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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急救车,不过好在附近就是市二医院。乔穆把他的单车和秦昭昭被撞坏的自行车都锁在路旁,然后陪着她一起去医院。因为他们身上都没带钱,医生不肯马上替秦昭昭处理伤口,让他们先把家长找来再说。

乔穆问了秦昭昭的名字后,借医院的电话打到长机厂找他爸爸。让他爸爸派人通知秦昭昭的父母赶紧来医院。可是秦氏夫­妇­下岗后都在外面打零工,家里根本找不到人。

大人没有赶到医院交钱,医生就拖延着不肯处理伤势。额头上那道口子虽然被乔穆一直用手帕紧紧按住,没有再继续流血了。但是秦昭昭却觉得越来越疼。疼得她忍不住央求医生:“叔叔,你先帮我治伤好不好?我爸爸妈妈马上就会来交钱的。”

天­色­已暮,医院又偏巧停了电,诊室里很­阴­暗,医生便以此为借口:“没电,看不到,等来电了再说吧。”

医生不肯通融,乔穆只能一再安慰秦昭昭:“很疼吗?再忍一忍吧,你爸爸妈妈一定就快到了。”

等了又等,终于有人匆匆赶来医院。不是秦昭昭的爸妈,而是乔伟雄副厂长,实在找不到秦氏夫­妇­,他只好让厂里的司机开车把他送来医院一趟,谁让他的儿子在这里呢。

看到有大人来替受伤的孩子交医药费,纵然还是没电,医生也打着手电筒帮秦昭昭处理起了伤口。乔厂长对此十分恼火:“有没搞错,我不来你们就不给孩子处理伤口,你们这还是不是救死扶伤的地方?”

到底是做厂长的人,平时就不怒自威,发起脾气来更是气势压人。医生小声辩解:“医院的制度就是这样……”

话没说完,就被乔厂长一声暴喝打断了:“少跟我来这套。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这种情况救人要紧,你们就不能灵活变通一下吗?一个受伤的孩子身上没钱,已经打电话叫家长赶来了,让你们先处理一下伤口有什么不可以?你们还怕做父母的会赖帐吗?”

医院方面的人自知理亏,不敢再跟他强词夺理了。手脚麻利地处理包扎好了秦昭昭的伤口,只求他们快快离去。

乔厂长用他的专车,把受伤的秦昭昭和她那辆撞坏的自行车一起送回家。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坐小汽车,印象深刻地记住了这种小汽车的名字叫桑塔纳。下车时,她十分感激地向这对父子道谢:“谢谢乔伯伯,谢谢乔穆。”

乔穆的名字,之前在她心中已经反复默念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看着他说出口。嘴里吐出这两个字时,脸颊情不自禁地泛红。

秦氏夫­妇­回家后,得知女儿出了车祸又惊又怕,看到伤势不严重又深觉庆幸。听女儿说了整件事的经过后,他们非常感激乔厂长和乔穆。秦爸爸咬咬牙,特意买上几斤自己平时从没舍得买来吃过的好水果拎到乔家去登门道谢。乔厂长怎么都不肯要,说他们家的水果都吃不完,让拿回去给秦昭昭吃。推来推去,秦爸爸还是坚持留下了那袋水果,还有乔厂长垫付的医药费。

秦昭昭的额头缝了七针,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后才去上学。

这场车祸撞坏了她的自行车。那辆车早已老旧,没有维修的必要了,­干­脆就当废品卖掉了。家里没再给她买新车,一则经济方面不宽裕;二则刚刚骑车出过事,父母也不放心再让她骑车。

不骑车的话,去上学就只有坐公交车了。那时候,近郊进城只有一条公交线,公交站就是一块简单的路牌竖在马路旁。如果坐车,要先走出偌大厂区才有公交站。坐一趟车要五毛钱车票,一天两趟就是一块钱。一个月下来,扣去休息天不算也要二十多块钱。秦昭昭想起爸爸要卸一万斤的瓷砖才能赚到二十五块,就这样花在公交车上她很心疼,于是跟爸妈说她想以后走路去上学。

秦妈妈说:“走那么远,你每天要起很早才行。会很辛苦的。”

“不会,走路好,锻炼身体怎么会辛苦。”秦昭昭想,无论如何她走路都不会比爸爸扛瓷砖辛苦。似乎知道女儿的心思,秦妈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从家里走到学校,一路上大概要走半个多小时。秦昭昭额头上还贴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白纱布,这让十四岁的少女觉得自己很难看。上学放学的路上总是用手捂着额头走。不愿被人看见,尤其不愿被乔穆看见。

这时她开始懊恼,那天为什么是乔穆送她去的医院。那么多年同住一个厂家属区,他从没留意过她。为什么偏偏在她最狼狈的时候,让他看到她满脸血污地倒在马路上?敏感而自尊的少女为此感到伤心难过。她偷偷地在日记本里抒发心情,将相同的两句话写了整整一页纸:为何上天让你遇见我,不是在我最美的时候?

写着写着,却又想起受伤时,乔穆守在她身旁的情形。咫尺之遥,他的眉眼在眼前那样清晰分明,她甚至还能隐隐感到他身上散发的温热气息。而他的手,自始至终按在她的额头。虽然掌心握着一块手帕,但指尖拂在她的发。指尖轻触的那一点微温,让她铭刻在心。

一时觉得被乔穆撞见自己出车祸并施以援手,是天下最幸福的事情;一时又觉得被乔穆看到自己受伤后的血污模样,是天下最懊恼的事情。那一颗情愫初萌的少女芳心啊!

走路上学以后,因为每天都要早早出门,秦昭昭很难再在路上遇见乔穆了。只有乔家的琴声,还是可以天天飘到她的耳中来。乔穆也会偶尔在阳台上出现。虽然只是一个遥遥的侧影,时常一闪就进了屋。却足以让秦昭昭在夜深人静时分,独自躺在床上反复念起,久久回想……

乔穆完完全全地住进了秦昭昭的心,哪怕轻轻抿口水,心底都会荡出他的影。

秦昭昭的心事,谭晓燕是全世界最清楚的人。十几岁的青涩年华里,少男少女们有什么心事都不愿对父母诉说,只对自己身边亲密的同龄人讲。因为孩子们之间才能完全沟通,大人们根本不可能理解他们那种朦朦胧胧的情愫。

谭晓燕很理解秦昭昭:“看来你喜欢上那个乔穆了,就像我喜欢郑毅一样。我给郑毅写了一封信,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回信。”

谭晓燕是前段时间参加小学同学聚会时,无意中得知一个男生有郑毅在南昌的通信地址。她要到地址后,鼓足勇气给他写了一封信。写得一手好作文的她,在写这封信时却反反复复改了又改,最后终于写了几段简单的话寄出去。信中只是普通的问候,试探着问他是否还记得她这位小学同学,可否保持通信联系延续小学时代的友谊等等。信已经寄出去一星期了,她这几天天天都在盼回信。

然而,寄去南昌的信有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谭晓燕完全失望后,再没有勇气写第二封信了。

“看来他已经不记得我了,算了吧。”

谭晓燕可以对远在南昌经年未见的郑毅算了,但秦昭昭却没办法对近在咫尺的乔穆算了。虽然没办法天天见到他,但琴音声声不绝于耳,每一声都如透明情丝,将她一颗情窦初开的芳心层层缠绕。她在琴声中想念他,朝朝心上,暮暮眉头。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父母都出去­干­活了,秦昭昭独自在家写作业。写着写着,外面突然狂风暴雨。她赶紧出去收衣服,无意中扭头一看,围墙那边乔家阳台上晒的衣服没人收,已经快被狂风吹落了。

秦昭昭冒雨跑过去喊他们收衣服,可是怎么喊都没人应,显然家里没有人。她知道乔穆星期天是不会在家的,他要去学琴。看来乔厂长夫­妇­也出去了。而那几件衣服已经在狂风的肆虐下,挣脱了衣架,风雨中飘飘地落到楼下去了。

冒着大雨,绕着围墙跑上一大圈,秦昭昭跑进“中南海”把飘落在地的衣服全部先拣回家。衣服已经脏了,她重新把它们一一洗净。乔穆的那件白衬衫,虽然只是落在地上沾了些泥水,她却反复洗了三遍,洗得整件衣服雪白雪白。然后,她拿着衣服躲进房里。红着脸、跳着心、偷偷地把整件衬衫从领到襟、从袖到摆都全部吻遍了……

秦昭昭后来一直觉得这就是她的初吻。因为生平第一次,她用­唇­来表达自己的爱恋之情。虽然她献出双­唇­的对象只是一件衬衫,却是她所偷偷爱慕的少年要贴身穿着的衣裳。她留在雪白棉布上的无形吻印,终会印在他的肌肤上。他却永远不会知道,她曾这样间接地吻过他。

这个间接的吻,让十四岁少女秦昭昭觉得幸福无比的同时,又感得罪孽无比。这个年龄的女孩已经懵懂地明白了自己在爱,却又清楚地明白自己还不能爱。从老师家长的言行中,她知道小小年纪就谈恋爱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可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只能在幸福和罪孽的矛盾感觉中煎熬着。像所有怀春心思的少女一样,心境总是忽明又忽暗,乍悲还乍喜。

捧着洗净的衣服去敲乔家的门时,秦昭昭的心慌得随时想扭头跑掉。而门一开,乔穆立在她面前时,她一瞬连呼吸都停住了。

乔穆一脸明显的惊讶:“秦昭昭,你有事吗?”

“没……没事,这是……你们家阳台上的衣服。下雨……风刮掉的,我替你们捡了……还你。”

秦昭昭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完的话。乔穆却半分没有觉察出她的异样,接过衣服礼貌地道谢:“是吗?谢谢你了。”

寒门素户中早熟的少女已然情窦初开,家境良好的青稚少年犹是未谙人事。

乔穆接过衣服时,指尖无意中触上秦昭昭的指尖。她本来就红的脸更是红得热烈,慌乱地一转身,头也不回跑掉了。

这天晚上,秦昭昭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圆规在床头的墙壁上刻了一个“穆”字。想了想,她又在这个“穆”字旁贴了一张白羊座黄金圣斗士穆的不­干­胶画纸,以作掩饰。临睡前,她摸了摸墙壁上刻着的那个“穆”字,眼睛里有一层潋滟的波纹在悄悄荡漾。

初三下学期刚刚开学没多久,乔穆一家从长机地区搬走了。

乔家住的那套两室一厅,建于八十年代初期。虽然当时是厂家属区数一数二的好房子,可随着时间推移,到九十年代中期已经不算什么了。厂里已经先后两次集资建房,修建的新楼全是户型面积更大的三室一厅。好几位厂领导都搬了新居,但是乔副厂长家却始终“按兵不动”,因为乔穆的妈妈穆兰计划要搬进城去。终于在这一年,乔副厂长正式调去市机械局不久后,一家三口就搬去了城北新城区,旧房子留给了女儿乔叶。

乔家搬走的那天,秦昭昭在学校上课。那一天,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语文课上,老师习惯­性­地叫她朗诵课文时,她却站了半天还一脸茫然。这让老师很惊讶:“秦昭昭,你今天怎么了?”

秦昭昭在班里一向是好学生,上课专心听讲,作业认真完成。语文课上她的课文朗诵,每每读得标准流利又声情并茂,让语文老师特别喜欢她。对于这个得意门生今天一反常态的­精­神不集中,甚至萎靡不振,老师疑惑极了。

对老师充满疑惑的问话,秦昭昭低垂着头,不言也不语。谭晓燕赶紧站起来说:“老师,秦昭昭今天不舒服,我来朗诵课文吧。”

以身体不适为由,秦昭昭提前放学了。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家,走到以前她停下自行车等待乔穆来时的那个路口,顿住脚步。遥遥望去,马路那端过来的人形形□,却再也不会走来那个她偷偷喜欢的少年。他已经搬走了,也许她永远再看不到他了。一念至此,泪水不知不觉地涨满眼睛。

泪眼朦胧中,有辆桑塔纳小轿车从眼前开过去。秦昭昭浑身一颤,因为看见乔穆的侧脸在窗边一闪。突然间,她满心都是澎湃如潮的冲动,想追上去;想拦住车;想告诉那个同龄的少年,自己一直以来对他的偷偷爱慕……

太多太多的想,却都没有付诸于行动。十四岁的少女最终只是泪流满面地看着汽车飞快驶远,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对遥遥的车影悄声呜咽:“乔穆,我喜欢你。”

汽车无知无觉地越开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乔穆家搬走以后,秦昭昭成了一个爱逛街的人。她每个星期天都进城逛街,逛的地点永远只有一个——城北新城区,她希望能够在新城区的马路上遇见乔穆。可是偌大的新城区走上几天都走不完,四通八达的马路上人潮汹涌,哪里那么容易见到想见的人呢?

