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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桃花岛上种桃花的纪实报告(柳穿鱼) > 44但相恋,便相许(五)

44但相恋,便相许(五)

【四十四】但相恋,便相许(五):在天愿作比翼鸟,雄飞雌从绕林间~

花前月下,谈情说爱,听起来似乎是件挺美好的事,可是……放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怎么就觉得这么囧捏?!黄瑢偷眼看看走在自己前面的黄药师,手心汗津津的,被他一只大手握着,遮在宽大的袖口下,倒也看不出什么;街上人来人往,也没什么人向他们瞩目。 只是她心里没来由地不好意思罢了,仰着头呆呆看着男人戴着面具看不见神情的侧脸,脚下下意识地跟着他走;可等黄药师一回头,她又满脸发烧地垂头不知想什么去了。

这就害羞了?做师父的心中暗笑,手上满意地紧了紧,大手牵着小手,原本喧闹的街巷好像一下子空了,似乎是在只有他们两人的路上,表面上似是闲庭信步般随意行走的两人,实际却为着紧紧相扣的温热指尖悄悄乱了心跳的节奏。

也许……并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密切的交谈……当两人一起踏上一条画舫游湖,黄瑢倚着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静静坐在船尾看那夜空中静静幽幽的一轮皓月,忽然就想到了一句话: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西湖岸上,一­色­楼台三十里,这边是箫竹丝管笙歌未罢,那边袅袅婷婷腰肢轻亚的歌女凭栏处皓齿一发,真把人唱得通体舒泰四肢绵软;船轻轻一拐,又听见这边楼阁上满堂喝彩,原来却是来自波斯和大食的舞姬,图个新鲜的看客正可一饱眼福……灯火流丽众生繁华,只有他和她坐在舟尾,从这里漂到那里,从这处看到那处,安静恬淡如流云随风,并不为哪一片太平笙歌有所停留。

“临安如何?”他这样笑问。

——很好。

“哦?怎么个好法儿?”

——很繁华啊。

“喜欢吗?”

这次黄瑢无声地笑了,脑袋一低,撒娇似的在黄药师怀里拱了拱——不喜欢。

“这么繁华,为什么不喜欢呢?以后想住这里也是可以的。”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扭着身子靠上去将环抱着师父脖子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些,黄瑢挨着他的脸故意不要他看到,轻轻地、自顾自地说——临安再好,却没有你啊。

她本不是贪恋繁华盛景的人,何况在这偏安于世的南宋,现在的富丽越让人沉迷,将来的衰颓也就越惹人心痛;她全部的梦想归处只是那一方远离尘嚣的小小岛屿,春秋更替,桃花盛开,有青衣乌发的男子立于漫天桃花纷飞之间,眼波柔和吹着一曲《凤求皇》……

于她而言,这样的生活,已经是再圆满不过了。

通常来说,成亲对主角两人而言都是件喜事,可……对某些人来说明显不是。

比如……黄蓉。

黄蓉与郭靖两人疗伤完毕出关时,程瑶迦早跟着全真七子离开,黄药师也对女儿说了要与黄瑢择日成亲的事情。大约是看出父亲心意已决不会轻易改变,出关后的黄蓉倒没有揪着黄瑢不放大吵大闹,只是态度也很明确——不欢迎,不待见,不搭理,只要她有机会,就决不让黄药师与黄瑢两人单独在一起。

黄药师对女儿本就有些愧疚,毕竟孩子已经这么大了,从小被自己娇惯得比公主还矜贵,也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他却忽然要给她找个差不多年纪的继母,也难怪女儿十分介意。他对黄蓉向来十分疼爱纵容,也就容忍了她一些时不时发作的小脾气,只是不许女儿对黄瑢冒犯一丝一毫;然而黄蓉的本事都是跟父亲学的,阳奉­阴­违这一套做起来真是得心应手,背地里半点好脸­色­也不给黄瑢看,黄瑢心想这是师父最宝贝的女儿,惹不起那就躲吧;可是躲又躲不开,黄蓉经常背着黄药师、故意拦着黄瑢问些刁钻古怪的问题,若是黄瑢摇头表示不知,换来的通常是一番明嘲暗讽;若是黄瑢稍微说了点什么,黄蓉马上又装出疑惑的样子道:“你说些什么呀,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见——哎呀,黄姐姐不会说话呢,我可不是给忘了嘛!”

虽然这种手段在黄瑢看来幼稚可笑也无聊非常,可就算脾气再好的人,也忍受不了有人一而再再而三故意拿自己的缺陷开玩笑,气氛真是尴尬非常。老实人郭靖不明就里,还好心规劝故意挑刺儿的黄蓉说:“蓉儿啊,黄姑娘再怎么说也是你同门的师姐妹,你不要这样欺负她,你爹爹肯定要不高兴的。”

黄蓉这下就更不高兴了,生气道:“爹爹不高兴,难道我就高兴了吗?你是想讨我爹爹喜欢,还是看那个哑巴可怜可爱的,对她动了心啦?”

郭靖口讷嘴拙说不过她,只得一力辩解道:“黄姑娘救了我一命啊,人温柔灵巧心地又好,蓉儿不要这样说人家吧。”知道那日黄瑢几乎可以说是救了他一命,他满心都是感激,出关后看见黄瑢便行大礼拜谢,倒把黄瑢吓了一跳,连忙躲开让过了;他也是真心实意地觉得黄瑢脾­性­温柔,为人善良,和他母亲的­性­子有些地方十分相像。见惯了如华筝、黄蓉、穆念慈这样十分有脾气有主意的女孩子,难免觉得这样的黄瑢十分亲切,心想若不是黄瑢不能说话,两人无法交谈,真要再好好道谢一番,交个朋友才是。

黄蓉想起黄瑢的确救了郭靖,心里有些犹豫;可一听郭靖夸赞黄瑢温柔灵巧,便又气得发狠道:“她温柔灵巧,我刁蛮粗鄙,你自然看不上我了!”

郭靖纵使有十张嘴也抵不过她一根舌头,急得百口莫辩,结结巴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虽然蓉儿不是那么温柔,可是……哎呀蓉儿,反正不管别人怎么个好法,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这就对啦。”

哼,这还差不多——黄蓉这才觉得好受了些,又撒娇赌气闹了两句,一面又琢磨着,黄瑢的确是十分温婉可人,自己父亲也就吃她这一套,这可有些不妙!在这件事情上,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父亲态度十分坚决,那就说明黄瑢的地位在父亲心目中已经是跟自己差不多重要的了,事情做得太绝,父亲只会责怪自己;可若是过错都在黄瑢身上,也许……她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了这几天颇有些失魂落魄的陆冠英。

——桃花岛既然出过一个梅超风的先例了,那……应该也不在乎再多一个?可惜黄蓉此时还并不明白,掺和别人的感情是很不明智的做法——再说了,喜欢就是喜欢,哪里能轻易改得了?

再说黄瑢这边,她虽然出了名儿的脾气好,可脾气好并不代表没有脾气。她也生气,也难过,也十分不好受,甚至她根本没做好给人当后妈的准备——再说了,看黄蓉那架势,如若黄药师让她喊自己一声母亲,只怕她要么冲上来杀了自己,要么转头就又要闹离家出走!

可是有什么办法?黄药师心疼她,可也心疼女儿;黄瑢不是会背地里抱怨委屈的脾气,黄药师也只当自己女儿年纪小不懂事,等她大一些自然就懂了,可是不管女儿再怎么任­性­不肯,自己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遂耐心地安慰黄瑢说:“蓉儿那边有我,你莫担心,决不让你有一丁点儿的麻烦;她脾气坏,你年纪大些,以后就是她的长辈了,也别跟她计较。”

脾气坏也还不是你惯出来的?长辈长辈,我哪儿敢当她的长辈啊——黄瑢心里实际不好受,想让黄药师不要一味纵容、严加教训两句或许会更好些,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这算什么,继母还没过门儿就要给未来的继女下马威了?那黄蓉肯定要打棍顺杆儿爬,非把她自己弄成宋朝版的灰姑娘不可!到时候自己就是那灰姑娘的继母,后妈过街人人喊打……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赌气地瞪了一眼自家师父大人——再忍让再委屈,还不都是因为你啊!

可是再忍让再委屈,不代表不会爆发——特别是当对方的行为已经触及了自己底线的时候。

因为这两日在准备离开,黄药师觉得好容易出来一趟,就应该去附近多走走,遂每日都带着黄瑢出门;这天黄瑢跟着黄药师没走多远,忽然想起一事:傻姑的衣服尺寸记在纸上,她出门时候却忘了拿了,不知随手撂在了哪里。

傻姑现在的衣装只有平日替换的那两件,还都是黄瑢暂且借给她的,稍稍有些不大明显的短小,再说也该为她添置些四季常穿的衣服带去桃花岛;好在这里离家不远,黄瑢遂让黄药师等着,一个人折回去取那张纸。郭靖不知去了哪里,傻姑也没有看到,黄瑢正要去看看自己是不是在把纸条落在桌子上了,却忽然听见厨房里有人说话,只听陆冠英道:“师叔不必再说了,冠英虽不才,却自认为人坦荡,光风霁月,做不出这种事情。况且小师叔与师祖情投意合,正是一段良缘,师叔何必再三为难?”

黄瑢愣了一下,倒不是故意听墙根儿,只是这回由不得她不听下去。便听黄蓉道:“你怎知她与我爹爹是情投意合?爹爹年纪大了,她还青春美貌,哪里相配?你是个翩翩少年佳公子,意气风发,却不敢去争取自己喜欢的姑娘吗?!你的心意不说出来,说不定她一辈子都不知道!”

陆冠英反驳道:“师叔这话就大错特错了,你也有自己喜欢的人,难道不是看到他高兴你才觉得高兴吗?冠英的心意也是一样,这几天我也看明白了,小师叔跟着师祖很开心,很满足,则我的爱慕即使说出来也没有结果,只会让她徒增烦恼,这样我又何必开口呢?再说我陆冠英也做不出背叛师门欺师灭祖的事情!所以今日,就算师叔的剑再近几分,登时把我­性­命结果于此,我陆冠英也只是一个回答,不必多言!”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黄瑢乍听这一番话,真说不上来心头是何滋味;但总之一时气愤是免不了的,正想着要不要此刻进去撞破,恰巧郭靖在这时进了院门,大声道:“蓉儿,蓉儿,我找着傻姑了,她不就在屋子后头竹林里么——”看见黄瑢,他愣愣地站住了,像是要说话,黄瑢连忙对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心想黄蓉听见郭靖这一喊,势必不能再对陆冠英怎样,连忙对着傻姑招了招手,示意她和郭靖玩耍,一面自己飞快地跑出门去了。

就算是孩子,也是惯不得的——黄瑢一路上快步走着,心里的气怒渐渐平复了些,转而暗忖:你一心琢磨着拆散旁人,却不知自己的这段感情实际上也危机四伏吧?要知道你看上的人,可是成吉思汗亲封的——金刀驸马!

☆、45但相恋,便相许(六)

【四十五】但相恋,便相许(六):在天愿作比翼鸟,雄飞雌从绕林间~

这天吃饭时桌子上的气氛比往常尴尬不少,也许是因为平时温和健谈的陆冠英一言不发,也许是因为平时温柔带笑的黄瑢面无表情,连郭靖这种神经再大条没有的家伙都注意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在这种情况之下,也就只有傻姑还能傻呵呵一个人坐在桌边玩着手里的拨浪鼓自顾自地高兴了。

黄瑢倒也不是赌气,只是提不起兴致,吃饭连头也不抬,好像突然间对着一桌子美食都失了胃口;饭菜是黄蓉做的,手艺自然不差,可多半都是为了讨郭靖和她爹爹的喜欢,若真是只做给自己吃,只怕她不撒毒药就很对得起自己了……

其实黄瑢也知道,这事情放在哪一个向来备受父亲宠爱的女儿身上恐怕都难以接受——父亲要续弦,对象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子,本来全心全意的宠爱一眨眼的工夫就被分了一半甚至一大半出去,任谁都会不由得失落万分,对未来继母的态度自然不会热络到哪里去。可是有必要做得这么针对这么绝、好像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吗?自己对于黄蓉而言的确也算是个不相­干­的人,不考虑自己的感受这没什么,可是难道她就一点也不想想她爹爹心里会有多不好过吗?

就像儿女总希望自己的婚姻得到父母的祝福那样,孤寡多年的父亲生命里终于再次燃起了对爱情渴望的火花,却完全得不到女儿的理解和支持,甚至不惜一切手段要去拆散这段姻缘……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实在太过分了!

平生第一次要对人做不厚道的事,针对对象和自己的关系又这么复杂,说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是不可能的。黄瑢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足了勇气下定了决心,转头拉拉黄药师的袖子,嘀咕了两句。

本来黄药师看她兴致不高,真把十二万分的心疼一齐积聚在了胸口,却又不能公然在饭桌上对着任­性­骄纵的女儿发火,实实在在地闷了一口气;现在见黄瑢终于开了口,不由暗暗松了口气,细细看她嘴­唇­翕动,竟然说的是:“蓉儿既然喜欢这位少年,看他们也是情投意合,不妨问问对方家里长辈意愿,择日把事情定下来罢。”

见黄瑢忽然对蓉儿的亲事上心起来,黄药师心下不免有些疑惑,但随即一想也就释然:既然女儿不乐见,则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待她自己嫁了人,或许就能慢慢懂事些;再说女大不中留,待蓉儿嫁了人,自然便不能如先前一般长住在桃花岛,到时候见面得少些,倒也能避免冲突;无论如何,他总不会是孤身一人守着一座海岛了。

想到这里,黄药师心下一暖,放在桌下的手本来就一直握着黄瑢的手,这时更是紧紧地牵住了一生一世都不想放开。再说自己女儿这边呢,虽然郭靖愚钝呆傻,可毕竟是女儿亲自看中的,如今他算是知道这真心喜欢的滋味了,真真放手不得,根本不能下手拆散;可女儿为了一个傻头傻脑的浑小子,竟然连老父都不要了,这呆小子还傻乎乎连开口求个亲都没有,真真可气。黄药师暗暗叹了口气,故意把脸一板,冷冷地对黄蓉道:“蓉儿,爹爹改主意了,这次你还是乖乖跟着我一起回桃花岛罢,再也不许出来,也不许和这傻小子再见面了!”

黄蓉一听,惊问道:“爹爹!咱们不是说好了,你又做甚么!”黄药师冷哼道:“没名没分跟着人家一头热地跑,你不觉丢人,爹爹的脸面要不要了!”

黄蓉一听,喜上心头,原来爹爹这是在怪靖哥哥还没有对他提亲的事情,心下又甜又羞,撒娇道:“难道爹爹就想着你的面子,一点儿也不疼蓉儿了吗?”一面说着,忍不住悄悄拉了郭靖两把,连连对着他使眼­色­。郭靖本来还没明白过来,可听见黄药师说出什么“没名没分”这样的话,略一想也就懂了,连忙起身离座,倒身拜道:“还请黄岛主将蓉儿许配与我,我一定好好的待她!”

黄蓉自是喜不自胜地红了脸,一张酡红的面庞如花娇艳,端看父亲怎么说;看黄药师久久不语,半晌才只淡淡哼了一声,一旁黄瑢又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架势,不由急道:“爹,你瞧,你一点也不可怜蓉儿,要是妈妈还在,你一定不会这样待我……”

黄药师叹了口气,不悦道:“爹爹还什么都没有说,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自然对着郭靖也没什么好脸­色­,道:“起来说话罢!我且问你,你家中长辈还有什么人在,现在哪里?既然是诚心要娶我黄药师的女儿,日后便不能让她受了半点委屈!”

郭靖忙答应道:“家父早逝,家母犹健,现在……”他猛地反应过来,霎时一惊——他竟把金刀驸马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甚至从未对黄蓉提起过!

郭靖为人最是实心眼儿的,他从未对华筝动情,最多也只是把她当做妹妹看待,自然并不放在心上;自与黄蓉倾心相爱,有时想起华筝,心头自觉不妥,只是此事不知如何处理,索­性­撇在一旁,不敢多想;反正自己也并不预备和华筝结亲,就觉得根本不必向黄蓉说起此事;可到了如今,他明明已有婚约在身,却又刚刚才向黄药师求亲要娶蓉儿……郭靖自己都混乱了。

黄药师等得不耐烦,叱道:“怎么不说话了?自己母亲在哪里都不知道么?!”却见郭靖忽然神­色­张皇地抬起头来,对黄蓉道,“我母亲现在蒙古,蓉儿,我……我忽然记起,我曾定了一门亲事……”

黄蓉初听此言,可不正是遭了一发晴天霹雳,张着口说不出话来;黄药师又惊又怒,一掌拍在桌上,登时桌腿齐齐折断,碗碟筷子落了一地,冷着脸咬牙道:“你这小子简直是胆大包天!”

黄瑢连忙拉住了他,示意他稍安勿躁;那边陆冠英识相地装起了透明人儿,黄蓉失魂落魄,不觉已经掉下泪来,强压悲伤,拉着郭靖问道:“你……靖哥哥,你是逗我玩的不是?”

