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玄并没回答,而是扯着他的衣袖从旗子的正面绕到侧面,随即长袖拂动,扫去一道劲风,使得旗面如同水浪般波动起来。
甄裕这才发现,在那犀牛的脖子处,不知被什么利器切开了一道缝隙,旌旗波动时,缝隙两边的皮面高低错落,看起来便像是这头犀牛被斩首了一般。只是这道缝隙窄得几乎塞不进一根头发丝,若非旌旗起伏,仅靠肉眼绝难轻易发觉。他不禁佩服起华玄的眼力,同时欣慰于华玄的情绪并没有因为梁郁秋之事受到太大干扰。
“看起来像是有人想给铁犀盟难堪。”甄裕幸灾乐祸地说。
“我倒是好奇此人用了什么割开旗子。”华玄盯着那头断了首的“犀牛”,“这旗子是用整块犀牛皮缝制成的,既厚实且坚固,若用锋利的刀剑,虽然划得开,但绝对留不出这等纤细的缝隙。他所用的那柄刃器既薄且锐,定然非比寻常。”
听到华玄这段话,甄裕脑中电光火石般闪出一个模糊的念头,但这念头究竟是什么,一时半会却又想不透彻。
正在两人谈话时,眼前赌场的帷幌一掀,走出一个人来,哼着小曲,手提酒壶,腰际间一颤一颤的,尽是铜板碎银交迸碰撞的声响。
甄裕开始还不曾在意,以为是个寻常的赌徒,可越看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越觉眼熟,倏然间恍然:这人不是裴青么?
此人正是裴青,只见他面有得色,喝得醉醺醺,显然没有注意到站在墙侧的甄裕和华玄,自顾摇摇晃晃地往南边走。
要是虞紫穹知道这人就是裴宅密室的建造者,不知他现在还能不能这般悠哉。甄裕干笑了两声,便要随华玄离开,忽然间耳根抽动,只听得左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扭首审视,只见一个灰衣男子从赌场南面墙壁的一处偏门疾蹿而出,鬼鬼祟祟地跟在裴青身后,踮着脚尖,悄无声息。
这人举动实在诡异,且与铁犀盟相关,甄裕心中大奇,看了华玄一眼,蹑足跟上。
那灰衣男子的轻功不算弱,蛇行鳞潜,如影随形,裴青一点儿也发觉不了。但也称不上高,甄裕和华玄跟踪在后,他也一点儿发觉不了。
如此持螳螂黄雀之势,四人前后成列,穿过几条阶街,最后裴青晃到一条稍显幽闭的巷子里。那灰衣男子骤然加快脚步,飞起一腿,朝着裴青的后背心猛踢过去。
裴青发出一声惨叫,轱辘般滚倒,手中酒壶摔得粉碎,刺鼻的酒气顷刻间弥散开来。
甄裕拉着华玄躲入墙角,他虽觉得不该袖手旁观,但想想这裴青算不上好东西,眼前情况未明,自己还是静观其变好。
只见那灰衣男子将裴青踢翻在地,抬脚又多踹了几脚,而后弯下身子,从他腰里抓出一只胀鼓鼓的钱囊,嘴中恶狠狠地骂道:“狗东西,爷整个聚宝盆赚些小钱,你却傻不楞登地往死里掏,见好就收的规矩也不懂,今天送你个教训。以后再敢来搅铁犀盟的场,看爷不打断你的狗腿,快他妈滚蛋!”
裴青酒后神志迷糊,似乎没听见灰衣男子说话,一把抱住他的腿,大呼道:“来人哪,强盗夺财杀人啦!”
灰衣男子怒不可遏,抡起拳头便要砸下去。
“这种见不得人的龌龊事,也不派几个喽啰去办,竟要堂堂铁犀盟白鹭堂副堂主亲自动手。霍乘空,你也不怕掉身份。”甄裕再也忍不住,现身而出。
那灰衣男子正是铁犀盟白鹭堂副堂主霍乘空,闻言身子一震,转身过来,看是甄裕,脸上露出惊愕而羞怒的神情。
“铁犀盟既敢在此开山立柜,就要有挨刀子淌血的准备,愿赌服输,流出去的血竟然还要急巴巴地舔回来,当真叫人刮目相看。”甄裕尚对前事耿耿于怀,给他逮住讽刺铁犀盟的机会,绝不会口下留情。
霍乘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把钱囊往裴青面前一拍:“滚!”裴青捡了钱袋,霎时眉开眼笑,他似乎也没认出甄裕,呱啦呱啦地拖步跑了,道谢的话也不说一句。
甄裕也不理会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霍乘空,正要质问他锦凤镖局被袭之事是否铁犀盟所为,突见霍乘空抱着头一ρi股坐倒,哭丧着脸骂道:“你们这群道貌岸然、装模作样的伪君子,自称什么惩恶济世的豪杰大侠,到头来还不是违信背诺,谎话连篇!”