她在家时经常望着围墙那端三楼的阳台发呆。那里虽然还住着乔家人,但不会再飘来悠扬动听的琴声了。偶尔响起也是断断续续不成调,呕哑嘲哳难为听,那是乔叶六岁的小女儿圆圆拿着小舅舅留给她的电子琴乱弹一气。每每听得她更加心烦意乱。

秦昭昭的学习成绩突然大幅度下降,从班上的前几名落到二十几名。她的心思都被乔穆带走了,她每天每夜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班主任找她去谈话,批评她最近的学习退步,对此深表失望:“秦昭昭,你一直是好学生,我还希望你今年中考能考一个好成绩。去年我带的初三班有一个学生考出全市总分第二的高分,连实验中学都来挖他。今年班上几个好学生中我本来很看好你的,可你现在这样子很让我担心啊。”

实验中学——秦昭昭多日无神的眼睛突然一亮。对呀,她怎么没有想到,乔穆在实验中学的初中部,以他的成绩一定会直升本校高中部。如果她能考进这所全市最好的学校念高中,就能够再见到乔穆了。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和他同班。

美好的设想让秦昭昭激动地霍然立起,她对班主任说,更是对自己说:“老师您放心,我会好好学习的。”

秦昭昭开始拼命学习,已经落后的成绩又突飞猛进。期中考试时,她又重回尖子生行列,考了全班第三。把原本对她有些失望的班主任乐得眉开眼笑,觉得自己到底没有看错这个学生。

秦昭昭考得这么好,她的父母也非常高兴。秦爸爸说:“好好学习,闺女,将来一定要考上大学。你爸爸我就是吃亏没文化,所以­干­了这么几十年还是一个普通工人。那时候和我一起进厂的,有初中文凭的都早就提拔上去了,可我只勉强读完了小学,想提都提不了。”

秦爸爸是山里孩子苦出身,全靠当兵退伍分配工作才进城当了城里人。只是他这个城里人也当得不容易,因为文化程度低,一开始被分配在厂食堂当伙夫,完全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农村出来的小伙子,工种也不好,找个对象很难找,一直蹉跎到二十九岁才总算和秦昭昭的妈妈结婚了。秦爸爸深知在厂矿单位工作没有技术是不行的,业余便自学钻研,后来才被调到车间去­干­起了技术工种。有位郑工程师特别欣赏他,夸他聪明,学什么­精­什么,可惜就是书读得太少,否则也可以做工程师了。这个评语多年来一直让秦爸爸对自己的学历深以为憾,他寄望于女儿一圆他的学历梦。

秦妈妈问起女儿高中准备考哪间学校,秦昭昭不假思索地回答:“妈,我想考实验中学。”

秦爸爸双手大力一拍掌:“好,我女儿有志气,要考全市最好的重点中学。”

“不过,爸,实验中学的学费可比一般中学要贵呢。”

重点学校,因为有最好的教学环境和最好的师资力量,所以学费上基本都不会便宜。秦昭昭决定要报考实验高中后,对父母深感歉疚,他们又要为她的学费而­操­心了。

秦爸爸却哈哈一笑:“学费贵一点怕什么,昭昭,只要你考得上,爸就一定会供你读。”

提到钱的问题,秦爸爸没有再如以前那般双眉紧蹙闷头吸烟,秦妈妈不由眼睛一亮:“老秦,是不是那个工程活有希望了?”

秦爸爸用力一点头:“对,那个工程活我和几个老工友应该可以把它承包下来。­干­完这单活,咱们就把这套旧房子改造装修一下,住得舒服一点。”

厂家属区里,经济条件好的人家大都买市里的商品房搬进城去了,经济条件不那么好的就参加厂里的集资建房,也能住上新楼房。而一些买不起楼房、或是住惯平房不爱住楼房的人,就花笔钱把旧房简单地改造装修一下。比如铺下地板砖刮个仿瓷墙,再加盖一个卫生间,也能住得挺舒服。

秦氏夫­妇­从没有买房的打算。作为普通的双职工,他们除了工资奖金外基本没有其他收入。辛苦半生,可以说全是从牙缝里省才存下了两万块钱。如果拿去买房手里就全空了,而女儿将来读大学还要用钱呢。再者他们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将来总是要嫁出去的,于是觉得没必要买房子。长机厂很多只有女儿的家庭都是如此想法,有儿子的人家才非要想方设法买套新房不可,否则没有房子将来怎么替儿子娶媳­妇­呢?彼时的老百姓想事情总是很简单,买房子只为自住,如果不需要房子住就不买了,钱捏在手里感觉更心安。像“置业投资”这种词他们听都不曾听过,更遑论去想去做。结果后来再提起买房的事秦氏夫­妇­都后悔莫及。想当年城北新城区刚开发时,三四万块钱就能买到一套百来平方米的房子。十年后这批房的房价都涨到十几二十万一套,而当年的三四万块钱时过境迁后已经不够付首付了。

秦昭昭一听要装修房子,大喜过望:“真的吗?爸,咱们家也可以自己建个卫生间吗?”

“当然,等爸赚到钱,马上就翻修屋子加盖一个卫生间。上个厕所还要跑几十米远,实在麻烦透了。”

房子的狭小­阴­暗都可以克服,可是随着年龄渐长,少女秦昭昭越来越希望家里能有一个卫生间。她讨厌公共厕所,不仅因为其永远是腌脏的,臭气薰天的。更因为那样开放式的蹲位前,每每有人来人往。公厕嘛,当然是人来人往的。纵然,排泄是人类最隐私的行为。秦昭昭每次都会选择蹲在最后的位置。

冬日里的公共浴室就更不用提了,水汽袅袅中到处是□­祼­的­肉­身,有高有矮有胖有瘦。那些阿姨婶婶婆婆们,坦然地在水笼头下冲洗身体,秦昭昭却总是躲躲闪闪地缩在角落里。却也免不了有视线落在她身上:“哟,小姑娘发育得真早呀,胸脯就开始突突的了。”

秦昭昭无端端就觉得羞耻,转过身匆匆洗两下后逃一般地离去。

家里穷,房子小,这些秦昭昭都可以克服,可是她做梦都希望自家能有一个卫生间。

秦昭昭开始向中考发起最后冲刺时,谭晓燕却基本放弃中考了。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学习成绩考不上高中,因为数理化实在太拖后腿了。她期中考试的数学成绩只考了六分,气得她妈妈直骂:“你天天在学校学什么呀?数学才考了一个六分回来,你是去混日子的吧?”

谭晓燕不服气:“我的语文学得好哇,语文成绩有九十分呢。”

“这有什么用啊,中考又不是只考一门语文,你也太偏科了你。”

谭晓燕就是这样严重偏科,这样的成绩她是肯定考不上高中的。她爸爸妈妈一合计,打算让她初中毕业后去上中专,学个会计专业将来也好就业。

谭晓燕却不愿意学会计,她原本就对数字不敏感,学这么一个整天跟数字打交道的专业她实在提不起兴趣。她对秦昭昭诉苦:“我爸妈一定要我学会计,说是女孩子学会计好,将来找工作容易,坐办公室也轻松。可是我真的很不喜欢和数字打交道的专业呀!”

“那你想学什么专业呢?”

“我想学服装设计,设计和制作很多漂亮的衣服,你说是不是很好?”

秦昭昭点点头,服装设计这个词在九十年代的小城听起来蛮新潮的。小城以前没这么一个词,都叫裁缝或缝纫,服装设计则显得洋派多了。

“你也觉得好,那我就决定学服装设计了。告诉你,这个专业很热门呢,学校承诺毕业时会负责替我们安排工作,送我们去广东那些大城市的服装公司就业。我希望可以去深圳,听说那个特区城市建设得特别好。”

说这话时,谭晓燕的眼睛里充满着希望与向往。

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十五岁的秦昭昭和谭晓燕分别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第一次郑重其事的规划。她们都为自己树立了一个目标,朝着各自不同的目标努力前进。

中考前最后半个月最紧张的复习时间里,秦昭昭做了“大人”。

小城习俗,将少女的初次月经来潮称之为“做大人”——生理方面的成熟,意味着少女的正式长大成|人。

从初一开始,班上女生们就有人陆续“做大人”了,到初二时是一个比较集中的高峰期。几乎每堂体育课都有女生请假,不用说任何理由,只需对体育老师说一句“我今天不能上体育课”就行了,老师不会多问一个字就点头允可。

秦昭昭是班上来潮最迟的一个女生,别的女生一个个都可以理直气壮地不上体育课时,她却每堂课照上不误。

初二的生理卫生课后,少女的青春期生理发育特征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公开秘密。秦昭昭眼看着班上其他女生都陆续“长大成|人”,唯独自己却没有丝毫动静时,心里不由有几分着急:人人都来了怎么自己就偏偏不来呢?那个什么,你倒是快点来呀!

谭晓燕安慰她不要着急,说迟点来其实也挺好。因为“那个”真得很麻烦,动不动就弄脏裤子,她都快烦死了。

班上的女生们提起“那个”时都异口同声地说麻烦,真麻烦,好麻烦。但是秦昭昭却盼着这个“麻烦”。无它,人人都有,唯她没有,感觉自己似乎特别不对劲。

现在她终于“对劲”了,姗姗来迟的初潮总算是来了。晚上睡觉时还好好的,早晨起来一掀被子,床单上一团醒目的红。

可是这个来得未免太不是时候了。中考逼在眉睫,复习特别紧张,它却偏偏跑来凑热闹,而且还一来就不走了,一个多星期过去了,还陆陆续续没完没了。少女初潮往往是无规律的,有的人可能只见了一下红就完了,有的人却可能断断续续地来上十天半个月。谭晓燕是前者,秦昭昭则不幸是后者。天天都要带着卫生巾,而且还有腰酸肚子痛的不良反应,眼看要上考场了,还这个样子如何是好?

最后是秦妈妈打听到一位老中医,跑去开了几帖药给她吃,一吃“麻烦”果然鸣金收兵。可这一收它又半年都不再露面,当然那是后话了。

秦昭昭中考前的摸底考试都名列全班前三甲,正式中考时更是超常发挥考进了全校前五的行列。本校高中部希望她留下来就读重点班,市里另外两所高中也有意挖她,以减免学费的条件游说她去就读。市里的高中都是这样抢好学生的,因为好学生是考大学的好苗子。要是一旦有哪个学生考上了清华北大复旦等名校,那就是给学校添光加彩了,所以中考时成绩优秀的学生每每是各个高中的抢手货。

秦昭昭哪里都不去,就是一门心思想去实验中学。

实验中学是全市最好的学校,如果中考成绩考不上而又想去上实验中学就读的学生,需一次□纳三万元赞助费。而即使是考上的学生,除非考分排名在前两百名内,否则也要额外交钱。排名在两百名后的学生们按分数高低分为AB两档,A档要交一千块,B档交两千块。

秦昭昭的中考成绩排进了实验中学前两百名录取名单中,不需要交纳任何额外费用,只要每学期交六百五十块钱的学杂费就行了。左邻右舍都再一次啧啧夸奖她会读书,还说她考上实验中学等同是为家里赚了三万块钱。

女儿的中考考得这么好,有学校以减免学费的条件让她去就读,秦爸爸不由就另有打算了。他在心里算了一笔帐,如果在实验中学读高中,一个学期要六百五十块钱的学费,三年下来就是三千九百块。如果去别的学校读,这近四千块钱的学费不就可以省下来嘛。

秦爸爸说服女儿:“其实别的学校也一样读,只要自己发愤学习,在哪所学校读书都能考得上大学,未必一定非要上重点学校不可。”

秦妈妈帮腔:“是呀是呀,昭昭你在二中读书不是也照样学习成绩很好嘛。实验中学只是名头响亮,你去了还未必会适应呢。要不就就别去了,上别的学校念高中好了。”

秦昭昭一听父母的口风变了,眼眶顿时就红了:“你们答应过我,只要我考得上实验中学你们就会供我读,现在……你们说话不算数。”

跑回自己的房间,秦昭昭关起门来大哭一场,伤心和失望只能通过哭声来渲泻。床头的那个“穆”字,让她的眼泪流得更急。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她终于考进了他所在的实验中学,可是父母却为了省钱改变主意不愿让她去了。再一次,她像儿时那样羡慕别人的父母是厂长、是­干­部、是上海人,而为什么自己的父母却只是一对出身农村无权无势的普通下岗工人呢?不公平,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有的人生下来就应有尽有,有的人却一无所有。

秦妈妈推门进屋,未语先叹气:“昭昭,你要懂事一点啊!只要你自己会努力读书,在哪所学校读不是读哇!何必非要把钱扔到实验中学去呢?三年的学费能省下几千块,咱们家赚几千块钱不容易呀!你爸上次想揽的那个工程最后还是没有揽到,原本还打算­干­了那个工程赚到钱来改造装修一下老房子呢。你将来上大学也需要钱,家里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现在能省一点是一点,你说对不对?”

道理秦昭昭不是不明白,但就是很难接受。一连好几天,她都闷闷地不说话,为自己实现不了的愿望和全世界赌气。

长机厂家属区的熟人们听说秦昭昭考上了实验中学但父母因为想节省学费而打算让她去四中读书时,议论纷纷。

有的人表示认同:“嗯,会读书的孩子在哪都一样会读书,四中既然能省几千块钱学费那为什么不去呢?”

也有人非常遗憾:“重点高中有重点高中的好处,学习氛围和师资力量这些是普通学校比不上的。孩子既然考上了,只为省学费不让她去未免有些太可惜。别人家的孩子交三万块钱赞助费都要想方设法挤进去呢,四千块学费却还想要省下来会不会太目光短浅了一点。”

秦氏夫­妇­被这些议论搞得左右为难,一时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了。最后秦爸爸专程去请教了一下他尊敬的郑工程师。郑工说:“孩子努力考上了,你们之前也答应了,那就还是应该让她去。如果不尊重她的意愿勉强她去四中读书,万一她将来因为种种原因没考上大学,那她一定会怨你们当父母的一辈子。这个责任就很重大了,千万不要因为四千块学费因小失大。”

从郑工家里回来后,拿定主意的秦爸爸把女儿叫到跟前说:“昭昭,开学爸就送你去实验中学报到,要好好读书啊!”