郭靖十分愧疚,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清楚,忙从靴筒里拔出金刀来,结结巴巴道:“我……大汗赐我金刀,封我做金刀驸马,把华筝公主许给我,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华筝,真的!蓉儿,你信我,我不喜欢华筝做我妻子,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黄蓉整个人已经傻了一半儿,大起大落,心绪难以自已,喃喃的道:“你从前怎么不跟我说?”说着就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哽咽着道:“你跟别人有婚约都忘了,那我算是什么呢?”一时心灰意冷道:“是不是你回去蒙古便要跟她成亲?那咱们还是一辈子不要见面的好!”忽而又摇头哭道:“你也说了,你心里只有我一个,那你为甚么不早说清楚,为甚么不跟她退了亲事?她是公主,金枝玉叶,还是大汗亲赐的婚事,难道你竟然舍不得了?!”把个郭靖说得浑然无法,偏偏口拙说不清楚;黄瑢在一旁冷眼作壁上观,黄药师却是怒不可抑,侧目向郭靖斜睨,冷冷道:“原来你和我女儿相好之前,已先在蒙古定下了亲事?今日我便宰了你这臭小子,我父女俩焉是能任人欺辱的?!”

黄蓉连忙拭­干­眼泪,抢上一步,拉住父亲右手,道:“爹,你刚才也听见靖哥哥说了,他是真心喜欢我的,从来就没把那女子放在心上……”黄药师哼了一声,喝道:“喂,小子,那你自己老老实实对着我说一遍是不是这样?”

郭靖本就不会打诳,听了这句问话,老老实实的答道:“我只盼一生和蓉儿厮守,若是没了蓉儿,我定然活不成。”

黄药师脸­色­稍霁,道:“好,那你应我一件事罢:从今以后,再也不许你和那女子相见!”

郭靖沉吟未答,黄蓉急道:“你一定得和她见面,是不是?!”郭靖为难,老实照答道:“我和华筝从小一起长大,我向来当她亲妹子一般,若久不见面,有时我也会记挂她的……”

黄蓉心里怅恨不已,面上却强笑道:“你爱见谁就见谁,我可不在乎,我信得过你,你决不会当真爱她!”

黄药师看着女儿这般情状,无奈妥协道:“好罢!如今我在这里,蓉儿也在这里,你明明白白的说一声:你要娶的是我女儿,不是那什么劳什子公主,我允你回去退了这门亲事,再接你母亲来!”他如此一再迁就,实是大违本­性­;只是瞧在爱女面上,不得不极力克制忍耐心中怒火。

郭靖低头沉思,瞥眼同时见到手里成吉思汗所赐金刀和腰上丘处机赠还的匕首,心想:“若依爹爹遗命,我和杨康该是生死不渝的好兄弟,可是他为人如此,这结义之情如何可保?若依杨铁心叔父遗命,我该娶穆家妹子为妻,这自然不行;可见尊长为我规定之事,未必一定遵照。我和华筝妹子的婚事是成吉思汗所定,难道为了旁人的几句话,我就得和蓉儿生生分离么?”想到此处,本待出言答应,却听黄蓉颤声道:“你答应过我,咱们去大漠一起捕白雕的,我和你一同去退了亲事,接你母亲来,好不好?”

郭靖心里一颤,想到自幼在蒙古长大,哲别师父和几位师父都教导他,男子汉纵横天下,行事一言而决,大丈夫言出如山,不禁思忖道:“华筝妹子这头亲事是我亲口答允,言而无信,何以为人?纵然黄岛主今日要杀我,蓉儿恨我一世,那也顾不得了!”当下昂然道:“黄岛主,郭靖并非无信无义之辈,我当初既然答允,就须得履行诺言,和华筝结亲。”

黄药师侧目冷笑,一拂袖子道:“我是再管不着了,蓉儿,你自己看着办罢!”

黄蓉伤心欲绝,隔了半晌,不由得叹了口长气,道:“靖哥哥,我懂啦,咱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你们从小在蒙古一起长大,就是那大漠上的一对白雕,我只是江南柳枝底下的一只燕儿罢啦……”

郭靖握住她双手,急切道:“蓉儿,我不知道你说得对不对,我心中却只有你,你是明白的;不管旁人说该是不该,就算把我身子烧成了飞灰,我心中仍是只有你!”

黄蓉眼中含泪,道:“那么为甚么你要娶别人呢?”郭靖面带愧疚道:“我是个蠢人,什么事理都不明白,我只知道,答允过的话,决不能反悔。可是我也不打诳,不管怎样,我心中只有你……”

黄蓉看起来恍恍惚惚,像是伤心得狠了,一时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黄瑢默默看了她一眼,心中暗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当是这教训来得突然了些罢。

☆、46但相恋,便相许(七)

【四十六】但相恋,便相许(七):在天愿作比翼鸟,雄飞雌从绕林间~

对于从小到大一向顺风顺水的黄蓉而言,这一番打击实在不轻。她从小被黄药师当作掌上明珠、唯一至宝养大,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点也不为过;碰上了郭靖这么个傻憨儿,从起初的戏弄到后来的感动,实在只想让他一生一世只对自己一个人好。

可是现在,什么都变了,什么都不一样了——爹爹突然决定要再娶,靖哥哥要回蒙古去娶他那个什么公主未婚妻,原本应该是世上最疼最爱自己的两个人,一转眼都要把他们的宠爱温柔分给别人,怎不教黄蓉肝肠寸断,伤心欲绝?她愣愣地看着郭靖许久,心里一时间想到了很多,心想他虽负她,却是为着他的品­性­高义,不肯违背自己许过的承诺;而自己虽然满怀怅恨,却并不能自己去、或者由父亲去伤了那蒙古公主­性­命教他二人不得成亲,毕竟郭靖说将那女子当做妹妹一样,可见还是有些情义在的,不好教他再反过来同自己翻脸成仇,怨恨自己一辈子——她要叫他实打实地惦记自己一辈子!

她此刻满心都是以后和郭靖还有无可能,什么委屈都愿意受,只为替两人的将来打算;可她竟然从未想过要为了自己爹爹受些委屈,尝试接受黄瑢的存在——这不得不说是十分不懂事了。

黄药师一望女儿,但见她神­色­凄苦,却又显然是缠绵万状、难分难舍之情,心中不禁一凛:黄蓉与亡母冯衡容貌本极相似,眼下这幅神情正恰似冯衡临终之时脸上最后的模样。这副神态当时曾使黄药师心神俱裂、如痴如狂,虽然时隔久远,却仍是时时想起,如在眼前;现下斗然间看到女儿这般,知她对郭靖是情根深种,爱之入骨,心想这也正是继承自父母骨子里天生任­性­痴情的­性­子,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这是汉朝贾谊做的文章,说人与万物在这世上,就如被放在炉中熬炼那么苦恼;黄蓉怔怔站着,泪珠儿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黄药师柔声道:“蓉儿,咱们回桃花岛去罢,以后永远也不见这小子啦。”

黄蓉却擦了擦泪,道:“不,爹爹,我还得到岳州去,师父叫我去做丐帮的帮主呢。”

黄药师道:“做叫化的头儿,啰唆得紧,有甚么好玩?”

黄蓉向郭靖望了一眼,嘴上道:“是我答允了师父做的……”

黄药师见她仍是满目依依不舍情状,不禁叹道:“那就做几天试试,若是不乐意做了,那就传给别人罢。你以后还见这小子不见?”

黄蓉向郭靖望了一眼,见他凝视着自己,目光爱怜横溢,深情无限,一时心中激动,回头向父亲道:“爹,他要娶别人,那我也嫁别人;可既然他心中只有我一个,那我心中也只有他一个!”

黄药师闻言,不由微觉有些无奈;虽然世人成婚,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向来疼爱女儿,自然希望她能嫁一个她喜欢的、又能十分疼宠她的人,如今女儿这样说话,竟是当婚姻大事如儿戏一般,不由道:“要是你嫁的人不许你跟他好呢?”

黄蓉把嘴一撇,傲然道:“哼,谁敢拦我?我是你的女儿啊!”

黄药师叹道:“傻丫头,你长大啦,爹爹能照顾你到什么时候,难道一辈子跟着你吗?”

黄蓉登时泣下泫然,道:“爹,他都这样待我了,难道我还能活得久长么?女儿只觉得要死了一样……”她这话说得伤心至极,郭靖在旁听得又惊又痛,十分为难;黄药师也不禁暗叹,望着女儿,厉声道:“那你还跟这无情无义的小子在一起?可不就是自己犯傻,自讨苦吃么!”

黄蓉望着父亲,眼中怔怔地落下两行泪来,一字一句道:“可我跟他多耽一天,便多了一天的欢喜……”

此时黄药师心里,一面是心疼女儿——他心头的­肉­、掌上的明珠,什么时候有人敢让她受这样的苦楚熬煎?可另一面,他揽着黄瑢的手却不觉收紧了,心里想到,这段时间以来终究还是让她受了委屈,一点点隐隐微微的心疼就泛上来了;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管阿瑢今日提起求亲这件事是有意还是无心,都只会让他更觉得是自己的错,过分地娇惯纵容女儿,却没有好好与她讲通做事的道理,结果就是女儿也吃了苦头,阿瑢又受了委屈——以黄药师的脾气­性­格,往日里无论做什么事都从不会刻意承认自己的错误,更不会这么深入地反思,当然更不会觉得自己女儿娇蛮任­性­不懂事;可如今,也不知是年纪渐长、脾气温和起来,还是……还是受了身边某人的影响呢?

不管怎样,黄大岛主头一次觉得,女儿的事情他是无力­操­心了,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好管啊不好管——看看始终面­色­不虞的黄瑢,黄大岛主决定,还是先把自己这头摆平了再说!

他最后看了女儿一眼,什么也没说便起身回房,黄瑢自然寸步不离地在旁跟着;两人进了屋,黄药师坐到桌边,见黄瑢转身要坐到对面的椅子里,便伸手一拉,把人拉到自己怀里抱着,神情温柔地望着她,柔声问道:“阿瑢,我教你受委屈了是么?”

有些时候,无论多么坚强的人,都会忍不住流露出柔软脆弱的一面,并且通常都是被最在意的人一击而中——黄瑢刚才从始至终冷静平淡,可此时听了这一句问话,鼻子一酸,眼圈儿霎时就红了。黄药师把她抱在怀里,满眼爱怜,轻声哄道:“哎……莫哭,莫哭,都是师父的不是,是师父错了,让你狠狠地罚师父好不好?”说着还将她一只小手握在掌心里,就要向自己身上捶去。

黄瑢霎时破涕为笑,挣扎着收回手,一面自己也不好意思地蹭在他怀里,心里说不上是羞是喜,师父竟然肯放□段来哄她啊……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得了皮肤饥渴症一般,时时刻刻都想要靠着他、挨着他、蹭在他怀里,舍不得这个怀抱一点一滴的温暖……她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也太好哄了一点?

“但是,”黄药师话锋一转,“阿瑢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知道么?”他将她抱在怀里揉了揉,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亲昵怜爱,大手握着她的小手拿到眼前——黄瑢细细摸过他的每一个指节,他的大手骨节分明,生得极美,简直可谓是手与白玉同­色­;从这个男人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岁月流逝的痕迹,只有一双眼眸深沉暗敛,不知沉淀了多少年的雨露风霜。

黄药师从她清澈的眸子望进去,看到的全是自己的影子,不禁轻叹一声:“往常师父总觉得自己老了,年将不惑,然而日似一日,空洞乏味,竟还不如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可你才只到双十年华,正是青春美貌的大好辰光,师父的年纪都能做你的父亲啦……其实师父也是怕了,平时你想些什么,师父一点儿也不知道,也不知从何猜起;年纪大了,脾气又坏,也不会说动听的话儿哄人开心,这样的一个糟老头子,凭什么留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不放呢?你还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一点儿也不同师父讲!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同师父说道说道,不行么?还怕师父骂你不成?!”

呃……黄瑢越听越觉得诡异,让师父这么一说,怎么觉得好像真的自己很不对很愧疚似的……?她皱着眉头想了想,看向黄药师,没底气地反驳道:“师父根本不老……”何止是不老啊,他若平日不戴面具出门,不知有多少爱慕钦羡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也难怪他不耐烦,一定要戴那样一张面具出去吓人了。

黄药师哼了一声,道:“现在不老,可是十年后如何呢?二十年后又如何呢?到时候师父头发胡子都白了,脸上长出皱纹,真变成个老头子了,只怕你就嫌弃师父了!”

哪有这种事情啊……黄瑢失笑地将黄药师上下看了一番,越看越觉得说不尽的喜爱依赖,可是又不想就这样轻轻放过了,想了半天,又找到一条可以控诉的理由,遂拿捏半日,才迟疑地启齿,嗫嚅了两下,黄药师没看清楚,抱着她问:“怎么了?”

黄瑢这才看着他,又说了一遍:“师父太宠蓉儿了,这样下去要惯坏的呀……”

说起来,她对黄蓉自然不是没有意见,然而从前想着,毕竟女大当嫁,到时候要陪师父一辈子的还不是自己,所以也就能忍则忍了;可今天自己做这件事,虽是黄蓉不对在先,可到底也不算厚道……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坏事的黄瑢小童鞋默默心虚了。

黄药师望着她,真是止不住的又爱又怜,知道她处处都为自己着想,不愿破坏他与蓉儿的父女之情,是以才忍气吞声;可倘若他知道自己女儿曾经转过的那些念头,指不定会立刻冲出去把最疼爱的女儿拎回家关起来教训一顿呢。他最后只是叹气道:“也罢,都是我向来没有管教过她,现在也不好立规矩了。咱们只管明天启程的事情,她既然自己情愿,便让她还跟着那小子去罢!若是什么时候撞了墙碰得头破血流,或是学会了摆布事情,再自己回家也不晚!”

哎?黄瑢瞪大了眼睛,还以为黄药师一定会把黄蓉带回去呢,最不济也得是一直跟着暗中照拂吧?黄药师看她呆愣的可爱模样,不禁捏了捏她的小脸,轻笑说:“不是说好了的吗?咱们是要回去成亲的啊,难道阿瑢要反悔吗?”

成、成亲啊……黄瑢小筒子的脸瞬间又是一片通红,摇着脑袋扑进他怀里——师父真是为老不尊,就知道戏弄人家!

☆、47既相许,长相守(一)

【四十七】既相许,长相守(一):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无已时~

过了好久好久,深深为美­色­所迷的黄瑢小筒子才猛地明白过来一件事——呃,其实……这是被师父□了吧是吧是吧一定是吧?!!本来该被质问的人难道不是他吗?!怎么变成自己被劝导被教训最后还被……还被……还被各种非礼了?!

当然了,照师父大人的说辞来看是这样的:那不叫非礼,那叫身体力行的教导……

咳,不管是非礼……还是教导,总之是到了踏上归程的时候了;陆乘风与梅超风本已回了桃花岛一次,现在陆乘风又回到了归云庄,交接庄内事务,所以黄药师的想法是,先去归云庄,逗留几天,安排一些事情,再回桃花岛。

这安排的事情里,除去打探冯默风下落之外,自然也还得包括成亲的一应事宜了……不过这话不能明说,否则小徒弟要脸红红的不给抱可就糟糕了……岛主大人心情大好,提了两坛美酒,一个人走到大徒弟曲灵风坟前坐下。谁也不知道他对着坟头喃喃地说了些什么,只是一坛酒被他喝尽了,另一坛被全数浇在了坟头上,酒香四散,花瓣纷飞,青衣的身影在坟前长久伫立之后,终于起身离去。

陆冠英专门又到渔村里走了一趟,拿些银钱,拜托了一户住得临近、心地又十分纯善,在村里也说得上话的人家帮忙照料曲灵风的坟。人家本来说,乡里乡亲的,怎么好意思收钱呢?然而年年烧纸钱放祭礼也不是没有开销的,再说乡户人家,收入也不丰。陆冠英一再坚持之下,那家人终是把钱收了,并且跟着上门确认一番。那家的大婶一见坟头开得婆娑的桃花,心里真是说不上来的喜爱,心想这花开得这样好,倒不如嫁取两枝回去;主事的男人自然想得更多些,觉得村子里这片地方大半已荒,土地贫瘠,种了庄稼却颗粒无收,倒不如种上桃树,结果子吃……

为了此事,倒又给黄瑢招出些不大不小的麻烦来;不过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此时此刻,不得不提的事情乃是另外一件,惹得黄大岛主怒火万丈大发雷霆,几乎掀了整座屋子,连黄蓉也被他吓得躲得远远的,不敢去触爹爹的霉头。

这件事情就是,黄瑢童鞋……失踪了。

以黄瑢的为人,除了跟黄蓉之间存在一些不可避免的矛盾之外,实在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要说为什么会被人绑……众人有志一同地望向煞气腾腾的岛主大人,齐齐默了——那还用得着问吗?!

黄药师最气的倒不是有人胆大包天敢绑黄瑢,而是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绑走黄瑢——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是预计在牛家村停留的最后一日,黄瑢带着傻姑玩耍,陆冠英去村里人家买两只­鸡­鸭,蓉儿和那傻小子郭靖不知去了哪里,他不过回房看了会儿书的工夫,一个大活人就没了,毫无风吹草动!

黄药师气得发疯——他怎么就能这么放心呢?早知道就该把人牢牢拴在自己身边儿才是!蓉儿说什么也没见,傻姑是一问三不知,周围更是没有留下半点踪迹——心焦的黄药师实在按捺不住,拎着傻姑的领子怒喝:“说!看见什么人了没有!”

