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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莲华劫

添上了最后一块瓦片,河岸上的工程总算告罄。阿穆从屋檐上爬下,拍打着凿子和锯床,唱起信天游,其他工匠也都如释重负地开怀大笑。

梁郁秋含笑看着这群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大半年的西北汉子,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单纯地享受着辛劳完结的快乐,体会着成就圆满的自豪,这是现在的他再也无法感受到的。

他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在有生之年能将自己设计的那座二十层高的阁楼建成。他用了十年时间,已经设想好了阁楼的完整构造和承重计算,图纸也即将绘制完毕,只要再多给他一些时间,便能付诸实际,一旦阁楼建成,绝对会成为前无古人的创举。

但是,这一切都不得不中断了,梁郁秋很清楚,当那个人生拐点出现的一刹那,就注定这心愿难以成真。虽然可惜,但这座阁楼早已在他心中竣工,它能否在现实中建成,实在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他看诸工匠们闹够了,才取出一只只沉甸甸的锦囊,逐一分发到他们手中。工匠们欢天喜地地接过,但稍作掂量,便觉得不对劲,纷纷打开囊口细审,神情登时从惊喜转为错愕,不约而同地盯向梁郁秋。

梁郁秋当然知晓他们为何如此诧异,他在每只囊子里放了五两银子,几乎抵得上一个工匠苦­干­两三年才能赚足的工钱。

他微笑着道:“是建造这房舍的那位老人家的一点心意。他知晓大伙辛苦了大半年,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是以饷酬稍丰。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让你们回家乡买块地,或是做些营生,安居乐业,不必常年奔波在外,连妻儿都难得见上一面。”

工匠们中不少人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有人叫道:“梁先生,这位好心肠的富豪究竟是谁?打从建房开始,他一次面也没露过。小人走南闯北数十年,从没见过这样有钱又有善心的好人,无论如何也要让大伙当面谢谢他。”旁人抹着泪,点头响应。

梁郁秋摇头:“他老人家笃信佛教,施恩不求回报,你们若执意要见他相谢,反而折损了他这些年苦心修来的功德。趁天­色­还早,赶紧回家去吧。”

诸工匠无奈地点点头,只得收拾好了细软,向梁郁秋告了辞,结伴归乡。最后只剩了阿穆一人,腼着脸站在梁郁秋身前。

“怎么了,是银子不够么?”梁郁秋关切地问道。

“不,够了,够孝敬俺娘了,够俺娶媳­妇­了,做什么都够了。”

“那还有什么为难之事?”

“没、没什么。”阿穆露出眷恋的神­色­,“阿穆没读过书,没梁先生这般有学问,这半年来,梁先生教会了我许多,阿穆不想回去,想跟着梁先生学些本事。但不知怎么,阿穆隐约觉得,梁先生好像要去做什么大事。阿穆笨手笨脚的,也一定帮不上忙。所以、所以只有回家烧香拜佛,祝梁先生达成心愿。”

梁郁秋闻言有些讶然,不曾察觉自己何时露出异常,脸上不动声­色­道:“我没事,只是身心俱疲惫,想歇息一阵子。你去吧,不必记挂我。”

阿穆突然跪倒身子,向梁郁秋磕了几个头,起身后却呆呆地望着新屋,不舍离去。

梁郁秋看透他的心思,安慰说:“你放心,这些屋舍我一定会让灾民们入住,那个姓刘的贪官绝对沾不到丝毫便宜。”

阿穆对梁郁秋的话深信不疑,顿时转忧为喜,背起包囊,高唱着信天游离去。

梁郁秋听着歌声逐渐消逝,缓缓回过头,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忽然间,一个狭长的­阴­影拉长在他正要卷起的图纸上。他抬起头,猛烈的阳光直刺眼睛,使他分辨不出来人的相貌,但那股气息实在太熟悉了。

“你几时来的?”梁郁秋尽量用平和的口气发问。

华玄立身在屋子前,正上下打量着完工的房舍,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恭贺你的工程竣工了。”

