这些奇异的功力图谱,能够落在自己手上,假以时日,定成不世奇技,那时将不知更是一番何等气势!想到这里,素­性­自恃,冷静用事的她亦不禁怅惘遗恨不已。忽然触及那个依剑平,若照已死的吴老夫人口吻所说,分明他已得到了老夫人的真传,莫非这些传授包括壁间的那些奇异功谱不成?甘十九妹一经涉思及此,更不禁为之一惊,越加地对逃离的尹剑平放心不下。

眼前火势已由极盛而微,这片小小的孤岛上,除了眼前之房舍以外,别无可燃之物,是以一待房舍焚烧将尽,火势也就自然快要熄火。

一旁的阮行看到这里,又上前向甘十九妹抱拳道:“姑娘起驾!”

甘十九妹这才忽然警觉,却把目光移向吴庆,冷冷笑道:“吴兄请!”

吴庆无可奈何地感叹一声,遂即转身向停泊在岸边的那艘大船走去。他有意快行几步,不料足方迈动,只觉得一股冷森森的剑气直由背后透衣袭来,由是遂即将脚步放慢,那股剑气遂即又收了回去。

一行三人乃向船边踱去,待临近船前,阮行先举步登向舱面,回过身来监视着吴庆上船。吴庆只管低头前行,一副逆来顺受模样。哪里知道,他早有见地,事先已想妥了退路,只见他一只脚方向舟边一踏,却是暗聚真力,猛地双掌同出,直向舱前阮行身上猛击出去。

当然,吴庆绝不能忘记身后的大敌甘十九妹,是以,双掌乍一推出,整个身子凌空一个疾滚,“噗通”一声大响,已翻落湖水之中。

这一着却是运思得极为巧妙,竟连身后大敌甘十九妹也被瞒过。

只听她一声清叱,玉手翻处,白光疾闪如电,紧紧擦着吴庆的衣边斩落下去,虽是险到极点,却并未能伤着他皮­肉­丝毫。甘十九妹只一剑落空,娇躯跟着纵起,直向水面上落去,足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曲身探掌,只听见“呼啦”一声,扯下了吴庆一片衣衫,却并未能阻拦住吴庆入水的势子,反倒溅了她一身水渍,紧跟着她挪动身躯,海鸟掠空般地落了船头,起落之间,快若电光石火。

湖水清可见底,眼看着吴庆的身子,直似一条大鱼般潜行于湖水之底,直向下流箭矢般地飞快消逝而去。甘十九妹眼看着吴庆去势如矢的身子,事出意外,不禁一时呆若木­鸡­。

阮行急忙叫嚷着,吩咐起锚,还想要追下去。

“来不及了!”甘十九妹苦笑道:“我居然也会走了眼,这个混小子竟然会有这般俊的一身水功,大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阮行呆道:“这都是姑娘过于仁心,其实刚才要是一剑把他杀死,也就不虞他逃脱!”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武林中人最重信义,我既然答应了他母亲饶他一死,自不能背此信诺,如果真有心取他­性­命,方才那一剑即不会上来即走偏锋。否则焉能会有他的命在?”

她微微叹息了一声,又道:“看来这个吴庆虽不似那个依剑平那么可怕,却也不可轻视……你可知道,这又是什么原因?”

阮行一怔道:“卑职不知。”

甘十九妹轻轻哼了一声,说道:“那是因为他生就一张忠厚木讷的脸,其实他绝非是你我想象中的那种笨人,而且,我觉得甚是失策!”

阮行道:“失策?姑娘莫非有惧于他?”

甘十九妹漠漠地点了一下头。

阮行吃惊地问道:“什么?凭他?凭他还能……”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那是因为在基本上,他已经稳站于不败之地,他虽然绝非是我的对手,但是我为了遵守对死者的诺言,却永远不得伤害于他……”

阮行点头道:“姑娘所说甚是,这一点姑娘显然是疏忽了,不过再给他十年二十年的功力,只怕他也难以是姑娘的对手,姑娘限于诺言,不便杀他­性­命,却可以将他永世囚禁,不令复出,他也就一筹莫展,再也不得不利于姑娘了!”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方才我与那位吴老夫人对答时之一切,你可曾看见?”

“卑职看见了。”

“那就好!”甘十九妹冷冷道:“你可知我当时何以会受制于吴老夫人,进出不得?”

阮行摇摇头,奇道:“姑娘不说,卑职也不敢问,当时卑职在外眼见姑娘进退维谷,面­色­苍白,显然在极度痛苦之中,这又是为了什么?”

甘十九妹轻轻一叹道:“当时情形确是如此,天下怪事,无奇不有,唉!我之不死,也算是命不该绝。人外有人,直到今天为止,我才体会到这句话的真谛,果然不假。”

阮行一个劲儿地眨动着一双白果眼睛:“姑娘是说那个吴老夫人?”

甘十九妹冷笑道:“吴老夫人说的不错,假使她不是身罹重疾,我绝非是她的对手。”

阮行回想着先时与吴老夫人动手情景,不禁犹有余悸地道:“那个老婆婆所施展的招法,确是古怪得很,真是我生平仅见!”

“我也是一样,”甘十九妹道:“你可知为什么?”

阮行摇头道:“卑职愚蠢!”

“是那些奇怪的图画,”甘十九妹讷讷地道:“绘画在草堂四壁的那些奇异图画。”

一刹时,她已经想通了这其间的关窍,更由不住起自内心打了一个寒噤。

“那些奇异的武功招法,就是得力于草堂内那些奇异的图画!”甘十九妹忽然想明白了这层道理:“这个吴老夫人确是一个武林中罕见的奇人,她竟然能够造就出这么多怪绝天下的奇异招式,不能不令人对她心存畏惧!”

阮行道:“可是她已经死了!”

“不错!”甘十九妹陷于沉思之中:“但是她儿子还活着。”

阮行呆了一下,道:“姑娘是说那个逃走的吴庆?难道他学会了那些招法?”

“当然没有,”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如果他已经学会了那些招法,今日你我何能取胜?我倒是不担心他而是担心那个依剑平!”

“依剑平?”阮行神­色­一愕道:“他莫非已经得到了那个吴老夫人的传授?”

“我心里正是这么想,”甘十九妹瞳子里闪着忧虑:“他是一个聪明绝顶,灵­性­甚高的人,果真要是得到老夫人的传授,日后势将对我丹凤轩构成威胁,这才是我所深以为忧的事情!”

阮行讷讷地道:“姑娘说的太可怕了,这件事我看还不至于,依剑平来去匆匆,未见得就会学了多少,再者,吴老夫人与他素昧生平,也未必会把一生心血所得,这么容易地就传授给他一个外人。”

“你说的不错!”甘十九妹微微点头道:“这个吴老夫人虽然与我第一次见面,我却能断定她是一个工于心机、十分深沉­精­明的人,她当然不会一上来就对那个依剑平存信心,只是最后依剑平必然会得到她的赏识,唉!如果我判断不错,这个依剑平必然已得到了吴老夫人的垂青……至于依剑平是否已学得了那些草图……,可就难以想象了!”

阮行道:“难道那些图画所显示的功力,真是这么厉害?”

“可怕极了!”甘十九妹回想着踏入草堂的那一刻:“那是一种武林绝无仅有的功力,是一种属于心灵­操­纵,超越想象之外的至高功力!”

一刹间,她那张美丽的脸,变成了雪白颜­色­!

“我确信每一张壁画里,都涵蓄有极高的智慧结晶!”她的思维益见­精­细:“若非是那种具有大智、天生灵­性­的人,万万难以参透……唉……我如果能早一步发觉那个吴老夫人的企图就好了。”

阮行也想通了,狞笑道:“姑娘说的不错,那个老东西分明怕她死后,那些草堂秘图,会落到了姑娘之手,所以才引火烧屋。”

甘十九妹冷笑道:“她当然是这么想,哼!现在我们唯一的希望是这些秘功并不曾为依剑平所习会,否则的话,日后当对我们极为不利!”

阮行道:“姑娘,这件事情……该怎么是好?”

甘十九妹莞尔一笑道:“眼前之计,只有先拿住了这个依剑平再说。”

“可是,”阮行怔了一下:“他到底是在哪里呢?”

“这个不难,”甘十九妹轻启朱­唇­,现出了珠光白润的一口贝齿:“经过了这些事情之后,我已经把他摸清楚,我们到淮上去找樊钟秀去,说不定在那里会见着他。”

天上下着牛毛细雨。

几只燕子呢喃着由眼前低飞过来,认着那一片低矮的竹梢剪翅掠过去。

似乎是天又要黑了。

再过几天就清明了,却不像有什么春的气息,风吹过来袭在人脸上,再沾上点雨星子,真叫人受不了。尹剑平骑在马上,身上披着蓑衣,身后的那口玉龙剑敲在鞍子上铮锵地响个不住。

凄风苦雨,对于一个孤行道上的人来说,实在是最苦的一件事情,如果他不健忘,这一阵子春雨,总该下了有十来天,换句话说,从他离开吴家,登程上道以来,间关千里于鄂皖道上,这阵子雨就从来没停过。

人是大病初愈,耐不住这沿途风雨泥泞,那张原来挺俊的脸,看上去可就憔悴多了!

在襄阳他花了五两银子买了这匹枣红马,马贩子吹嘘说是千里的脚程,哪里知道,第一日走了百多里,这畜生就差一点累倒了,往后尹剑平不得不加以小心,偏偏逢着那阵子永也不停的雨,牲口的四只蹄子压根儿就没有离开泥泞,那股子别扭劲儿可就别提了。

在马上吃了个­干­锅饼,这会可又饿了,胯下那匹“枣儿红”更是不耐长途,不止一次地发出了嘶鸣声,看样子不找个地方打尖是不行了。

好不容易来到了一条碎石铺就的官道上,那匹牲口却只是就地绕着圈子,说什么不肯再往前走,尹剑平无奈只好下了马,才发觉到马的前蹄不大得劲儿,敢情左前蹄的马蹄铁掉了。

可真是倒霉!尹剑平叹息一声,一只手拉着马,往前道上观望了一下,似乎不远处有个镇市,酒招子迎风招展,今夜住的问题大概是不用发愁了。猛可里,身后陡地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一匹骏马霍地自岔道拐出来,来势奇猛,马上汉子喝叱一声,人马看是收不住势子,直向着尹剑平身上冲撞过来,尹剑平方自闻声,对方人马已向着自己侧面撞来!