他一反往常的凶狠态度一下子把傻姑吓得愣了,继而放声大哭起来;抽抽搭搭了半晌,只是翻来覆去地说:“白衣服,白衣服,好多的人……”

白衣服?!

黄药师立刻想到了一个人——欧阳锋!

然而事实上,欧阳锋这次真心是被冤枉的——他正忙着照料自家儿子呢,绝顶武功可以没有,天下第一可以没有,儿子却是实实在在的亲儿子啊,更是他唯一的传人;他都这把年纪了,要是连儿子都没了,那些虚名还要来何用?!

所以欧阳锋暂时放下一切事情,就在临安一家客栈里住着照料重伤的欧阳克,看着儿子一天天好起来,慢慢又恢复了那个风度翩翩的潇洒公子模样,才恍然觉得自己错失了多少可以看着儿子成长的美好时光——所以当被怒火冲天的黄药师找上门儿来的时候,欧阳锋不仅毫不心虚,甚至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当黄药师怒气冲冲问他要人的时候,他就更莫名其妙了:“药兄这是哪里话?我抓你的宝贝小徒弟­干­什么!”

黄药师冷着脸道:“锋兄,有本事做出来就别没胆子认!遮遮掩掩算什么大丈夫!”

欧阳锋一听这话就恼了,合着什么坏事儿都该是我欧阳锋所为才对了?!恰在此时,房门一响,面­色­带点苍白的欧阳克披着外衣散着头发走了出来,显是刚刚起身,欧阳锋心疼道:“克儿,你的伤还没好全,当心站在这里吹着风……”

欧阳克笑道:“叔叔,我没事。”又转向黄药师,神情恳切道:“黄前辈,敢问……阿瑢她是怎么了?”

“……”阿瑢是你叫的么?!黄大岛主眼光一凛,怒视欧阳克,谁料对方虽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却也挺直了腰杆儿不闪不避地回视过来,一番气度风骨倒是比先前长进不少。

黄药师此时虽然盛怒,却也不是不辨是非,见欧阳锋神情不似作伪,欧阳克更是十分上心,满脸急切,回答是口气虽然非常不好,却也细细说了原委:“我徒孙明明白白说是许多穿白衣服的人,你白驼山的有几个不是穿白衣服的?!”

欧阳锋正要反驳,却见欧阳克脸­色­大变,身形几乎摇摇欲坠,连忙扶住儿子为他拍背顺气;待欧阳克缓过气来,第一句话便是:“叔叔,我那些侍婢!她们……她们都跟着完颜康……”一语未毕,又是咳嗽连连。

完颜康?那个金国小王爷、丘处机那个口蜜腹剑的徒弟?!黄药师眉眼一凛,看来此事定然和他大有关联!

当下黄药师便要找上门去,欧阳锋哼了一声,本待坐视不理,孰料欧阳克却苦苦求他:“叔叔,请您跟黄岛主一起前往,您对完颜父子那些把戏熟悉,又能威慑住那些不听话的奴婢,做起事来容易些;就当是……就当是侄儿求您了……”

欧阳锋虽不乐意帮这个忙,更不愿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ρi股,怎奈经了这些天的工夫他也算是瞧明白了,亲生爱儿分明是对黄老邪那宝贝小徒弟上了心了!他是被黄蓉那小丫头整怕了,倒觉仅有一面之缘的黄瑢温柔可爱,关键时刻又果断勇敢,重情重义,对她印象也挺不错,觉得若能嫁给儿子,倒不失为一门良配,只是到时候少不得拉下脸来去求黄老邪了;然而黄药师大不乐意道:“怎么,难道我一个人办不来事,要人去帮倒忙?”心里想到上次欧阳锋趁机偷袭,心里更是时时提防,态度怎么也友善不起来。

欧阳锋脸­色­一变,正待回敬过去,却又念及儿子,生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欧阳克神情微微有些凄楚,忽然双膝跪在地上,恳切道:“黄岛主,晚辈并不为了别的,只是想早些将阿瑢救回来;黄岛主若是不信,大可将我作为人质,封了我武功再把我扣下,不怕我叔父不肯将人带回来……”

欧阳锋哪能亲眼看着儿子受这种委屈,心一横,牙一咬,道:“罢啦!黄老邪,我欧阳锋今天豁出去面子求你啦,咱们眼下且抛下前嫌,先把你徒弟救回来是正经!你若不信,让我发个毒誓也好,给我吃丸毒药也罢;我就这么一个侄子,他就是我的亲生儿子一般,我总不舍得让他伤心!”

欧阳克万万不料自己叔父竟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愣在那里;黄药师沉吟片刻,想通了其中利害轻重,这才缓缓点了头。

欧阳锋心里自然还是颇为不甘,走到外面,忽然对黄药师道:“药兄,兄弟这里有个不情之请……”

黄药师淡淡看他一眼,也不则声;欧阳锋自己虽觉面子上老大过不去,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想必药兄也看出来了,我这侄子虽然年过而立,却始终孤身一人,尚未婚配,盖为从没碰见个可心的人;如今却对药兄的小徒弟这般上心……听说这姑娘家里已经没有别人了,止有药兄这个师父;我虽然不是克儿的亲生父亲,却也是他唯一的长辈,不免要冒昧向药兄开口,提这门亲事……”

黄药师脸­色­一黑,冷声道:“什么亲事,休得再提!谁要同你做亲家了!”一面大步流星往前走去,满心担心的都是黄瑢眼下的安危;后面欧阳锋愣了愣,只是苦笑想着,大约是黄药师对自己有了防备之心,这才不肯应允;等克儿的伤好了,少不得还要上桃花岛的门去,好声好气“拜访”一回……

掳了黄瑢的不是别人,正是欧阳克那帮空有美貌胸大无脑的使女;背后指使的人嘛,自然就是杨康。他不是傻子,自然瞧得出欧阳克若有若无的那一缕情丝情牵了何处;自己被黄药师弄得十分狼狈,还要躲着丘处机的追询质问,实在狼狈不已,偏偏穆念慈还要时时质问“你难道不是大宋的子民?!”“你怎么会姓完颜,你明明就是姓杨!你莫不是舍不得这泼天的荣华富贵?也好,那你就再也别来找我了!”真真是急得他焦头烂额。偏在此时,欧阳克留下的一群女人一齐求见,纷纷向他追问自己的主子去了哪儿,还吵着非要去找她们少主人——怎么随便什么人都来烦他!

可是别人的女人怎么就这么听话这么乖这么会依赖人呢?念慈她怎么就不能理解一下自己呢!杨康只觉十二分的心烦意乱,随口道:“你们主子看上了个新人了,叫你们都不要过去烦他!”

众女登时大乱,要知道少主虽然花心风流,却从未抛下过自己这一群姊妹,更别说嫌弃她们烦人了;互相一问,原来少主已经有足足一个月都没有召她们任何一个人去侍寝了,态度也大为冷淡,更是一个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焦心不已——怎么办,难道少主真的完全变了心,一点宠爱怜惜也不肯分给她们了?!

几人商量一番,一起向杨康道:“还请小王爷明示!”

杨康忽然眼前一亮——三十六计,借刀杀人也不失为一条上计!他脸上带着点笑容,慢慢的道:“急什么?你们少主人白天还有公事,想必不会到那边多走动;那家只有一位长辈武功极其厉害,你们定然惹不起,其他人都不足为惧,那女子更是半点不通武功;能不能看准时机和这位新姐妹好好拉拢感情,那自然要看各位的本事了……”

☆、48既相许,长相守(二)

【四十八】既相许,长相守(二):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无已时~

其实杨康授意那些女子掳走黄瑢,倒不是只为了出一口气——他心里自有一番如意算盘,噼里啪啦打得响着呢:以前世人都说黄药师武功何等高强,却从没有人能说清楚过究竟是怎么个高强法;那日亲眼得见,才知道天底下竟有这等功夫,教自己看了,只觉得这一辈子拍马也赶不上,更别提父王手下那些所谓的武林高手,个个闻风丧胆毫无反手之力;甚至全真七子七个人也不能打败黄药师一个人,说是千军万马之中我自来去自如也不为过——一人之力能敌千军万马,这样的绝世武功,教人怎不眼红!

杨康知道,习武是需要天分和努力的;然而他自恃天资甚佳,努力也并不比别人少,他缺的只是一个好老师罢了——丘处机因为他养父是金国的王爷完颜洪烈,是以对他有所防备,从不肯将全真教的上乘武功心法相授;欧阳锋的武功是白驼山一支单传的,自然都要传与欧阳克,也不肯教杨康;梅超风当初也只是传了他一些九­阴­真经里的功夫,并没有传授桃花岛的功夫;再说那些运气行脉的法门她自己尚且不能学全,又怎能教得了杨康?

武功境界始终止步不前,乃是杨康心头一大憾事,时时恨得咬牙切齿,却左右无计可施;如今可不正是天赐良机?他心里想着:“若能要挟黄药师,得到他的上乘武功秘籍,我便能练成绝世武功,将来振兴大金、荣登大统,问鼎天下,又有何难!”又想到:“这事万万不能让念慈知道,不然她又要生我的气,说我没有良心,却不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也罢,就让底下的人风紧一些罢!”

野心勃勃的人往往都有些小聪明,只怕到头来机关算尽,反送了卿卿­性­命!

知道事情是谁做的就好办多了,黄药师气势汹汹杀上门去,一掌破了别院大门,直奔主题——擒贼先擒王!

完颜洪烈恰巧不在,他去秘密会见宋朝重臣了;杨康没想到黄药师这么快便找上门来,起初还抵赖说是欧阳克姬妾所为,自己毫不知情;可等欧阳锋黑着脸把那几个哭哭啼啼诉说冤枉的女人捆作一团往地下一扔,他是不得不认帐了,只得灰溜溜对手下道:“还不快带二位前辈去……”

黄药师眉眼一凛,打断他的话道:“­干­么使唤别人?你自己带着路去!”他倒不怕这小子耍花招,只是怕黄瑢吃苦头,恨不得待会儿便把这小子千刀万剐了出气。

黄瑢倒没吃什么大苦头,被人点了昏|­茓­,一路颠簸带过来才醒,觑见杨康,心里已经明了了七八成;说一点也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只有在心里暗暗默念,希望师父快来救自己出去——门忽然“哐当”一声重响,黄瑢条件反­射­地抬头望去,却被来人惊了一下——居然是穆念慈!

原来穆念慈是专门挑了个完颜洪烈不在的时候来找杨康,乃是为了问他到底肯不肯跟她一起出走、浪迹天涯之事,这时早在窗下听见了杨康与手下说话,依稀听到“那位姑娘……带回来……安置……”一些模糊字眼,心里不禁起疑,却并未多想,只想着回头可以向杨康问问;然而刚走两步,却又听见杨康吩咐:“口风都给我严一点,穆姑娘若是知道此事,小心你的脑袋!”

穆念慈一下子只觉胸口紧得喘不过气来——什么意思?杨康带回来了一个女子,还说不许让自己知道!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难不成……是杨康的新欢,又或是那金国王爷赐他的妻妾?!

心里越想越是着慌,穆念慈索­性­提了剑,也不找杨康细询,径自一路找去;一路上众人见她,哪里敢拦?这就被她一直摸到安置黄瑢的厢房,外面还有重重守卫把守。在杨康而言,自然是为了防止黄瑢逃跑或是有人来把她救走;但在心酸又气愤的穆念慈眼里,却成了杨康出轨的铁证——找了这么一堆人在这里守着,一看见自己来还是这副战战兢兢了不得了的表情,可不就是怕自己上门找事,才派了一群侍卫要保护里面那女人的么!

杨康,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么!

穆念慈一怒之下,不顾旁人的阻拦上前,重重踹开了门,第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室内的黄瑢,心里顿时“咯噔”一沉:“果真是个年轻女子!难道阿康真的对她……”再走近些狐疑地仔细打量,只觉这女子也不是多么艳丽漂亮,娇慵不胜清秀可人倒占了十分,不由心灰地想道:“莫非我舞枪弄­棒­,又不肯对他松口,一心要他离开金人,倒是惹他厌烦了?!若真如此,我……我便当真看错了人了!”

她诚然是看错了人,然而杨康对她的情义却也做不得假;那时在中都因比武招亲相识,他本也只是一时轻薄好事,绝无缔姻之念,见她生得美貌,这才逗着她玩玩儿罢了;却不料这女子对自己如许痴情,一步一步悄悄跟着他,夜夜都痴迷地望着他窗上的影子才能安心;一个美貌少女对自己深情如斯,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因此情热如沸,对穆念慈又爱又怜,满怀疼惜,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然而当他忍不住向她求欢之时,她明明也十分动情,却一力推拒、以死相逼,绝不肯在成亲之前与他欢好,还对他说道:“我虽是个飘泊江湖的贫家女子,却并不是那起低三下四、不知自爱之人。你如真心爱我,须当敬我重我,我此生决无别念,就是钢刀架颈,也决意跟定了你。将来……将来如有洞房花烛之日,自然……自能如你所愿,但今日你若想轻贱于我,唯有一死而已!”

就是从那时起,杨康一面感动于穆念慈的深情厚爱,一面又敬她洁身自好,又敬又爱之下,当即答应说“此生此世,决不相负”;后来他也曾想过,不妨就这么离开金国皇室,与念慈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可他不仅根本受不了清贫之苦,更按捺不住自己对权力地位的渴望。一边是心爱之人,一边是滔天权势毕生追求,两边都是心头­肉­,也难怪杨康只想着一手抓住,都不肯放!

此时黄瑢发觉穆念慈打量自己,目光绝不像是友善之意,心里也暗暗打算起来——看来穆念慈还并不知道杨康都做了什么事情。她一时也猜不出杨康留自己在此的用意,莫非是要要挟师父?不过师父定然不会上他的当就是了……

她这边暗自安慰自己,穆念慈那边却沉不住气了,拧起修眉,冷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住在这里?”

“……”什么叫有口难言说不清,这就是了——黄瑢无奈地抬手,指指自己的喉咙,再摆一摆手;穆念慈这下看明白了,不由微微一愣,随即原本那咄咄逼人剑拔弩张的态度也缓和了些,又向黄瑢走近两步,问道:“你……不会说话?”

黄瑢点一点头,穆念慈这下可为难了,她本来心软,本来那一股气势也都是凭着一腔悲愤强撑起来的,现在可就泄了气,犹疑片刻,试探道:“那我问你,你只要点头摇头回答我就行了,好不好?”

见黄瑢点头答应,她便直奔主题问道:“是阿康带你来这里的吗?”

黄瑢愣了愣,点了下头;穆念慈握在剑柄上的手紧了紧,又问:“那你是他的妻妾?还是……还是他父王赐给他的?”

黄瑢顿时明白过来这位穆姑娘误会了什么,哭笑不得,连连摇头;穆念慈也就放了一半心下来,顾不得追询黄瑢的来历,连连道歉:“方才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砰地一声,可怜兮兮的木门二度受创,颤抖着吱呀着倒地不起,扬起一地飞尘——两人同时向门口望去,只听杨康忽然厉喝一声:“念慈,抓住她,千万不能让她跑了!”

这、这是……黄瑢顿时明白过来杨康说的是自己,穆念慈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却已经听话地迅速一手劫持住黄瑢,两人这才看清,原来杨康肩膀上正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死死扣着,额头有豆大的汗珠颗颗滚下,五官简直都要扭曲,黄药师毫无一丝表情戴着面具的脸把穆念慈吓了一跳;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平淡淡,听在耳里却让穆念慈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放开她,不然——”手上一用力,顿时一声清晰可闻的骨骼错位声清楚地响起,杨康跟着痛嘶一声,“我就活活掐死这小子!”

穆念慈心急如焚,几乎落下泪来,一双眼只望着杨康;杨康却抬手止住,吃力地一字一句道:“咳……咳,黄老前辈……反正您总归是不会放过我的了,我完颜康一条­性­命,最不过拼着死在这里也就罢了……可是我却不能让念慈有事,除非黄老前辈答应放她一马……”

其实杨康的内心自然不是这么想的,他是要用黄瑢一个换下他和穆念慈两条­性­命;但是他之所以嘴上这么说,却是刻意要看穆念慈的反应,也是为了赌上一把——果然穆念慈哽咽道:“阿康,你不要这样,我们要死也死在一处!”

黄药师心下冷笑,心想这小子当真是“能屈能伸”得很,那女子倒是一味痴情犯傻;他虽不想放过杨康,凭他的本事,自然不把穆念慈放在眼里;本待硬抢,却忽然见黄瑢一只小手冲自己摆了摆,遂生生按下心头怒焰,喝道:“你过来,同你换人质便是!”

杨康眉头一皱,示意穆念慈不要妄动,本待借机要挟,却不料黄药师手一抬,穆念慈根本没看清对方如何出手便已被点了|­茓­道,软倒在地;黄药师也顾不得杨康,狠狠将他掼到一边,上前去一把捞过黄瑢,咬牙道:“回去慢慢同你算账!”

“……”黄瑢无辜地眨眼,师父我­干­什么了你要找我算账都不知道来安慰一下被绑架的孩纸受伤的心灵……

黄药师看着黄瑢,心疼自然是免不了的;然而这一路上,他的心思一直控制不住地在欧阳锋那委婉得不能再委婉的“提亲”一事上兜兜转转,左右思量,觉得还是当下大踏步提起自家徒弟回岛的好——赶紧成亲,赶紧绑在身边,赶紧把人圈进自己的地盘儿里头,看谁还敢来抢!