秦昭昭连日来­阴­云密布的脸一下就阳光灿烂了。

秦昭昭上实验中学读高中的事尘埃落定。而谭晓燕跟父母几番较劲后也终于争取到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没去学会计,而是报读了某中专的服装设计专业。初中三年的同窗时光结束,她们要各奔前程了。

秦昭昭考上了实验中学,在世人眼中是踏上了大好前程的第一步。谭晓燕笑吟吟地打趣她:“昭昭,你考上了重点高中,相当于准大学生身份,以后千万别不认识我这个中专生了啊。”

“这话应该我说吧,晓燕你以后要是成了著名服装设计师,可千万别不认识我这个老同学了。”

1997年的夏天,阳光明媚的照耀下,两个十五岁的少女真诚地彼此约定,虽然不再朝夕相处于同一间教室,但日后她们依然还是好朋友——很好很好、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第三卷 最是年少青涩时】

九月开学的日子,秦昭昭如愿以偿走进了市实验中学的大门。

她被分在高一(2)班,当她在(2)班学生名单中看到乔穆的名字时,心中的又惊又喜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生平第一次,她感觉到了神明的存在,是它们听到了她心底一直以来的祈愿吗?竟然让她心想事成了。

走进高一(2)班的教室,她一眼就在满堂学生中发现了乔穆。他正站在窗边和几个男生女生随意聊着,­干­净的白衬衫,简洁的短发,眉目清秀的脸庞在一窗阳光的映照下,有一种熠熠生辉的感觉。

乔穆像他的妈妈穆兰,容貌谈不上多么的漂亮,但站在人群中却总能轻易地被一眼挑出来。在他们身上仿佛有那么一种与众不同的特殊光彩,超过了寻常所谓的美貌与漂亮。这种特殊光彩,一般人称之为“有味道”,若换成书面语,就是有气质。

只一眼,秦昭昭的心就扑通扑通直跳。她随便找了一张空桌坐下,视线尽量不着痕迹地瞥向窗边的乔穆。他和那几位男女同学聊着天,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从他们的谈话中,可以听出他们都是实验中学初中部的学生,一起直升高中部的。

上谭铃响了,学生们各自落座。班主任老师走进来,第一堂课先轮流点名认识新学生。每点一个人的名字,他或是她就站起来应一声‘到’,然后做自我介绍。

秦昭昭被老师点到名站起来时,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自然而然落在她身上。她看到乔穆也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时他微微一怔,尔后似乎想起了她是谁,朝着她微一点头,浅浅一笑。

她突然就紧张极了:“我……我叫……叫秦昭昭,我……我……”

底下的话就再说不出来了,涨红着脸,咬着嘴­唇­,窘迫万分地僵立着。有些同学开始吃吃低笑了,笑声中她听到一句声音不大不小的话:“咦,她是不是结巴呀?”

语气用词,不算是恶意的嘲弄,但奚落之意是免不了的。秦昭昭怔了怔,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很漂亮很洋气的女生,她刚才和乔穆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开学第一天就被人奚落了,而且当着乔穆的面。秦昭昭觉得自己好丢脸,默默地低下头,牙齿把下­唇­咬得紧紧的,眼眶忍不住泛红。

班主任一看情况不妙,第一堂课就要把一个女学生弄哭了。马上让她坐下去,接着点下一个学生的名字。一个又一个学生站起来,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轮到刚才小声说话的那个女生时,秦昭昭格外用心地记住了她的名字,她叫凌明敏。

秦昭昭以为考进实验中学,会离乔穆更近。结果却无比沮丧地发现,她和乔穆之间的距离其实还是一样的遥远——咫尺之间是天涯。

在高一(2)班,秦昭昭的同学们很多家庭条件都挺不错。他们的父母基本上都是­干­部,都就职于效益良好的事业单位。怪不得小城的普遍百姓们提到实验中学时都说那是­干­部子弟学校。虽然是同龄人,可是他们吃的穿的用的,秦昭昭几乎都闻所未闻。

就拿凌明敏来说吧,她的爸爸是工商局的,妈妈是保险公司的。外公外婆是老革命,在部队一直­干­到离休,如今在市­干­休所安享晚年。大舅小舅从部队转业后,一个分配在检察院,一个安排在地税局,都是好单位。凌明敏的家庭背景,让秦昭昭真正明白何谓一荣俱荣。

高中的女生虽然不用化妆品,但护肤品是会用的。课余时女生们在一起讨论哪个牌子好时,凌明敏说:“我夏天用夏士莲,冬天用玉兰油,这两个牌子我用着都感觉挺好。”

班主任重新安排过座位了,秦昭昭就坐凌明敏右边那组同一排的位置。凌明敏的话不用刻意听就能非常清楚地飘进耳来。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夏士莲和玉兰油,平时她不搽面霜,只有寒冷的冬天为免皮肤起皴才会搽一点郁美净,只要几毛钱一袋。后来有一次她在百货商场看到了玉兰油,小小一瓶要卖几十块。她对着柜台发怔,售货员过来问她想看什么时,她赶紧扭头走开了。

早点经常有同学带到教室里来吃,凌明敏也不例外。一般同学都是带面包或蛋糕,这在秦昭昭看来已经吃得相当好了。她自己吃早点要不就把头天的剩饭剩菜炒在一块吃,要不就在早点铺买两个馒头。买面包蛋糕的钱如果用来吃馒头,可以吃上好几天,秦昭昭不舍得那样奢侈地把几天的早点钱一次用光。

而凌明敏如果在学校吃早点的话,总会带一盒包装得非常漂亮的点心和一盒牛­奶­,都是从超市里买来的。她说:“我妈妈不让我吃小摊的东西,说那些东西不卫生。”

那时候,超市还是刚刚进入小城的新鲜事物。要买东西可以不必隔着柜台让售货员拿,而是开放式的任君选购,让人觉得特别方便。可是这种超市卖的东西基本上都是零食和日用品,价格都不便宜,一般平头百姓进去看看热闹也就出来了,要买东西还是宁愿去城西的批发市场买,不会真在这里多花冤枉钱。直到几年后,大型“一站式”超级购物广场开始东一家西一家地开张,海鲜、水果、服装、家电与传统百货业态相结合的经营方式,不但给消费者带来了巨大的方便,而且还打出天天平价的口号,促销活动一浪接一浪,超市才真正成为便宜利民的百姓购物去处。

所以,彼时凌明敏吃早点居然去超市买,秦昭昭闻所未闻。而她带的点心也果然够卫生,纸盒里还分六个小包装袋,一袋一块圆圆的蛋糕似的点心。她总是转过身去叫坐在她身后的乔穆和她一起吃。

乔穆和班上的同学交往不多,因为他的­性­格斯文安静,既掺合不到喜欢打打闹闹的男生堆中,也不会和女生们在一起说说笑笑。当然,凌明敏例外。或许因为初中时就认识吧,他和她显得比一般同学更亲密些。班上二十几个女生,迎面遇上时他会对每一个礼貌地点头微笑,但却只会和凌明敏经常一块聊天,也只会吃凌明敏带的东西。而他若是也带了什么好吃的,一样会分给凌明敏吃。他们俩要好,是班上公开的秘密。

一天放学后,秦昭昭负责打扫卫生。倒垃圾时看到垃圾篓里凌明敏扔掉的点心盒,她好奇地捡起来看了一下。漂亮的包装盒上印着好丽友蛋黄派的字样,还有超市的价码条,单价九块八一盒。点心盒下面是牛­奶­纸盒,盒上的标价是两块五。一顿早点要吃十几块钱,秦昭昭想想自己的炒饭和两毛钱的馒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重重地把包装盒掼回地上后,她咬着嘴­唇­还用力跺了它两脚。

每天上学,同学们都会自已带水去学校喝,尤其是有体育课的日子。秦昭昭一直用爸爸当兵时发的绿­色­军用水壶,又大又沉,但是非常结实耐用。十几年了,除去绿­色­漆皮掉得斑斑驳驳外,整个水壶还是好好的。在二中读初中时,她这个水壶不算什么,那时班上大部分学生的家境普通,像钟娜家条件那样好的很少,有个别同学还用过洗净的输液玻璃瓶带水喝。可是在实验中学,她发现班上的同学基本上都不带水壶,他们大都是直接握一瓶矿泉水就来了。

秦昭昭最早见到矿泉水这个东西,是在二中上初一时,钟娜带过矿泉水上体育课。按她以往的认识,装在这种瓶子里的液体多半都是汽水。她跟着父母参加他们同事们或朋友们的喜宴寿宴时,桌上往往会有一瓶酒和一大瓶汽水,每个人可以倒上一杯。她很喜欢喝汽水,颜­色­和桔子一样黄澄澄的,味道也和桔子一样又酸又甜,非常好喝。秦妈妈总是会把自己那杯省下来给她喝。可是这个瓶子里装的液体却是透明的,和水一模一样。这让秦昭昭很费解,它是汽水吗?为什么跟水一个颜­色­呢?那它的味道还会又酸又甜吗?

这个疑问,在钟娜大方地给她喝上一口矿泉水后才得以解惑。

喝第一口时,秦昭昭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味蕾,又大大地灌了一口,还是什么味道都没有,跟妈妈灌在军用水壶里的凉白开没有任何区别。她才明白过来,不是商店里所有装瓶出售的水都是汽水,矿泉水就只是水,和烧开后的自来水一样淡而无味。但是自来水才一毛多钱一吨,它却最少卖一块五一瓶,因为号称天然无污染。在长机地区,她所熟悉的人家中没谁会这样花一块五去买瓶水喝,交水费可以交好几吨了。在街上逛街时渴了喝杯凉茶也才一毛钱而已。

多年以后,秦昭昭听了非著名相声演员郭德纲的一个相声段子。他说到一个穷人有钱后去买矿泉水喝:“我倒要尝尝这矿泉水是什么味道。”举手为瓶假装喝一口后作喷吐状:“呸,兑水了。”

观众的轰笑声一浪浪此起彼伏,秦昭昭听了也跟着笑,可是笑容背后,有几分心酸淡淡地浮上来。

这种心酸,如坐标,注释着她曾于拮据中渡过的青葱岁月。

夏士莲和玉兰油,好丽友蛋黄派和牛­奶­,还有一天一瓶的矿泉水……有一个这样的凌明敏在乔穆身边,秦昭昭根本不敢靠近他,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如果说秦昭昭是一个灰姑娘,凌明敏就是一个公主。同是生于八十年代初期的孩子,同为国家计划生育政策下的第一代独生子女,凌明敏和秦昭昭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生长环境。凌明敏的生长环境要比秦昭昭优越太多,套用现在的话来说吧,凌明敏赢在起跑线上。良好的家庭条件对一个孩子的成长帮助很大,尤其是培养成材方面。培养一个孩子是离不开钱的,天才交不起学费也是枉然。

凌明敏和乔穆一样,从小就被家里安排学习艺术类课程。她学的是芭蕾舞,女孩子学舞蹈永远是首选,既然可以优美形体又可以陶冶情­操­。这种号称最高雅的舞蹈艺术将她薰陶得颇有气质。一个班的女生中,凌明敏显得格外出挑,她是高一(2)班公认的班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般美丽且骄傲着。

相对凌明敏,秦昭昭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灰姑娘。她平时除了学习就是帮妈妈做家务,她知道­鸡­蛋多少钱一斤;买菜要什么时候去最便宜;煤球要如何用最耐烧;衣服上的油渍要怎么样才能洗­干­净……却不知道任何一个时髦的玩意,也没有任何一门特长。

而班上有那么多同学都有特长。乔穆会弹钢琴;凌明敏会跳芭蕾舞;龚心洁会吹长笛;宋海旭会写一笔好书法;王雯琳会画国画……很多同学都多才多艺。在这个人材济济的班级里,秦昭昭觉得自己就是一只丑小鸭。她原本最引以为豪的学习成绩,在这个好学生多如过江之鲫的重点学校也不过只是中上水平,不算什么。她渐渐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默,是班里最沉默的女生,沉默得让同学们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如果说之前,秦昭昭还想鼓起勇气告诉乔穆她喜欢他的话,现在是半丝勇气都无。乔穆和凌明敏就坐在她旁边,他们经常在一起聊天。说得最多的是他练琴和她练舞的事情,夹杂了一些音乐和舞蹈方面的专业术语。她大都听得似懂非懂,有些则完全不了解不明白。

秦昭昭越来越觉得童话是何其美好的幻想。灰姑娘在厨房里呆了十几年,就算有仙女把她打扮得美若天仙地去参加王子的舞会,可是她能跟王子聊些什么呢?她只会洗衣做饭,连学都没有上过一天,她要如何与教养良好的王子沟通?两个人应该是完全没有共同语言的。可是童话中的结局,却是灰姑娘从此和王子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何其虚幻的结局,美好却不真实。

每次走进教室,秦昭昭的眼睛从不会刻意看向乔穆的座位,但她眼角的余光永远留意在那个方向。如果看到他在,一颗心就格外安定。如果看不到他,就会放下书包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去。假装趴在阳台上看风景,其实在教学楼前的路上搜索她想见的那个身影。看到他出现那刻,心情总是分外雀跃欢喜。