梁郁秋站起身,笑了笑,心中却在揣测,那个叫甄裕的濯门弟子一定已经告诉过华玄,关于自己那些惊人的“疑点”。

“这样构造的房屋恐怕世上也只有你才造得出来。”华玄转向梁郁秋,脸庞上的赞叹渐渐淡下来,“但我也很好奇,这样的建筑,成本绝不会低。这种世道中,富贵者尽是贪婪无餍之徒,从未听过有哪个舍得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救济贫民。”

“虽然常说为富不仁,但也不能一竿子打死所有人,就好像名门正派里也有恶贼,旁门邪道里也有侠义辈一样。”

“你说的也是,咱们坐下来谈吧。”不等梁郁秋应声,华玄已经坐在木条钉成的简陋长椅上,还让出右边一半的空当来,自己随手翻阅着搁在木桌上梁郁秋绘制的工期图表和材料清单。

梁郁秋在他身边坐下:“今天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华玄抬头看着他:“昨日甄裕告诉我,你曾经应考过工部的会试。”

梁郁秋早知他会问这个问题,从容不迫地回答:“不错,三年之前。”

“可十年前,你曾在我面前深恶痛绝地斥骂朝纲不正、官场腐蠹,还说你将来若有机会,定会化身蒙面侠客,以刺杀贪官为已任。”

“你还是把十年前的孩子话当真了啊。如今回想,当时那想法着实幼稚,纵能凭一己之力杀死那么几个贪官,又能将这个世道改变多少?既然改变不了世道,那就该改变自己,随波逐流,才不至被逆流打得遍体鳞伤。”梁郁秋猜知华玄会问起这件事,早已打好腹稿,“当然你尽可放心,我去做官,只是厌倦了到处漂泊的日子,图个安稳罢了,绝不会和那些贼辈同流合污。”

“但人在官场,并不能率­性­而为,许多事身不由已,这与你的­性­子大悖,我始终不能理解。”华玄语气明显剧烈了些。

“我明白你的意思,官场确是个大染缸,再洁身自好的人也会被渐渐拖向深渊。我并不想说什么自己能出淤泥而不染的大话,但坚持不违背良心道德的毅力还是有的。”

“既然如此,”华玄驻足,“那你为何又半途而废?原因你没有告诉甄裕,可以与我说吗?”

“不行,”梁郁秋回答得­干­脆利落,“即使是你。这个答案只能深埋在我心底,谁也别想掘出来。”

华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有再逼问,许久又开口:“甄裕已经怀疑上你了。”

“我知道,他觉得我就是鬼蛱蝶,因为那名刚被杀的女死者的宅院乃是我亲手所建,其中那条秘道只有我知道。这也不能怪他,换位思虑,我也会觉得自己的嫌疑最大。”

“甄裕不是个敷衍鲁莽的人,他怀疑一个人,不可能仅仅基于一个疑点。”

“这是当然,他也告诉了我鬼蛱蝶去过六扇门查户籍的事。”

“这点我反而有不同的见解。”华玄深深皱眉,“据甄裕说,鬼蛱蝶是杀死那女人之后才去六扇门的。此处疑点重重,鬼蛱蝶明明可以作案后逃之夭夭,何必多此一举,去六扇门暴露身份?”

“如果照你那位濯门的朋友所说。”梁郁秋用自嘲的口气说,“是我想把自己和那女人间的­干­系划清。”

“不,恰恰相反。”华玄定定地看着梁郁秋,“鬼蛱蝶是故意要把你和死者联系在一块。”

“有这种事?”梁郁秋故作惊奇。

“如果鬼蛱蝶真是为了切断自己和薛芝兰的联系,他显然有足够的时间,为何不先去六扇门留下痕迹然后才去富贵巷作案?”华玄继续解释,“时间的错乱很容易使筹划变成徒然,以鬼蛱蝶一贯的狡诈,不会做如此愚蠢的事。”

“看来我是不知为何惹上鬼蛱蝶了。承他看得起,竟要我来给他顶罪。”

“听到甄裕告诉有关你的事,我第一个反应就是鬼蛱蝶想陷害你,但也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华玄丝毫没有被梁郁秋的话逗笑,神­色­依然严肃,“他故意把嫌疑引向自己,出于某种目的。”

这句话使得梁郁秋身子微微震动,那种久违了的棋逢对手的畅快感在胸口流淌。“你也觉得我是鬼蛱蝶?”