想到这里,岛主大人忍不住又坏心眼地往小徒弟脸上拧了一把——成天尽给他在外头招人,该罚!

至于怎么罚……咳,久旷十来年的岛主大人忽然有点口­干­。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大家久等了,因为最近是考试期所以更新懒了些,木有时间QAQ……亲们见谅,二十号考完回家恢复正常更新频率……今天刚考完英语,明天毛概后头概率啥的。。。

接下来的情节就是筹备成亲了哟>// ☆、49既相许,长相守(三)

【四十九】既相许,长相守(三):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无已时~

啥?师父要娶师妹当师娘??!!

这中间的人物关系,还有这三个人称代词……分开看每一个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怎么一合到一块儿,……就让人搞不明白了呢你说?!可怜的陆乘风陆大庄主觉得自己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是在做梦吧是在做梦吧一定是在做梦吧?!正晕晕乎乎地打算踅回去睡个回笼觉,却被来自天外的师父大人一声怒喝唤回了神:“乘风!你想些什么呢!”

陆大庄主一个激灵回过来神,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在师父交代成亲事宜的时候打算落跑,登时冷汗唰唰地就下来了;好在黄药师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只冷冷道:“为师只是同你招呼一声罢了,可不是同你商量!”

陆乘风忙道:“徒儿不敢!此事自然是但凭师父作主!徒儿方才只是……只是……”想了半天,才犹犹豫豫道,“只是有点惊讶,但也为师父高兴罢了……”

当年师父师娘之间的琴瑟和鸣伉俪情深,他一直歆羡非常,亡妻尚在之时,夫妻感情也是甜得蜜里调油,是以虽丧偶多年,却从未再娶;这十几年来,他孤身一人拉扯年幼的陆冠英长大成|人,虽然荣华富贵从来不缺,心里却时常觉得空落落地少了一块儿,拖着这一身伤病,实在是了无生趣得很。如果不是儿子孝顺、又始终期盼能有一日重归桃花岛门下,只怕他也早已深追亡妻于地下;因此初闻师娘早逝的消息,他还真怕痴情的师父会想不开,又或是十几年来一直都没有想开过……

所以如今看到师父常开笑颜,于不惑之年寻到了又一位愿意倾心相许终身相伴的眷侣,陆乘风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感叹,心想这才应该是当初那个志存高远睥睨天下的师父啊,不管经历了怎样的大风大浪沉重打击,都会最终振作起来,无论温言浅笑还是声­色­俱厉,眉眼间的平和都足以抚平先前的缄默沧桑。

大约是因为师父同他讲自己将要成亲这件事的时候,眉眼都是带着和煦笑意的原因吧……他只是失神了片刻,等反应过来后,心里居然也不觉得有丝毫违和感,比如年近不惑的师父娶了双十年华的小师妹,这样的事情在外人看来或许是离经叛道、相当不能接受的……陆乘风看看师父身侧面­色­微赧轻垂着头的黄瑢,是个好姑娘啊……或许不及当年的师母美貌灵慧吧,可却是别有一番温婉娴静的大家风范,正如夏日湖上亭亭袅袅的一枝青莲,一枝摇动清香远,异­色­孤芳潋滟湖。

希望这次,师父的后半生……再也不必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罢。陆乘风叹了口气,转念想起自己颇为器重也一向疼爱的长子来——有些事情,是只能成为男人之间谈论开导的话题。

陆冠英倒不是放不下,只是还有些许怅然罢了。他同父亲之间向来是无话不谈的,可被父亲语重心长地开导感情问题却还是破天荒头一遭,且不说他脸皮薄不好开口,就是他被黄蓉威胁一事,也完全不敢让父亲知道啊,所以只得草草应付几句,就推脱说累了想去休息了事;然而看在陆乘风眼里,那自然便是儿子对黄瑢未能忘情、心中失落难过,不免又添了两分担忧,摇着头出门去了。

这边陆冠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又是惆怅,又是忧虑——既然当初黄蓉能做出威胁他的事情,那势必是对黄瑢极其不满,还有什么后招也说不定;包括当初黄瑢被劫,其实在黄药师的地盘儿上,黄瑢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人劫走了?加上此事过后,黄蓉分明是一口咬死了推说不知,面上却不见分毫焦急或是惊讶,说不定她曾经在背后推波助澜也说不定……一想到这里他就坐不住了,腾地坐起身来,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找黄瑢说个清楚。

是时,黄瑢正坐在桌边看书,忽然听见有人“笃笃”敲了两下窗子,不禁放下书本,想把窗扇推开,却听外面一个清亮带着几分温柔的青年男声道:“小师叔不必开窗,冠英只是过来说几句闲话,等下便要走的。”

黄瑢依言没有开窗,只坐在桌旁等他说话,却许久都没有声音;陆冠英隔着薄薄一层窗纱,依约窥见屋内一抹倩影,居然喉头微微哽咽,说不出话来——靠近这间屋子的时候,心头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一种近乎“近乡情怯”的莫名感情,是以他不敢进屋去,更不敢直面黄瑢,生怕见到她的第一眼,自己就会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陆冠英自幼长于江南,见惯了娇俏动人的江南女子,却只有看到她的那第一眼是真正看进了眼底的:不是盈盈一捧不堪一击的纤弱,也不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娇蛮,只是安安静静温柔的一个眼波,却让他瞬间心跳如擂,第一时间想起了一句诗来——无事江头弄碧波,分明掌上见嫦娥。

然而嫦娥早已奔了月去了,她心里只有她的后羿;对他而言,他和她之间所有的缘分也就是到此为止了,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小师叔,”过了许久,他才慢慢说出第一个字,喉咙虽然­干­涩滞痛得火烧火燎,却总算可以正常地吐出字来,索­性­一口气不吐不快,把心里所有的话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在牛家村时,黄蓉师叔曾经找到冠英,要求冠英做一件绝不可能做到的事……”

听了他这个开场白,黄瑢已经惊得要站起身来——她怎会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不能让他说出口来——陆冠英没有进房所以不知道,可她却是再清楚不过,他口中另一位当事人的爹现在就好端端地在她床上坐着哪!

可是没等黄瑢站起身来阻止陆冠英,忽然整个身子都动不了了——她努力转动眼珠艰难地向后看去,却见黄药师已经慢慢站起了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窗子另一侧站定。

“……”黄瑢用眼神艰难地示意:师父,给我把|­茓­道解开……

黄药师瞥了她一眼,竟然视而不见地转过头去,也不管黄瑢心里急得直呕血——他倒要看看,他那个宝贝女儿究竟要求陆冠英做了什么事情!

这一边呢,毫不知情的陆冠英小童鞋自然是不吐不快­干­脆一吐为快,把黄蓉如何威胁于他、他又是怎样严词拒绝、又是怎样因为郭靖忽然回来才逃过一劫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甚至还说出了他关于黄瑢被劫一事的猜测,最后长吁一口气,道:“背后说人长短,实非君子所为……然而冠英只盼小师叔多些警惕,日后……”他说到此处不免哽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又有些苦涩地道:“冠英在此,祝小师叔与师祖日后,恩恩嗳嗳,百年好合……”不能再说下去了,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已经不知不觉地滑落面颊,陆冠英猛然回头,脚步有点踉跄,匆匆往自己居所回去了——他可不愿让旁人瞧见,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此时此刻是如何的潸然泪下,涕泗滂沱。

与此同时,窗内的黄药师……也听够了。

他虽然面沉如水,却也轻轻地舒了口气——如果不是今日恰在此处,真不知道他还要错到何时去。

转身望见黄瑢,一双大眼泪光盈盈地瞪着自己,只是看不出来哪儿凶罢了——他只得叹气,上前去为她解了|­茓­道,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不留一点缝隙,过了一会儿,觉得胸前那一片衣襟渐渐被温热的液体打湿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明明应该是他为她遮风挡雨一辈子的,她那么懂事那么爱笑的一个人,却总是为了他在流眼泪。

一个婚姻的承诺其实并不代表所有,他一早就该让她明白,在他心里她是多么的无可替代,以及——不容任何人欺负。

因为,她就像是他的第二次生命一样啊,对她的一切喜怒哀乐,他都愿意感同身受——人欺负她,就是罔顾他的威严和颜面,哪怕是他的亲生女儿也是一样!他怎么没有早一点明白呢?

这一个下午,黄药师只是这么满怀唏嘘地把小徒弟抱在怀里,直到她哭累了睡熟了都没舍得松手,抱到手酸了,就两个人一起挪到床上去挨着躺下,把人牢牢圈在怀里——

舍得放吗?当然不舍得了。牵她一发,动的就是他的后半辈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啊。

他是再也等不得了——待他们回到桃花岛,他就要将她带到阿衡面前说个清楚,移情别恋、食言而肥,千错万错都是他一人过错,然而怀里的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的了;再然后……墨­色­的眼眸中一点点泛起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再然后啊,她就该搬个住处了……

☆、50既相许,长相守(四)

【五十】既相许,长相守(四):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无已时~

墨痕乘醉洒桃花,石上斑纹烂若霞。浪说武陵□好,不曾来此泛仙槎。

诗中此地,说的便是桃花岛这一处世外桃源;在几个月的奔波之后,黄药师携着三个徒弟一名徒孙重归桃花岛,一时不胜感慨——他走的时候,正是桃花纷落时节;如今花苞初绽草长莺飞,而他生命里的第二个春天也不知不觉中悄然降临,即将开花结果了。

对于身在异世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黄瑢童鞋来说,出嫁嘛,其实只不过是从桃花岛的这头走到桃花岛的那头,并且挪了个住的地方而已……

虽然这年代大户人家里夫人与老爷一般是不会住在一处的,然而黄药师可不讲究这些。他又没有妾侍,好容易得着个可心的人,自然是要她时刻不离常伴左右才好;何况在他看来,夫妻本属一体,是这世间再亲密不过的一段缘分和关系,正是要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这边婚事是紧锣密鼓地筹备着,那边新娘子也忙得不亦乐乎——只不过黄瑢童鞋乃是忙着将带回来的花种一一播种,似乎全没有一点即将嫁为□的自觉,弄得岛主大人好不呕血,恨恨地想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窍,非要拿这些劳什子去哄她开心呢!

其实黄瑢倒不是真傻,她是在装傻——要不然,她该怎么跟师父大人解释所谓的“婚前恐惧症”才好呢?她是很喜欢他没错啦,也已经做好了和他一起过完长长久久的一辈子的心理准备,可是……可是她根本对­操­持内务打理家事这些事情一窍不通的好不好!

倘若放在她自己成长起来的家庭背景之中,所谓的贤妻良母,便是从不过问丈夫在外的花天酒地彩旗飘飘,知道也要装不知道,每日里打扮得时尚尊贵又不失大方得体,看书品茶打牌骑马,却唯独不能把时间用在教养孩子上——她们的孩子不仅仅是自己的骨­肉­,还是冠着夫姓的接班人候选者;多的是女人想要顶替她们的位置,也多的是女人要生孩子顶替她们孩子的位置……所以她们做的一切事情都必须符合自己的“身份”,不能招了丈夫的厌恶,哪怕是外人面前的夫唱­妇­随、回到家后的相敬如冰,也好过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然而在眼下这时代,什么才算是“贤妻良母”啊……黄瑢真是一个头变两个大,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从何抓起。

她最怕的倒不是自己做不好,而是……师父会不会下意识地,将自己与前一位作比较呢?

自然了,在某些事情上头,她与兰心蕙质的冯衡怕是永远也没得比;她不会女红活计,琴棋书画都只是浅浅学了一点,更作不来诗词曲赋,人也并没有多聪明,甚至还有天生残疾的缺陷;她……大概只是太过死心眼,加上运气好,才总算有幸得他青睐的吧,不然凭着黄药师对冯衡的一往情深,旁的女子哪里还能有机会呢?

她原也只是想默默地陪在他身边,能看着他就很好了,谁能料想还有这样大的惊喜,他们原来可以是两情相悦的,他愿与她执手相看,长相厮守……不啻于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啊,她一面是幸福得喘不过气,一面又被这甜蜜的负担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些话自然不能说给师父知道,听起来就像自己暗自心酸,还怀着说不出的妒意一样;所以她只好对他避而不见,一个人蹲在角落里默默长蘑菇——可是不管怎么安慰自己说“只是心理作用罢了”“师父他不会计较的”,可是她却没有办法不去计较、不去在意……

昨天她去书房拿书看的时候,意外地听见师父和陆乘风在说话。本来是不想偷听的,然而师父的一句话让她愣了很久——“你和超风,如今都在这里了,这很好;蓉儿不喜欢,也不必叫她来。灵风和眠风,为师亲自到坟头上说过了;可惜默风还未找到,不能过来观礼……”

当时黄瑢心里就是一番剧颤,忽然觉得自己过往的想法实在有些自私——因为怕师父质疑自己的来历,更因为黄药师平生最恨的就是遭人欺瞒,所以不敢向他透露冯默风的下落等等自己知道的一些线索;可是眼见着师父他对原本最小的这个弟子牵挂不已,而且……想到日后冯默风的结局,黄瑢就再也忍不住心头的酸涩与愧疚——还是找个机会说出来吧,婚事可以推迟,找人却是万万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谁知道这中间又会有多少未知的变数呢?

虽然心里一再给自己打气,行动上却迟迟未敢付诸实践;黄瑢垂头丧气地在树下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失魂落魄地四处乱转。她本来对岛上地形算不得太熟,是以每每到了饭点,黄药师都不得不出来满岛找人……然而这次,却是黄瑢误打误撞地先找到了黄药师。

她是循着箫声找去的。在这岛上吹箫的人,除了黄药师,简直不做第二人想;此时时近黄昏,花草树木或甜美或微辛的香气在微沉的天幕下渐渐氤氲开来,远远传来的箫声如梦似幻。黄瑢不禁听得有些痴了,一路跟着箫声曲曲折折的走去,有时虽然眼前路径已断,但箫声仍似在前面不远处低回萦绕。黄瑢明知其中定有奇门遁甲之术,便也不理道路是否通行,只是跟随那忽高忽低,忽前忽后的箫声,遇着无路可走时就攀树而行,走了一会儿,听得那箫声更加明彻清亮,如在耳畔一样。她脚下一转弯,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白­色­花丛,重重叠叠迎风摇摆,宛似一座白花堆成的小湖;白花之中,又有一座小丘高高隆起。

黄瑢忽然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她向前走了两步,果不其然,这是一座石坟,坟前墓碑上刻着“桃花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冢”十一个大字,字体劲瘦有力,一看便知是黄药师的亲笔。

这就是一代佳人冯衡的埋骨之地了,此时此刻,那个一袭青衣的身影正立在坟前,举箫至­唇­,一曲不知名的曲子吹得哀婉缠绵荡气回肠;黄瑢上前两步,双手抱膝坐在了墓碑前,抬头痴痴望着黄药师冷峻的侧脸,当真只有那一十六字足以形容——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不敢置信呢……黄瑢默默叹了回气,然而她这一叹,箫声却立时停了。黄药师俯□,鼻尖亲昵地蹭了下她的面颊,轻声问:“怎么了?”

黄瑢摇了摇头,起身取过一旁的线香,数出三炷燃着了,虔诚地跪在坟前拜了又拜,三次叩首完毕,方小心翼翼将香Сhā在坟前的香炉里。黄药师一直静静看着她做这些事,待她站起身,才伸手帮着她掸去衣裳尘土,温声道:“回去罢,今日吩咐了做你爱吃的拨霞供。”

拨霞供——据林洪《山家清供》载,山间“只用薄批,酒酱、椒料活之。以风炉安桌上,用水半铫,候汤响一杯后,各分以箸,令自夹入汤摆熟,啖之,乃随意各以汁供;观之,则如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遂名‘拨霞供’。”说的正是涮火锅。

倘若放在往日,黄瑢的口水一定早就挂了三千丈;然而此刻,他对她愈是温存体贴,她心里便愈难受,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不禁苦笑地想自己到底怎么了,竟像是要去吃断头饭一样!

据说牢狱里给死刑犯的“最后一餐”也就是断头饭往往都特别丰盛,为的便是吃饱了好上路,消冤解仇,怪不到牢头——黄瑢此时此刻便正有此感,看着黄药师为自己调配酱料、将涮好的菜一样一样夹进自己碗里,目光温暖柔和,她真怕自己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怎么了?”黄药师不禁叹气,手上揉了揉她的小脑瓜——这傻孩子,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没发现吗?她一定不知道她时时偷看他的神情有多难过,好像多看一眼是一眼、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似的;明明——明明他们已经要成亲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露出这样的表情?……能让这个小吃货连吃饭都顾不上,那想必是相当严重的事情吧?

黄瑢特别委屈地扁起嘴巴,窝在黄药师怀里一通乱蹭,方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反倒是被蹭的那个不淡定了,被她在怀里拱来拱去,衣上发间幽幽的香气一时就都到了鼻端,让他一呼一吸间都是她的气息——毕竟是不懂人事的小丫头啊,完全不知道男人冲动起来的可怕,他心里唯有叹息而已——幸而今日能这样抱着她的是自己,倘若换成别人……哼!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显然不是自己想些什么,而是小丫头在想什么——泄气地在黄瑢鬓发间流连落下几个轻吻,黄药师努力转移注意力道:“怎么,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和师父说的吗?”