马上汉子三十左右年岁,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下巴上留着一络子短须,衬着魁梧的一副身材,真是好一条汉子,这人背Сhā长剑,头顶着一顶荷叶卷风帽,身上披着一领紫­色­长披,胯下倒与尹剑平一般,骑着一匹“枣儿红”,只是却远较尹剑平这匹马神气多了。看样子人马行了不少路,那汉子一身漂亮的衣帽,全部为雨水浸湿了,马上汉子想是来得过于猛疾,临时收缓不及,却将一腔怒火发泄在挡道的尹剑平身上。

“小子!想死吗?”嘴里一声喝叱,右手一抡,手上马鞭子没头没脸地直向尹剑平抽了下来!

事发突然,尹剑平禁不住大吃一惊,那匹“枣儿红”更是稀幸聿长啸一声,霍地,人立前蹄,这当口,对方人、马连同着那根抽下来的鞭子,一股脑地全部招呼了过来。尹剑平乍见之下,按马腾身,陡地一个翻滚之势,“呼”地掠向侧面,就势力带马缓,把马头号拉回三尺来。就凭着他这一手应变之势,总算避过了一场看来无法避免的伤难。

紫衣汉子人马有如狂风般地直冲出丈许以外,才算收住了前奔之势。紫衣汉子倏地回过脸来,原是十分暴怒的脸­色­,突然化为惊异,只把一双朗朗神采的眸子睁大看向尹剑平,却又冷冷一笑,二话不说地遂即带马疾驰而去。

尹剑平老大不高兴地赶上了一步道:“喂!回来!”一连唤了两声,对方却是头也不回了。

尹剑平原想跨马追上去,看着那匹不争气的马,却也无可奈何,平白地生了一肚子气,更是有说不出的懊恼,只得拉马继续前行。

天越加的黑,雨似乎又下大了。前面有一片灯火,照耀着一处小酒店,棚子下拴着十来匹牲口,尹剑平就走过去。左面不知是一个什么衙门,告示墙上贴着一块告示,很多人撑着伞在那里看,并且议论着。

尹剑平拉马来到近前,他体魄高大,不需要拥进去就可看见。在两盏油纸灯笼的映照之下,那一块鲜红的缉拿告示,像是才刚贴上去,却已被雨水打湿了,红纸黑字都走了样,只是却可以依稀认出。

告示板上写的是:“重金赏缉:查独行大盗云中鹤一名,武技高强,作案累累,为钦命要犯,前经通辑在案,潜匿年余,辗转鄂皖,犹不改旧恶,复于卢洲、桐城、蒙城、凤阳各处,频留盗迹,官民受害至剧,特定重金赏格如下:通风报信,一举将该寇成擒者,赏白银一百两,擒获送官者,赏白银五百两,告出至缉获期内均为有效,盼八方豪士,共襄义举,置金以待,绝不食言。年,月,日。”

尹剑平心中微微吃一惊,有关这个“云中鹤”的盗号,他倒是曾经听说过,据他所知,这个人武技­精­湛,经常出没于京畿要地,为一独行巨寇,告示上所书“钦命要犯”,倒也并非夸大,想不到此人竟然全来到了皖境为害地方,却是未曾想到的事情。

看告示的人在纷纷议论着,还有很多人老远冒着雨走过来。

尹剑平看所贴的告示月日,正是今天,也许就是刚才不久,那些字迹很快地已为雨水冲刷不清,后来的人已难以看清。对于本地善良百姓来说,这可不啻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是以立刻就引起一阵喧哗。尹剑平却对这件事没有什么兴趣,看那出告示的官衙,是凤阳府的落署,他心里倒是松了口气,猜想着已来到了凤阳地面。

人家往里面挤,他却是往外面出,又拉着一匹马,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却见四面八方得讯来观看告示的人还着实不在少数,里三层外三层,把这个地方围了个风雨不透,似乎“云中鹤”这个独行大盗,早已深为人知,是以才会有这番耸动。

尹剑平拉马来到了那个小酒馆前,一个披蓑的毛头小伙计跑过来,一面高挑着灯道:

“客人要住栈吗?”

尹剑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伙计道:“这是临淮关,再向西百十里,可就是凤阳了!天又下雨,路又滑,客人你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再起程也还不迟。”

尹剑平点点头道:“好吧,我这匹马该钉马掌了,这里有地方吗?”

“有有。”伙计咧着嘴说:“小号里就有人专钉马掌,客人你大概也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就这样,尹剑平被让了进去。

小酒馆乱哄哄的倒是上了个满座,前面卖吃食酒菜,后院有两排房舍权作客栈,有个挺动听的字号叫“凤凰窝”,买卖不大,生意可是好得很。这里地当淮河流域,民­性­刚强,历来多英雄豪杰,语言亦流行北方官话,店东像是一个回子,贩卖的各项吃食以牛羊­肉­为主,包子饺子一应俱全。

尹剑平把牲Kou交给了那个小伙计,却把驮在马背上的一副行囊长剑带在身边,在满堂乱哄哄的喧哗声中,被接引在角落的一个座头上坐下来。这个座上原有两个客人,一个四十上下,另一个却有五十开外,看样子象是本地人,地方小人多,大家都意存将就,谁也不会见怪。

尹剑平告了扰,在靠远的一个位子坐下来,随便点了两样菜,要一盘包子,再来一壶酒,这才把身上的蓑衣脱下来,连同随身的行囊宝剑一并放在板凳上。

同座的二人酒菜都用得不多了,每人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话也就不打一处地出来了。

四旬左右的那个人,打着一口浓重的皖北腔调道:“云中鹤来到了皖北,我们这个地方以后可没好日子过了!”

五旬左右的那个人嘿嘿一笑,毗着牙道:“你怕个什么?咱们兄弟是‘豆腐拌小葱——

一清二白’,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你就是拿八抬大轿去接他,他也不会光顾到你我头上,是不是?”

一面说,这个人拈着下巴的一络山羊胡子,很是幸灾乐祸地吃吃笑着。

四旬汉子睁圆了眼道:“话可不能这样说,你我兄弟固然是用不着发愁,可是‘人不亲土亲’,别人倒媚时,我们脸上也不光彩!”

“算了吧!”山羊胡子摇着手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凭你我那个手儿,你还想Сhā上一手是怎么着?”

四旬汉子赫赫一笑,看了尹剑平一眼,倒也不心存忌讳:“老大!”他声音略微压低了:“你看了告示没有?五百两呀!”伸出了一个巴掌:“五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呀!怎么样,老大,只要你点头,我们哥五个可全听你的,真要是抓了云中鹤那小子,咱们哥五个这个脸儿可算是露足了!”

山羊胡子嘴里嚼着菜,斜乜着一双老鼠眼,满脸不屑地道:“算了吧,老三,别平常伸胳臂抬腿,自己以为挺不错的,哼!不是我说一句自己泄气的话,凭我们这五块料还想抓云中鹤?哼!我看连井里的青蛙也抓不着一只。”

四旬汉子瞪眼道:“怎么,云中鹤他不是人?他妈的,他就是有三个脑袋六个胳臂,也差不了多少!我就不服气!”四旬汉子像是动了肝火:“他要真有功夫,­干­吗不在京里呆着,还至于被人撵得像条狗一样地东逃西窜,来到我们皖北?”

“哼!”山羊胡子冷笑着道:“你声音放小一点好不好?吼个什么劲儿!”

四旬汉子看了座上的尹剑平一眼:“怕什么,云中鹤的事准不知道?他小子不来便罢,要是真来了,我还真要碰碰他!”

“你呀!算了!”山羊胡子撇着嘴,奚落地道:“你要是真敢动,我把你好有一比。”

“比作何来?”

“­肉­包子打狗——你是有去无回。”

四旬汉子翻着两只红眼,看样子真像是立刻就要去与他这个拜兄翻脸。

山羊胡子一只手捋着胡子,冷冷地道:“兄弟,你不要不服气,我说个人你听听。”

“谁?”

“凤阳府的‘一剑惊天’尉迟太爷比你怎么样?”

这一句“尉迟太爷”起码惊动了三个人:四旬汉子、尹剑平,还有隔座上的一个年轻秀士。

四旬汉子是震“一剑惊天”尉迟大爷的英名。

尹剑平是正中下怀,因为他此来凤阳,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叫“尉迟兰心”的姑娘,好将拜兄晏春雷临亡前的嘱托转告。是以乍然听到凤阳府有一个“尉迟太爷”,焉能不为之心动?

至于隔座的那个年轻秀士,他为什么有所惊动,可就不得而知了。

既称“秀士”,当然模样儿长得不赖,­唇­红齿白,仪表斯文,看过去顶多不过十八九岁,头上戴着一顶读书人的方帽,身上穿的是一袭雨过青的儒衫,眉长目秀,凝神顾盼之间,透着­精­明透剔,鲜见的一种年轻人气质!他正在吃一碗面,当他听到“尉迟太爷”时,那双眸于可就情不自禁地向着隔座的羊胡老人注视过去。

四旬汉子在一惊之后,才接上了山羊胡子的话,嘿嘿一笑道:“尉迟太爷当然是我们地头上的第一把大好手,兄弟怎么能够比得上!”

山羊胡子眯着一双细小的眼睛冷笑道:“你知道就好,哼哼,这地方谁不知道他老人家掌中的一口‘雷音剑’和囊中的十二粒‘七宝珠’,就是走遍了皖北省全境也没有第二个敌手。”

“怎么样?”四旬汉子有点莫名其妙:“尉迟大爷固是一世英名,可是又与那个云中鹤有什么联带关系,老大,你说这些于什么?

“当然有关系。”

山羊胡子­干­了面前满满一杯酒,脸上带着一丝傲然,也许他即将要说出来的事情,并不为外人所知,是以未说之前先就有几分神秘。

尹剑平低头用餐,只是一双耳朵却在细心倾听。

年轻秀士更是敛聚目光,分外留神。

山羊胡于这才慢吞吞地压低了声音道:“兄弟,还不知道吗,尉迟太爷栽了!”

“栽……栽了?”四旬汉子显然一惊:“栽在谁手里?”

“还会是谁?”山羊胡子冷笑道:“就是你我刚才谈到的那个云中鹤。”

“啊?”四旬汉子睁圆了眼:“竞会有这种事?”