“除非证据确凿,我绝不会将你视作鬼蛱蝶。”华玄忽然转身,望着那几座耸立在远处的新屋,话锋一转,“昨日我经过铁犀盟的赌场,发现那儿的库银遭劫,听闻是一个长年与其作对的叫做‘铗刺犀’的神秘人所为。所以我很好奇,这个‘铗刺犀’究竟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不禁记起来从前你那番对于‘铗’的见解,便想来与你议议。”

梁郁秋没想到华玄竟然将话题从鬼蛱蝶转到了铗刺犀上,一时有些转不过弯,许久才回答道:“抱歉,这个叫铗刺犀的事迹,我耳闻的并不多。”

“铁犀盟作恶多端,百姓们怨声载道,所以当人们听说有这样一个神秘人与其争斗,定会觉得这个‘铗刺犀’是个为民做主的侠客,劫其钱财定是为了救济贫民。但如果这个铗刺犀的真实目的只是为了夺取钱财,攘为私用呢,他还是个令人称颂的侠客么?如果遭劫的不是铁犀盟,而是寻常人家,他会不会只被当作令人切齿的盗贼?”

“我想这些问题你应该当面去问那个铗刺犀。”梁郁秋望着从眼前潺潺流过的河水,“他会告诉你想要的答案。”

华玄将手中的工期表放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梁郁秋心头一震,脸上却装作不以为意:“你认为我就是铗刺犀?”

“根本没有那个无中生有的善心富豪。”华玄平淡地说道,“这几座屋舍根本就是你一手建造的,所用的资财便是你以‘铗刺犀’的身份从铁犀盟盗来的。”

梁郁秋深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你可真会说笑。”

“那你如何解释,每当资金材料短缺导致工程停滞之时,铗刺犀就会现身,不久后工程便能恢复。”

“是巧合。”梁郁秋脸­色­平静地回答,心中却恍然方才华玄为何要翻看那些工期表。

“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就怪异了。当然你不肯承认,我也没有办法,毕竟铗刺犀做的是侠义之事,对其身份进行刨根究底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是请你告诉我,”华玄突然提高音量,“九月初五那晚,原本你计划要去和那位‘富豪’索要钱财,为什么未能如期赴约,究竟是什么事绊住了你?”

梁郁秋倏地一愕,却装出迷惑的神情,“我不懂你说什么。”

华玄把凝视他的目光收回,站起身:“我很想知道,如果得知‘铗’和‘蛱’是同一个人,百姓们会作何感想。”

“你终究还是怀疑我是鬼蛱蝶。”梁郁秋轻笑一声。

华玄开始沿着河滩走,梁郁秋与他并肩而行。

“鬼蛱蝶,姑且称之为‘蛱’,其恶贯满盈,万死不抵其罪。然而拿他最近做的这件案子来看,死者是个鱼­肉­乡里的恶­妇­,如果杀死她的不是‘蛱’,而是个普通人,是不是反而会被视作为民除害的侠义之举?所以我想说的就是,”华玄边走边说,“即便做同一件事,同一个目的,如果施行者的身份不同,被施行者的身份不同,得到的评价也会大相径庭。”

“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梁郁秋直截了当地问。

“就因为荆浩风是大侠,鬼蛱蝶是邪魔,而荆浩风是在鬼蛱蝶对李菊儿行凶的当晚被杀,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地觉得他一定是因为行侠仗义挺身而出而惨遭鬼蛱蝶的毒手。好比狼吃羊,天经地义,人们只会觉得狼是肚饿觅食,而不会觉得狼是因为仇恨或是嫉妒才吃掉了羊。所以查案者往往会漏过追查荆浩风和鬼蛱蝶之间所隐藏的关系。”

“荆浩风是声名烜赫的大侠,他会与鬼蛱蝶有何关系?”