黄瑢想了好久,犹豫地望着他,怯生生的样子看得黄药师又气又笑:“怎么,怕师父生气?”

黄瑢点头再点头,登时被黄药师在脑袋上拍了一记,口里责备道:“难道师父还能打断你的腿,也把你赶出去?就算你舍得,师父也不舍得!”

黄瑢顿时“扑哧”乐了,又被黄药师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究竟有什么事,和师父讲讲都不行吗?师父这辈子最恨被人欺瞒,脾气也大,可就算是冲你发火,也舍不得动你分毫,明白吗?可你要是什么都不同师父说,那才真是要把师父的心伤透了……”

“……”这是诱拐,这是哄骗,这是温柔的陷阱啊啊啊——然而黄瑢小童鞋照样一头栽了下去,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她放下筷子跑到书房,握笔的手都有些抖——这些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倒不是没那个勇气,只是怕说不到一半自己就会泣不成声,那便只得写下来给他看了。

第一件事:南宋宁宗年间,少林寺一名火工头陀偷学武艺、杀人叛逃,逃往西域后创立金刚门。门中有独门秘药黑玉断续膏,外呈黑­色­,气息芬芳清凉。其药­性­极其神奇,常人身体骨节若遭重创而致伤残,敷上此药膏后仍可痊愈,从而逐渐恢复正常行动;若是伤残日久、骨伤愈合者,则需先将断骨重新折断再敷上此药膏,亦可使骨骼复原,恢复正常行走等能力。但此药配方秘密至极,不轻易传授于人,本门寻常弟子亦鲜少得知,只有门中少数高手方可得知其秘。

第二件事……黄瑢深深吸了口气,实在不知从何说起;转念想到现在的宋朝皇帝是理宗赵昀,便简略写道:赵昀赵与莒,庙号理宗,享年六十岁,无嗣,荣王赵与芮独子赵禥承大统,年号咸淳……咸淳四年至九年,蒙古围困襄阳……中有一冯姓铁匠,假意为蒙古军所征召,伺机暗杀蒙古将领,解救南宋将帅……

……写不下去了。

毛笔不知何时从手中跌落,黄瑢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张写满了字的宣纸,忽然……没有勇气,将它拿起来。

不知何时,黄药师已经站在了门口,微皱着眉,疑惑地望着她——她禁不住想用双手紧紧将脸捂住,不敢去看他,更不敢想,若是他走过来、拿起纸、看到上面的字迹之后……会是何等的反应。

☆、51既相许,长相守(五)

【五十一】既相许,长相守(五):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无已时~

只是黄瑢千算万算,也万万没有想到黄药师的反应会是……会是这样的。

他只是神­色­凝重地草草看了一遍,就猛地把那张纸丢到了一边,扑上来紧紧抱着她,沉声问道:“你就为了这事烦心到现在?”

见黄瑢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愣愣望着自己,他不禁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轻声道:“你是不是觉得,不告诉我……你就于心不安?”

黄瑢惊愕地发现,他深邃的眸子里闪现的那一种情绪——简直可以称之为哀恸:“你这个孩子,你怎么这么傻?乘风默风都是我的徒弟,千错万错都是我当年一时冲动酿成大错,要报应也该是报应到我头上,怎么能——怎么能让你来担这份罪业!”

“……”啊?师父你在说些什么?黄瑢傻乎乎看着黄药师,听他急切地在自己耳边道:“师父别的什么都不要管,就要咱们好好的在一起,你明白么?不管你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也好,还是修炼成­精­的妖魔鬼怪也罢,师父就想和你长长久久地过完这一辈子,你怎么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也让我多放心一点……”

“……”最初的愣怔过后,黄瑢已然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顿时又是心酸又是好笑,敢情……敢情师父以为自己是什么妖魔鬼怪,对他泄露了天机啊?是因为怕自己泄露天机遭天谴什么的……他才会如此紧张,是吗?

在这个崇神怕妖的年代啊……能有几个男人做得到,在自己的未婚妻子疑似妖魔化身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坦然地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先前所有的担心所有的疑虑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黄瑢禁不住埋首在这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爱恋愈浓——这便是她一生唯一的避风港,如此安全如此可靠,只是这样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她就觉得一切狂风暴雨无论再怎么肆虐都碰触不到自己,因为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愿意将她的所有都包容在自己怀里——这是一种多么霸道又多么专注的爱护,只要是她的,就一定都是好的,一定是值得保护的……

她曾经相当羡慕、甚至可以说是嫉妒黄蓉,因为她有一个这样宠溺呵护着她的父亲,无论她做什么,都会不管不顾地回护着她;然而现在……同样毫无理由全无条件的爱宠,她也有了。

这一刻,什么都不再说,什么都不去想……她面带笑容,安静地窝在男人胸口,耳边听见他心脏微微有些快的节奏,一下又一下,不禁有点坏心眼地揣摩他心里此刻究竟会是怎样的忐忑不安?

算了,还是先不要告诉师父实情了,随他天马行空爱怎么想怎么想去吧;说不定他是把自己当成桃花妖了呢,以后要是他再训自己,还能躲起来好好吓唬吓唬他……黄瑢小童鞋忽然笑弯了­唇­角。

这日过后,桃花岛多年来声势浩大却始终无果的找人行动终于有了个明确的行动方向,并且很快便有了结果——冯默风终于找到了,因为怕他不信,还是陆冠英亲自跑了一趟去接回来的。望着与当年四师兄十分神似的眉眼,纵是冯默风也不得不相信了师父是真的在寻自己回去——多年来的企盼一朝成为现实,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不禁热泪盈眶——终于踏上桃花岛土地的那刻,看到十几年来竟似半点未变的师父从容地向自己走来,冯默风不禁扔了手中拐杖,双膝跪地,嚎啕大哭。

与此同时,修炼旋风扫叶腿法的陆乘风也渐渐有了不小的进益,觉得双腿虽然仍不能直立行走,却渐渐有了些力气,不再形同虚设;他本来觉得一生也就是这样在轮椅上度过了,倘若果真能够治好,纵然不能修炼下盘功夫,但若有一日能从轮椅上站起来,也算是一大喜事;却万万不料,接回默风的这一日,师父将他二人叫到书房,宣布了另一个更大的惊喜——他们的腿竟然有希望完全痊愈,并且武功亦能修炼如常!

黄药师的想法很简单——黑玉断续膏,续的乃是骨骼;陆乘风与冯默风当年是被他打断了脚骨,连脚筋一并受伤。然而既然断骨能续,断筋又如何不能?只要知道了这黑玉断续膏的配方,凭他黄药师的能耐,定然能寻出法子让自己徒儿的脚伤痊愈如初!

冯默风还十分年轻,被黄药师逐出岛时只有八岁,如今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当初年幼之时,他便极为聪慧,天资颖悟,又有脾气、有血­性­,很得黄药师的喜爱;如今见自己伤愈有望,且还能跟着师父继续学武艺,自是喜上眉梢;但转念一想,这黑玉断续膏的方子乃是那金刚门的不传之秘,想必也是护得死紧,师父虽然厉害,到底西域不是他熟悉的地方,过了这十几年能重回桃花岛门下,自己已经心满意足了,便道:“陆师兄不是说,师父给的旋风扫叶腿法也很好么?至于伤愈,师父大可不必强求……”

黄药师拍案怒道:“什么叫不必强求,断的又不是我的腿!师父替你­操­心,你还不乐意了!”

他不动怒还好,这一发脾气,可不就把里屋的黄瑢引出来了;黄瑢一天到晚整日也没什么事做,要么去料理桃花,要么就到书房打个转转,又或是去瞧瞧梅超风;梅超风如今自己废了之前从九­阴­真经所学来的一身武艺,正是从头练起。个中艰难自不必说,然而她却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应当。此前修炼九­阴­真经上的功夫时不得法门,这才走火入魔,心­性­大变;如今的梅超风却是心­性­平和,褪去了在外打拼的风尘疲惫,眉眼清丽犹胜往昔;只是她还时常念着早逝的陈玄风,重回桃花岛后,难免又念着旧事,一时半会儿不能释怀罢了。

看着她一天天地好转起来,黄瑢心里也十分高兴;现在的梅超风甚至还会同她开玩笑,今天知道冯默风差不多就要到了,还故意逗她说:“你还不老老实实在屋里坐着试嫁衣裳?我看只怕师父是等不及了,待冯小师弟一回来,就要摆桌子请我们吃喜酒了!”

黄瑢不能说话,一时急得直跺脚,又羞又恼地跑回书房去,抽了本书跑进里间去看;谁料一本书没翻完,就听见黄药师在外头发火。她也没听真切,把书一放就走出去观望,却不料黄药师对面还坐着陆乘风和一个拄拐的年轻男子,身材高大结实,眉目修峻硬朗,眼神锋利如鹰——除了冯默风之外,简直不做第二人想。

……黄瑢的脸唰地就红了——因为这书房里间,其实原是黄药师专用的休息室,床椅桌凳一应俱全,可谓是第二个卧房,有时黄药师看书看得晚了就直接住在里面;如今她却是从里间出来,还被陆、冯两个亲眼见了去,这、这……

冯默风早听陆乘风说过,师父要续弦了,对象算起来还是他们的小师妹,便不由很想见上一见;如今见这女子匆匆忙忙打里间出来,举手投足间一股天然的温柔羞怯,观之却觉美丽可爱,足有十二分的动人,不由心生好感,上前见礼道:“这便是小师妹罢?”

黄瑢正要还礼,忽然听见师父大人极其威严地——咳了一声。

黄瑢:“……”

陆乘风:“……”

冯默风脑子转得快,顿时明白了自家师父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不禁笑着重新见礼道:“看我一时糊涂,可不是该改口了么?徒儿冯默风,见过师母。”

这回黄药师满意地点头,黄瑢的脸却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匆匆忙忙还了一礼就要夺路而逃,却被黄药师叫住了:“新衣已经送来了,去试试罢!”

新衣?不是年节,做什么新……啊?!新、新衣……难道师父说的是……

黄药师也不管还有两个徒儿在场,脸上带着遮都遮不住的笑意,缓缓道:“嗯,就是嫁衣,去试试合不合身,等会儿穿给师父瞧瞧。”

“……”这回没等他喊,黄瑢就羞愤万分地跑了——师父坏人!坏人坏人坏人!

“……”陆乘风和冯默风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家师父大人,顿时心有戚戚焉地悟了——

陆乘风:师弟,你说罢,师父他疼你。

冯默风:师兄,还是你说罢,谁让你是师兄……

陆乘风:师弟,师兄一把年纪,儿子都快跟你一边儿大了,再挨师父的训不大妥当……

冯默风还要挤眉弄眼地回过去,却听黄药师冷声道:“在为师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做什么!想瞒着师父偷偷做坏事?咱们刚才的话可还没说完呢!默风你……”

冯默风顿时一个激灵,打哈哈道:“是……是师兄说的,说我今日回来桃花岛,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喜事,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喜上加喜,把师父的婚事……也一起办了呗……”说到后面,声音愈来愈小,背后早被陆乘风狠狠拧了一把——坏小子,这都多大的人了,做错事爱拉个人垫背的臭毛病居然一点儿没改!

谁料黄药师闻言,居然若有所思道:“唔,这倒不错。乘风你说,今晚就办会不会仓促了些?”

“……”师父你说啥?徒儿我没听错吧?!

陆乘风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自家师父拍板定案了:“管他那么多,成个亲哪有那么多破规矩,烧上喜烛拜个天地入洞房不就得了么!就这么定了,晚上就办!”

“……”陆乘风和冯默风顿时风中凌乱,师父,其实您关心的重点……只有“入洞房”那三个字吧是吧是吧是吧?!

☆、52贺新婚特别番外

【五十二】贺新婚特别番外:桃花岛生活报告一日纪

【岛主大人视角——】

卯时三刻,准时睁眼。

熹微的晨光已在天边半遮半露地冒了个角,卧房里一片安静的沉黯。身边有个均匀的呼吸声,显是睡得还熟;他转过头去盯着她的睡脸看了片刻,禁不住笑笑,抬手将人又往自己怀里揽了揽,重新闭上眼睛——有些时候,早早起来练功的习惯也大可以改上一改,为了枕边这个犹自睡得黑甜人事不知的小笨蛋、更是他下半生全部的情思牵挂和想望,纵是再多贪欢片刻又有何妨?

此即温柔乡,而他恨不能终老此乡。

其实他已经睡醒,此刻便再也睡不着了;借着渐起的熹微晨光,他一双眼又细细将怀里的宝贝打量了个遍,明明每一缕发丝每一根线条都早已深深映刻在心底了,却还是怎么看也看不够,恨不能就这样直到天荒地老。

辰时二刻,天光大亮。

怀里的黄瑢翻了个身,在被里拱了两下,愣愣地睁开了一双妙目,眨巴眨巴再眨巴,正对上他一双含笑而温存的眸子,颊上不知为何,忽然飞起了一抹薄红,那情状娇憨不已;被人拱了又拱的岛主大人当即狼­性­大发,心说天时地利人和等等一切优势都在自己这边,何况这鲜肥之脍都自个儿送到嘴边了不吃白不吃,遂就势扑倒,**辣好一通狼吻。

……正是意乱情迷、待要入港之时,忽然外面骤然响起一声极其嘹亮清脆的啼鸣声:“喔喔喔——”

“……”

“……”黄大岛主默默发誓,今天中午就把这只该死的公­鸡­炖了做汤!

黄瑢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登时从半梦半醒之中回过了神,­鸡­叫?再看天外,可不就是天光大亮了么!

啊啊啊师父讨厌,差点又着他的道了,还险些被拉着白日宣那啥啥——也不想想外面陆师兄冯师兄还有梅师姐都还在等着他去指点武功呢,他要是不去那不就是明摆着今日君王不早朝了吗!师父你怎么好意思QAQ!前一刻还被人亲得晕头转向气喘吁吁的黄瑢童鞋顿时清醒过来,慌不择路连忙要跑,结果就这么手忙脚乱抱着被子一头栽下了床。

郁闷的岛主大人有心将人拽起来继续,却听见一声古怪的“咕——”,再一看,黄瑢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头,一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的表情。

无奈地叹了口气,岛主大人认命地抬腿下床准备洗手作羹汤博夫人一笑,临走之前还不忘转头,抱着小徒弟揉捏一下,最后调戏了一把——“这么早便饿了,莫不是昨晚……”声音暧昧地拐了个弯儿,“累着了”三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黄瑢羞恼交加地一把推了出去。

都成亲了,脸皮还是这么薄……一点也不羞于承认自己实在很厚颜的岛主大人心情甚好,就差没哼着歌儿下厨了——早上做些什么吃的好呢,蜜煎雕花会不会太甜?三脆羹倒是不错;不过他更中意红豆紫米甜汤——自然不是他爱吃,实是因为这道汤羹颇有益气补血之效,咳,说不定到明年,桃花岛上就又能添丁进口了——

心怀美好憧憬的岛主大人悠悠而去,­唇­角不觉笑意深浓,完全忘记了还有三个弟子苦苦等他指点武功这回事情;试剑亭旁,陆、梅、冯三人早就自觉地各自练习起来——想是师父这会儿正“忙”,肯定是顾不上他们三个了,所以还是勤奋刻苦,自立自强吧!

巳时一刻,试剑亭中。

黄大岛主神清气爽,绕着圈子看三个弟子练武,不时上前指点两句,该骂的时候一点也不留情面,可是语气分明不似从前严厉怕人;若是熟悉的人偷眼看看,定能发觉他­唇­角不易察觉的温和笑意,只怕又要大吃一惊了——桃花岛主黄老邪人到中年,居然大大地换了一副脾气!

其中数冯默风心里最是感慨,偷偷看去,只见师父一个人站在亭子里,长身玉立,笔挺潇洒,忽然不知怎么的,竟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冯默风不觉看得出神,心想究竟是师父的脾气变好了呢,还是因为有了新师娘才……

“默风!傻在那儿想什么呢!”直到一记爆栗猛地敲下来,冯默风捂着脑袋吃痛,这才发现师父大人早已黑着脸站在了自己跟前,连忙唯唯诺诺讪笑两声,灰溜溜滚到一边继续练武去了。

呃……谁说师父脾气变好了的,除了对着师娘,他对谁不都还是一个样吗!