远远地看,是最安全的距离。秦昭昭隐秘的关注,乔穆始终无知无觉,他从不知道有个女生的目光一直在温柔地将他眷恋。

无法靠近啊,无法靠近,却因此而更加痴迷。用一颗年轻单纯的心,秦昭昭着魔般地偷偷喜欢着乔穆。他的一个微笑、抑或一个眼神,都可以让她回味良久;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总会被她暗暗藏进心底,夜深人静时分,独自在黑夜里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回想;他的模样,更是深深篆刻在她心上。

喜欢而不可言说的少女心事,酸涩又甜蜜,喜悦又忧伤,明明知道不可能会有什么结果,却就是无法停止对他的迷恋。

因为喜欢,秦昭昭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对乔穆好。

十五六岁的少女,要如何对心爱的少年好呢?秦昭昭对乔穆的好很简单很纯朴——对他好,就是给他她所能给的最好的东西。

有一天,秦妈妈从睡衣店下班回来,带回一只非常漂亮的苹果给女儿。果皮是玫瑰花瓣般深湛的红,红得那么均匀又鲜亮,和她以往吃过的那些半青半红的小苹果完全不同。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苹果。

“这是什么美国进口的苹果,有人送了老板娘一袋,她顺手给了我一个。昭昭你拿去吃吧。”

老板娘慷慨给予的苹果,秦妈妈舍不得吃,特地留着回来给女儿吃。秦昭昭也舍不得吃,夜里把苹果放在枕边闻着它的香气睡了一觉。第二天起了个绝早,苹果往书包里一塞跑到学校去。趁着同学们都还没有来,她悄悄地把这个漂洋过海来自美国的漂亮苹果放在乔穆的课桌抽屉里。然后走出教室在校园里兜了一大圈,快上课了才回来。

乔穆已经在座位上了。他显然是刚到,一边往课桌抽屉里放书包,一边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苹果,满脸意外地端详着。她突然就红了脸,头一低,竭力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把乔穆罩着,耳朵也坚得高高的,听着旁边的动静。

只见乔穆轻轻一拍坐在他前面的凌明敏,悄声问:“这是你给我的吗?”

凌明敏回头一顾,先是一愣,尔后一笑:“哪来的?”

听这口气,乔穆就知道不是她了:“我放书包时看到它在我的抽屉里面,也不知谁放的。”

凌明敏又抿­唇­一笑:“乔穆,真不错,有人偷偷送苹果给你吃。哟,还是美国进口的蛇果呢。该不会是……”

她没有说下去,而是拿过乔穆的作业本在反面写了一个名字给他看。一旁的秦昭昭突然全身紧张起来,他们会不会猜出是她?

可是乔穆看了凌明敏写的名字后,眼神却看向教室另一处的一张课桌。那张课桌旁坐着班里一个名叫许丽媛的女生。她爱吃水果,天天都会带水果到学校来吃。因为她的家境十分殷实,吃的大都是价格不菲的好水果,寻常的苹果梨子她都不爱吃的。

凌明敏自然而然地猜到许丽媛头上去了。她会这样猜想也很自然,只有经常吃好水果的人才会有好水果送。她怎么都想不到,送出这个进口蛇果的人,其实是一个从没吃过蛇果的人。

凌明敏没有猜到送草果的人是秦昭昭,让她既庆幸又失落。

乔穆看了许丽媛一眼后,默不作声地把苹果塞回课桌里。两节课之后是课间­操­时间,大家都到­操­场上去做­操­。再回到教室时,许丽媛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呀的一声:“谁给我的苹果?”

教室里的学生纷纷朝着她看去,都看到她课桌上摆着一个鲜艳亮丽的苹果。有调皮捣蛋的男生便拍着桌子起哄:“欧欧欧,有人喜欢许丽媛。欧欧欧,有人喜欢许丽媛。”

许丽媛爱吃水果全班都知道,而她的课桌上突然放着一只苹果,自然会让人觉得是喜欢她的男生投其所好偷偷放的。最是年少青涩时,喜欢却赧于直言相告,每每有人这样隐秘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在男生的起哄声中,许丽媛的脸一下就红透了。她显然也相信这是某个暗中喜欢她的男生放的苹果。秦昭昭却知道,那是乔穆放的。他故意放在课桌上,是想明显地告诉许丽媛,他不要她“送的苹果”,请她以后不要再“送”。

乔穆不知道,他拒绝的并不是许丽媛,而是秦昭昭。秦昭昭看到那个苹果跑到许丽媛的课桌上时,心里非常非常地难过。她舍不得吃的东西,当成宝贝一样留下送来给他,可是他却不要,并误还给了另一个女生。

许丽媛抓起那个苹果跑出去了,再进教室时两手空空,人人都猜她是把那个苹果扔掉了。可是秦昭昭却觉得她绝不会扔掉那个苹果。刚才她的双颊绯红双眸闪亮,只有羞­色­没有怒­色­,她应该很享受这个对她而言“代表暗恋”的苹果。她不知道这只是一个误会。

多年以后的一次同学聚会,秦昭昭情不自禁地问起过许丽媛那个苹果的往事。高中时代的许丽媛就已经是个胖乎乎的女孩子,嫁为人­妇­生过孩子后更是胖得一塌糊涂,看上去已经是十足十的­妇­女了。可是提起年少时的红苹果,她脸颊上还漾起少女般的甜甜笑容。

“我当然不会扔了那个苹果,只是当时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在笑,我不好意思。就拿着它出去找块松软的草坪挖个洞先把它藏起来。放学后我就马上又把它挖出来,带回家一直舍不得吃。看着它猜了好久是班上哪个男生送的,可是猜来猜去都猜不到。后来放到实在不能再放了才把它吃了。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个苹果。从此以后,我最喜欢吃的水果就是苹果了。”

秦昭昭看着许丽媛的笑容,决定缄口不说那个苹果的真相。让她回忆起自己的少女时代时,永远有一只鲜艳漂亮的红苹果在记忆深处甘甜着。

苹果事件以后,秦昭昭更沉默了。她在班里是成绩中上的学生,这样的学生原本就是最不起眼的。一个班,总是特别优秀的学生或特别落后的学生最惹眼。比如乔穆凌明敏龚心洁这样的优秀生;又比如林森崔远志那样的落后生。

崔远志是高一(2)班成绩最差的学生,林森则是班里最捣蛋的学生。他们来念高中不过是混一纸毕业证书。像林森的爸爸早就计划好了,儿子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就安排他去当兵。在部队服役几年后,城市户口的退伍军人可以分配工作。届时以林爸爸的门路,自有办法把儿子弄进一个好单位。

林森的爸爸是有门路有关系的,他其实没什么实权,只是在市政府给某位市委领导开车。但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给领导开车的司机也能升天。林家在城东门处有处老宅,刚刚翻新成一幢崭新的两层小洋楼,每层都是三室两厅一厨一卫的格局。据说林爸爸已经计划好了,二楼将来给儿子结婚成家,老两口到时住楼下,既算是同住,也算是各立门户互不­干­扰。

林爸爸实在是想得周到看得长远啊!林森学习成绩不好怕什么,将来的人生路,有能耐的父亲已经都替他基本铺平,只管顺着平坦大道走就是了。

有父如此,林森在学习上自然就不会上心。成绩一塌糊涂,上课总是睡觉,上了运动场则活跃万分,篮球足球羽毛球乒乓球样样都喜欢。他在班上很少被人直呼其名,大家都喜欢叫他的外号“木木”。刚开学时,他的同桌崔远志看到他的名字,呀了一声:“木木木木木,五个木,你小子五行缺木吧!”

以后崔远志就经常开玩笑管叫他“木木木木木”,后来删繁就简为“木木”。这个外号听起来“木木”的,林森的人却一点都不木,在班上是出了名的捣蛋分子。几乎所有的坏事和恶作剧都能跟他扯上关系,可以说是“无恶不作”。他最喜欢捉弄女生,往她们后背上贴纸条;或是在她们椅子上涂胶水;有次甚至把一条蜈蚣放在他前排那个近视眼女生的文具盒里。那女生浑然不觉地打开文具盒去拿笔时,被蜈蚣毫不客气地蜇了一口,尖利的惨叫声附近几个班都听到了。

班主任气得不行:“谁,是谁­干­的?”

没人吭声。不知道的人没办法提供线索,知道的人也不会提供线索。学生时代的是非观比较特别,无论自己的同学做错了什么事,都绝对不能告诉老师,否则就是出卖。

侥幸没有“落网”的林森因此老实了一阵,但没老实几天又开始不安分了。课间­操­时他经常不去做­操­,一个人呆在教室里。而做完­操­回来后,总有女生会发现自己饭盒里带的菜少了。

实验中学是半封闭管理,学生中午不能离校,必须要在学校吃饭。校食堂吃饭倒不算贵,打二两饭只要三毛钱,素菜一份一块钱,鱼­肉­之类的也就两三块。就是味道很一般,大锅菜就没有好吃的。所以有些学生自己从家里带菜,只在食堂里打一份热饭。林森就好玩多过好吃地偷吃起这些菜来了。味道好的话他至少要吃掉一半,被他“光顾”过的女生们每每对着空了一半的饭盒欲哭无泪。明知有贪吃贼却没办法提防,因为学校的课桌都是不带锁的。

秦昭昭的饭盒也曾被林森光顾过。其实她带的都是很普通很家常的菜式。别的学生带菜是嫌食堂的菜不好吃,而她带菜却是因为自家带菜更省钱。学校一块钱一份的青菜菜市场只卖一两毛钱一斤,在学校吃未免太不划算。她每天带的菜都以素菜为主,只是秦妈妈每天都会额外为她煎个­鸡­蛋增加营养。秦妈妈的­鸡­蛋煎得好极了,圆圆的一个,颜­色­金黄,蛋黄呈半液体状态,吃起来很好吃。自打林森“光顾”过一次后,许是印象深刻地记住了她饭盒里好吃的煎­鸡­蛋,一连三天,他都把她带的煎­鸡­蛋吃掉了。

秦昭昭很生气,她饭盒里每天最有营养的­鸡­蛋就这样喂了一个根本不缺乏营养的人。林森吃得还不够好吗?他天天在校食堂吃饭要的菜不是鱼就是­肉­,却还要来偷吃她的煎­鸡­蛋。

很生气很生气,却又敢怒不敢言。沉默寡言的秦昭昭不愿惹事,尤其不愿惹林森这种男生。他若是铆上一个人恶作剧起来,很难吃得消他的。

秦昭昭决定每天早晨上学的路上就把煎­鸡­蛋吃掉,免得落入他人口腹。而林森再无­鸡­蛋可吃后应该也就不会再“光顾”她的饭盒了。但是这天做完­操­回来,她愕然地发现整个饭盒都空了,青菜萝卜也被吃光了?不会吧!

接下去一连三天饭盒里的菜都不翼而飞,秦昭昭想不通为什么林森连青菜萝卜也要吃了?捧着空饭盒她嘴一扁很想哭,同桌杨菁一脸“你实在傻得可以”的表情提醒她:“你别真把木木当木头。他可不笨,猜到你是故意不带煎­鸡­蛋了,生怕被他吃掉。但他没得吃的话那你也就别想吃,你的菜都被他倒掉了。你呀,要想太平以后还是每天带个­鸡­蛋给他吃吧。”

秦昭昭忍了半天才把眼泪忍回去了,她都委曲求全了还不行吗?林森­干­吗非要跟她过不去呀?

这天放学后,秦昭昭去了谭晓燕就读的那所中专。她在实验中学没有知心朋友,心里的委屈伤心只能找谭晓燕诉说。

谭晓燕很气愤:“这个家伙也太欺负人了吧,你去找老师告他一状好了。”

“没有用的,老师骂过后,他会更变本加厉。”

“那你­干­脆给课桌肚装一块挡板,把东西都锁起来,他就没办法了。”

这倒是个办法,班上也有几个同学给课桌上了锁。于是秦昭昭回家跟爸爸说想在课桌上加把锁,理由是最近学校经常有学生丢东西。秦爸爸二话不说就弄了需要的材料,第二天和女儿一起去学校把她的课桌上了锁。

秦昭昭的抽屉上锁后,倒也太平了几天。但好景不长,一天中午,最后一堂课的铃声响起后,同学们都从课桌里掏出饭盒准备去食堂打饭。秦昭昭也拿出了自己饭盒,她感觉手里的饭盒似乎重量有些不对,下意识地打开一看,顿时尖叫着把饭盒扔出去了。她的饭盒里居然装着一条巴掌长的四脚蛇,也就是壁虎。女生最怕这些东西了。

这天中午,秦昭昭没有去食堂吃饭,她根本就没有吃饭的胃口了。原本装菜的饭盒突然装了一只四脚蛇,她知道一定是林森­干­的。就是想不通他究竟是怎么­干­的?上了锁的课桌居然也挡不住他。

独自趴在课桌上,秦昭昭呜呜咽咽地哭了几乎一个中午。除了哭,她又能做什么?她惹不起那个嚣张的男生,如果去老师那里告他,只会被他整得更惨。

有几个女生过来安慰她,也都是同样的看法:“木木那种男生最不能跟他对着­干­,你越是想方设法不让他碰你的饭盒,他就越是要碰。你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甚至一向很少跟她说话的凌明敏,都破天荒地给出建议:“林森不就是每天想吃你一个­鸡­蛋嘛,就带给他吃好了。否则隔三差五他就要给你制造麻烦你受得了吗?”