尹剑平慢慢斟了一杯酒,端起来饮着。借以掩饰他的留神倾听的那种不自在。

青衣秀士白皙的脸上,微现忿容,更加全神贯注,山羊胡子虽然把声音放低了,却不能逃过以上两个人的耳朵。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山羊胡子挑着他那一双黄焦焦的老鼠眉:“可是千真万确,你知道吧!尉迟太爷的传家之宝‘锁子金甲’失窃了!”

“真的?”四旬汉子怔了一下:“你是说尉迟大爷的那件家传宝衣?”

“谁说不是!”山羊胡子冷笑着说道:“你知道是谁下的手?哼,我告诉你吧,云中鹤!”

“啊?云中鹤他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动手动到了尉迟太爷的头上。”

“怎么不敢?”山羊胡子道:“还有一个传说,听说尉迟太爷还跟云中鹤照了脸!”

“照脸”就是“见面”的意思,尹剑平懂得,那个青衣秀士也懂得。

四旬汉子惊讶地道:“动了手?锁子金甲可曾追回?”

“哼……追回来?”山羊胡子凌声道:“老爷子差一点连命都赔上了!”

“会有这种事?”四旬汉子顿时呆住了:“难道说凭尉迟老爷子那一身能耐,居然会不是那云中鹤的敌手吗?这太不可能了!”

“事实确是如此,”山羊胡子慢吞吞地道:“听说这个云中鹤年岁不大,却有一身极好功夫,他有一手‘铁琵琶功’,听说走遍大江南北未曾遇见过敌手,尉迟太爷也许是上来轻敌大意,竟然吃他捏碎了肩骨,现在是半身不遂,拖着一条胳膊!”

“好小子!云中鹤他小子,真有这个本事?”

“这个绝错不了!”山羊胡子道:“据说尉迟太爷连伤带气,足足病了有一个月,现在已是一个标准的废人了!”

话声一顿,他转看了那个青衣秀士一眼,却也发觉到了尹剑平的留神倾听,样子有点不大得劲儿,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刚想要推杯站起。

尹剑平见他样子好像是要走,忍不住抱拳道:“老兄请了!”

山羊胡子人一笑,道:“岂敢!朋友有事吗?”

四旬汉子怔了一下,像是忽然发觉到座上还有个外人似的,只是傻不龙冬地看着他。

尹剑平向二人抱拳笑笑道:“适才听二位仁兄说了许多,足使茅塞顿开,失敬,失敬!

尚未请教二位大名是……”

四旬汉子赫赫一笑正要答话,那个山羊胡子却立刻抢答道:“不敢,不敢,在下姓李,名秋奎,这是我拜弟胡顺,刚才说的话无非是道听途说,信口雌黄,朋友你听过好比马耳东风,一笑拉倒,千万不要当真。”

话声略顿,遂即向那个叫胡顺的四旬汉子道:“老三,咱们也该走了,招呼小二算账。”

胡顺答应一声,正要站起,却被尹剑平按住道:“胡兄小待,容小弟敬一杯水酒,尚有事求教。”

胡顺看了旁边拜兄一眼,朗笑一声道:“这就不敢当了,兄弟你大名是……”

尹剑平道:“在下姓尹,此来凤阳乃是访一个朋友,萍水相逢,也算有缘,小弟敬二兄一杯!”

说罢双手举杯以向,二人互看一眼只得举起杯来,彼此­干­了一觥。

那个叫李秋奎的山羊胡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尹朋友你大概不是本地人吧?”

尹剑平道:“不错,小弟是冀北人氏,此来凤阳,乃是访一个朋友,不意连日下雨,一路耽搁了多日,至今才来到了临淮关。”

“噢噢!”李秋奎道:“是呀,这一场雨,足足下了有半个月,今年的庄稼倒是不愁没有水了!”

叫胡顺的那个四旬汉子道:“尹朋友你要找的那个朋友姓什么,可曾找到了?”

尹剑平道:“还没有,小弟正要请教!”

胡顺笑道:“请教不敢当,你那朋友在凤阳只要略有声名,我兄弟万无不知之理。请教贵友大名怎么称呼?可是在凤阳?”

尹剑平方要答话,只听见邻座一声“算账”,那个青衣儒衫秀士已自位子上站起来!

由于秀士所坐之处,正好与尹剑平相对,二人虽非相识,却显然都系卓然不凡之辈,也曾有过几度眼上来往,此刻其中之一站起欲去,另一人多少有点怅然惜别!尹剑平正待说出的话,未免顿了一顿。

留有山羊胡子的李秋奎一眼看见道:“怎么那位相公与朋友你是一路的吗?”

“啊,不不……”尹剑平颇似孟浪地道:“我们并不相识。”

于是又抬回先前欲说的话题道:“小弟此去凤阳要找的人,亦是位复姓尉迟的前辈。”

那一旁站起算账的青衣秀士,听到这里,忽然面上微微一惊,虽是故作矜持,一双眸子亦情不自禁地向尹剑平看了一眼。

此刻算账的小二己跑来,那秀士却轻轻地吐出:“清茶一碗。”

说了这四个字,他可就又坐下来。

“复姓尉迟?”胡顺道:“朋友要找的莫非是尉迟太爷?”

“这个小弟就不知道了!”

胡顺道:“你那朋友大名怎么称呼?”

“这个……”尹剑平略似汗颜地摇摇头:“小弟也不清楚,不怕二兄见笑,小弟因来得忙,对于这位父执辈的名讳,竟是记忆不住,真是荒唐之至!”

“这可就难了!”李秋奎一只手捋着山羊胡子:“凤阳城北,复姓尉迟的人家,总有百八十户,老弟你如果说不出那位前辈的名讳,那可就麻烦了!”

尹剑平倒是没有想到有此一着,不禁登时愣了一愣!

胡顺道:“你那位前辈可擅武吗?”

“这个……”尹剑平点头道:“擅武。”

他所以这么猜,是因为想到拜兄晏春雷乃是武林世家,那么所结交之人必系武林中人。

“噢!”李秋奎点头道:“那么就是北阳村的人了,北阳村的人都擅武,不过也有十来户人家,尹朋友,你要找的莫非就是方才我们说的那位尉迟大爷,尉迟老剑客吗?”

尹剑平轻叹一声道:“这个小弟尚不敢断定。”

胡顺一笑道:“你­干­脆说找这位朋友有什么事吧!”

尹剑平微微一顿道:“是……这个,小弟一时不便启齿。”

一隅,那青衣秀土格外地对他加以注视,那双眸子咕咕噜噜只在尹剑平身上转个不休。

胡顺呵呵一笑道:“这个,请恕我们帮不上忙了。”

尹剑平忽然想到了关键所在:“有了!小弟虽然一时糊涂,记不起那位父执辈前辈的大名,只是却还记得,这位前辈身前有一个惯施刀剑的爱女。”

胡、李二人彼此对看了一服,胡顺遂道:“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这个……”尹剑平思索着道:“她叫尉迟兰心!”

胡顺、李秋奎相视一笑。

青衣秀士那双眸子睁得更大了。

胡顺呵呵一笑道:“你要是早提起这个姑娘,也就用不着那么费事了,闹了半天,原来你要找的人,还是尉迟太爷,你所说的那个尉迟兰心姑娘,正是刚才我们兄弟所提到的那个尉迟太爷他老人家的掌上明珠!”

李秋奎频频点头道:“这你就问对了,在这里你提起尉迟太爷的名讳,也许尚还有人不知,可是要是一提这位兰心姑娘来,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胡顺笑嘻嘻地道:“前一阵子,我听说尉迟太爷好象要为这位姑娘准备办喜事呢!这位姑娘大概就要出阁了,听说她婆家在很远的地方……也是个有名的武林世家子……”

尹剑平点点头道:“不错,小弟正是为这件事……”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这件事不足为外人道,忙把到口的话吞进了肚子,脸上更不禁现出了一番黯然。

胡顺怔了一下,偏过头来去看他拜兄李秋奎,李秋奎脸上亦现一番狐疑。

然而,那使综合了这两张脸上所有的惊异、疑惑,也不若另一张脸,青衣秀士的那张脸,那般的深刻,那般的激动。

也许是内心的过于震惊,或是另外的什么因素,这个青衣秀士,那双大眼睛里交织出一种谜样的神采,从白皙而清秀的脸上,陡地染上了一片红晕,五指一颤,叮当一声战抖,手中的那盏香茗,差一点把持不住跌倒在地上。有了这番失态,他似乎显得很窘迫,遂即把脸孔转到了另一面,不再向尹剑平以及那个桌子上的人多看一眼。

尹剑平等三人并不曾发觉到那个青衣秀士的反常,倒是李、胡二人感觉到尹剑平的反常。

“哈哈”一笑,留着山羊胡子的那个李秋奎,直直地看着尹剑平:道:“兄弟,你别就是那个武林世家子……你就是尉迟太爷那个未过门的姑爷吧?”

“对了!”胡顺也睁大了眼:“一定是你……赫!兄弟,你就是尉迟家的那个女婿,是不是?”

尹剑平想不到他二人竟会有此一误,当时呆了一下,窘笑道:“二位猜错了,小弟是受人所差的一个带话人……二位千万不要胡乱猜测!”

胡顺“赫”的一笑,越加仔细地在他身上打量着。

李秋奎眯着一双眼睛嘻嘻笑道:“尹朋友,如果在下这双老眼不花,朋友你身上还很有一把子功夫,大概还是个练家子吧!”

“这个……”尹剑平抱拳道:“略通武技,比之二位可就差得太远了。”

山羊胡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微笑道:“真是那样,老夫我这双眼睛,可就看花了!”

尹剑平微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道:“这一阵雨下得太久了,二位还要赶路吗?”

“可不是。”胡顺道:“有事要去一趟定远,看来今天是不行了!”

翻过眼睛,他瞧着尹剑平,重抬话题,笑笑说道:“兄弟仪表非凡,看起来可不像是为人差遣的一个粗人呢!”

尹剑平正想解说,那个山羊胡子李秋奎,却在旁冷冷一笑道:“算了,老三,­干­嘛你老盘算人家个没完?光棍眼睛里揉不进砂子,像不像你我眼睛里有数,说不说实话却是人家的自由,再说嘴长在人家脸上,人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干­嘛老是刨根问个没完?”