午时二刻,正是午饭时间——

黄瑢不知道怎么,总觉得有些懒洋洋的,简直是打骨头缝里往外一阵阵地发软,胃口也略失了些;加上今日的午饭不是黄药师做的,便随意吃了些就搁了筷子,早上那只倒霉的公­鸡­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只烧­鸡­摆在桌上,她却根本一点未动;黄药师见状,生怕她是生病了,可把脉片刻,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放弃;见她吃不下饭,他自己也没了胃口,便命人撤了桌席,带着黄瑢到书房去休息了。

未时三刻,书房中阳光正好。

黄药师半躺半坐倚在床头,双目微阖,意态怡然;他一只手揽着黄瑢,另一手拿着本《水经注》,正在讲解其中描述长城的一篇:“始皇三十三年,起自临洮,东暨辽海,西并­阴­山,筑长城及开南越地,昼警夜作,民劳怨苦,故杨泉《物理论》曰:秦始皇使蒙恬筑长城,死者相属,民歌曰: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铺,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拄;其冤痛如此矣。蒙恬临死曰:夫起临洮,属辽东,城堑万余里,不能不绝地脉,此固当死也……”

本该是两人甜蜜恩爱的独处时光,却因为这一篇过于沉重的文字而气氛凝重起来;黄瑢听得眼睛一眨不眨,良久,只听黄药师叹息道:“不管怎么说,长城倒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只是秦朝的百姓太苦了……改日带你去走一趟罢,只是早就和秦长城不一样了。”

黄瑢知道他虽身在江湖,却也十分心系民生疾苦,不禁默默又向他靠得紧了些——好在他没有出仕,他们仍能过今日这般闲云野鹤样的生活,不必被军国之事牵累;倒是郭靖和黄蓉,将来还不知道会怎样……

罢了罢了,那么长远的事情,她是管不了了。

恰在此时,黄药师把书放到了一边,转身揽住她,笑道:“再等些时候,咱们便出岛去好好走一遭,天底下的古迹名胜,秀致风景,你爱哪处,咱们便去哪处。”

这个许诺的诱惑力太强太强,黄瑢一高兴,抱着他的脖子蹭了又蹭,轻轻吻了下他挺直的鼻梁,就羞得抬不起头了;黄药师的目光一点点热起来,将人轻轻环在臂弯里,从蜻蜓点水的细细啄吻到­唇­齿贴合的缠绵深吻,一手向后摸索着帘钩,另一手已经来到了衣带处正要解开——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哇哇大叫:“黄老邪!你不是个好东西!我老顽童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上饭啦,你居然让人把这么好的烧­鸡­喂狗!!!”

“……”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来坏他好事,信不信等下也把你老顽童剁了喂狗!黄大岛主煞气腾腾,黄大岛主怒火冲天,黄大岛主杀气凌霄——黄大岛主一步三回头地出门去找那个不识相的不请自来的家伙算账去了,留下黄瑢一个人抱着被子好不失落地在床上打滚——滚了没两下,困劲儿就又如潮水一般一层层地泛了上来,没一会儿便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戌时二刻,黄瑢终于从睡梦里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黄药师隐隐带点担忧的面孔——呃,再看窗外,登时把她吓了一跳——怎么就黑透了?难道自己竟然睡了一个下午,直接一觉到晚上了?

见她醒来,黄药师才算是松了口气。她这一觉睡得可是又沉又香,根本叫不起来,真是让他着实提心吊胆了一回;不过醒了就好,难道……难道是最近太累?应该不至于吧?

虽然心里暗自嘀咕,但他仍是柔声问黄瑢道:“饿不饿,想些什么吃?”

黄瑢沉默片刻,还真是饿了,而且饥不择食什么都想吃……黄药师又叹又笑,厨下现备着些点心汤羹,温温的正好做夜宵,看她吃得风卷残云眉开眼笑,不禁笑骂:“吃那么多,当心晚上积食!”一面大手已经伸过去,隔着衣服揉揉她柔软的腰腹,渐渐又有了些心猿意马——白天总是被人打断,晚上总不会再有人这么不识相了吧?嗯,不如等下洗个鸳鸯浴什么的……

亥时初刻二更天,灯亮着;

子时初刻三更天,灯还亮着;

丑时初刻四更天……好吧,灯是灭了,可是人声还隐隐约约的没静下来呢……

丑时过半,黄大岛主终于神清气爽心满意足,准备睡觉去也;至于黄瑢童鞋,不知何时便已累得昏昏沉沉,早就睡得一塌糊涂了……

【黄瑢童鞋视角——】

早上九点,各种艰难困苦地从一连串梦里挣扎出来,腰酸……腰酸……还是腰酸QAQ!师父是坏人!搞得她整整一晚都梦到被压路机压过来压过去什么的……看看他凑近了的俊美面容,下了好大决心才鼓起勇气,用力把他推到一边——哼!生气了!都是他害得她最近睡眠严重不足,丢人丢大发啦……

早上十点,内牛满面地吃完丰盛的早饭,没过一会儿就脑袋一点一点地钓起鱼来——呃,反正师父出门去了管不着,于是心安理得拐回卧室,往床上一趴,没两分钟就又睡熟了。

下午两点,被人轻轻摇醒,一睁眼就看见黄药师一脸的无奈加上好气又好笑——黄瑢默默想了一会儿,表情从“=_=”变成“=□=”再变成“>_ 黄药师却不觉有他,温声问道:“睡了这么久,饿不饿?”

黄瑢默默点头,这才觉得自己饿得简直能吃下一头牛——好吧难道早上吸收的那么多卡路里全都在睡梦里消化掉了?她摇摇晃晃站起来,还是去洗把脸醒醒神再吃东西吧……

洗脸的时候,黄瑢的神智清醒了不少,忽然想起刚才隐隐约约做过的一个梦。她少有能记住睡梦的时候,然而这个梦却记得格外清楚,大约是因为实在十分美好的缘故吧……想着想着就不禁弯了­唇­角,她才不会告诉师父,她刚刚梦到他们有了个宝宝呢……而且还是个眉清目秀,与他极为神似的大胖小子,可是比他可爱多了:脸蛋儿胖得像个白面馒头,四肢像是一节一节白生生的­嫩­藕,抱在怀里软绵绵像个面团,眼睛眯起来咧嘴对着她笑,露出光秃秃一片的牙花,看着就让人禁不住爱到了心底去……

真是的,又胡思乱想些什么呀,这才刚成亲两个多月呢——黄瑢懊恼地揉了揉头发,决定还是先把这个美梦放在心里慢慢品味吧,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民以食为天嘛!

咳,黄瑢小童鞋,作者在此友情提醒你一句话——怀孕什么的,和成亲时间的长短可是半点关系也没有呀^O^!

☆、53既相许,长相守(六)

【五十三】既相许,长相守(六):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无已时~

嫁衣什么的,实在让人好犯难啊——黄瑢小童鞋拎起一块布料抖抖,提起一件衣服瞧瞧,这个……这个样式,怎么和平时穿的衣服差距那么大啊……大大小小十几件,她不大会穿怎么办?!

偏偏在这时候,似乎一早就料事如神的黄大岛主胸有成竹地敲响了房门,笑问道:“会穿么,要不要师父帮忙?”

“……”师父你讨厌QAQ!

可是不让师父帮忙,自己一个人当然做不来……最后黄瑢还是别别扭扭开了门,听师父一本正经地讲,这件是什么,应该怎么穿;素纱中单,黼领,朱褾、襈……通用红罗縠,蔽膝随裳­色­,以緅为领缘,垂绣双鸳鸯。一辈子只穿一次的嫁衣,自然分毫马虎不得。

当然其实黄大岛主很不介意由自己亲手穿上再亲手脱下来……可是不行啊,小徒弟脸皮薄,不愿意,还红着脸把自己推到了屋外砰地一声关上门——还真是过河拆桥用完就丢啊,只得万分遗憾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反正等穿好了,也是自己第一个看……黄大岛主忽然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这个笨丫头肯定不会梳新娘子的发式,等下还不是要他帮忙?

……果然还是要他帮忙……黄瑢小童鞋内牛满面,黄瑢小童鞋咬牙切齿,黄瑢小童鞋五体投地地打开门把怡然自得的师父大人“请”了回来——师父,你是神行了吧!你什么都会行了吧!你快回来教教我QAQ……

黄药师笑着拿起发梳,一手轻轻握了满把的青丝——既是要嫁人,双鬟自然不能再梳;为了将凤冠戴得好看些,头发发式不能太复杂,只要简简单单盘成个圆髻就好了,后面留出来,绾成燕尾式;梳好了头发,他扶着她的脸望向铜镜里——冠花钗,饰宝钿,头戴凤冠,额顶红方巾,上身内穿红绢衫,外套绣花红袍,颈套项圈、天官锁,胸挂照妖镜,肩披霞帔,肩上挎着“子孙袋”,手臂缠着“定手银”;下着红裙、红裤、红缎绣花鞋,一身明艳的红­色­正是千娇百媚,喜气洋洋。

铜镜里映着的……青衫红妆,风华无双,正是好一双璧人。黄瑢看着看着,不觉竟然痴痴地微红了双颊。

黄药师笑了笑,轻声道:“你看有多美,师父都不想等啦。”

“……”啊……?什么不想等了?

从镜子里望去,身后的男人面容俊美,眼波温柔,“不如今晚便成亲罢?”

“……”啊……?这、这么快啊?!

黄瑢小童鞋完全被这个说风就是雨的男人吓傻了,偏偏黄大岛主向来想得到就做得出,兴致勃勃道:“师父现在就去让人安排,还来得及做一桌筵席;管他什么繁文缛节,晚上直接拜了天地便是……”

……QAQ师父你等一等啊你能不能听我说句话啊你真的不要这么冲动啊好不好嘛!

然而没等黄瑢小童鞋吐露自己的心声,就有个意想不到的来访者打断了正在兴头儿上的黄大岛主——冯默风在外做了好一会儿心理斗争,鼓足了勇气才敢敲门:“师父,西毒欧阳锋和他侄子到了……”

……欧阳锋?

想起前事,黄大岛主眉头一皱,语气不善道:“他来作甚!”

冯默风自然不知,低头唯唯;黄药师皱眉想了片刻,道:“也罢,让人领他过来就是!”

冯默风前脚刚走,后脚黄瑢就把师父大人推出了门——开玩笑,她说什么也不能穿着这一身去见客人啊!黄大岛主郁闷地在门外转了两个圈,哼了一声,气呼呼去见欧阳锋,心里早把这个专会坏人好事的老毒物骂了几千几百次。

欧阳锋这一趟来势可是不小,数千条青蛇排成长队蜿蜒而前,十多名白衣男子手持长杆驱蛇,不住将逸出队伍的青蛇挑入队中。千蛇晃头,叉舌乱舞。驱蛇人将蛇队分列东西,中间留出一条通路,数十名白衣女子手持红纱宫灯,姗姗而行,更数丈后,方有两人缓步走来,正是欧阳锋、欧阳克叔侄二人。

蛇队之前有桃花岛的哑仆领路,在树林中曲曲折折的走了数里,转过一座山冈,前面出现一大片草地,草地之北是一排竹林;竹林内有座竹枝搭成的凉亭,正是黄药师的试剑亭,亭柱两旁悬着副对联,正是“桃华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两句。欧阳锋抬眼望去,见亭中放着竹台竹椅,全是经年旧物,用得润了,泛着温润微黄的­色­泽;竹亭之侧并肩耸立着两棵劲松,高挺数丈,枝­干­虬蟠,苍松翠竹,清幽无比。亭外桃花岛梅、陆、冯三个弟子比肩垂手而立,亭中已有两人对面而坐,似是在喝茶下棋,一位是个青衣男子,另一位却是个锦绣罗衣的妙龄佳人。

见黄药师自顾自地坐着,全然一脸的爱答不理,欧阳锋心下不禁苦笑,上前拱手道:“药兄,别来无恙?”

黄药师冷冷哼了一声,方站起身来,也不还礼,只是不咸不淡道:“劳锋兄惦记。”

欧阳克亦上前见礼道:“小侄拜见黄前辈。”这次黄大岛主­干­脆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欧阳克只得讪讪站直了身子;倒是一旁的黄瑢自从被欧阳克险险救下一命以来,一直心存感激,很想找个机会向他当面道谢,此时便比比划划道:你的伤好了吗?

欧阳克当然看不懂她的­唇­语,却聪明地从她的手势里猜到了一些,微笑道:“姑娘是问在下的伤么?只是一点小伤罢了,已经全好了,劳姑娘挂念。”

黄瑢含笑点头,正不知要怎么谢他,就被一旁的黄大岛主黑着脸横了一眼:“不知锋兄今日到敝岛来有何贵­干­?”要是没什么大事儿,就请您二位趁早滚吧!

欧阳锋知道他脾气古怪,为了儿子,只得按下胸口一口闷气,笑道:“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瞒药兄说,兄弟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上次同药兄提的那桩事情……”

黄大岛主第一时间就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登时脸­色­便愈发难看,偏偏欧阳锋一无所知,继续道:“就是为了我这唯一的侄子心里爱慕药兄的小徒弟,兄弟这才冒昧登岛,来向药兄提亲的。”

“……”好你个老毒物,你可真敢说!

梅、陆、冯三人齐刷刷抬头,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黄药师双眼喷火地瞪向欧阳克,连黄瑢也吃了一惊,左看看又看看……刚才欧阳锋说是“小徒弟”,那……那就不是说梅师姐了对吧?所以……难道他说的……是我吗QAQ!

难道是因为穿越到桃花岛的缘故,连桃花运都莫名其妙地好了很多……黄瑢小童鞋郁卒地对爪了。

欧阳锋显然还没有搞清状况,笑道:“从前孩子不懂事,爱闹着玩儿,药兄请勿介意;那个姓郭的小子都能得药兄千金的青睐,我这孩子,难道就一点儿也配不上你宝贝的小徒弟么?”

这话正戳了黄药师痛脚,他向来自负聪明一世,对郭靖那个死心眼的傻小子一点也看不上,总觉得人说“这是桃花岛黄药师的女婿”便觉得有些颜面扫地,更别提那小子现在还不要他的女儿,要去娶个什么公主……见鬼!

黄药师是火气越来越大,欧阳锋的话却还没完。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锦盒,打开盒盖,只见锦缎上卧着一颗鸽蛋大小的黄|­色­圆球,颜­色­沉黯,并不起眼。欧阳锋上前两步,对黄瑢笑道:“这颗‘通犀地龙丸’得自西域异兽之体,经我配以药材炼制,佩在身上,可保百毒不侵,普天下也就只这一颗而已。好孩子,以后你若是做了我侄媳­妇­,便再不用害怕你叔公的诸般毒蛇毒虫,岂不好么?这自然算不得是甚么奇珍异宝,你师父纵横天下,甚么好东西没见过?我这点乡下佬的见面礼,倒真让他见笑了。”说着,便把锦盒递到她的面前。他擅使毒物,却以避毒的宝物赠给黄瑢,一是为表求亲之意甚为挚诚,再就是为了让黄药师打消疑忌;可是他自然料想不到,就算他把全天下的奇珍异宝都捧到桃花岛来,黄药师也决计不会应允这门婚事的。

黄瑢自然不会去接,但是又无法解释清楚,只得把求救的视线投向黄药师;黄药师当即抬手拦住欧阳锋的动作,毫不客气道:“锋兄客气了,只是这东西生受不得,还请锋兄收回去。”

欧阳锋脸­色­一沉,道:“药兄,这是何意?”

黄药师下巴一扬,语气于傲然之中,还带着点说不出来的洋洋得意:“锋兄可是来迟了,我的徒儿已有了人家;她今日已经亲口应许了我的求亲,今晚便是良辰吉时;锋兄与贤侄如不介意,大可留在敝岛喝两杯喜酒……”

“……”黄瑢在旁顿时绝倒:师父,你你你,你说谎话都不带眨眼的,今天明明就没有答应你好吗……

像是修炼了读心术一样,黄大岛主蓦地转头,一个充满威胁意味的眼风扫过去:那你是不答应了,嗯?

“……”我答应……黄瑢小童鞋宽面条泪,苍天啊,谁来挖个地缝让她钻一钻……

☆、54既相许,长相守(七)

【五十四】既相许,长相守(七):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无已时~

试问各位,欧阳锋会高高兴兴心平气和喝一碗黄大岛主和他心中内定儿媳­妇­的喜酒吗?

答案……显然是否。

不仅完全没有喝杯喜酒的念头,深觉自己被耍了的欧阳锋还恼羞成怒地要搅场子,把脸一沉,怒道:“药兄莫不是拿兄弟开心?不愿许嫁,直说便是,何须用这等谎话欺瞒!”

黄药师的脾气也上来了,冷哼一声道:“谎话?我这便让你瞧瞧是不是谎话!”他向来是想到哪里做到哪里,也不管周围多少人都看着,手上一用力,便把黄瑢拉进自己怀里,结结实实吻了上去。

……!!!

虽然这段时间内已经被他抱着亲过按着亲过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拐骗着亲过,可是在别人跟前还是破天荒头一遭;黄瑢顿时羞恼交加,忍不住想把他推开,偏偏浑身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伸出去的手像是一团棉花轻飘飘地砸在了墙上。

黄药师却不管人看,非要尽了兴才肯放开她,又笑着在黄瑢­唇­上轻轻吻了两下,似是安抚,这才冷笑地转向欧阳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谁耐烦做给你看!”

欧阳锋脸­色­铁青,正要发怒,忽听一声朗然大笑:“我说黄老邪,你这事儿做得可不地道啊,你自个儿爱让谁看便让谁看罢,不知道人家小姑娘家家的害羞吗?”

话音未落,一个白发白眉的老翁已经笑呵呵地走了出来:只见他一张长方面庞,颏下微须,粗手大脚,身上衣服东一块西一块的打满了补丁,倒是洗得­干­­干­净净,背上还负著个朱红漆的大葫芦。

黄药师倒也不恼,只是笑道:“七兄,什么风把你也给吹来了?”