乔穆坐在凌明敏后面,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秦昭昭一眼。虽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但那双同情的眼睛让她一颗难过的心好过多了。

权衡利弊,秦昭昭终是忍气吞声地让步。课桌不再上锁,每天饭盒里的煎­鸡­蛋任林森自由取舍。每天一个煎­鸡­蛋的“进贡”持续了几天后,林森许是终于吃腻了,她的饭盒终于不再少菜。

开学一个月后,学校要求高一新生统一交钱做校服。一套运动装校服收费九十块。秦昭昭回家跟父母一说,他们双双摇头:“什么校服呀竟然要九十块钱一套,真是宰人。”

当时的物价,九十元一套的校服确实贵了。秦昭昭父母平时穿衣服一般只买十几二十块钱一件的。但是学校的收费没办法讨价还价,再怎么嫌贵也只能按这个数目交。秦妈妈给了女儿一张百元大钞,千叮万嘱:“小心不要掉了啊。”

秦昭昭也唯恐会掉了钱,小心地叠好放进文具盒,再把文具盒揣进书包,一路把书包挎得紧紧地来到学校。

她来得比较早,教室里还没有几个人。走到座位前准备坐下时,她无意中瞥见教室后门的地板上躺着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蓝­色­纸片,那张蓝纸片好像是……她下意识地走近前一看,果然是一张一百元的钞票。

心咚咚急跳,秦昭昭左右一顾,教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同学都没有注意她。温书的温书,聊天的聊天,吃早点的吃早点,她迅速地捡起那张钞票回到座位坐下。

捡了这么大一笔钱,秦昭昭觉得一阵阵心慌。这是在教室里捡的钱,肯定是班上哪位同学掉的,要不要还给人家呢?老实说,她有点不想还,她是捡的又不是偷的,谁让丢钱的人粗心大意。像她带一百块钱来学校一路是多么小心翼翼呀!当然她的同学和她不一样,他们大多数家庭条件良好,一百块钱也就揣得漫不经心。既然他们都无所谓丢钱与否,那她又何必拾金不昧?他们反正也不差这一百块,而她有这一百块的话,这笔校服费就算是省下了。

有心不还了,这笔钱带在身上让秦昭昭感觉如同揣着炸弹。因为心虚,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产生种种令她胆战心惊的假设。比如丢钱的同学嚷嚷起来,老师命令全班同学互相搜身,要是在她身上搜到了这一百块钱怎么办?她当然可以说这是她自己带的钱,但这张钱上不知是否有什么记号呢?像折过角、划过符号之类失主知道而她不知道的记号,那她可就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他们没准会因此断定是她偷的也难说。

秦昭昭被自己的假设吓得无论如何不敢把钱留在自己身上。她想起教室后面的那块黑板与墙壁之间有一点缝隙,她把那张百元大钞拆成细长的一条趁人不注意Сhā到黑板后面的空隙中。安全妥善地处理了这张百元大钞后,她紧张慌乱的心才开始往正常方面过渡。接下来,她开始密切关注钱究竟是谁掉的。

早读课上,秦昭昭听到凌明敏说她带来交校服费的一百块钱不见了。

“早晨进教室放书包时都还在口袋里,下楼去趟厕所回来就不见了,也不知掉在哪了?”

她的同桌叶青说:“你知道掉哪也没用啊!钱一掉在地上很快就被人捡了,你还想找回来不成?”

乔穆不认同:“如果是掉在教室里还是有可能找回来的,同班同学捡到了钱又知道是你掉的自然会还你。”

本来知道是凌明敏丢的钱,秦昭昭更不打算还钱了。丢一百块钱对凌明敏而言反正是小意思了,她丢得起,她也就犯不着还。而且实话实说,秦昭昭对凌明敏有那么点心怀嫉妒。能够捡她的钱来用,她有一种莫名的痛快感。但是听到乔穆的话后,她原本拿定主意不还钱的念头马上就动摇了。她想她还是应该把钱还给凌明敏,如果乔穆看到她主动还钱一定会给她两道赞许的目光吧?

秦昭昭的想法还没来得及付诸于行动,又听到凌明敏说:“如果是本班的同学捡到也要看是被谁捡到才行。比如叶青或是乔穆你们捡到肯定会主动物归原主,但有些人就未必了。一百块钱毕竟不是小数目,像眼皮子浅的人捡了肯定会昧下了不还。”

最后那句话仿佛一个无形耳光扇在秦昭昭脸上,她猛地用力咬住下­唇­。是,她眼皮子浅,捡到一张百元大钞就舍不得还。但她不相信,假如易地处之,凌明敏处在她的身份位置上又能表现得有多好?

这一百块钱,恼羞成怒的秦昭昭决定无论如何不还给凌明敏了。

凌明敏丢了钱,班长来收校服费时她歉意地笑:“明天吧,今天我带的一百块不小心丢了。”

迟到的林森正好拎着书包晃晃荡荡地经过,听后笑道:“班花,你的钱丢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要不要我先借你一百。”

凌明敏落落大方:“好啊,谢谢你。”

“不过要收利息哦。”

“你放高利贷吗?”

“我这利息不收钱的,只要……”

林森拖长声音没说下去,只是挤眉弄眼的坏笑。平时和他玩在一起的那帮捣蛋男生们哄笑着替他说:“只要摸摸小手了,亲亲小嘴了。”

凌明敏一张白净的脸迅速红透了,扭过头去她不再理睬林森。她的沉默不是秦昭昭那种忍气吞声的沉默,而是不屑一顾的懒得理会——最高的轻蔑是无言。

乔穆看着林森眉头一蹙:“这里是教室,你说话要注意一点吧?”

林森一脸无辜:“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呀,那帮坏家伙说的又不是我说的。你们几个,听到钢琴王子的话了吗,以后在教室说话要注意一点知不知道?”

凌明敏丢钱一事的议论就这样被林森的捣蛋行径给终结了。秦昭昭假想中那些搜身啊搜查之类的事根本没有发生,甚至都没有惊动班主任。那一百块钱凌明敏无所谓,丢了就丢了,明天再带钱来交校服费就是了。

下午放学后,秦昭昭故意磨磨蹭蹭走在最后,值日生都搞完卫生了。她还趴在课桌上假装写作业。

“秦昭昭你走最后记得锁门啊。”

“知道。”

教室里的人都走光后,秦昭昭马上跑去黑板那准备取出那张塞在缝隙里的一百块钱。钱塞进去容易,想取出来却比较麻烦。她用指甲抠了好几下都没抠出来,又跑回座位上打开文具盒找削铅笔的小刀,打算用薄薄的刀刃把钱拔拉出来。刚拿了小刀走到黑板前,教室门又被人推开了。她吃惊地转身一看,看见林森满头大汗地走进来。外套抓在手里,身上的背心已经完全汗透了。

“啊,还好没锁门,我书包还没拿呢。”

林森冲到他的座位前把课桌肚里的书包拽出来。动作比较急,手又没抓稳,结果整个书包掉在地上,里面装着的东西撒出大半。除了课本文具作业簿之外,有几张影碟格外醒目,封面都是搔首弄姿的三点式女郎。

林森的课桌在教室最后一排,秦昭昭又站在教室后面的黑板前,从他书包里洒落出来的东西等于就摆在她眼前。一看到那几张影碟封面上暴露的三点式女郎时,她吓了一大跳,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这……是浊是传说中的三极片?他的书包里居然有这种东西。

林森似乎也有点慌,赶紧动作麻利地把掉在地上的东西胡乱一把全塞回书包,然后抬头凶巴巴地瞪了秦昭昭一眼。她连退两步,声音细细:“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知趣的话语显然让林森比较满意,他换上一脸毫不在乎的表情:“你看见也没关系,我还怕你会去老师那里告我的状不成。”

秦昭昭双手直摇:“我不会,我不会。”

林森拎着书袋转身准备离开,没走两步又有些疑惑地一回头:“你怎么这时候还不回家,拿着小刀站在黑板报前­干­吗?”

“没……没事,我……我也要回去了。”

三步并作两步,秦昭昭赶紧走回自己的座位前收拾东西。林森也一脸懒得管她的表情推门走了。她慢吞吞地把东西全部收进书包后,确定再不会有人来打扰她了,又一次握着小刀走到黑板前,从那道窄之又窄的缝隙剔出了那张百元大钞。刀子很锋利,不慎割破了钞票,她不由展开钞票查看。正凝神查看时,身后始料未及地传来一个声音:“秦昭昭,你在­干­什么?”

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秦昭昭手一抖,钞票都失手掉了。它轻飘飘地飘向地面时,被一只手接住了,那是属于男生的宽大手掌。

“秦昭昭,我就觉得你古古怪怪的,原来果然有古怪。居然从黑板后面掏出一百块钱来了。这张钞票哪来的?不是黑板生出来的吧?一定是你藏的。你为什么要把钱藏在这?对了,凌明敏说她今天丢了一百块钱。唉呀,该不会是被你偷了吧?你偷了她的钱藏在这里是不是?”

去而复返的林森扬着那一百块钱像个福尔摩斯般作推理状。他的话把秦昭昭骇得脸­色­发白全身发抖,声音更是几乎抖得不成调:“不……不是我……偷的……是……是我……捡的。”

林森咄咄逼人:“你说捡的就是捡的,捡的­干­吗鬼鬼祟祟藏在黑板后面,一定是偷的。我要去告诉老师,秦昭昭是小偷,她偷了凌明敏的钱。”

“不是的……真的不是的……真的……真的是我捡的。”秦昭昭紧张害怕得哭了。如果坐实了“小偷”这个罪名,那她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啊!

“要我不告诉老师也可以呀,不过有个条件。”

秦昭昭如蒙大赦,满脸是泪地拼命点头:“什么条件都行,你千万不要去老师那里告我。”

天­色­已经不早了,夕阳全部沉到了地平线下,暮­色­让教室里的光线开始变得朦胧。一室朦胧中,林森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晶亮闪烁,晶亮得慑人,闪烁得令人不安。秦昭昭看不懂他眼中的内容,只是下意识地发慌。而他压低声音说出来的话让她彻底慌了:“你……让我摸一摸……我就什么也不说。”

第二天上午,秦昭昭没有去学校上学。虽然她一如既往地一大早就背着书包离开家门,却无论如何不敢踏进实验中学的大门。最后含着眼泪去了谭晓燕的学校找她。

她眼泪汪汪地诉说还没说完,谭晓燕就气炸了:“昭昭,你怕那个林森­干­什么?他有什么证据证明那张百元大钞是你偷的。你真是胆子太小了,被他一吓就乱了阵脚,你就一口咬定那是你的钱,他能把你怎么样?”

秦昭昭当时实在是被吓坏了,让林森一吓唬就唬得不行,拼命解释自己是捡的不是偷的。的确,她其实完全可以一口咬定那就是她自己的钱,林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的来着?可是当时吓破了胆,完全想不到要抵赖和否认,只是拼命辩解自己是捡而非偷。因为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五年级时的夏琴……如果小偷的罪名成立,那就太可怕了。

“你不用怕他,放心大胆地去上学。他如果真向老师告状,你在老师面前镇定一点,要求和他当面对质,让他拿出证据来。”

“我……我不敢去。”

“为什么不敢?你怕什么呀!”

“我……我昨天……还用小刀把他的胳膊划破了。”

谭晓燕始料未及地睁大眼睛:“你用刀子划破了他的胳膊,你不是很怕他吗?怎么会有胆量朝他挥刀子呀!”

秦昭昭并没有胆量朝林森挥刀子,只是他的手朝着她胸前伸过来时,她惊恐万分地一把用力推开他跑了。那时她全然忘了自己手里还握着铅笔刀,所以一推之下锐利刀锋擦破了他的胳膊。

十分难为情地,她把没说完的部分小小声都说完了。谭晓燕听得又惊又愕,惊愕过后是臭骂:“这个林森简直是臭流氓一个,难怪他那么吓唬你,原来根本不安好心。昭昭,还好你虽然平时胆小懦弱,但关键时刻不含糊,否则你就要惨了。”

谭晓燕鼓励秦昭昭勇敢大胆地上学去:“你更不用怕他了,他要是向老师告你,你也可以反过来告他对你耍流氓,证据就是你划破了他的胳膊。不过我相信他绝对不会找老师告你了,否则他自己不光彩的事也要牵扯在内。”

“可是,就算他不去老师那里告状,他也不会放过我的。他在我们班上很厉害,一般人都不敢得罪他。我这次惹到了他怎么办啊?”

“昭昭,害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越怕他他就越嚣张,人善被人欺,你要是不想被人欺负就不能太懦弱。他若再来欺负你,你就像昨晚那样朝他挥刀子好了。”

谭晓燕最后那句话,半开玩笑半认真。看见秦昭昭依然苦着脸。她用了激将法:“实在不行你就只有转学了,你愿意因为林森转学吗?”

秦昭昭想也不想地摇头,她好不容易才考进实验中学,又能幸运地和乔穆同班,她怎么能因为林森而转学呢?

下午,秦昭昭视死如归般地回到实验中学上学。书包里揣着一把水果刀,是谭晓燕给她壮胆的。她也一再在心中为自己打气:别怕,大不了跟林森拼了。

在教室门口迎面遇见了乔穆,他朝她点头一笑:“秦昭昭,你上午怎么没来上课?”