甄裕登时听不懂了,看了一眼华玄,见他也是茫然神情,不禁回头问道:“霍乘空,你唧唧哝哝些什么,敞明了说!”
“还不是那个混帐的铗刺犀!”霍乘空瞪了甄裕一眼,“这狗东西昨晚又现身了,把老子所管辖赌场的库银盗了大半。我不敢向堂主上报此事,只盼这几天生意兴隆,把缺额给补回来,谁料这赌鬼不知用了什么诡计,死了命地赢钱,老子看着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才悄悄潜出来想把银子夺回去。”
甄裕回想起方才见到赌场旗子上那头被斩首的“犀牛”,登时明白是谁的杰作了,不由心中发笑,但是倏尔转念,突然想到,既然铗刺犀又现身了,那就证明自己先前猜测荆浩风就是“铗刺犀”的论断并不能成立,这名隐侠恐怕另有其人。
“银子被盗老子认栽,这并不是最可恨的。”霍乘空还在喋喋不休,“最可恨的是那狗东西不讲信用。”
“信用,好笑,你们铁犀盟还和人讲诚信?”甄裕讥讽道。
霍乘空没理会他,继续道:“从前那狗东西每次和铁犀盟作对,总是会事先告诉我们他会何日动手,开始我们不信,哪知他当真按时前来,践其所言。后来我们再不敢怠慢,暗中设伏,发誓把这狗东西擒住。此人当真胆大妄为,果然还是次次准时,但总是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法子现身,突破层层埋伏,还是把我玩得团团转。”
甄裕发觉霍乘空说话的时候,露出既痛恨又佩服的神情,不难想象铁犀盟如何被这“铗刺犀”折磨得够呛,难怪虞紫穹会拉下面子向六扇门求援。
“南京城中还有这么一号奇怪人物?”华玄转向甄裕问道。
“不错,我忘了告诉你,南京城不仅有个遭人唾哕的‘蛱’,还有位受人敬仰的‘铗’。”甄裕点头,“音虽相同,实如霄壤。”
“什么狗屁的‘铗刺犀’,那是个不讲信用的无耻小人!”霍承空开口大骂,“上个月他曾在堂口放了封信,说会在九月初五那晚来劫我们赌场的银子,老子安排了上百好手,作足了准备,发誓要逮到他,结果他竟然背诺失约,影子都没见到。老子瞎忙一场,又因为咱们小姐的事,一时放松了警惕,哪知道这狗东西竟然、竟然在昨晚悄无声息地把银子偷走了,你说气不气人!”
“歪头看戏怪台斜,自己本领不济,还怪对方不讲信用!”甄裕大声嘲笑道,“有本事你们铁犀盟对锦凤镖局下手前,也发封信去知会知会,看还能不能得手!”
霍承空闻言一愕,半句话也说不出,不敢直视甄裕的目光,低着头从他身侧走过。
甄裕看着他远去,真恨不得上前把他揪回来揍一顿,终于还是忍住,转身却见华玄眉头深皱,向着自己问道:“你说那人叫‘铗刺犀’?”
甄裕点点头,将自己所知关于“铗刺犀”的见闻都告诉了他,又说自己曾经猜想荆浩风就是这位神秘的侠客。
“你是说,这个‘铗’也是差不多三年前才出现的?”华玄神情冷峻。
“没错,此人孤身一人,竟和偌大的铁犀盟作对,人如其名,仗剑任侠之士。”
“刚才霍承空说,铗刺犀原本准备在九月初五劫银,到头来却没有出现,这是为什么?”
甄裕笑着说:“和铁犀盟讲什么信用,也许铗刺犀因为什么事耽搁了。”
“你没有留意到吗,那天是九月初五。”华玄淡淡地说。
听到“九月初五”四个字,甄裕完全傻了眼,他这才反应过来,九月初五,正是鬼蛱蝶杀死李菊儿和荆浩风的那一天。
“所谓铗,只是锋利的长剑,没有灵性,亦无善恶之分,当落入邪徒之手,用以恣凶稔恶,就可能变成‘蛱’;而当其为仁义者所掌,用以彰善瘅恶,才能化作真正的‘侠’。”华玄突然凭白无故地说了这么一段话。
甄裕越听越纳罕,什么蛱侠铗,聱牙佶屈的,完全不懂华玄言中之意。
“你先回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华玄突然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想到什么了?”
华玄没有回话,手掌朝甄裕伸出,示意他不必跟来。
甄裕只有停住脚步,他尚猜不透华玄的心思,但隐隐觉得,这一定和梁郁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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