这老翁便是九指神丐洪七公了。他大大咧咧走上前来,忽而一笑,道:“你家姑娘,我的好徒弟都告状告到我这里啦,说你这当爹的要续弦,不要她这个宝贝女儿啦!我老乞丐就连忙赶着过来,好看看有没有我的喜酒吃啊?”一面伸手指着欧阳锋,大笑道:“我说老毒物,人家请你吃酒,你却偏不要吃,那你的那一份儿就留给老乞丐我好啦!”

黄药师笑了起来,一面将黄瑢揽到身侧,柔声道:“阿瑢,来见见七兄。”

黄瑢有点不好意思,敛衽上前向洪七公行了一礼;洪七公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肯受礼,还埋怨黄药师道:“罢哟,罢哟!瞧这多乖巧的一个小姑娘,折在你黄老邪手里啦!”

黄药师微微一笑,道:“酒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今日还要烦劳七兄给兄弟做个见证。”

洪七公笑道:“既有酒喝,又办喜事,是个美差!老毒物,你要不要一起来喝一杯啊?”

欧阳锋气得哼了一声,冷森森道:“吃喜酒就不必了,克儿,我们走!”

欧阳克顿了顿,上前从欧阳锋手里接过装着通犀地龙丸的盒子,双手递道黄药师面前道:“黄岛主,黄姑娘,欧阳克在此祝二位新婚大喜,百年好合,这点贺礼,还望收下……”

黄药师别转脸去,不肯理人;黄瑢犹豫一下,双手从欧阳克手里接过锦盒,随即微微颔首。欧阳锋在旁看得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倒不是舍不得宝物,只是看着儿子强颜欢笑,心里替他难过;欧阳克定定地又将黄瑢望了一眼,方微笑道:“不能留下观礼,克深以为憾,只盼来日仍有机会得见贤伉俪……这便告辞去了。”

他甫一转身,却听身后黄药师道声“且慢”,不禁愕然回头;只见黄药师神情冷冰冰的,道:“上次多谢你救阿瑢一命,咱们一码归一码,我还是要谢你的。只要你说得出,只要我做得到,任何要求随便你讲就是,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欧阳克一时不禁怔住了,想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道:“黄岛主的武功虽然厉害,但我叔父的功夫自然也不差;克想跟从黄岛主学习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只不知……”不知黄大岛主会不会答应就是了。

黄药师微微皱了下眉,还是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你要学,我便成全你,只不过你不是我桃花岛门下弟子;无论何时,只管登岛来见我,我教你三个月,学成个什么样子就是你自己造化了。”

欧阳克再三拜谢,方才跟着欧阳锋一道离去。欧阳锋见儿子神情颇有些惆怅,不禁心疼地安抚他道:“好孩子,别难过,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若是家里的侍妾不新鲜,叔叔再为你寻几个模样漂亮­性­格温柔的好不好?”

欧阳克怅然一笑,道:“叔叔,你不知道,她不一样……我每每见了她,心里便有说不出的欢喜,忍不住会想,若是我的母亲也像这么温柔,那该多好!”

欧阳锋一时不禁愣住了,只见欧阳克眼眶微红,轻声道:“母亲死得那么早,我都快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可我记忆里,她根本没有抱过我、亲过我,都是­奶­娘唱着歌哄我睡觉。叔叔,你记不记得我娘长什么样子,脾气温柔不温柔?”

欧阳锋平生不知被人刁难过多少次,却从没有哪一个问题让他如现在这般为难——当年欧阳锋的大哥一心练武,冷落了自己的妻子、也就是他的大嫂,让她整日独守空闺;恰在此时,年轻气盛的欧阳锋从外游历回来,兴冲冲要去找哥哥,却在走进大哥的院子后,第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姿容清丽的中原女子——她站在茫茫的雪地里,手上执着一枝红梅,口中吟道:江北不如南地暖,江南好断北人肠。胭脂桃颊梨花粉,共作寒梅一面妆……

不管她是真心喜欢自己也好,还是只把面容相似的自己当做兄长的替身也罢……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快乐、最荒唐,同时也是最悔恨的日子,和自己的亲大嫂有了苟且之情,还让她怀了孩子……当一向爱护自己的大哥得知这件事后,几乎是狂怒地吐出一口血,随即轰然而倒,经脉逆行、走火入魔,从此就变得疯疯癫癫,不久后更是一头撞下山崖,尸骨无存;而他的大嫂就在万般的羞愧悔恨之下生下了欧阳克,从此­性­情大变,对儿子是冷若冰霜,同时至死也不肯再见他一面。

这是他的儿子啊,五官分明和自己是相像的,发­色­眸­色­却都是乌黑发亮,宛如黑­色­的宝石,像极了他母亲。

欧阳锋的喉头仿佛被什么哽住了,最后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欧阳克的神情顿时有些怅然,强笑道:“也对,叔叔常年在外,说不定都没见过母亲几面呢……”

一时两两沉默,海面上波平浪静,只有几只海鸥轻声叫着往远处去了……江北不如南地暖,江南好断北人肠,然而在山长水远那暮霭苍茫的西域,也曾有个柔婉的江南女子望断了肠……

红烛高烧,喜宴摆上,这一切来得太快,黄瑢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黄大岛主拉着拜了堂——用黄大岛主的原话说,就是:双杯行酒六亲喜,我家新­妇­宜拜堂。

六亲?哪儿来的六亲?黄瑢此时才要刻意刁难他,陆冯梅三人,加上洪七公和傻姑,明明也只有五位;黄大岛主微微一笑,将冯嫂请上了堂;冯嫂是当年冯衡的陪嫁丫鬟,更是照拂黄蓉长大,如今请她做了见证,也算是给了冯衡和黄蓉一个交代。

至于仪式神马的,黄大岛主自是恨不得一切从简、早进洞房;然而今日他合该被人刻意刁难,其中尤以洪七公为代表——为老不尊的洪老爷子悄声怂恿傻姑道:“好孩子,我教你几句歌,你等下只需这样这样……这都是规矩,是一定要做的,记住了吗?”

傻姑虽傻,脑子却也机灵,老老实实记住了;于是待黄大岛主拥着黄瑢进了房间,正要掀开她覆面的喜帕之时,傻姑忽然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怀里抱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乐呵呵地捞出里面的东西往床上撒去,嘴里唱道:“撒帐,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饶是黄瑢心里紧张,此时也禁不住“噗”地一声,破了功。

傻姑自然没有注意黄药师吓人的脸­色­,自顾自地一边撒着东西一边唱歌,十分得意似的,那袋子里装的却是五谷,洪七公教给她的,正是成亲时主婚先生必唱的撒帐歌:“撒帐,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嫦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撒帐,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绣带佩宜男……”傻姑玩得起兴,忽然转过身来,将一把豆子往黄药师身上劈头盖脸地撒过去。

饶是黄药师武功高强,这一下却也没躲过去,被砸了个正着,满地豆子乱滚;傻姑闯了大祸却还不自知,拍着手一面笑,一面唱道:“撒帐,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月娥苦邀蟾宫客……”

听到这里,黄药师再也忍不住了,黑着脸上前一把拎起傻姑,也不顾她委委屈屈地惊呼,便把人轻轻一丢扔出了门。门外忽地爆发出一声朗然大笑,声如洪钟,一听便知是洪七公;屋里黄瑢笑得胃疼,喘着气趴在柜子上,黄药师正要来扶她,却见她的喜帕都已经掉在了地上,满脸都是笑出来的泪花儿,顿时恼了,气怒道:“笑什么?有那么好笑?……还笑!看师父怎么收拾你!”

“收拾”两个字被他说得咬牙切齿,轻轻巧巧拦腰一抱,便将人抱了个满怀,带着恶狠狠的表情吻上去;然而四瓣­唇­轻轻一触,原本的凶狠劲儿立马全没了影,转而化成了一腔用不完的柔情似水。须臾,他咬着她的耳朵轻笑起来:“芙蓉帐暖度**,月娥苦邀蟾宫客……听起来倒是不错。”

他轻轻使力,抱着黄瑢向床边走去;然而此时衾枕被上满是撒下的五谷粒儿,黄瑢一见,顿时又趴在枕头上笑了起来。黄药师气呼呼地把她捞起来放到一边儿,抖起锦被床单,簌簌抖落碍事的东西,再一一重新铺叠妥当,再把小徒弟抱回来恶狠狠扑倒——然后?然后­干­什么?自然就是那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只怕这次,便是**苦短日高起,桃花岛主不早朝!

人说,最可怕的不是狼,也不是恶狼,最可怕的……其实,是饿狼……如今对面是匹饿了十几年的狼啊,黄瑢小童鞋,你的新婚之夜啊,还长得很呢……

(河蟹时期河蟹爬过河蟹神马的咱们定制再见来日方长)

也不知是第几次从昏沉中被温柔而强势的亲吻唤醒,然而每一次都像是险险从生与死的边缘挣扎过来……黄瑢四肢都像累瘫了一样,简直已经完全不是自己的了;她忽然惊喘一声,双手推着身上男人坚实的胸膛,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在此时泪流满面,嘴巴轻轻嚅动,喃喃地反复说着旁人根本听不到的话:“不……不要了……师父……不……”

似乎终于看见了她在说什么,男人的动作停了一会儿,继而便是温柔得仿佛要把人融化在其中的语气细细安抚:“乖,阿瑢乖,就好了……师父疼你……”

黄瑢小童鞋傻乎乎地噙着眼泪看他,脑子里根本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只是既然对方这样说了,也就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然而下一秒……她就悲愤而又懊恼地发现,这男人的温柔……果然都是陷阱啊啊啊啊啊!

大灰狼的陷阱成功地捉到了小白兔,然后嘛,当然就是……吃­干­抹净,循环往复……一次怎么能够?还不足塞牙缝儿的呢!

再然后……第二天早上某只小白兔还能不能起得了床,咱们仁者见仁……yin者见yin……

☆、55既相许,长相守(八)

【五十五】既相许,长相守(八):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无已时~

新婚次日的早晨……啊不对,是近午时分,黄大岛主眉眼含笑地端着一碗红豆粥进了门。

黄瑢小童鞋嘴角一抽,一头扎进被子里——师父你这坏人,一路走过来肯定大家都看见了,我的清白没有啦没有啦……

本来……本来早上那会儿,该是不至于起得太晚的……可是今天师父大人一反常态不肯早起,还带着种近乎无赖的温柔态度,硬是缠着她也不让她早起……然后一大清早起来,又被迫把前

一夜的内容温习了一遍啥的……师父为老不尊QAQ!

不过,其实也不老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黄瑢小童鞋脸红红地趴在枕头上吃吃笑起来,惹来黄药师温柔的眼波凝视:“这么有­精­神?什么事儿这么高兴,跟师父说道说道。”

才不告诉你……黄瑢惬意地裹着被子打了个滚儿,示意他把碗放下就出去,她还没穿衣服呢……黄药师眉一挑,转身走到衣箱边,打开箱子挑起来,还故意道:“师父帮你拿衣服,嗯,穿

这件如何?”边说着边将一件红菱肚兜儿举起来,笑笑地让黄瑢看——黄瑢顿时尴尬得不得了:师父,你又老不正经了!

等到磨磨蹭蹭起了床——其间被吃豆腐无数——,黄瑢小童鞋才算成功地把师父大人推出了门去,把自己收拾妥当,这才敢小心翼翼探头出门——嗯,静悄悄的,还好没什么人……

可是下一秒,一只头发乱蓬蓬的大脑袋忽然就晃到了她眼前:“嘿,小姑娘,你就是黄老邪新娶的媳­妇­儿?”

黄瑢猝不及防之下,顿时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只见这人满头乌发,几垂至地,长眉长须,鼻子嘴巴都被遮掩住了,就如野人一般,毛茸茸的甚是吓人。

……这就是老顽童周伯通?

黄瑢既晓得他是谁了,便也不怕,只是歪着头好奇地上下打量周伯通——其实她是从未见过人的须发竟然能长这么长,又是新奇,又是好笑。周伯通见她笑了,忽然就抓耳挠腮,扯须拉发

,双脚乱跳,大发脾气道:“怪哉,怪哉!黄老邪那个又邪门儿又小气的怪胎,连亲生女儿都不待见他,偏偏每次都能拐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做媳­妇­儿!”

“你说谁连亲生女儿都不待见?!”黄大岛主­阴­森森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顺手一把将自家小徒弟——啊不对,自家夫人揽过来,罩进保护范围里:“周伯通,不是都说了让你快滚么!你还

留在这里­干­什么?!”

周伯通眼珠子转了两转,理直气壮道:“我迷路!”

“……”黄瑢趴在黄药师肩膀上笑得一抽一抽,别气啊师父这是实话,我也迷路……

这时周伯通又不依不饶,大闹起来:“哼,一个两个漂亮的小姑娘都跟着黄老邪跑了,难道是瞧你长得年轻好看么?莫非是因为黄老邪没有胡子,人家看我胡子一大把的,嫌我太老?其实

我胡子虽长,年纪却并不老,呜呜呜……” 他忽地掩面大哭,一面乱扯自己胡子,口中叫道:“我把胡子拔得光光的,那就不老了!”登时便扯了十几根胡子下来。

黄药师自然不去搭理他,倒是黄瑢着急了,连忙摆手拦住他,解下腰间的小巧佩刀递过去;周伯通忽然收了眼泪,一双眼只亮晶晶地把黄瑢上下打量个遍,忽然摇头顿足道:“好好的一朵

鲜花,怎么偏偏Сhā在了牛粪上!”

黄大岛主黑着脸上前一步:“你不走是不是?”

周伯通登时梗着脖子叫起来:“我不走,我当然不走了!黄老邪你这个小气鬼,每天让人送来的都是什么破烂吃食啊,那救可是一点酒味儿都没有,教人嘴里淡出个鸟来!平日里也就罢了

,怎么连你昨儿个成亲,喜酒都没有我老顽童的一份?不走不走就是不走!”

黄药师黑着脸道:“九­阴­真经已经凑齐了,是我亲口毁约放你离开,现在你偏偏不走不说,还来触我的霉头!”

周伯通把眼一瞪,怒道:“我呸,说得好像九­阴­真经是你家的一样!我可告诉你啊黄老邪,别以为跟黄裳一个姓你就能耐得不得了了,要说天下姓黄的东西那可多得紧,黄狗也姓黄,黄牛

也姓黄!”

噗的一声,黄瑢再也忍不住地喷笑出来,扶着栏杆只差没哎哟了;黄大岛主一张脸黑如锅底,冷笑道:“我既没有本事,你便来赢我一场试试看!”说着便出手如电,右手向周伯通左肩肩

头探去。周伯通疾退闪躲,哪知他先前只是虚晃一招,左手弹指神通早在那里等着;周伯通哇哇大叫:“黄老邪,你真不是个好东西,老顽童不跟你玩儿啦!”黄药师冷笑,一声喝道:“岂由

得你!”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不知几多百招,连周围站了一圈儿人看着也未停手。黄瑢虽然不懂,可越看越觉得周伯通渐渐有些乱了方寸,反观黄药师,则仍是气度从容游刃有余一般;忽然半空中飞

来什么东西将缠斗不休的两人格开,轻轻“啪”的一声落在老顽童手里,原来竟是一根­鸡­骨头;便听洪七公呵呵大笑道:“你们倒是打上了瘾,这只­鸡­就都进了老乞丐的肚子啦!”

周伯通顿时哇哇大叫:“不行啊!给我留个­鸡­腿再说!”不由分说便奔上去抢,硬是死皮赖脸从洪七公那里撕拽了一根­鸡­腿,边啃边悻悻对黄药师嚷道:“黄老邪,我老顽童不服气!我习

武可比你刻苦专注得多了,一天到晚想的都是练功夫,怎么还是打不过你这个专爱漂亮老婆的家伙?”

黄大岛主冷哼一声,不屑于理他;老顽童一个人又嘟囔道:“师哥当年说,我学武的天资聪明,又是乐此而不疲,但一来过于着迷,二来少了一副救世济人的胸怀,就算毕生勤修苦练,也

终究达不到绝顶之境。当时我听了还不肯信,心想学武自管学武,那是拳脚兵刃上的功夫,跟气度见识又有甚么­干­系?这十多年下来,却由不得我不信啦!”言语之间,竟是颇为落寞,“我就

不明白了,习武练功,分明是件滋味无穷的大大的好事;世人大都愚蠢得紧,有的爱读书做官,有的爱黄金宝玉,更有的爱绝­色­美女,但这其中的乐趣,又怎及得上习武练功的万一?”

洪七公叹一声道:“重阳子倒是看得通透,教人佩服!他虽不让你入道门,却是极为关心你的。”

周伯通眉飞­色­舞,说道:“是啊,我和王师哥交情大得很,他没出家时我们已经是好朋友,后来他还传我武艺。他说我学武学得发了痴,过于执着,不是道家那个什么清静无为的道理,因

此我虽是全真派的,却又叫我不可做道士,我正是求之不得。我那七个师侄之中,数丘处机功夫最高,我师哥却最不喜欢他,说他耽于钻研武学,荒废了道家的功夫,还说甚么学武的要猛进苦

练,学道的却要淡泊率­性­,这两者颇不相容;马钰算是得了我师哥的法统,但他武功却大大不及丘处机和王处一了。可惜!可惜!”说着又望向黄药师,奇道:“我这十几年来修炼双手互搏的

功夫,可谓是一身二用,以二对一,自以为可以天下第一了,没想到还是打不过黄老邪你!你究竟用了什么招数,咱们好说来听听?”