他居然注意到了她上午没来上课,秦昭昭顿时满心全是说不出的欢喜,欢喜得几乎话都说不通顺了:“我……我有……有事。”

“有事啊!班长发现你没有请假就缺席了,还以为你生病了呢。问班上有没有同学知道你家住在哪,想去看看情况。本来已经说好下午放学后让我带路去你家,现在不用了。”

“不用了不用了,我下次会记得事先请假。”

秦昭昭心中连呼好险,如果让乔穆带着班长他们到她家里来,那么寒酸简陋的屋子,她怎么好意思招呼他们呢?

社会再怎么强调人不分阶级、穷未必可耻富未必光荣之类的话,但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只要意识到自己家里的贫穷与别人家里的富裕,大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自卑感。不愿意让同学们来自己贫穷的家里做客,尤其是那些家境良好的同学。不能一言蔽之地将这种心理贬为虚荣,谁都不愿意把自己不如人的一面展现出来。

走进教室后,秦昭昭刻意地不看教室最后那一排,眼角的余光,却分外清晰地感觉到林森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锥子般扎人,让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一个下午却过得很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直到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开始有了小小­骚­动,有一张纸条在各个课桌间火力接炬般地传递着,看过的学生都会小声与周围的同学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纸条传到凌明敏手里时,她怔了怔,转过身去给乔穆看,他看得一愣:“秦昭昭?”

秦昭昭敏感地闻声扭头,正迎上凌明敏审视的目光,她把手里的纸条直接递给她:“秦昭昭,你看看这张纸条。”

秦昭昭接过来一看,全身的血一下子全都冲上头来了,整张脸涨得血红。纸条上只有一句话:“秦昭昭偷了凌明敏一百块钱,藏在黑板报后面。”

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箭一般朝秦昭昭­射­过来,她站在无数道审视的目光中,有一种乱箭穿心感。全身不可抑止地颤抖着,手更是抖得连纸条都拿不稳。她下意识地看向林森,虽然纸条没有署名,但她心知肚明是他­干­的,只能是他。他果真不肯放过她。虽然没有去老师那里告她的状,却更加可恶地用一张纸条昭告全班同学她是一个“小偷”。虽然看似无凭无据的一句话,但看过的人总会怀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而对于爱惜名声颜面的女学生来说,又是何等奇耻大辱。

林森迎着她的目光,脸上是一种“惹我你就死定了”的嚣张表情,­唇­角更是挂着一抹得意的笑。他好得意呀,他的得意让秦昭昭前所未有地愤怒。此时此刻,她所有的脑细胞都被怒火占据了。想也不想地用颤抖的双手去书包里摸索那把水果刀。书包里的东西很多,她的手又很抖,摸了半天也没摸到那把刀在哪。气急之下,她哗的一声把书包倒了个底朝天,水果刀当啷有声地落在地上。她一把抓起刀子拔掉刀鞘,扭头咬牙切齿地朝着林森冲过去……

班主任闻讯赶来的时候,教室里是一派劫后余生的场面。原本摆得井然有序的课椅像被龙卷风卷过似的歪七扭八。学生们分成两批,男生基本上都在教室外面围着惊魂未定的林森,女生基本上都在教室里面围着痛哭不已的秦昭昭。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深深Сhā一把锃亮锋利的水果刀。

班长心有余悸地向班主任汇报。简单地带过了自习课上传纸条的前半段,着重描述后半段:“……秦昭昭突然就跟疯了似的,拿着那把水果刀朝着林森扑过去。一刀接一刀地要朝他身上扎,最后一刀您看,扎在黑板上入木三分,只差那么一点点林森就险些没躲过去。这要真扎在他身上肯定没命了。她本来还想拔出刀子继续扎,我和乔穆、周子聪赶紧一起上去拦她,总算把她给拦住了。然后她就一直哭,哭个不停,谁劝也没用。”

这是当年实验中学最为轰动的一起学生打架事件。说是打架有点勉强,因为自始至终是秦昭昭在“持刀行凶”,而一惯强横的林森被她愤怒得丧失理智的行为逼得只有抱头鼠窜的份。这桩事件中校方以“恶意中伤欺负同学”的罪名严厉处分了林森,勒令他写三千字的检讨书,并且在校广播里当着全校同学作深刻检讨。除此外还把他的家长叫到学校来谈话。

林爸爸从政教处出来朝儿子脑袋上就是一巴掌,没好声气地数落:“你这小子,学习差也就算了,我从没要求过你学习成绩一定要好。但人品你可不能不好,人品差你就完蛋了。你说你在学校欺负人家女同学算什么能耐?有能耐你欺负比你高比你壮的男同学去呀!”

林森被训得灰头土脸,却半句都反驳不得。

秦昭昭——他原本还以为这个女生是很好欺负的,毕竟之前她一直表现得那么胆小懦弱。而那天傍晚他无意中发现她偷藏着凌明敏丢的钞票后,她害怕得像只小羊羔,瑟瑟发抖着直哭,反复哀求他千万不要告诉老师。

看她被吓成那样,一付任他宰割的样子,他突然触动了心里一个隐秘的念头。

上个星期天林森去二叔家里玩,和刚上初中的堂弟一起看碟片。二叔家有很多碟片,他挑了半天挑出一张赌片,因为周星驰的《赌圣》他非常喜欢看赌片。不过那张赌片一放出来他和堂弟都傻了。片头就是香艳无比的床上镜头,一男一女抱在一起一边亲吻一边脱衣服,而且脱着脱着竟然全部脱光了。他们全是头一次看这么刺激的画面,四只眼睛都瞪得老大。

二婶这时恰巧进来,一看到电视机里的内容立刻大呼小叫:“我的天,你们两个小子在这里看什么?不准再看,赶紧关掉。”

他和堂弟一起面红耳赤地溜了。走出老远还听到二婶在骂二叔:“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片子也不收好,当心小孩子看了学坏。”

从二叔家出来,林森念念不忘刚刚看到的那张碟片,记住片名上租碟店找。但那部不是什么有名的片子,几家租碟店都找不到。找来找去找不到,他于是另找了几张封面火辣的碟片,希望会有类似的镜头出现。

几张碟片背着父母躲起来一一看完,林森大失所望,空有那么香艳火爆的三点式女郎在封面上搔首弄姿,却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搂搂抱抱亲吻抚摸都只是点到即止,刚让他激动起来就没了。没劲,真是没劲。

他把几张看完的碟片带在书包里准备放学后去还,想不到会被秦昭昭看见。一开始他还有些慌,不过看她那付知趣的样子他知道她不敢告诉别人的。临走前,他觉得她的神情有些古怪,留了一个心眼去而复返,结果也发现了她的秘密。

她害怕极了,怕得全身都在发抖,拼命求他不要告诉老师。她的害怕与懦弱,让他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念头:“要我不告诉老师也可以呀,不过有个条件。”

那天在二叔家看过那部碟片后,片中女­性­□的胴体前所未有地震撼着十五岁的林森。他很想见识一下真实的异­性­身体,如果能看一看,摸一摸,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此时此刻,秦昭昭是自动送上门来的羊羔。满脸是泪瑟瑟发抖地傻站在他面前,对他提出的条件似乎丝毫没有反对的勇气。

心跳乱蹦一气,激动、紧张、刺激、期待……他深呼吸一下,大着胆子朝她走过去,伸出掌心汗涔涔的手想去摸她的胸。女生鼓鼓涨涨的胸脯,一向是男生眼中最富吸引力的部分。

手还没触上衣襟,一直呆呆站着的秦昭昭突然尖叫着用力推开他。她手里还握着那把小刀,锐利刀锋毫不客气地划破了他的右胳膊。利刃割破肌肤的痛楚痛得他赶紧低头察看伤势,而她,就趁机跑掉了。

到嘴的“羊­肉­”没吃到,胳膊上还添了一道伤,林森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秦昭昭,你——我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而现在……林森才知道当初其实应该就那样算了。秦昭昭虽然一向表现得忍气吞声很好欺负,但是——兔子急了咬起人来原来可以这么厉害。她拿着一把水果刀朝他扑过来时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势。他虽然耻于承认、内心深处却不得不承认当时都被她吓坏了。尤其是在他惊险万状避过她全力以赴的那一刀后,看着那把深深□黑板上的刀子,他后背全是冷汗。疯了,这个女生真他妈疯了。

事后回想发生的一切,秦昭昭都觉得自己是疯了。抓紧那把刀朝林森扑过去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欺人太甚,一定要跟他拼了。那一刻她完全不计后果不管代价,如果不是乔穆和几个班­干­部一起来拦她,她不知道自己还要疯狂多久。

是乔穆让她冷静下来的,他和班长一起分别抓住她的左右手,努力安抚她:“秦昭昭,别这么冲动,我相信你没有偷钱,是林森又在整你。”

她顿时就哭了,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乔穆相信她,他相信她,这就足够了。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当她是小偷,只要他不信,所有的冷言冷语她都可以视若等闲。

事实上不只乔穆一个人相信她,班主任也相信她。因为她平时一直表现得老实本分,林森却是典型的捣蛋分子,老师认定林森又在恶作剧欺负女同学。这件事以林森被校方严厉处分完结,她没有受到任何负面影响。

谭晓燕事后得知当日发生过的一切后,十分欣赏:“昭昭,你早就该这样厉害一下了。这一架可以说是打出了威风打出了志气,我想以后你们班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打架事件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班上的同学们看待秦昭昭的目光很特别,显然他们都对平素沉默寡言的她另眼相待。杨菁更是告诉她:“男生们给你起了一个外号——小宇宙。”

小宇宙,什么意思?秦昭昭迷惑不解。杨菁抿­唇­一笑:“看过《圣斗士星矢》吗?里面有句经典台词——小宇宙爆发吧,这个外号是形容你的爆发力强。”

有了“小宇宙”的外号,秦昭昭的确再没被班上的男生欺负过。林森如今等闲不近她身旁三尺范围内,出入教室都绕着她的课桌走,如避麻风病人。有男生取笑他是不是被她吓破了胆,他一脸认栽的表情:“那个秦昭昭发起疯来简直吓死人,作为一个正常人我不想和疯子打交道,能躲多远是多远。”

“你敢说她是疯子,当心她又对准你小宇宙爆发,看你往哪躲。”

后排男生们的打趣玩笑传到秦昭昭耳中,她只当没听见。她并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更不是一个容易发脾气的人,她的­性­格一向沉默隐忍,只要不逼得她太狠,她不想和任何人起冲突。这些不痛不痒的闲话怪话,他们爱说多少就由着他们说好了,她可以全当耳边风,听若未闻。

高一上学期不知不觉中将至尾声。元旦节来临时,学校搞了迎新年文艺汇演,乔穆有钢琴独奏的节日。从小学到高中,他已经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次类似的演出;从市里到省里,他也已经不知参加过多少次正式的比赛,捧回许多大大小小的奖杯。校文艺汇演的舞台上,他穿一套黑­色­西服登场,一束雪白的追光斜映在他身上,当仁不让的全场瞩目之焦点。

那是秦昭昭第一次看到同龄男生穿正式的西服。学校的男生们平时不是穿校服就是穿休闲装,十几岁的男孩子基本上不会买西服穿,即使买,也多半是买休闲西装外套配牛仔裤。而乔穆穿的那套西服完全是出席正式场合的正式装束,黑西装、黑马夹、白衬衫、黑领结。他穿起来十足十像一个西方电影里才有的少年绅士,文质彬彬,风度翩翩。

舞台上的乔穆英俊得无与伦比,舞台下的秦昭昭心跳得无以复加。优美的琴声源源不绝从他指下流出,在她耳畔低吟如诗。每一个音符都落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叩动心弦,震荡不已。

乔穆的钢琴独奏结束后,台下掌声如雷。秦昭昭几乎把手掌都拍红了,她牢牢记住了那支钢琴曲的名字——《秋日的私语》。

一开始她还弄错了,因为汉字同音不同字的缘故,光听报幕员的节目报幕,她以为是《秋日的丝雨》。文艺汇演后班上的女同学扎堆儿讨论乔穆的钢琴独奏时,她也忍不住发表了一句议论:“真的弹得很好。听着那支曲子,就好像置身在秋天无边的丝雨中,整颗心都清清凉凉。”

凌明敏敏锐地听出来了她的外行,扑哧一笑:“秦昭昭,怎么让你听出无边丝雨来了?这支曲子可不是描写秋天下雨的情景。你弄错了,《秋日的私语》是‘窃窃私语’的‘私语’,而不是‘无边丝雨’的‘丝雨’。”

一群女生们都哄笑开了,秦昭昭整张脸涨得通红,眼中几乎涨出泪潮。在教室里她强忍着没有哭,晚上回家后才偷偷躲在被子里落泪——为自己的外行和无知,也为凌明敏的内行和取笑。

寒假来临前,贺年卡满校园飞。学生们最喜欢互赠卡片,学校门口那排小店,每到逢年过节漂亮别致的贺卡总是格外抢手。贺卡的花样很多,有音乐型的;有立体型的;有­干­花型的……形形□各式各样,看得人眼花缭乱,很多学生往往一买就是十几二十张。

秦昭昭最怕这个时候,因为她没有多少钱买贺卡送同学。尤其是实验中学的同学,他们几乎都挑好的贵的买来送人,以她的经济状况如何做得到“投桃报李”?