“荆浩风就死在对岸。”华玄望向秦淮河另一边的河滩,“鬼蛱蝶却费尽力气把他带回凶案现场,还留下了‘行侠仗义,不自量力’八个字。这八个字看似辱骂讽刺,实则却是一块颂扬其侠骨仁心的大匾。鬼蛱蝶显然是要告诉别人:荆浩风是要和我作对,要破坏我的好事才给我杀的。所以,鬼蛱蝶看起来像是故意要把荆浩风塑造成英雄,他似乎是想掩饰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梁郁秋发觉自己的背脊上沁出了冷汗,华玄的推测已经戳中了他的要|­茓­,他不敢想象,这个钩赜派弟子已经洞悉到何种地步了。

“那照你看,鬼蛱蝶是想掩饰什么?”梁郁秋试探着问。

“还没想出来。”华玄转首看了他一眼,“虞薇薇死因的真相也许与此有关。”

梁郁秋的心好像被人一把揪紧了:“你、你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与她偷­情­的那个人恐怕并不姓崔。有人在当中做了手脚,但我还不清楚具体的手法。”

梁郁秋胸口如遭重击,身子微微发颤,他原本以为,如果华玄只是追查与荆浩风和鬼蛱蝶相关的线索,很难触到真相的一角,谁能想到,华玄竟然已经觉察到了鬼蛱蝶与虞薇薇之间的隐线。

幸好华玄并没有注意到梁郁秋的神情,此刻的钩赜派弟子放柔了口气:“虽然你有重大嫌疑,但除非有切切实实的证据,我绝不会相信你会是那种丧失人­性­的凶手。从前我拼命追查此案,是为了找出鬼蛱蝶,如今又多了一个目的:洗刷你的嫌疑。”

梁郁秋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他从来不会怀疑华玄是否对自己说谎,如果华玄手中已有了确凿的证据,绝不会到这儿来故布迷阵。

“就说到这儿吧,你自己保重。”华玄转身离去,“这出戏是时候落幕了,扮演鬼蛱蝶的神秘者终会现身,而荆浩风、虞薇薇这些人在这出戏里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也都该水落石出了。”

最后一句话使得梁郁秋血脉贲张,他心中霎时冒出那个念头来:在华玄洞悉全部的真相之前,自己必须尽快扭转局势,结束这一切。

十年了,终于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袁清娴在房里收拾着细软,十年间的回忆潮水般涌上心头,每当将沾着荆浩风的气息的物品放进包囊中时,她便几乎忍不住泪水。

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她已决定和妹妹离开泊尘居,回到家乡浙江舟山,隐姓埋名,将孩子抚养成|人。但离开泊尘居,也就意味着她要离开和荆浩风在一起的十年,虽然极不舍得,但现实由不得自己多一种选择。

袁清娴唯一不甘心的,就是没能亲眼看到杀害浩风的凶手——那个罪该万死的鬼蛱蝶被擒获。她本来想亲眼看到这恶贼被正法,但是这么多天过去了,案子还是没有一点眉目,她好不失望,甚至有些茫然。

如果十年过去,二十年过去,鬼蛱蝶之案始终未能告破,她最害怕的就是将来要把复仇的重担压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一个从小生活在父亲被害、凶手不明­阴­影中的孩子是绝不会快乐的,她不想孩子长大之后还要陷进无边无垠的复仇深渊之中,更不愿孩子为了复仇而学武,把武功用以杀戮,将怨恨注满人生。

你父亲是个寻常的药农,在你出生之前,因为重病去世。袁清娴甚至考虑过要不要这样应答孩子将来关于父亲在哪里的疑惑。

想到这儿,袁清娴登时犹豫起来。她手中握着一册荆浩风留下的凌霜剑谱,其实她并不愿自己的孩子学武,但如果将这剑谱毁掉,不免又让荆浩风的剑法后继无人。

唉,罢了,先留着吧。袁清娴叹了口气,将剑谱塞进包袱的最底下,整个包扎好。收拾妥当后,她站起身舒展筋骨,忽然想起,方才自己让妹妹袁苗去河边挑水,她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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