黄药师才不理他,自顾自问黄瑢道:“饿了没有?”大半天也没吃什么东西,而且看她一直盯着周伯通手里的­鸡­腿,好像很想吃的样子啊……

黄瑢顿时面红耳赤地猛摇头,然而动作还没停,就听见一声可疑的“咕”声轻轻响起——黄药师愣了一下,忽然放声大笑,羞得黄瑢气鼓鼓地追上去捶他——师父你讨厌讨厌讨厌到底是谁

害的啊!

然而一旁众人看着此情此景,真正是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周伯通当年在黄药师刚娶冯衡之时曾与他二人相遇,当时差点被春风满面恩恩嗳嗳的两人晃瞎了狗眼;时隔十几年了,没想到还

能有缘得见此情此景,心下真是颇多感慨;又见黄药师笑了一笑,神情竟是极为自得:“个中的道理,你不明白也罢。”一双眼只在黄瑢身上打转转。

洪七公笑咳了一声,道:“药兄欲置我等孤家寡人于何地?”周伯通愣愣地看了一会儿,跑过来要拉黄瑢的袖子,嘴里嚷道:“这么好脾气的小姑娘,如何被黄老邪五迷三道骗了去了?他

教你些什么厉害本事?老顽童偏不服气!”

呃……说到这个,我才是师父最丢人的徒弟吧……黄瑢小童鞋默默无言地看向黄药师,却见他眉眼一瞪,将她拉进怀中,怒道:“我便是什么都不教她,难道还护不了她一辈子吗?!”

这话说得极为霸道,一面又足见其中宠溺爱护;黄瑢紧紧贴着身后那个温暖的胸膛,一时心跳如擂,极为甜蜜。

周伯通原地团团转了好一会儿,忽然大哭起来,一面抽抽搭搭地怒道:“反正都是帮着黄老邪的,总不肯帮着我就是了!有老婆了不起了是吧?等着我老顽童也去讨一个老婆,气死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两只小娃子同时发烧,老爸又出差了,我跟老妈忙得哟……脚不点地……昨天也没顾上更新~后面大部分是些琐事了,完结剧情、开始蒸包子等等……明天后天尝试下

爆字数,大后天同学聚会更新可能略晚哟~

☆、56既相许,长相守(九)

【五十六】既相许,长相守(九):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无已时~

老顽童当然不会真去找个老婆,但也更不急着离岛回全真教,他现在每天都在忙着给黄药师四处捣乱——像什么拔掉花圃里的花乱扔一地啦,在黄药师指点徒弟习武时冲他扔石头啦,天天溜

到厨房去偷吃东西啦……这些黄大岛主倒是都能不跟他计较,然而有一点却让岛主大人简直气炸了肺——就是这家伙喜欢跟着黄瑢瞎转悠!

按老顽童的话说呢,他那是觉得黄瑢这娃心地好,又善良又可爱跟邪门儿的黄老邪一点也不一样,所以才会帮她的忙,比如照顾这满岛上熠熠华华的桃花;可是黄瑢觉得,其实是因为他自己

觉得好玩才对吧——老顽童最爱­干­的事情就是一边把种子种下去,一边唱歌道:“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结了桃子红又大,老顽童见了笑哈哈,至于黄老邪嘛——咱不给他!”

黄瑢扶着树­干­,险些没笑岔气;一旁洪七公笑呵呵提着酒葫芦喝酒,笑道:“等这桃子结出来了,我老叫化少不得还要上岛来讨桃子吃啊!”

老顽童立刻双手双脚往一棵桃树上一抱,嘴里大叫:“我老顽童就在这里住下不走了,等着吃桃子!哼,早说黄老邪不是个好东西,这十几年里头,老顽童连根桃子的毛也没见着!这几千

棵树一起结果子,他一个人吃得完吗?!”

黄瑢一点也不给师父大人留面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上老顽童这个家伙,就算是师父也只有吃瘪的份儿啊……

黄大岛主可没那个闲工夫去跟老顽童斗智斗勇。过了没几日,洪七公要回去了,临别之前,黄药师郑重拜托他帮忙关心黄蓉的下落。洪七公微微一哂,道:“不妨事,不妨事,蓉儿也大啦

,该知道自己做些什么啦!”

黄药师苦笑道:“还不是平日里太娇惯她了,整个儿惯得无形无状,不回家还罢了,也不知道捎个信儿!”

他虽盼着黄蓉回家来,却又担忧她和黄瑢终会起冲突;特别以黄蓉那个胡天胡地谁也管不了的­性­子,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怕,还千方百计地一心要把黄瑢赶走,真真让他有些寒了心;可是

连黄瑢也劝他说黄蓉只是不懂事儿,一时无法接受,加上他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宝贝女儿,一月有余不见,心里也想念非常。每每到了阿衡墓前,他都不禁叹气想说,他没有把女儿教好;如今他

既有了新人,则照顾黄瑢便是他后半生里最大的责任,决不能与疼爱女儿混为一谈的。若是两者仍有所冲突,他便决不会偏袒任­性­胡为的女儿了。

洪七公大笑道:“哎,你说你们父女俩闹的哪门子别扭!你没瞧见,蓉儿也是时时惦记你,又是爹爹教我做这个啦,又是爹爹给我买那个啦,究竟师父不如亲父!看我赶明儿娶个叫化婆来

,也生个叫化女儿给你瞧瞧!”

黄药师亦是大笑,二人拱手相别。

洪七公离开的那天夜里,黄瑢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一看,忽然发现身边空空的,少了一个人。

……少了一个人?!师父上哪儿去了?!

黄瑢披起衣服,坐在床边想了一会儿,起身向外走去——今晚的月­色­果真是清凉如水啊,繁星在天,花香沉沉,一踏出门,身上便无端端起了一层寒意;她只是循着记忆一路找去,果然在

桃花岛的船港见到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她果然没有猜错……黄瑢静静地站住,远远看着黄药师一手拿着火把,在一艘极为华美的花船前伫立良久,方将火把用力一掷,扔入船中,同时弯腰解开了缆绳,内力聚于掌心,将大船往

海中推去。

船渐渐离港,也渐渐烧了起来,明艳的火焰跃动如画,在漆黑的海面上越漂越远,像是彤云燃尽了整片天幕后的落烬,再多壮丽再多辉煌也都已成过去。

已成过去,消散如烟。

黄药师又在港口处站了会儿,方回身欲走,却一眼看见黄瑢站在不远的地方,身上穿着薄薄衣袍,当下心急如焚,解了外袍奔上前去给她披在身上,责备道:“夜里这么凉,也不多穿两件

再出来!下次再敢如此,看师父揍你呢!”

黄瑢笑着表示点头受教,黄药师又道:“困不困?师父先送你回去睡下,好不好?”

他这么说,就表示他等下还有事情;至于什么事情,黄瑢大致也能猜得到。不过她这会儿被晚风一吹,当真是睡意全无了,遂摇了摇头,拉着他的衣袖,表示自己要一起跟去。

他们去的,正是冯衡的坟墓。

佳木葱茏,异卉烂漫,冯衡墓前四时鲜花常开,每本都是黄药师­精­选的天下名种,于溶溶月­色­之下,各自分香吐艳。黄药师将墓碑左右推动数下,然后用力扳动,墓碑便缓缓移开,露出一

条石砌的地道。他携着黄瑢走入地道,转了三个弯,又开了机括,打开一道石门,进入墓中圹室,亮火折把冯衡灵前的琉璃灯点着了。

这间地下斗室里壁间案头尽是古物珍玩、名画法书,没有一件不是价值连城的­精­品。黄药师当年纵横湖海,不论是皇宫内院,还是巨宦富室,又或是大盗山寨之中,只要有甚么他感兴趣的

奇珍异宝,非是明抢硬索,便是潜偷暗盗,总之必当取到手中方罢;他武功既强,眼力又高,搜罗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这时也都一一供在亡妻的圹室之中。

明珠美玉虽无知觉,却是历千百年而不朽;而当初如珠如玉美丽慧黠的那个女子,却是红颜消逝,静静沉睡在玉棺之中,唯有壁间一幅栩栩如生的肖像,依约可见她生前温雅美丽的模样。

黄药师没有说话,黄瑢也没有问他什么;一时墓室中极为安静,过了一会儿,黄瑢盘膝坐在软垫上,怔怔地抬头望着冯衡的画像;黄药师则是走到毡帷前伸手拉开,单膝着地跪近冯衡的玉

棺,似是无声地说着些什么。

黄瑢静静望着画上的女子——倘若她还在世,与黄药师定会是谁也Сhā不进去的一对神仙眷侣;可是倘若自己没有出现,想必师父他定会选择在了结一切之后,携着她的玉棺乘那艘花船出海

罢……

她从来就不遗憾没能在黄药师遇上冯衡之前遇上他,因为现在,她就是他的——第二个春天,第二次新生……

而她和冯衡,从来都不是相似的人。

所以……黄瑢轻轻弯了下­唇­角,眼睛一眨不眨望着画上笑意温存的女子——你也希望他好好活着的,对不对?

那就让我来吧,但有我黄瑢在一日,必不让他下半生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再受鳏寡孤独无人相伴之苦……

过了许久,一双大手忽然轻轻按上肩头。黄瑢回头,便见黄药师满眼温和笑意,道:“回去罢?”

黄瑢望了眼玉棺的方向,毡帷已经盖得好好的了。

刚才有那么一会儿,她还以为他会打开棺木来着……黄瑢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于是黄药师揽着她站起身来,郑重其事从怀里取出从不离身的碧玉箫,放在画像前的桌案上,又对着冯衡的画像道:“阿衡,我走了,你安息罢。”

黄瑢正奇怪他为什么要说这一句,便被黄药师揽着走了出去——然而走到机括前时,黄药师先是将机括扳了回去使机关恢复原状,接着掌上用力,居然生生将那机括拍入巨石之中,封得严

严实实。

他……他这是要封坟?!

黄瑢愕然抬眼看去,却只见黄药师望着墓室的方向微微笑了笑,重又说了一遍:“阿衡,我走了。”

这一次他走得决然,一手牵着黄瑢,再未回头。

从此刻起,那段旧日时光,便和他心爱的玉箫、还有曾经深爱的亡妻一起,被他亲手埋葬在那里了……而他的未来,当是与怀中这一个人一起走下去的,并肩携手,风雨兼程。

新的箫是黄药师亲手做的,是一枝竹箫,竹子是从院后竹林里伐来的;玉箫声音澄澈空灵,竹箫声音清远悠扬,不分优劣,各有千秋。

当然,人也是一样。

仿佛一夜间回到了当初青春少年初婚时的美妙时光,黄大岛主可不像那些庸俗世人,他是乐得闲在屋内饱享闺房之乐的——画眉梳发,搽脂弄粉,当初为了照顾女儿他一一都学得再­精­通不

能,如今可不就成了好一番闺房之乐么!

再说,现在他那些徒弟们都长大了,识趣了,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事情是不能拿来烦扰师父的了……

“汉朝汉宣帝的时候,有个叫张敞的人做过京兆尹;据说这个人经常在家为妻子画眉,画出来的眉形十分妩媚,便有人在皇帝面前告他的状,认为此人耽于女­色­,不知上进。皇帝传召张敞

问有没有这事,你知道张敞怎么说?”黄药师一面轻柔地用眉黛描过黄瑢眉角,一面笑道,“他说,‘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

本来黄瑢便知道这个故事,开始还当师父是要讲笑话来听听,然而他方才最后一句的调笑意味实在太浓,不得不睁开眼睛,涨红了脸推他一把。

脸红了?成亲已经快三个月,可她有时仍是羞怯可人的娇模样,时时让他心动如初。黄药师微微挑眉,正打算再逗一逗,忽然感觉到门外有人靠近,听动静应该是岛上哑仆,不免有些遗憾

地放了手道:“等师父回来,咱们接着画眉……”

还画什么?明明已经画完了好不好!黄瑢脸红红地瞪着铜镜——不过说句实话,师父的手艺真是没的说……

可是黄药师心情愉快地出去,却是面­色­凝重地回来的。他对黄瑢道:“师父要离岛一趟。”

“……”黄瑢讶然望他,离岛?

“刚收到的消息,蓉儿这丫头跟着郭靖跑去大漠了……”黄药师长长叹息,几乎是咬牙切齿,“郭靖那傻小子,居然跑去要同成吉思汗说他另有所爱,要与那公主退婚!现在郭靖算是被捉

起来了,他不答应做驸马就要杀头,现在七兄还没收到信儿,蓉儿实在没有办法,要我去帮忙救那小子出来……”

黄瑢当即握住了黄药师的手臂,一双眼把他望着,极力表达自己想要跟着去的强烈愿望——黄药师微一沉吟,道:“此次有些危险,不过……”

既然有“不过”,那就是还有余地的意思!黄瑢小童鞋马上极力表达自己绝不会拖后腿的勇气、决心和愿望,甚至不惜出卖­色­相,终于让黄大岛主勉为其难地点了这个头。

可是……可是……可是他们差不多才离岛上了岸、进了大宋境内,黄药师马上就暴跳如雷地冲他自己发了一通火,接着就极力要求黄瑢打道回府了——为咩?因为这对儿迟钝的夫妻终于发

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黄瑢……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蒸包子!顺说晋江又有点抽,看不了的童鞋来找我……我去找编编解决~

☆、57既相许,长相守(十)

黄瑢泪眼汪汪望着黄药师,满脸都写着四个大字:“我不回去”!

黄大岛主顿时觉得平生再没有过比这更为头疼的时刻,要知道黄瑢平时脾气虽好得不能再好,但一旦倔劲儿上来,那就一准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啥的这回根本没用,而黄瑢小童鞋也是铁了心了——一个人在桃花岛安胎?师父他可是要等不知道几个月还是大半年后才能回来!

他既不在,她又该怎么办呢?她口不能言,与冯、陆、梅三位根本无法交流;冯嫂最近身体很不好,大病小病不断,也在静养;剩下的除了老顽童、傻姑就是哑仆了,若放她一个人这样过上

几个月,非闷疯了不可!

……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人可以一起,分享对他的想念啊……

黄瑢心里很慌很乱,明知道自己怀着身孕便不该同师父一道出门以身犯险,可偏偏心里脆弱非常,一面是感情上舍不得他离去,一面理智又告诉她,他是为了他的女儿去的,她的身份太尴

尬,所以更不能去拦他。

越是这么想就越是委屈,加上得知自己怀孕,情绪多少受了影响——黄瑢很怕,却又不敢向黄药师询问,怕将自己的恐惧一并影响给他——如果,如果她的孩子不够健康怎么办?如果这个

孩子和她一样,那……怎么办?这样沉重的问题,略一想象便让她心如刀割,承受不能。

黄药师也不舍得在这时候离开她,无奈手心手背都是­肉­,女儿那边还在焦急地翘首以盼等着自己,于是他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留下”两个字。让黄瑢跟着自己,实在太过冒险,他不敢拿

她和他们的孩子冒这个险——所以只得狠了狠心,当夜便修书传了梅超风、陆乘风和冯默风过来,吩咐他们好生照料黄瑢。

黄瑢晓得他要走了,心里难过,却还是强打­精­神收敛脾气,准备好生送他离开。倒不是为了“贤惠”二字,只是若要她看他为难,终究还是舍不得的;但她一个人,若只在桃花岛上,终究

无趣,便要黄药师答应她一件事。黄药师自己不能陪在她身边,本来心里便十分愧疚,此时自然一口答应:“便是天上的星星,只要我摘得到,也一定给你取来;可只怕我摘了下来,你却不肯

要!”

黄瑢又笑又气,她自然不要什么天上的星星,她只要他应她一件事——在他离开这段时间,无论她做些什么都可以任凭自己做主,全不要他管!

这有何难?便是她一赌气把他全副家当都捐给了乞丐,他也绝无怨言;黄大岛主自然一口答应,于是黄瑢小童鞋几乎是兴高采烈地挥着小手绢儿把他送走了——她决定不回桃花岛了,她忽

然觉得其实她还是很有事情做的!

如果黄大岛主知道实情,一定要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他前脚刚走,黄瑢后脚就跑去找陆乘风,问他有没有打算把归云庄的产业迁过来一些?

陆家在太湖几可堪称一方霸主了,然而一来陆乘风最近不大管事,一心只想留在师父身边;二来唯一的儿子陆冠英尚欠历练,没有他看着毕竟不行,这才决定将陆家的产业慢慢迁来。此处

离太湖不远,更是通往桃花岛最近的港口,也是一座颇为美丽繁华的市镇,所以实在是个不错的定居选择。

于是黄瑢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完便对陆乘风提出:“陆师兄,我们合力盘个店面,开家当铺罢!”

这句话是黄瑢写在纸上递给陆乘风看的,陆乘风看完,登时便出了一头冷汗——呃,当铺?

黄瑢想得非常自然——她那个莫名其妙的鉴定术的技能到现在为止已经试验过不少次了,总不能一直浪费在从黄大岛主的书房里快速筛选她想看的书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吧?她一向爱

捣鼓古玩这些东西,如今开个当铺,也只当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也不指望着赚什么钱,按桃花岛的家底儿来看,她若想赔个­干­净,只怕还得个千儿八百年;至于为什么要跟陆家合开,当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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