她正发愁时,谭晓燕特意来给她送贺卡。不是一张,而是一摞别致的心型贺卡。

“昭昭,这些贺卡给你拿去送同学。”

“你哪来那么多贺卡?”

“我们班一个男生家开了一间文具店。前两天刚刚从广州进了一批贺卡,我让他拿些给我,结果他拿了好多,我就来分你一半喽。不要钱的,你就不用发愁买贺卡的事了。”

谭晓燕说到最后朝秦昭昭眨眼一笑,她便明白她是特意为她解燃眉之急来的。心中大是感动。初中同窗三年,没有谁比谭晓燕更明白她每年此时的为难。如今虽然已经不在一起了,她还是想到了她的为难,并用她的方式帮助她解决这个难题。教她如何不感激?

谭晓燕送来的那摞贺年卡真是解了秦昭昭的燃眉之急。她一一回赠了那些送过她贺卡的女生后,开始为如何送贺卡给乔穆而再三思量。

班上男女生之间互赠贺片的人其实很多。这个年龄的男生女生都对异­性­有着朦朦胧胧的好感,几乎每个人都有比较要好的异­性­同学。一般情况下,都是和坐在前面或后面的男生或女生关系更加密切。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经常在一起密切接触的人更容易彼此亲近。

秦昭昭和坐在她身后的那桌男生关系却很普通,鲜少交流。而班上其他男生就关系更淡了,基本上没有交流。也就是说,没有男生可以让她送贺卡——除了乔穆。

但是,她不能只给乔穆一个人送贺卡,那样未必显得太对他另眼相待。想了又想,她决定给班­干­部每人送一张贺卡。乔穆是班­干­之一,这样就不会显得特殊了。

这天晚上,秦昭昭为送给乔穆的那张贺卡究竟要写些什么想了好久好久。最终落在纸上的还是一句最简单的祝福:乔穆,祝你新年快乐!

太多太多的话,不敢说,不能说,只能道一句最简单的祝福。蕴含在字里行间的隐秘情意,那个被她偷偷爱慕着的少年可能永远都不会懂。

第二天去学校,秦昭昭意外地发现乔穆的座位是空的。凌明敏正在对班长说,乔穆的外公突发心肌梗塞,他们一家接到通知后立即星夜兼程地赶回上海去了,这个学期的期终考试他也不能参加了。

看着手里没来得及送出的贺卡,秦昭昭好失望。如果可以寄给他就好了,可惜,她没有他在上海的联系地址。凌明敏可能会有,但是她以什么理由去向她要呢?

高一上学期结束了。寒假才刚刚开始,秦昭昭就盼着它快快过完,她渴望开学,渴望开学的时候见到乔穆。那时候他肯定已经回来了。

高一下学期开学时,始料未及地,秦昭昭听到一个令她伤心无比的消息——乔穆留在上海读高中了。

这个消息是从凌明敏口中传出来的,她是全班唯一和乔穆保持联系的人。

据凌明敏说,乔穆的户口其实早在初中毕业后就根据上海知青子女回沪入户政策迁回了上海的外婆家。他原本一开始就可以去上海读高中,但是他妈妈一方面舍不得儿子;另一方面也考虑到小孩离开父母寄人篱下对身心成长方面的不良影响。外公外婆虽然疼爱外孙,但同住的舅舅舅妈有自己的女儿要照顾,又怎么会愿意额外多出一个责任呢?小城各方面条件虽然比不上大上海,但在这乔家是一户受人尊重的人家,儿子也在同龄人中显得格外优秀。回到上海,重新适应新环境新生活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一个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很难独自应付下来。所以乔穆的户口虽然回了上海,但穆兰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让他继续留在小城求学,到时候再回上海参加高考好了。

她的同桌叶青听得不解:“那乔穆为什么又留在上海读书了呢?”

“因为乔穆寒假时在上海喜欢上了双排键电子琴,他留在上海主要是为了学琴。他妈妈为他特意办了内退手续,也留在上海陪他了。”

她们的谈话,秦昭昭一直耳朵竖得高高地在一旁凝神细听。双排键电子琴,她头一回听到这种乐器名字,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感觉上电子琴应该比钢琴要普通,怎么乔穆学过钢琴后又倒回去学什么双排键电子琴呢?

上课铃响了,邻桌的谈话告一段落。秦昭昭却为此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满脑子都在想着乔穆。他留在上海是为了学习双排键电子琴,那是一种什么琴?为什么要留在上海学?小城难道不可以学吗?

放学后,秦昭昭找去市里几家专卖乐器的商店,一家家挨个询问双排键电子琴。她想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琴,让乔穆为了它留在上海。可是问遍所有店铺都没有这种琴卖。有位店主告诉她,双排键电子琴又名电子管风琴,是一种体积庞大的键盘乐器,结构非常复杂,一架琴可以演奏出一个管弦乐队的效果。它的价格昂贵,只有大城市的乐器行才会有现货提供。小城太小,这么昂贵的乐器没有哪家乐器行会进货,可能三五七年都卖不出去,白白积压一笔巨额资金。

秦昭昭失望而归。难怪乔穆会留在上海学琴,这么昂贵的一种电子琴,小城都根本没得卖,更不用说会有名师指导了。上海,只有上海才能满足他的梦想与心愿。小城如何留得住他?

乔穆走了,每天早晨走进教室时,秦昭昭的目光却依然习惯­性­地留意他的座位。座位是空的,她的心也相应地空空落落。脑子里却是满的,满满当当全是他的影子。总是不由自主地想着他,念着他——他在上海还好吗?那里的方言他听得懂吗?那里的饭菜他吃得惯吗?那里的气候他适应吗……

乔穆去了上海,上海因此成为秦昭昭高度关注的一个地方。

报纸上凡是与上海有关的报道她都会多看两遍;买东西时看到上海制造的标签总有无端端的亲切感,倘若是负荷得了的价格一定毫不犹豫买下;每天新闻联播后的天气预报,她都会注意上海的晴雨气象……

最最令她关注的,却是凌明敏——因为唯独她有乔穆切切实实的消息。他时常会从上海寄信给她,她看过后经常会和叶青谈上几句他的近况。每逢此时,秦昭昭的耳朵都灵敏得如同雷达般捕捉着旁边那桌轻言细语的交谈。

从她们的交谈中,秦昭昭得知乔穆的外公已经病故了。他外婆遭此打击身体明显不如从前,他舅舅舅妈既要照料小的又要照顾老的,所以乔穆留在上海后没有住进外婆家,穆兰另外租了一套两居室和儿子一起住。除了做一位尽职尽责的陪读妈妈照顾儿子的生活与学习外,也时常回娘家探望母亲。他爸爸有时间就会去上海看望他们呣子俩。等等等等。

秦昭昭用心听着、用心记着。只要事关乔穆,无论巨细,她都会不由自主地牢记在心,不想忘,不能忘。

春光明媚的日子,学校照例组织了一年一度的春游,要求每个学生交十五元的春游费。

如果乔穆还在实验中学,秦昭昭会很乐意参加春游。能和他一起在同样的时间,走过同样的路,去到同样的地方——春花烂漫的林野。纵然不能并肩偕行,只能悄悄地跟在他身后,也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但他却不在这里,远在千里之外的上海。所以她都不想参加,不如省下十五块钱好了。

秦妈妈却坚持要她去:“去,同学们都去就你不去怎么行,家里就差这十五块钱嘛,别让人家瞧不起。”

秦昭昭家这段时间来的经济状况有所改善。国营的长机厂虽然半死不活,侥幸没有下岗留在岗位上的职工们连续几个月发不出工资,但市里大大小小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私营企业却大都经营得风生水起。有家私企机械厂的老板特意来长机挖技术娴熟的下岗工人,秦爸爸和他那帮老工友们求之不得地一起投奔去了。虽说是私营厂,却比国营厂还更能每月准时开工资。尽管医保社保这些方面不管,秦爸爸也知足了:“每个月能有固定收入就很好了,总比打零工有一天没一天要强。”

秦爸爸也意见一致地要女儿去。如此,便还是去了。虽然经济条件方面她和班上很多同学相去甚远,但也要尽力做到随大流。

春游其实对秦昭昭已经没什么吸引力了。大巴车上的热热闹闹,落在她耳中全是嘈杂吵闹。上车没多久,同学们就开始了零食大交换,什么话梅饼­干­糖果薯片海苔巧克力牛­肉­­干­鱿鱼丝等满车飞。吃得差不多后,男生们开始凑在一起打扑克牌玩游戏机;女孩子们就在一块听随身听或聊天。秦昭昭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在满车喧嚣中安静得如同不存在。

目的地抵达后,­精­力旺盛的一帮学生们争先恐后冲下车。秦昭昭顺着人流走,不紧不慢,不疾不徐,随大流。

这次的春游是去郊外爬山。爬山过程中,不少男生向他们中意的女生献殷勤。每个女生的魅力指数在此时有着再鲜明不过的体现,谁是白天鹅谁是丑小鸭一目了然。

作为班花的凌明敏,魅力指数居高不下无人能敌。好几个男生目标一致地走在她身前身后,道路稍稍崎岖一点的地方,七八双手争先恐后伸出来:“我拉你吧!我拉你吧!”

她微微一笑,礼貌中蕴含着一丝高傲:“谢谢,不用。”

林森也跟在她身旁嬉皮笑脸:“班花,乔穆去了上海你会不会很寂寞?今晚我请你看电影吧,《泰坦尼克号》,去不去?”

他边说边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电影票,在凌明敏眼前一招。

这一年的春天,好莱坞大片《泰坦尼克号》登陆中国市场,迅速在整个神州大地掀起了一股影像热潮。电视广播杂志报纸,几乎所有媒体都对这部电影进行连篇累版的醒目报道。巨幅海报不只悬挂在电影院前,连校门口的商店都进了不少海报呀画册呀男女主角照片之类的商品,每天都有学生三五成群地来挑选购买。商场里,很多大大小小的商品都印着男女主角的照片。像凌明敏今天背的那个小背包,正面就是杰克和露丝在船头展开双臂作飞翔状的经典剧照。《My heart will go on》更是唱彻大街小巷。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一部电影如此声势浩大的宣传造势。自然是未映先红,而上映后更红,红得发紫。街头巷尾人人都在热议这部电影,一时间人们都以看过《泰坦尼克号》为荣,没有看过的人简直就是跟不上时代了。

凌明敏头一扭不理他,和她走在一起的叶青笑:“木木,明敏已经看过《泰坦尼克号》了。”

“看过也可以再看啊,听说在上海这部电影上映时有人连看十四场呢。像班花你这样通身文艺细胞的女生起码也要看个两场吧?”

“明敏就算要看两场,也不会跟你去看的。木木,你还是另找别人吧。”

林森无所谓地转移目标:“叶青,那我找你一起去看好了,赏不赏脸?”

林森如今已不再是刚开学时那个只知道对女生恶作剧的捣蛋鬼了。他开始喜欢和女生套近乎,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女生。没有很明确的目标,就如同蝴蝶喜欢追逐每一朵鲜艳的花。

“如果我不赏脸,我的课桌里会不会也爬出一条四脚蛇?”

“当然不会,像你这么美丽可爱的女生,我怎么会舍得用四脚蛇吓唬你呢。”

叶青的脸微微泛红:“我……我也看过了。”

“看过了就再看一遍嘛,那个子曰什么来着,对了,温故而知新。”

林森只顾缠着叶青说话,没注意看脚下的石径。石板路缝里有青苔,一个没留神滑了一下,他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幸好人没摔着,夹在指间的两张电影票却飞走了,被一阵山风吹到石径旁斜坡下的密林中。

“哇,不是吧,我的票啊!”

