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清白无辜的人,面对如此质问,岂会平静如斯?甄裕迈步往回走,心中越来越肯定,这个梁郁秋一定心中有鬼。
方才他趁与梁郁秋谈话之际,仔细观察过他的身高和靴长,发觉恰好和推测的鬼蛱蝶的体形一致。而且以此人方才掌碎木架的功力来看,其武功之高,足以化身为神出鬼没的鬼蛱蝶。再加上他没有家人,长年独居,性子又冷漠,本身就十分惹人怀疑。
但无论梁郁秋和鬼蛱蝶的特征如何相近,终究只是推测,难以成为呈堂证供,所以目前最棘手的,就是怎样才能证明此人与鬼蛱蝶有关。
一想到这个,甄裕便觉头痛。反过来考虑,这个梁郁秋独居在如此偏僻之所,若想查证先前数起女子被害案发生时他是否在场,没有人可以作出确凿的证明。
唯今之计,只有先劳烦叶晓和林斌,再加上自己,三人轮番在十二个时辰里,在梁郁秋的住处外监视此人的举动,一方面避免鬼蛱蝶再次作案,另一方面也为了保护袁清娴姐妹的安危。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让华玄知晓这些,或许在这世上,能够找到梁郁秋那种怪人的破绽,只有华玄才能办得到。但要怎么告诉他才好呢?甄裕好不犹豫,昨晚薛芝兰案发后,他便与林斌回六扇门查询有关梁郁秋的载录,并没有回客栈,今天一大早便去找了梁郁秋。他本可以抽出时间先与华玄商议,但实在想不出如何措词,告诉他自已所怀疑的人正是他久别重逢的老友。
带着这种忐忑,他回到了客栈,才踏进门廊,只见华玄正坐在窗前,望着人来人往的街巷,若有所思。
“昨晚我又去了泊尘居那边。”华玄仍然看着窗外,先开了口。
“你还不死心,想找那位都料匠朋友帮忙?”甄裕顺着他的话说。
华玄点点头:“可惜他不在家。”
那时的梁郁秋恐怕正化身成一个准备择花而噬的恶魔,当然不会在家。甄裕心里这样想,但没有说出口。
“但我遇到了另一件事,有两个恶贼想对袁清娴姐妹图谋不轨。”
甄裕瞪大了眼:“竟然有这种事,她们姐妹怎么样?”
“我替她们解了围。”华玄转头看着甄裕,“但也因此发现了一个莫大的谜团。”
“谜团?”
“那两个恶贼原来是太湖帮的,他们亲历了当年劫持虞薇薇的经过。据他们回忆,救走虞薇薇的那个男子额头上并没有青色胎记。”
“你说什么?难道、难道那个男子不是崔遥?”甄裕简直难以相信。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华玄淡淡地说,“如果与虞薇薇偷情的男子另有其人,就算有人是故意拿崔遥当替死鬼,需要遮掩的漏洞太多,不可能做得这般天衣无缝。”
“我想这完全是那两个太湖帮贼子在说瞎话吧。”甄裕不以为然,“所有线索都指向崔遥是虞薇薇的情夫,虞薇薇是因为被崔遥抛弃所以设计杀死他然后殉情,这个结论证据确凿,并没有任何破绽。”
华玄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昨天夜里,鬼蛱蝶又现身了。”看华玄沉默住了,甄裕忍不住把昨夜发生的薛芝兰被害之案向他和盘托出。
华玄面露骇色,转过头凝视着甄裕。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甄裕叙述完薛芝兰被害经过,不禁鼓起勇气,“关于鬼蛱蝶的真面目,我发现有一个人的嫌疑甚重。”
华玄显露出少见的惊愕神情:“谁?”