这番话明像是在骂他兄弟不知进退,实在却是在对尹剑平有所讥讽!尹剑平怎会听不懂?彼此萍水相逢,自不可全抛一片真心,当时佯作不知,微微一笑也不再多分辩。

山羊胡子见状,更加不是滋味,由于他认定了尹剑平是尉迟太爷门下的娇客,对方偏偏又不承认,江湖上跑的人讲究的是“识相”。彼此的谈话可就有点“格格不入”接不下去了。当时嘿嘿一笑,望着身旁的胡顺道:“天不早了,老三,咱们该到后院歇着去了,人家是远来的阔客,咱们是什么东西,高攀不上,就别瞎扯淡了!”

一面说,他就招呼着茶房算账,硬把胡顺给招呼着走了。

尹剑平想不到对方竟会这般­性­子,自忖着难以与对方说清,只得站起来告了声打扰,原想代二人付酒钱,无奈山羊胡子­性­情拗得很,却是执意不肯,原先畅谈甚欢,想不到一点见疑,顿时彼此可就又成了陌路萧郎!尹剑平心里老大不是滋味,深深觉得在外行走做人之难。

这时一个小二由后面院子走过来,找到了尹的座前,告诉他他的那匹马,已经钉好了马掌,是两吊钱,又说房子已经定好了,在西院里第三号客房,把那个房间的钥匙留下来。

在谈论这些之时,尹剑平偶一侧目,却发觉到邻座的那个青衣秀士,正在目向这边看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于,只是在他身上转个不体。尹剑平一经注意,那秀士倏地把目光转向一边,正巧一个茶房由他身边走过来,他就抬手相招,留下了钱,起身向后院步进。

尹剑平心中不禁微微动了一下,他已经不只一次地发觉到这个读书人在注意自己了,这又是为了什么?

须知,像他如今这般的身分,以及所负之使命,容不得出上一点差错,人家既然注意了他,他也就不得不注意人家,只是翻遍了脑海记忆,也不曾想到有过这么一个影子,观着对方神采,分明一介文弱书生,确实不沾一些江湖气息,自己和他自是从无瓜葛、倒是他那张文采斐然,眉清目秀的脸,令人一望之下,即会自然地生出好感,若非是自己重任在身,这般清新脱俗的文雅之士,倒是不容他失之交臂!

他独自地又喝了两杯闷酒,天越发地黑了。

十七

小饭馆里又掌了几盏灯,客人倒是越来越少,斜风细雨里。忽然显现出一片冷清。尹剑平难得有今日心情,既是急恼不得,­干­脆就顺其自然,一时贪杯,多喝了几盅酒,在这里又蘑菇了有盏茶之久,这才唤来小一付了饭钱,自己背起了来时随身行囊。向后院栈房走去。

似乎还留着有几分春寒的料峭。

在斜风细雨扑面的一刹,尹剑平由下住陡地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这后院里黑得出奇,老远处虽Сhā有两盏灯笼,却也只能当为指标用,根本照不到这边来。

踏着地上的烂泥巴,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了栈门口,一个伙计打着一把油纸大花伞跑过来要接他的行囊,尹剑平宁愿自己背着,因为这里有许多重要的东西,包括岳阳门的“铁匣秘芨”,以及掌门人留下来的那口“玉龙剑”却是失闪不得。

所谓“凤凰窝”也只是这个名字好所罢了,进到里面可是一点美感也看不出来。墙上被灯油熏得黑黝黝的,屋子里透着反潮的那种发霉气味,一个打扮得“老来­骚­”的五旬­妇­人,手里拿着一条大绸子手绢,看着尹剑平,老远“唷”地叫了一声迎上来,用她手里那条绸子手绢儿,只在他身子上下抹着!

尹剑平还没见过这种阵势,吓了一跳,忙向后面退后,却被那个花哨的婆子,抓住了胳膊。

“怎么回事?”尹剑平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婆子你是­干­什么的?这是­干­什么?”

那婆子咧着血盆大嘴笑了:“爷,你怕什么呀?今天夜里你可是来对了地方了,噢,爷!你看见没有?”一面说着,这婆子伸手指向墙角。

在一张红漆大板凳上,坐着两个打扮得花不溜丢的姑娘,脸上搽着厚厚的一层粉,看上去年岁都不很大,顶多十六七岁,活像两个小可怜似地偎在一块。

那婆子一声吆喝道:“死人哪!客人来了都不知道上来招呼呀,小心回去我剥了你们的皮!”

两个姑娘吓得赶忙由板凳上站起来,低眉俛兄地姗姗走过来……

那婆子不由分说地抓过一个来,往尹剑平面前一送,嘻嘻笑道:“爷,瞧见没有?这个儿可是不赖吧,可是头是头,脸是脸。”

一面说,那只蒲扇大手,只管把这个姑娘推得滴滴溜溜直打转儿。

尹剑平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摇头道:“不,不,我不要!闪开!”

手势略分,已把那个婆子给推开一边,当下快步跨出了堂屋,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喝叱打骂之声。站在廊子下,尹剑平回过身来,仿佛看见那个婆子正在大肆地咆哮,用力地在拧打着那两个姑娘,发出一阵鬼哭狼号声,而最妙的是高坐在柜台上的那个账房先生,却似视若无睹,仍然低着头劈哩叭啦地只管拔弄着他的算盘珠。

人世间的悲惨,莫过于此!

尹剑平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气往上冲,由不住倏地转过身来,可是想了一下,这种事又岂是自己所能管得了的?叹息一声,掉头自去。猛可里,却几乎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打着一把伞,正由侧面走过来,想是那把伞遮住了他的视线,才会有此一失。

不过由于双方都是身上有功夫的人,自不会真的就撞在了一块。一个偏身向左,一个却闪身向右,“刷”地擦身而过,等到闪开之后,那人霍地掉过身来。

“没长眼睛吗?”嘴里吆喝着,这人瞪圆了眼!

可是等到他看见了面前的尹剑平之后,显得惊了一下,不禁怔了一怔!尹剑平也怔住了。双方都不陌生,敢情见过面。

这个人三十上下的年岁,挺高的身材,浓眉大眼,下巴上留着一丛黑而浓的短须。正是尹剑平方才新来临淮道上,差一点被他快马所撞上的那个冒失主儿,居然又在这里碰见了,最妙的是两个人竟然又差一点撞在了一块,可真是怪透了!

四只眼睛盯视之下,尹剑平冷冷地点了一下头:“幸会,想不到在此又遇见了足下!”

“我们以前见过吗?”那人声音宏亮地道:“我却看着你眼生得很!”说完这句话,他遂即霍地掉头而去。

尹剑平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却也犯不着因这点小事寻他晦气,遂即自去。

西跨院里,只有静静的一排客房,三号房就是第三间,很好找,一个打灯宠的小厮,站在屋檐下面守更,见了尹剑平就打着灯笼过来,为他开了门,拿瓦壶出去给他沏茶。

这间房子的确很小,除了一张床两把椅子,一张歪斜的八仙桌,其它什么也没有,倒是墙看上去像是新粉的,床上被褥也还­干­净。尹剑平把随身东西小心的放好,蓑衣架在椅子上,奔驰了一整天,倒确实有些累了。

俄顷那个小伙计把沏好的热茶送上来,又为他打了一盆洗脸水,这才退下去。

尹剑平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洗了一个脸,方自向床上一倒,却听得门上轻轻响了两声,一人和声细语地道:“尹兄睡了吗?”

“谁?”尹剑平倏地起来:“哪位?”

“小弟冒昧造访,尹兄海涵!”

尹剑平吓得一惊,一时却想不起来谁会找到这里来,只是对方口齿清楚,出句文雅,更似童音未退,倒不似一般江湖口吻。当下,他匆勿整理了一下衣衫,上前霍地拉开了房门!

这种急开门法,乃是为了顾忌万一,如果对方果真打算意图对自己不利,也必将措手不及,反之尹剑平却可出其不意地向对方出手。

哪里知道这一手纯系多余。

对方压根儿就没有这个心意,心中无鬼,也就无所忌惮,只是好奇地睁着那双眸子,略似吃惊地看着他,尹剑平这才认出来,原来是方才在酒馆所遇见的那俊雅少年秀士,未免有点出乎意外!

“小弟来得唐突,尹兄可介意吗?”一面说,他双手捉袖,深深地向着尹剑平揖了一揖。

尹剑平忙道:“不敢,兄台里面请坐。”说着闪身让开,秀士一双瞳子略似犹疑地在房里转了一转,清秀白皙的脸上,略似现出了一丝拘泥,才迈步走进来,遂即在靠门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尹剑平为他倒了一盅热茶,送上道:“适才在酒店看见兄台一表人才,即有心存结纳之意,何劳在驾弟处,实在不敢当!”

敢情对方这个俊秀主儿,此刻又已换了一身衣裳,一身银灰­色­织锦双开棉袄,腰扎丝绦,上着黑­色­狐皮背心,却越加地俊秀不可一世!这等俊秀少年,莫说是临淮关这等小地方少见,就是几个大镇市码头也称得上希罕,看他这身打扮,分明富贵中人,或是辗转赴京的一个举子也未可知。尹剑平自来对读书人心存敬仰,再者素日看惯了一般江湖人的粗恶面貌,对方少年这般文采斐然的气质,自予他无比清新之感!

少年秀士接过茶盅,轻轻地称了声谢,转手将那盅茶置于桌上,却将生有密密睫毛的一双眸子翻向尹剑平道:“尹兄可是要睡了吗?”

“不不,还早!”尹剑平打量着他道:“兄台莫非也住在这个客栈?”

少年颔了一下首:“就在前院雅房,这客栈总共只有三间雅房,小弟幸然定了一间,另外两间,也都被人订下了,要不然尹兄换一个地方,倒是比这里宽敞整齐多了。”

他吐字清楚,语音柔和,薄薄而有弧度的嘴­唇­每一拉动,辄露出粒粒润圆整洁的牙齿。

尹剑平暗笑一声,心忖着对方这个小兄弟果真换是一个女儿家身子,也必是一等姿­色­,这番秀致可惜生在男儿家身上,可就显得有些­嫩­了。少年秀士似乎发觉到对方在注意自己,显得不大对劲儿,目光一转向尹剑平脸上逼来。

尹剑平这才发觉到自己的失态,微微笑道:“这位兄弟大名怎么称呼?”

少年道:“我姓燕,燕子的燕。”

“原来是燕兄弟!”尹剑平道:“燕兄弟,你家可是就在附近?”

燕姓少年点了一下头,说道:“离这里不远。”

想是避免与尹剑平的目光逼视,他遂即把目光掠向一旁,可是当他目光掉回来的时候仍然是迎在了一块,他的脸­色­微微红了一下。

“恕我冒昧!”他目光凝视在尹剑平脸上:“你真的姓尹?还是随便编造的?”

“这……”尹剑平付之一笑:“燕兄弟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请不要怪,”燕姓少年微微一笑:“因为在江湖上跑的人,身分常是诡异不测的,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所以我才会这么认为……尹兄你说可是?”

彼此虽是初见,可是言语对答都不似略受拘束,几句话下来,倒像是很熟的朋友一样。

尹剑平微微一笑道:“兄弟你是读书人,难得对江湖中事也摸得这么清楚,只是,你怎么会知道我是江湖人?”

“这很容易,”姓燕的眨动着他那双明亮的眸子:“第一,你是一个外乡客,这一点由你口音中就可以听出来,第二,你随身带着剑,第三,你在打听凤阳府的尉迟大爷……”

尹剑平一笑,道:“原来你对我知道得这么清楚!”

姓燕的浅浅笑道:“这就叫隔墙有耳,尹兄你在酒店与那两个人对答之际,我却什么都听见了。”

尹剑平由不注朗笑了一声,抱拳道:“高明,这么看起来兄弟你还是有心人了!”

少年道:“有心可谈不上,我只是好奇罢了!”

尹剑平道:“哪一方面的好奇?”

姓燕的少年目光在他身上一转:“如果我刚才在酒店没有听错的话,尹兄你似乎自称那位尉迟太爷是你一位父执前辈……可是?”

“不错,”尹剑平点点头:“尉迟太爷是我久仰的人物!”

少年轻笑一声:“可是你却连他老人家的名字也不知道。”

“这……”尹剑平看了他一眼:“这一点确是我不能自圆其说的疏忽!”

“这也罢了!”燕姓少年目光看着他:“尹兄你还特别提到了他的女儿。”

尹剑平怔了一下,点点头:“是……燕兄弟说的是那位尉迟兰心姑娘?”

姓燕的点了一下头:“尹兄莫非认识这位姑娘?”

“这……”尹剑平摇头:“不认识。”

“这就奇怪了,”姓燕的目光里交织着神秘:“那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燕兄弟你不是也知道吗?”

“我?”姓燕的少年微微一笑:“我当然不同,因为我根本就认识她!而你,却不一样了。”

尹剑平“哼”了一声:“我既然找她,当然有找她的理由。”

“什么理由?”

“我不能告诉你,”尹剑平改为笑脸道:“燕兄弟,你刚才不是说了吗?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我们到底还是初交。”

姓燕的微微一怔,固执地摇了一下头:“不,你一定要告诉我原因。”

“我不能告诉你。”

“我一定要问!”他忽然站起来,却又无可奈何地缓和下来:“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这后一句话一经说出,更不啻暴露了他的童心未涡,却也天真可爱。尹剑平自然不会对这样不失纯真的一个少年动怒,但是却也不会改变他守口如瓶的初衷。

“这就怪了,”尹剑平微微一笑:“这是我的事,何劳燕兄弟你一再关心?”

姓燕的脸忽然又红了。往前面走了几步,一直走到窗户前面,向着窗外看了一会儿,霍地回过头来。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她是我的朋友。”

尹剑平一笑:“很亲密的朋友?”

“嗯!”姓燕的道:“当然。”

尹剑平道:“这么说兄弟,你们必系通家之好了?”

“当然,”姓燕的气恼得翻着眼睛:“这和通家之好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尹剑平冷冷地道:“小兄弟,你先少安毋躁,坐下来才好说话。”

燕姓少年气不过在房子走了一转,强按着­性­子就原来的位置坐下来。

尹剑平看着他道:“我虽然未曾见过那位尉迟姑娘,可是却知她是一个身藏绝技,幼承庭训,知书达理的一个姑娘。”

姓燕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尹剑平微微一笑:“武林中尤其更重气节,更何况尉迟这般名重一方的世家,尉迟姑娘一个女儿家,岂能随便与人结成为秘友?是以设非是通家之好,就难尽情理了!”

姓燕的“哼”了一声,为之气结地道:“这些话还要你说吗,她也没卖给人家,­干­嘛连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吗?”

尹剑平道:“燕兄弟这句话又说错了!”

“怎么错了?”

“兄弟,你既然称与尉迟一家乃系通家之好,当然应该知道一件有关那位尉迟姑娘的大事!”

姓燕的挑了一下挺长的眉毛,道:“什么大事?”

尹剑平道:“有关那位尉迟姑娘自幼已经许身与人的大事。”

姓燕的登时呆了一呆,脸上情不自禁地更泛着红!他侧过眼睛来,徐徐地在尹剑平身上转着。

“看起来你知道的还真不少,”燕姓少年眸子里交织的更何止惊异一端:“居然连人家姑娘许身与人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哦,这么说,你?”

不知怎么回事,他脸上现出了一种腼腆,霍地站起来,又走向窗前,看着沉沉的夜­色­,他冷冷地道:“说,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尹剑平看出了他的局促。一笑道:“我当然知道,还是那句话,请恕我不便直言。”

“不便直……言?”姓燕的倏地掉过头来:“为……什么?”

“因为,”尹剑平端起茶盅,饮了一口:“小兄弟,你不觉得你问得太多一点吗?”

燕姓少年挺大的一双眼睛,更似包含着无限思虑,显然,他是聪明的,聪明的人联想力特别强,把这件事略一在心里盘算,他顿时自信想通了一切,包括尹剑平这个人在内……

他怎么能面对着尹剑平这个人,畅谈一切?怎么能在他面前这样地放言无忌?一刹那,他又回复到了来时的那种拘谨。

尹剑平端起茶盅道:“燕兄弟请用茶。”

姓燕的嘴皮轻动一下,说道:“谢谢。”

只是声音是那么的低,当他掠起目光的时候,忽然他那双明亮目光,像是收敛柔和了许多。

“是我太冒夫了!”他嗫嚅地道:“我也许问得大多了。”

“无妨!”尹剑平一笑道:“客居冷夜茶作酒,燕兄弟,如果没有事,我们就再多谈一会。”

燕姓少年偷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移向一旁,道:“不了,夜深了,尹兄明天可是还要上路?”

尹剑平点头道:“我必欲在明天赶到凤阳,去拜访尉迟大爷和尉迟姑娘!”

“这就是了,尉迟太爷受伤之事,尹兄你还不知道?”

“我方才听说了,只是道听途说,却难以置信。”

“不!”姓燕的少年点头道:“那两个人所说的一切,虽然未免过于夸张,但是确是实情,尉迟太爷真的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

尹剑平一惊道:“是被那个叫‘云中鹤’的独行大盗所伤?”

燕姓少年点了一下头,眸子里交织着隐隐的怒火:“不错,这个人显然负有罕世的身手,竟然连尉迟太爷也不是他的敌手!”

“那么,尉迟太爷果真伤了胳膊?”

“岂止是一只胳膊?”燕姓少年冷冷地道:“那个云中鹤的铁琵琶手,看来大概已有十成的功力,要不然尉迟太爷不会吃这么大的亏,居然连护身的元气,都震散了!伤得很重,连下床都难。”

“啊!”尹剑平怦然一惊:“燕兄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不会骗你的!”燕姓少年眸子里隐隐现出了一层泪光:“可怜他老人家这么大的年岁了……哪里当受得起这么重的创击……如今……所以,你假使明天去,可能他老人家还没有回来……”

“这……个!”尹剑平轻轻叹一声:“真是太不幸了,只是……我实在也是不能多耽误……既然这样,那位尉迟兰心姑娘,想必却可以见到了?”

燕姓少年冷着颜面,缓缓地摇了一下头:“尉迟姑娘她也不在家。”

看着惊异的尹剑平,姓燕的少年苦笑了一下:“据说她为报父仇,已经单身上道,誓必要杀了那个云中鹤才回家。”

尹剑平怔了一下,心中一阵怅惆!

姓燕的看着他,强笑了一下:“所以你这一次来得实在是太不巧了!”

“不!我一定要见这位姑娘……”尹剑平重重地叹了一声:“这可怎么是好?”

姓燕的用着怜惜复温和的眼睛看着他:“你真的希望能见着兰心姑娘?”

“我一定要见着她……”

姓燕的少年轻启­唇­角,淡淡地笑了一下:“皇天不负苦心人,你早晚一定会见着她。”

尹剑平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站起来:“不要忘了,我和她乃是通家之好呀!”说完转身步出门外,惟恐尹剑平会跟出来,他反手把门关上,遂即自行离开。

尹剑平心里充满了疑惑,细把对方所说推敲一回,却是也归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不过有一点他倒是可以确定,那就是这个燕姓少年,绝非是如同他外表所显示的那种纯读书人,很可能也是一个身上藏着功夫的人,一想到这里,他遂更生出了许多疑问。

探首窗外,雨显然已经停了。风吹树梢,发出一阵子刷刷声音。

尹剑平吹熄了句、将手里火连同那口玉龙剑一并压在枕下,决计把眼前一切琐碎不相­干­的事一股脑地抛出度外,先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大再见机行事,于是他运功调息了一回,不觉进入梦乡!

一个像尹剑平这般,身上负有罕世奇技的人,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也必能保持着一份警觉!

然而,这个人的身手,的确是太轻巧了,轻巧到在他入屋之时,居然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的那只手,更是无比的灵巧,以至于五指点破纸窗,翻上来摸着了窗栓,打开,这么一连串细小的动作竟然不曾发出任何声音。紧接着窗扇徐徐打开了半边,现出了这个人上半截影子,他单手按在窗沿上,似乎轻轻一按,身形一长地已经飘身进入。

虽然院外是漆黑一片,但是仔细分辨起来,室外仍然比较亮些,借着高悬在远处屋檐下的那盏油纸灯光倒可以将室内的情形约莫地察看出一个大概。

夜行人直直地站立在窗前,半天没有移动,也没有出一点声音,他脸上罩着一块黑巾,只露出隐隐现光的一双眸子!

把一切都看在眼中之后,他才轻轻向前挪动了几步,一直走到了尹剑平睡榻前面。略一注视之后,他转动身形,他极其轻灵地已来到了床脚一端,摸着了尹剑平放置在椅子上的那具随身革囊上。他手法奇快,探手之间,似乎已把革囊内的一切摸了个清楚,紧张着由其内取出了那个盛有岳阳门秘芨的黑铁匣子。

这人十分好奇地在手上把玩了一下,由于匣身两侧原本备有两根用以套肩上的皮索,这人看清楚之后,毫不犹豫地把它背在身上。

却不意,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尹剑平霍地坐了起来,随着他坐起的势力,手上的千里火陡地亮着了。

一股火苗子冒起了老高!