甄裕踌躇了许久,才正视着他道:“此人你也认识,他是个都料匠。”
华玄脸色大变:“你别和我开这种玩笑。”
“不,不是玩笑。”甄裕正色道,“因为这次被鬼蛱蝶所害的女子和梁郁秋有莫大的关联。”
他沉了口气,把自己所查到的所有关于梁郁秋嫌疑的证据都告诉了华玄。
“这不可能。”华玄听到甄裕说梁郁秋三年前曾去应试工部的仕考时,顿时眉头大皱,“以他视权贵为粪土的性子,以他对丑恶官场的愤恨,岂会去考取功名?我不相信,绝不相信。”
“先前你自己不是说,他已经不像是十年前那个梁郁秋了么。人的性子也是会改变的,他报考的证据确凿不误,我已经找过他,他亲口承认了这是事实。”甄裕用肯定的语气强调。
华玄陷入一阵沉默,脸庞满是阴霾。甄裕认识他这么久,从没看到过这种神情。
“他考取功名可以解释,不能解释的是当他触手可及的时候,却突然放弃了,这是为什么?”甄裕既已说出口,便不再顾忌什么,径直对华玄说出心中所想,“所以我推测,在那个时候,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我暂时也猜不出那是什么变故,仅能查知的是,恰好就在他作出弃考决定的时候,康靖六年腊月初八,鬼蛱蝶第一次现身,二十岁的梅素绡那饱受摧残的尸体,在莫愁湖被发现。”
华玄面容扭曲,痛苦异常,明显压制着心绪:“你去见他的时候,他作何反应?”
“冷静,异于常人的冷静,虽然没有承认,却也没有想撇清的意思。最后我离开的时候,故意说想与鬼蛱蝶约战,你猜他怎么回应?”
“他如何说?”
“他说,如果自己是鬼蛱蝶,愿意接受挑战。”
华玄身躯一震,眉头愈加深锁,面色僵硬得如同雕像,不知过了多久,才道:“我会去亲自见他,当面质问。”
“由你直接去问他,当然最好。”甄裕点点头,“但我想知道,如果梁郁秋真的就是鬼蛱蝶,到时候你会怎么办?”
华玄的嘴张了张,却没有回答。
甄裕拍了拍他肩头:“要不要先去喝杯酒?可能你以为我体会不到你的焦心,但如果我把你假想成鬼蛱蝶,想到要与自己的至交为敌,就能明白你此刻的痛苦。”
甄裕从不知道华玄的酒量竟这么好,不到半个时辰,他面前的两坛绍兴花雕就见了底。
“看来,你说得不对,排忧解愁,酒不顶用。”面色不改的华玄叹了口气站起来,身子笔挺,唤来小儿会钞。那小儿逐一对照着桌上的酒菜,拿着算盘还算得费劲,华玄扫过一眼,便将价钱算得丝毫不差。
两人离开酒馆,便循着客栈的路往回走,甄裕见华玄依然心情沉重,便不扰他,稍稍堕后一些。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途经东门街市,忽觉耳旁聒噪连连,商贩的嚷卖、赌场的喧嚣、妓院的魅惑……南京城中最渎乱的色彩和噪响如同撒开的大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华玄置若罔闻,自顾前行,无论遇到什么都漠然相对。甄裕却在小心翼翼地躲让,好像自己在泥沼中跋涉,竭力避免身体沾上一点儿污垢。
好不容易捱到街尾,甄裕正松了口气,突见华玄在前方一家漆黑色的堂口前停下脚步,几幅硕大的帷幌遮挡在他身前,幌子正中书着一人多大的“赌”字,里边不断传出扰人心烦的叫嚷声、押牌声和甩骰声。
“怎么了?”甄裕不知华玄为何对赌场起了兴致。
“你瞧这幅图像。”华玄指着堂口上方的一支旗杆道,“很是奇怪。”
甄裕沿着旗杆望上去,只见皮质的旌幡上绘着一头硕大的犀牛,呲牙咧嘴、跋扈恣睢,用银漆涂成的犀角尖锐得仿佛要从旗面上刺出来。他一眼便认出这是铁犀盟的标志,顿时想到阿酥被逼而死和锦凤镖局遭人暗算两件事,不禁咬牙切齿起来。
“但这不过是铁犀盟的令旗,有何怪异?”甄裕没好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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