“大胆!”叱声出口,尹剑平已自榻上箭也似地窜了起来。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身形晃动,直向窗外掠出。

尹剑平哪里容得他就此得手,双肩晃动,竟然先他一步拦在了窗前!

夜行人见状,一时情急,轻叱一声道:“闪开!”

手掌一翻“呼”地发出了大股掌力,直向尹剑平正面击过来,随着他的掌势,这间房子里立刻充斥了凌人的劲道,整个房子都似乎为之震动了一下。

虽然这样,尹剑平仍然是硬硬地接住了他的双掌,毫不逊­色­地接了他一掌。

这人万万不曾料到尹剑平竟然会具有如此功力,四掌相接之下,他足下打了个踉跄,倏地后退了两步!一惊之下,顿时使他,对尹剑平这个人大生意外,却也激起了他的一腔豪气,第二次怒叱道:“小子!滚开!”脚下上一步,侧过身来,倏地右掌劈出,再次地向着窗前袭过去。

一股巨大的尖猛风力,随着他的右掌猛劈直下,其势锐不可当!

尹剑平虽有足够功力,化解他眼前这一式,但是基于对此人的全不了解,一来生怕自己的出手过重,错伤了对方的­性­命,再者却也不得不防着对方的棋高一着,是以不得全力以赴,略一犹豫,已吃对方闪电般的身手攻了出去。

尹剑平最为关心的倒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背在身后的那个铁匣子,那是岳阳门开山至宝“铁匣秘芨”,承“一鸥子”冼冰死前见赠,却是无论如何,万万也不能落在对方手里。

是以,就在那人以“蛇形穿身掌”式方把身子闪出一半的当儿,尹剑平陡然出掌,其快如电地已托住了背负在那人身后铁匣下方,施展“金刚铁碗”之功,巧妙地运施指上功力,将绑缚在匣上的一双皮带双双剪断,就势将铁匣取到手上。

这个动作说起来煞费周章,但是在尹剑平施展开来,却是其快无比,不过是举手之间。

到手的东西,竟然硬生生地又被人夺了回去,对于这个夜行蒙面人来说,不啻是奇耻大辱!其时,只听得窗棂子“克喳!”一声破响,蒙面人已经破窗而出。

按说,蒙面人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逃脱,可是他却偏偏自负功力不凡,不甘心到手之物又被人夺回去,身子一经扑出,却又倏地转回,向左侧方足尖虚点,飘出丈许以外。

是时尹剑平已将铁匣藏好,紧蹑着蒙面人前扑的背影纵身而出。

蒙面人心怀忿恨,决计要给尹剑平吃些苦头,就在后者身子方一转身的同时,他冷叱了一声:“着!”右手轻起,以中指无名指来回起招之势,“哧!哧!”一连发出了两枚“丧门钉”!

这种暗器在江湖武林中,虽然算不上什么特别稀罕之物,但是却很少人施展,原因是擅施这类暗器者,必须要有极大的手腕之力,而且手指更要称得上特别灵活。

观着眼前蒙面人所发出的两支丧门钉,看上去体积更似较一般为大、为长,蒙面人这一掌双钉,称得上猛劲力疾,两支丧门钉带着两股尖锐风力双双向着尹剑平的眸子上打过去。

蒙面人称得上施展指腕力道的一个高手!奈何今夜他所遇见的这个尹剑平,却更要较他高上一筹,黑暗中,这双丧门钉来得其快无比,眼看着已将击中,却为尹剑平陡然翻起左腕,以切手将二钉突地击落在地。

尹剑平身子绝不迟疑,足下一转,已欺近到对方身前,冷笑一声道:“相好的,你给我留下来吧!”

嘴里说着,尹剑平猛地再欺一步,用劈挂掌式陡地向着这人左侧后肩上击来。

蒙面人冷哼了一声,身子向下一矮,闪开了尹剑平快速的一掌,他的一双腿脚并不闲着,腰身一拧,施展“铁犁耕地”之势,霍地一腿反向尹剑平下盘扫过去。

强大的劲风,随着蒙面人腿脚之上,像是刀锋削地一般地刮起了一片泥沙,足见此人功力不弱!

尹剑平心中越发的狐疑,实在是想不透,在此旅邪寒夜,竟然会有人向自己下手行窃。

观其黑中遮面,分明是不想现出他的庐山真面目。越是这样,尹剑平也就越加心里起疑,决计要把对方困住弄个清楚。

双方一经动手,转瞬之间已对拆了十数个来回照面。对于他们双方来说,都不啻大感意外。

蒙面人一连施展了几招厉害的杀手,竟然未曾伤着了对方,惊异之下斗志已失,猛可里攻出一招,却向一旁飞快跃出!

尹剑平冷笑’道:“相好的,想走吗?”紧跟着把身子依附上去。

蒙面人双掌前封,迫使得尹剑平向后退了一步!

“且慢!”他沉着声音道:“你我原无瓜葛,东西你已经拿回去,何必死缠个不休!”

尹剑平想不到对方竟然会向自己松了口气,当时冷冷一笑。说道:“说得好,你我既无瓜葛,何故上门行窃?如今偷窃不成,便想一走了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且看尹某人擒你下来再说。”

那人忽地后退两步,站身在一株大树下:“慢着!”

黑暗之中,仅可见到他那双炯炯目光。

“足下与我素昧生平,何苦紧紧相逼?”

一面说时,这人抬起的右手,已经握住了身后的长剑把柄:“再要相逼,可就怨不得我剑下无情!”

两句话说得声峻­色­厉,可是话声还不曾收口,尹剑平已飞快地把身子掠了过去。

蒙面人怒叱一声,掌中剑“刷”的出鞘,一道蓝­色­剑光,带着宝剑出鞘的一声龙吟,直向尹剑平正面猛劈下来,其势如电,一闪而至。

尹剑平在这人宝剑方出的一刹,顿时感觉出身上一寒,对方的剑尖已电闪而至,他身子被逼得向外疾闪而出,只觉得蒙面人长剑上卷出的蓝­色­光华,矫若游龙、其寒彻骨,不要说真被它劈中,若为剑上寒光扫中也是不得了。

一惊之下,这才知道敢情蒙面人所持有的这口长剑,敢情是一口武林罕见的神兵宝刃!

武林中这类神兵利器最是难求,看着蒙面人所施展的拳脚,已可望得上一流身手,果真再有这么一口武林罕见宝刃,其势万难抵挡。

尹剑平先时一念之仁,想不到几乎遭了对方毒手,怦然惊心之下,才识对方心­性­之毒!

幸而,这多年以来,他学兼数家之长,无论内外功力都可称得上登峰造极地步,论心智更是高人一筹!

蒙面人这一剑其实早在尹剑平意料之中,只是他不曾想到对方所持有的,竟是这么一口神功利器!是以,在对方矫若游龙。长虹经天的剑光之下,他险些吃了大亏,虽然闪开了身子,却吃对方蓝­色­的剑光,将长衣后襟下摆砍下了一截。尹剑平固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蒙面人亦大生意外,他也就越加地发觉到尹剑平不是好欺的。

说时迟,那时快!

蒙面人一招失手,尹剑平已如影附形把身子依了过来,这一下依附之功,显然又是出之名家传授,蒙面人再想抽身哪里还来得及。容不得蒙面人再动第二念头,尹剑平疾若电闪的身子,已如影附形般地偎依了过去。这一手依附之力,原来得自“冷琴阁”冷琴居上生平绝学之一的“六随”身法!

蒙面人显然亦非泛泛之辈,就在尹剑平身子一经偎上之初。他己看出对方身手虚实,顿时觉出不妙,可是其势再想闪躲已是不易!尹剑平以“六随”身法一经接近了蒙面人身边,左手猝翻!“凤凰单展翅”直袭蒙面人面门,同时足下跨出一步,右掌乍然向下一沉,真力内敛,倏地一掌击向蒙面人前胸。

这种左右开弓招式,他施展得漂亮极了!

蒙面人顾首不顾尾,顾上可就不能顾下,惊心之下,倒抽了一口冷气,掌中剑霍地抡起,旋出一圈蓝光,浪打礁岩般地向着尹剑平身上卷过去。

尹剑平已然得手了,右手力穿之下,“嘭”一声大响,击中在蒙面人前胸之上。

他有十成把握,这一掌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堵石墙,也能把它震成粉碎!

然而事情更使他大出意外!这一掌确实是击中了,却是未能收到预期的效果,只觉得对方体内似乎穿有一袭奇特的衣服,像是为细密的金属所织,这一掌原来足有十成的劲道,竟然遭遇到特殊的反常状况,借着怪异的反弹之力。足足消耗了一半,打了一个对折。

如此一来,原本足以取对方­性­命的掌力,猝然减去了一半,就是想伤害对方也不能,即使如此,蒙面人却也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呛咳!浑身内潜罡气几几乎都将为之震散!虽说是这般情形之下,他犹自不曾忘记伤人,长剑猝然翻起,锋利的剑尖,“哧”的一声由尹剑平左侧胸前划过去!

这一招堪称毒辣狠厉,复兼­阴­险之至!

尹剑平万万不会料到对方在中掌之后,犹能出招发剑,当然归根结底,却是他不曾想到对方身上竟然穿有那一袭奇异的衣服,使自己功力足足对消了一半,是以才给蒙面人以可乘之机。惊心之下,尹剑平再想凹腹吸胸,哪里还来得及?

一片蓝光划过,紧接着冒出了大片血光:

尹剑平神­色­乍变,虽然在负伤之下,犹能保持着冷静,为今之计,只得先行夺下对方手中之剑方为上策,一念转动,遂即毫不犹豫地付诸行动。

只见他身形猝然向正中一挤,这一势在“六随”身法之中名唤“移形换影”,最称神妙无比!

蒙面人此刻一剑得手,方自暗庆得手,由于方才对方那一掌力道至猛,他虽仗宝衣护体,幸未负伤,只是却也震得他五内如焚,两眼金星直冒!这种情况之下,蒙面人哪里再能心存恋战?是以,即在一剑得手之后,点身欲退,却是没有料到对方在身受剑伤之下,犹自不放过自己,蒙面人心中猝然一惊,疾闪身形,左足在地面上一点,待向左侧面避开,猛可里,只觉得对方身子向前一贴,即觉出那只拿剑的右手腕上一紧,已为对方钢爪也似五指紧紧抓住。

这一手“金刚铁腕”之功。在尹剑平来说最称拿手,自从坎离上人死后,当今武林可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够擅施这种功力,更遑论能够达到他这般境界了。

那是一种极具实力,而又巧妙的手法。蒙面人简直还摸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一时只觉得那只拿剑的右手腕一阵剧痛,如果不松开剑把,这只右手势将当场为之折断!这么一来,那口武林罕见的绝世宝刃,可就到了尹剑平的手里。紧接着尹剑平长剑一挥,蓝芒乍吐,反向蒙面人身上直劈下去。

“贴身”、“夺剑”、“出招”,虽说是三种不同的身法招式,然而在尹剑平施展起来,却是一气呵成,宛若一个式了!

蒙面人虽说是可称得上一流身手,可是面对着尹剑平这个强大的敌人身形,却不得不相形见绌!万不得已情形之下,拧身错开,向外纵出。尹剑平实在未料到事情如此顺利,活该他走运,竟然鬼使神差地安排他得到这么一口旷古铄今的宝剑。

妙的是,就是蒙面人转身之际,尹剑平恰恰挥出左掌,再次击中在对方后背,无巧不巧地正好抓住了对方背在背后的剑鞘。

尹剑平原是未曾想到“夺鞘”的念头,等到触手之后,这才心中一动,当然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蒙面人用力一挣,只听见“哧”的一声,系剑的一根红绦,顿时从中折断。

这么一来,剑鞘子可也就到了尹剑平手上。

蒙面人早已是惊弓之鸟,如今宝剑落在对方手上,一旦“太阿倒持”,形势自然更加不同,只吓得他出一身冷汗,身子一个疾滚,猝然翻出了两丈以外。

千不舍,万不舍,硬是舍不下他那口万金难求的宝剑。在地上打了个滚跃起来,心里犹自忐忑着,还想奋死扑过去将宝剑夺回来。

就在这时,西边院落里一条人影猝然拔空直起。

虽然看不清来人是谁,可是只瞧一下那种身手,显然又是一个劲敌。

这个暗亏,蒙面人是吃定了,当下只得狠狠咬了一下牙,忍着割肤的心痛,迅速地撤身而退。

尹剑平还待追下去,耐不住胸前鲜血淋漓,由于他连番运施真力之下,一时伤处怒血狂喷,使他忽然警觉到伤势的不可视若等闲。

面前人影一闪,一个骨秀神清的银衣少年已来到面前,正是那个被他视为读书仕子的燕姓少年。

尹剑平怔了一下,说道:“是……燕兄弟吗?”

姓燕的少年乍见他这副情景,不禁吓了一跳,“呀”的惊叫了一声。

“你……哎呀!你受伤了!快快!”一面说,慌不迭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尹剑平经他这么一提,才似觉出了痛楚,心中一惊,由不住步履间打了一个踉跄!燕姓少年更不禁吃惊,一只手紧抱住他。

“尹兄……你……怎么搞的?”眼睛在他身上一转,面­色­猝变:“看这一身的血……快进去……”

说着半搀半架着尹剑平的身子,快速地几个扑纵,回到了尹剑平的住房。摸着黑,他把尹剑平扶着睡到了床上。

尹剑平咬牙忍着痛:“谢谢你燕兄弟,火折子就在桌子上。”

燕姓少年应了一声,由八仙桌上摸起了火折子,“噗哧”一声亮着了火。

“啊!”当他看见了尹剑平身上的血,吓得神­色­大变:“快告诉我,伤在哪里了。”

尹剑平喘息着合剑于鞘,忍痛道:“在左胸上面……燕兄弟,烦你扶我坐起来。”

燕姓少年道:“唉!到了这个节骨眼,­干­吗还这么客套!什么烦不烦的。”

一面说着,遂即上前把他扶了起来,为恐他身子还会倒下来,他还用半边肩膀抵住他的后背。

“你­干­吗还要坐起来?”他皱着眉毛,满脸心疼的样子:“瞧瞧你……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不要紧,一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尹剑平一面说着,遂即动手将上衣脱下来,里面的中衣小褂也都被血染透了。燕姓少年看着忽然眼圈红了,只是尹剑平却不曾发现。

他一面冷冷笑道:“这个人到底是谁,我还没弄清楚,倒是一身好功夫,可惜他不务正途!”

燕姓少年看着他,怪心疼的样子:“先管管你自己吧,差一点这条小命也就没有啦!”

尹剑平鼻子里“哼”了一声,已把血淋淋的一件内衣小褂脱了下来,现出了赤­祼­的上身。

燕姓少年虽然半边肩头抵住他,见状却现出了微微不自在,本能地把身子向后面缩了一下,尹剑平重心猝失,向后一倒,吓得他赶忙又把身子向上顶住。

“你­干­什么要脱光……了衣服?”

“兄弟……”尹剑平轻轻喘着道:“原来你还会功夫,我竟是看走了眼了!”

“先别说这些吧!”燕姓少年皱着眉毛道:“你的伤怎么个疗法……要不要我去给你找个专治刀伤的郎中去?”

“用不着了……”尹剑平几乎把全身都倚在了姓燕的身上:“兄弟,你可会点|­茓­?”

“会……”姓燕的道:“你是要止血?”

“不错!麻烦你把我伤处附近的几处|­茓­道止住流血,谢了!”

燕姓少年点头道:“看我都忘了,我懂得。”

一面说,他把尹剑平赤­祼­的上躯抱住,轻轻放倒在床上,自己才移向尹剑平的正面。尹剑平躺在床上,向姓燕的点头表示谢意,燕姓少年一只手端过灯来,正待向他伤处附近运指点下去!忽然,他看见一件东西!一只绣花荷包放在床边。一种莫名的好奇使他迅速打开荷包。一面半月形翠玦,赫然现出!

这面翠玦一经注入燕姓少年目光之中,顿时使得他身子有如触了电般的一阵颤抖!

“你……真的就是……”一面说着,他抖手拿起了那块残月形的翠玦,就近了细细看着,认着。

一时他益为动容,那种惊喜、悲伤、哀痛、羞惭……说不出的几千百种感触,一股脑地侵袭着他,使得他发出了轻轻的颤抖!那只端在手上的灯盏,更不禁地摇颤出一片迷离光彩!

“兄弟……你倒是快着点呀……”尹剑平奇怪地打量着他:“莫非你弄不清什么|­茓­道?”

“不……我知道,我知道!”

姓燕的慌不迭地把半月形的翠玦放入荷包内,一面挥动手指,迅速地在他身上“志堂”、“气海”、“肩井”三处|­茓­道上各点一指。尹剑平发觉出他的指力可观,点头称许道:“燕兄弟好指力,看看血是否止住了?”

姓燕的少年只管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不知是在想着什么,听了他这句话,才忽然惊觉!脸上顿时弥漫了温煦的笑容!

他仔细地低下头在他胸前伤处看着:“嗯,血倒是止住了。”

尹剑平点头道:“我行囊里有上好的刀伤药,兄弟,一事不烦二主,就请你……”

燕姓少年不侍他说完,就先已跑过去,就行囊里乱翻一通,找到一个上写有“急救”二字的布包。他拿在手里,向尹剑平问道:“是这个?”

尹剑平点头道:“不错,你给我……”

燕姓少年早已打开,见里面有一个红­色­小瓷瓶,就拿在手里!

“对了!”尹剑平道:“用一半就足够了,那包里有­干­净的布条,兄弟,你可会包扎?”

姓燕的看着他一笑道:“没包过,不过为了你试试也无妨,你别慌,等着我慢慢的一样一样来。”一面说,他拔开了小瓷瓶的瓶塞子,把瓶子里的黄|­色­药粉倒出了一多半,洒在了他的伤口上。药­性­清凉,但因兼具有杀毒功效,疼痛在所难免!

尹剑平轻声哼道:“好疼!够了,兄弟不要全都用了,下次再用就没有了。”

燕姓少年一怔道:“唉,我都忘了。”

尹剑平微笑道:“没有关系,这是我师门特制的秘药,只要上两次药,伤处就可以结疤,第一次用多一点原是应该的。”

燕姓少年收起了瓶于,轻叹一声道:“你身上的这些血,也得洗­干­净才行。”

尹剑平苦笑道:“这就不敢偏劳燕兄弟你了。”

燕姓少年不待他说完自站起来,到一边角落里把洗脸盆端过来,盆于里原有大半盆清水,他就用布中浸水慢慢为尹剑平洗揩着。这些血腥事,没有点耐­性­子是不易做好。燕姓少年倒是好生仔细,轻轻地揩,慢慢地擦,换了三次请水,总算把尹剑平染满血渍的上半截身子全都洗涤­干­净,然后再用备好的清洁布条绑扎结实,休看这些琐碎事,做起来也是不易,足足磨了有半个时辰,才算一切归置完毕。姓燕的更不殚其烦地为他找出了­干­净的内衣服换好,扶着他倚身床上。尹剑平心里的感激,直非言语所能形容。

忽然,他紧紧地握住了燕姓少年的一只手!只觉得那只手纤柔台度,光滑润泽一如女子,倒不禁使得他吃了一惊!姓燕的先是一惊,细长的眉毛挑了一挑,可是不知怎么,他的脸上红了一红,那只手原有挣开的意思,却只挣了一下,就一任留在对方握中。

“谢谢你,小兄弟。”尹剑平握住他的手摇晃一下:“此恩此情,我将永志不忘!”

燕姓少年那双挺大的眼睛,在他脸上一转,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尹剑平松开了他的手,轻叹一声道:“在我这过去的多少年以来,只知道勤奋练功,却不曾结识过一个朋友,燕兄弟,你可愿与我结交成为知己?”

燕姓少年低下头“噗哧”一笑:“我们不是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

尹剑平微微点头道:“不错!我们的确进展得很快,只是兄弟,我可还不知道你的大名!”

燕姓少年脸上出现了一种尴尬,窘笑了笑:“­干­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儿,反正早晚你就会知道一切的。”说到后来,他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尹剑平打量着他,一时真不敢相信人间会有这等俊秀少年,当下由不住微微一笑。

姓燕的看着他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微微一顿:“兄弟你不要生气!”

燕姓少年点头道:“我不恼,你说吧!”

尹剑平一笑道:“大概府上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太宠着你了,倒像是一个女孩子家!”

燕姓少年脸上红了一下,不大得劲儿地站起来,走向窗前,向外面看着。

尹剑平怔了一下道:“你生气了?”

“那倒没有,”燕姓少年看窗户外面:“本来人家就是这么说我来着,天生的吗,没法子改。”

“那也不一定,”尹剑平侧过身子来:“等我把要办的几件事办完之后,再来凤阳找你,在江湖上历练一下,你的气质就会完全变了。”

燕姓少年微微摇摇头,忽地回过身子来,脸上含着一抹轻笑:“那又何必,我就是我,果真我要是变成一介纠纠武夫,只怕你……”

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改口笑道:“不谈这些了,啊,我几乎都忘了,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你会跟人打了起来,又怎么会受伤的?”

被他这么一提,尹剑平才忽然想起这件事,顿时脸上罩起了一番怒容。

燕姓少年道:“这个人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

尹剑平冷冷地道:“这件事对我还是一个谜!”

于是他遂将那个蒙面人行窃之一番经过,前后详叙了一遍。一直说到自己负伤为止。

燕姓少年忽然惊道:“啊!那口剑呢?”

尹剑平忙即由枕畔拿出剑来,却被燕姓少年一把接了过去:“啊,就是这把剑。”

一面说着,他张惶地拔剑出鞘!一蓬蓝­色­光华,由剑身上泛出来,三尺范围之内顿时笼罩注一层­阴­森森的剑气!

尹剑平自幼在宝刃堆里打滚,尤其对于剑,真可当得上是一个行家,看到这里由不住赞叹出声道:“好一口罕世的宝刃!”

燕姓少年亦赞不绝口,冷冷一笑道:“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功夫!”

“怎么?”尹剑平奇怪的道:“兄弟你正在找这口剑?”

“那倒不是,”燕姓少年收剑入鞘,双手交还说道:“恭喜你好福气,得了这么一口好剑!”

尹剑平摇头道:“不,我却没有占为己有的念头。”

“那你莫非还想把剑还回去?”

“这……”尹剑平道:“当然,我还要慢慢察访一下,这个人到底是谁?心­性­如何?是否配据有此剑才能决定。”

燕姓少年微微一笑,笑得很美:“你这个人可真是个死心眼几,我说这口剑是你的就是你的了,你还察个什么劲儿?”

尹剑平怔了一下:“你是说……”

燕姓少年冷冷一笑道:“这个人我太了解了,如果你知道他是谁,准会吓你一跳!”

“是谁?”

“云中鹤——金步洲。”

“啊!”尹剑平显然大吃一惊,道:“是他?”

燕姓少年点点头道:“错不了,这口‘海棠秋露’就是最好的证明!”

“海棠秋露?”尹剑平扬了一下新得的那口剑:“你说的是这把宝剑?”

燕姓少年是对这件事知道得很清楚,他娓娓道来:“这口‘海棠秋露’原是崆峒派的‘骑鲸客’所有,‘云中鹤’金步洲拭师盗剑占为己有,自此就横行天下,仗着他有这口罕世的兵刃,江湖上少有敌手,他之所以成名,与这把‘海棠秋露’却是大有关系呢!”

尹剑平惊道:“燕兄弟,这件事你如何知道?”

燕姓少年侧过眼瞧着他:“哼!你就这么小瞧了我?这个天底下,什么事我会不知道?”

尹剑平道:“你可见过他本人?”

“他就是烧成灰,我也不会忘了他。”

“那么兄弟你就形容一下他长的是什么模样?”尹剑平喃喃地道:“也好让我想想看是否与人结有什么梁子,要不然他何以要找我下手?”

“三十来岁,也许还不到,”燕姓少年形容道:“依眉大眼,古铜­色­的皮肤,而且,下巴壳上还留一把短胡子。”

“啊!”尹剑平忽然吃了一惊道:“原来是他。”

这一次倒是姓燕的少年奇怪了。

“怎么?”燕姓少年打量着他:“你也认识他?”

尹剑平摇摇头:“那倒不是,不过这个人对我却是一点也不陌生。”

燕姓少年翻着眼睛道:“你们见过?”

“见过三次,”尹剑平冷笑一声:“这三次的印象很深,可保我永远也忘不了。”

于是他乃将初入临淮关时,在雨地里被他马撞,以及在客栈又与他撞了个满怀的事一一说出,包括今夜之遭遇,一共三次。

燕姓少年谛听之下,霍地站起道:“这么说。这家伙他住在这个客栈里罗?”

尹剑平冷笑道:“想必是错不了。”

燕姓少年清秀的脸上,忽然着了一层愤怒,突然扭身就走。

尹剑平道:“兄弟,你上哪去?”

“我马上就回来。”说了这句话,身形一掠,已穿窗而出。

十八

尹剑平想阻止已是不及,不想起动之间牵动伤处,疼得他立刻又躺了下来,暗忖着这个小兄弟必然是找“云中鹤”金步洲去了,那金步洲虽为自己掌势所中,可是看来亦不过仅受轻伤而已,燕姓少年虽然像是个练家子,可是到底能否就是云中鹤的对手,却是难说。一想他极可能去寻云中鹤拼命,不禁心里大是焦急,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情谊作祟,虽然他与这个燕姓少年不过初交,但是情谊之进展,却有一日千里之势,尤其感念他的患难相扶,伤榻关杯,不辞微贱,这些都是最能增进情谊的因素。一想到他的处世不深,可能涉险,尹剑平真有点躺不住,当时勉强坐起来,正待持剑外出,忽然房内人影一闪,燕姓少年去而复返。

“怎么?”尹剑平倒是松下了一颗心:“你上……哪去了?”

“真气死人,晚了一步。”一边说,他忿忿地坐在了床角,“那家伙真的住在这个客栈里,只怪我竟是早不知道,白白地便宜了他……哼!”

尹剑平奇怪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姓少年耸了一下眉尖:“你猜猜怎么着,敢情他跟我还往在一个跨院里,两间房子还挨着,我居然会不知道,你说气不气人?”

尹剑平一怔:“有这种事,现在他呢?”

燕姓少年沮丧的摇摇头,气恼地道:“走了,听小伙计说,他连房里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拿,就匆匆地套马走了。”

尹剑平冷笑一声,没说什么。

燕姓少年越想越气,站起来在房里走了一转,又偏过头来打量着尹剑平,目光里显现出一片难以割舍的关怀之情,忽然又回过身子坐下来。

“你何以心情不定?”尹剑平看着他:“莫非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追着这个云中鹤不成?”

燕姓少年点点头,蹙着双眉道:“当然哪!我好不容易才发现了他的踪迹,却又让他跑了。”

尹剑平费解地问道:“是为了尉迟太爷的事?”

燕姓少年又点了点头,只管用着一双清澈的眸子,打量着自己的一双足尖。

尹剑平道:“你是想追上他,不让他跑了可是?”

燕姓少年点点头,看着他轻声责道:“你真聪明,还不是为你,我才又改了主意。”

“为了我?”

“因为……”燕姓少年脸上又现出一些红晕:“我记挂着你身上的伤……放不下心!”

“哦,”尹剑平爽朗地笑了:“我还有什么好记挂的,倒是我担心你才是真的!”

“你担心我什么来着?”

尹剑平一笑道:“燕兄弟,你到底还年纪轻,涉世不深,那个云中鹤必然是狡猾之徒,我怕你不是他的对手!”

“哼!你竟然轻视我?”

“那倒不是,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尹剑平陪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燕姓少年眸子里,交织着那种凌厉,赌气地把脸转过一边。尹剑平看到这里,更不禁暗中好笑,因为对方所显示的一切,在在说明他的童­性­未改,正想拣几句好听的话说出来逗他开开心,不意燕姓少年却似气已经消了。

“你可别小瞧了我,”他微微笑着说:“过几天,你的伤完全好了以后,我们比划一下再说,你不一定就胜我多少,信不信?”

“这一点倒是深信不疑,”尹剑平道:“从你刚才进出来去的身手,就可判断燕兄弟你必然身怀绝技,改天一定要向兄弟你好好讨教一番才是。”

果然这几句话,立刻使得燕姓少年脸上容彩倍增,先前的一点不愉快,顿时一扫而光。

尹剑平想起前事问道:“那个为云中鹤套马的伙计,可知道他上哪去了?”

“不知道,他只说往南边去了。”

尹剑平想了一下,点头道:“你只管放心就是,他绝不会离开这里,早晚我一定还能见着他,那时他再想脱身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燕姓少年道:“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尹剑平扬了一下手上剑:“就凭着这口‘海棠秋露”他也势将不肯甘心情愿,迟早一定会找上我的。”

燕姓少年点头道:“对了,我一时竟然忘了这回事了,嗯,这么说,他一定暂时躲在附近,以便寻找机会好向你下手夺剑,哼哼,我倒要看他这一次怎么逃开我的手心去。”

尹剑平道:“话虽如此说,兄弟你也切记不要露出了痕迹,云中鹤这个人刁滑得很,一个打草惊蛇,只怕再想诱他上钩可就不容易。”

燕姓少年点头道:“我知道,这个人若是容易对付,尉迟太爷他老人家又岂会败在了他的手上?只恨我刚才晚来一步,要不然你我合力,一定能把他活生生地擒到手中。”

尹剑平想起方才动手光景,不觉怀疑道:“我听说尉迟太爷失了一件家传至宝,可有此事?”

燕姓少年微微一怔,轻笑道:“你听谁说的?”

尹剑平道:“黄昏时分在酒店遇见的那两个人说的,你莫非没有听见?”

燕姓少年摇摇头道:“我没有听见,想不到这件事竟然也传遍江湖……”

尹剑平道:“这件事是真的?”

燕姓少年缓缓点头道:“是真的,老实告诉你吧,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

顿了一下,他略似失望地摇了一下头,又道:“既然事传江湖,再要想追回这件东西,可就难了!”

尹剑平道:“失落的是一件……”

“锁子金甲!”燕姓少年道:“尉迟家的传家之宝,也是武林中梦寐以求的一件稀世奇珍!”

尹剑平道:“可有防身之利?”

“岂止防身之利?”燕姓少年苦笑一下:“听尉迟太爷说,那件宝物一经穿在身上,水火兵刃皆可无害,武林中人自然会引为无上至宝。”

“这就是了,”尹剑平冷冷地道:“我是奇怪,何以云中鹤竟能经得往我那一掌,原来身上竟然事先穿有这件宝衣,这就难怪。”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