站在石径旁,林森伸长脖子朝着坡下的密林看,考虑要不要下去捡票。这时已经爬到了山势陡峭的地方,如果离开石径去斜坡下捡票有难度。一来地势比较陡;二来石径外的荆棘灌木丛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没有空隙的绿­色­海洋,根本没有林间小路,又有藏蛇的可能­性­;而且票也不知具体落在何处,下去找很麻烦。

叶青和几个在场的同学都异口同声劝他不要去找,倘若运气不好被蛇咬了或是不慎滚下陡坡就得不偿失。林森也决定放弃,不就是两张电影票嘛,反正是老爸从单位拿回来的,又没花钱。丢了就丢了,何必披荆斩棘地去荆棘丛冒险。

林森叶青他们一群人继续往山顶爬。在他们身后,秦昭昭定住脚步,随便找一块山石坐下来,推说休息一下再爬。等落在后面的同学们都陆续超过她,身影消失在前方的山道拐角处后,她一个人悄悄朝着陡坡下的丛林去了。她想去捡林森不要了的那两张电影票。

《泰坦尼克号》这部电影秦昭昭一直很想看,但票价实在太贵了,一张要卖三十块。小城的电影票平时也就是五块十块,这个三十块的票价简直堪比天价。如果让她在校食堂吃荤菜,可以吃十几二十份。既然林森丢了这两张票不愿意下去捡,那她捡了去看好了。

秦昭昭大着胆子走进丛林深处,眼前是一片眼花缭乱的绿,恣肆横生的茂盛植物如墙一般四面八方围住她。明晃晃的大阳当空照耀,地上却没有她的影子,她像一朵小小的蒲公英,被无数深绿间浅绿的枝与叶淹没。看似温柔的绿,却蕴含着隐秘的暴烈。荆棘的刺细如针尖,在□的肌肤上一擦一道细细血痕;灌木丛的枝芒一簇簇掠过前进的双腿,有些锋芒能透过牛仔裤刺痛她;最需要小心­祼­出泥土的山石,上面覆着一层厚厚青苔,一不留神踩下去,在这样的陡坡上摔倒,人会摔成滚地葫芦,搞不好就顺着山坡滚进山峡去了,不死也要送掉半条命。

在这片绿­色­海洋中,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细心寻找,终于找到了那两张粉红­色­的电影票,如花朵般分别挂在两簇相近的绿叶枝头。抬手拈下时她心里高兴极了,这场春游,它们可谓是最意外的收获。

有了两张意外收获的电影票,春游结束后,秦昭昭家都顾不上回就兴冲冲地跑去找谭晓燕,准备约她晚上一起去看电影。她却不在家,谭爸爸说她上同学家玩去了,要吃了晚饭才会回来。彼时的学生不像现在大都有手机,谭晓燕不在家就联系不上。电影票是六点半的,等她吃了晚饭回来是肯定赶不上了。

就这样浪费一张电影票太可惜,秦昭昭想了想:“谭叔叔,你告诉晓燕明天早晨七点在南丰桥等我,我找她有事。”

傍晚秦昭昭提前去了电影院。电影院门口热闹非凡,卖票的窗口摆着票已售完的牌子,却还有很多人怀着希望在等退票。她把那张多余的票拿出来退,好几个人围着她要买,三十五、四十、四十五、五十地往上加,最终五十块卖给了一个戴眼睛的青年。她把钱小心地放进口袋里,准备明天拿给谭晓燕,让她自己来买票看。

电影还有五分钟就要开演了,秦昭昭卖了票后先去了一下厕所,再抓紧时间进场。场内已经熄了大灯,只有银幕格外雪白耀眼地挂在前方,满场唯见密密麻麻的人头,过道上的加位都坐满了,真正是座无虚席。这个市电影院她从没来过,都不知道要如何去找座位。没头苍蝇般地乱转了半天,最后是检票员看过她的票后打着手电筒帮她找到了座位。那已经是整排座位中的唯一一个空位了。

秦昭昭坐下时,看到座位右边就坐着买她票的那个眼镜青年。左边她下意识地也看了一眼,一看顿时呆住——坐在她左边的人竟然是林森,他正满眼惊讶意外地瞪着她。

始料未及的遇见,秦昭昭呆了,林森也愣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天后,他先回过神来:“你……怎么坐在这?”

秦昭昭的脸顿时红了,她万万没想到林森还有一张跟这两个座位连号的票。原本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捡的票,现在却在电影院和他遇上了。他不是笨人,应该很快就会猜到是她捡了他的票。

秦昭昭不知道,林森的爸爸从单位拿回了三张票。原本打算一家人一起去看的,但这天领导临时要用车他来不了,他不去林森的妈妈也就不想去了,这样林森就独享三张票。他原想趁着春游在全班女生中特­色­一个能一块看电影的目标,偏偏不巧失手丢了两张票。没法子,只能一个人来看了。

两个座位紧密相连,秦昭昭面红耳赤窘迫无语的样子被林森尽收眼底。他顿时恍然大悟——显然她是去捡了他丢的那两张票。那片陡坡她竟然也敢独自下去?这个“小宇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老天,秦昭昭你胆子还真大,我对你的景仰之心真是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秦昭昭当然听得出他并不是真的在“景仰”她,涨红着脸没有回应。这样一种类似捉贼拿赃的场面她又能说什么呢?只是一张脸不可抑止地红上去,耳朵根都是火辣辣的感觉。本能地想走,却又舍不得。为了看这部电影她也不容易呀!就这样走了多可惜。想留,又很尴尬。

正在去与留之间犹豫不决时,电影恰到好处地开始了,解了她的围。全场观众都安静下来,林森也不再说话,扭过头去看电影。她也就在椅子上坐定不动了。

《泰坦尼克号》带给秦昭昭一种无比震撼的感觉。那种震撼感,之前从未有过,之后也从未有过。那是唯一一次,她全身心投入地观看一部电影,深深地被打动。

那的确是一部值得铭记的电影,它至今仍被称为电影史上的一个奇迹。影片中华丽壮观的宏大场面;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深刻悲悯的人文情怀;巨大灾难下人­性­的善与恶体现;都刻画得尽善尽美,而电影的配乐、主题曲、服装、道具、场景、台词等也都极具水准。电影公司金额庞大的制作投资和导演­精­益求­精­的制作手法一起成就了它的颠峰荣耀。

在这部电影中,让观众感动的不仅仅是男女主角刻骨铭心的生死绝恋,还有那些小人物在大灾难面前展现的平凡却不平庸的伟大人­性­。

当汹涌而至的海水带着死亡寸寸逼近时,船长和船员们本可以第一时间逃离危险的,却令人惊叹地坚守岗位直到最后一刻。此外还有许许多多人­性­的闪光点,譬如救生艇优先让­妇­孺先上;巨轮设计师放弃逃难在耶稣像前与船共存亡;船员把钱扔回给贿赂他的贵族;鸳鸯般相拥在一起静静等待最后一刻的老夫­妇­;自知逃生无望的年轻妈妈,以罕见的平静和与温柔哄着年幼的孩子入睡;乱成一团的甲板上始终坚持演奏音乐的乐手们……这些细节都令人不能不看得热泪盈眶。大西洋冰冷的海水虽然淹没了当时的世界第一巨轮,但人类的美德、人­性­的伟大、人道主义的高尚情­操­永不沉没。

除去种种令人感动的细节外,这部长达三个小时的电影中,最令秦昭昭震动的是出现了□镜头。杰克为露丝写生那一幕,她脱去身上的衣服□出丰满圆润的胴体。那一瞬,全场观众都不约而同地低低惊叹。一阵小小的­骚­动如风过树梢般迅速传遍整个电影院。在此之前,电影院公开放映的电影从未有过此类镜头,电影总局把关严格,引进的国外影片中凡有暴露镜头的一律“杀无赦”,也不知《泰坦尼克号》是怎么侥幸逃过这一关的。

银幕上美妙的女­性­­祼­体让底下坐着的观众们反应各异。男观众当然是激动了,有人窃笑有人低低吹起了口哨;女观众则感到尴尬;至于那些带孩子一起看电影的年轻父母们就手忙脚乱了。比如坐在秦昭昭前排的一位年轻妈妈赶紧用手去捂儿子的眼睛:“这里不准看。”

秦昭昭也很尴尬,非常的尴尬,因为她身边坐着一个同班男生。和男生并肩坐在一起看露丝的□镜头,她有一种仿佛自己赤身­祼­体没穿衣服般的尴尬感。身旁的林森也显得不太自然,他应该是很想看的,但和她坐在一起似乎又不好意思直盯着看。眼神做贼似的这里飘一下那里飘一下,最后可能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把目光落定在银幕上,口中似是自言自语:“好好欣赏吧,这是艺术。”

真有他的,居然想到扯起艺术这面神圣的旗帜来理直气壮地欣赏银幕上的女­性­­祼­体。

林森盯着银幕目不转睛地“欣赏艺术”时,秦昭昭如坐针毡,只希望这一幕快快结束。可人体绘画的镜头演完没多久又是男女主角在马车里亲热的画面,窘得她眼光都不敢往银幕上瞄了。

男观众们聚­精­会神欣赏的片段结束后,影片气势恢宏的下半场开始了。悲壮的画面一幕接一幕,女观众们陆陆续续地呜咽落泪,泪水最最泛滥的时候自然是露丝松开杰克的手看着他沉入大西洋海底的悲情一幕。秦昭昭那时已经不可抑止的泪流满面,耳中却听到林森不以为然的声音:“切,怎么可能沉下去呢?人在静止不动时应该是可以飘浮在海面上的。那么多遇难的人都飘浮在海面了,这才符合物理学嘛。”

最感人的一刻,他却说出这么煞风景的话,秦昭昭哭笑不得。

­精­彩的电影散场了,银幕上开始响起了片尾曲,电影院里恢复灯火通明。秦昭昭发现右边买她票的那个青年正摘下眼镜在拭眼睛,显然他也非常感动。哪像那个林森,那家伙来看这场电影真是糟蹋了一张票,除了“欣赏艺术”外他还知道欣赏什么?

眼镜青年注意到秦昭昭打量他的目光,扭过头朝她点头一笑:“这部电影很感人。”

“是啊。”

他们不过是简短的对话,却让林森有所误会,在她耳边嗤声一笑:“秦昭昭,这是你男朋友吗?会不会太老了一点,而且还要你想办法弄电影票,真没劲。”

对于才十五六岁青春无敌的高中生来说,二十岁以上的青年在他们眼中都已经显得老了点。

林森的话被眼镜青年听到了,他立即声明:“我可不认识这位学生妹妹,我只是花五十块钱买了她的一张退票来看电影。”

秦昭昭待要阻止他已经来不及了,脸顿时又红到耳朵根。赶紧站起来挤进退场的人群中匆匆忙忙朝外走,嘈杂人声中,她听到林森响亮的声音依然清晰无比地从后面追上来:“秦昭昭,一张票卖五十块,你可真有经济头脑啊!”

秦昭昭逃一般离开了电影院,脸一直火辣辣地烧着。不无懊恼地想,这个晚上如果没有林森的出现该多好。

第二天上学,秦昭昭提前出门,在南丰桥上等到谭晓燕,把退票的那五十块钱给了她,让她自己买票去看那场电影。

“本来昨晚想找你一起去看的,可是你偏偏不在家。浪费一张电影票太可惜了,于是我就把它卖掉换成钱。有了钱你就可以随便哪一天自己买票去了。”

谭晓燕高兴极了:“昭昭你真是太好了,我正好也很想看这部电影呢。早知道我昨天不去同学家玩了,就可以和你一起去看电影,能一边看一边交流心得体会,”

秦昭昭叹口气,是呀,谭晓燕昨天在家就好了。如果有她这个伴,她在林森面前也不会那么尴尬。

“你尴尬什么?有什么好尴尬的。那两张票是他不要了你才去捡的,又不是偷他的抢他的。你捡的票想看就看想卖钱就卖钱,关他什么事?别把他当一回事。”

因为谭晓燕一如既往地替她打气,秦昭昭在走进高一(2)班教室时表情比较镇定,只是心里还是有那么几丝不自在。尤其是看到林森时更不自在。不过他倒丝毫没有注意她,正眉飞­色­舞地和后排几个男生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林森眉飞­色­舞和几个男生们一起热烈讨论的是《泰坦尼克呈》,讨论的重点当然是“艺术”。其实他倒并不是只知道“欣赏艺术”,影片中恢宏悲壮的灾难重现画面也很撼动年轻的高一男生。不过,在正值­性­意识萌动的年龄里,最吸引他注意力的还是当数那些限制级画面。而看过这部电影的男生们也都和他“臭味相投”,异口同声地感慨露丝的身材实在太有料了,凹是凹来凸是凸,真他妈­性­感。

男生们坐在一起讨论什么事情时,大都喜欢用脏话来加强自己的观点。真他妈­性­感、真他妈漂亮、真他妈厉害等等,一种狠狠地肯定,肯定得无以复加。

他们甚至还把班上几个身材有料的女生拿来跟露丝作对比,对比的结果一致认定一个名叫冯琪的女生身材与之最相近。

在他们班上,冯琪确实是身体发育得最成熟的一个女生,也不过才十六岁,身材却已经有了非常明显的S型曲线,简直当得起“丰|­乳­肥臀”四个字。男生们为此没少在背后议论她,一提到她就挤眉弄眼。只可惜她长相很一般,而且皮肤还不好,脸上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长痘痘,据说是内分泌的什么问题,搽药打针都无济于事。男生们不免都有美中不足的叹息:“好一付魔鬼身材,偏偏没有天使面孔。”

电影《泰坦尼克号》贡献给青春期­精­力过剩的男生们的不仅仅只是露丝这个的­性­感话题。除此以外,男生们还因为电影中杰克吐口水的镜头而热衷起了吐口水比赛。

他们经常下了课就一窝蜂地涌出教室,在走廊上扶着阳台一字排开,憋足了劲朝着外面吐口水,看谁吐得远。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很恶心的比赛,教学楼前的水泥地上为此每天都是一滩滩黏糊口水的痕迹,也每天都有倒霉的人在走出教学楼时不幸成为楼上吐下来的口水着陆点。骂骂咧咧又无可奈何,上面一排脑袋谁知道哪个脑袋是肇事者的?

直到有一天,有一滩口水“吻”上了一位年级组长的秃顶,他怒不可遏:“谁——谁­干­的?”

当然不可能知道谁­干­的,阳台上一排脑袋嗖一下全部缩得无影无踪,没有谁会傻得站出来承认。年级组长气急败坏,强烈要求各班班主任好好管束学生们的不文明行为。秦昭昭他们班的班主任使出了杀手锏,谁再吐口水罚去打扫厕所一星期。学校的公共厕所多脏啊!一帮捣蛋鬼们权衡利弊后当然是选择不再吐口水比赛了。

吐口水比赛被禁止了,男生们转而模仿起杰克抽烟。其实这一点更是被校方严令禁止的,但因为他们都是背着老师躲起来抽,一般情况下不容易被发现。

一帮十五六岁的男生们初学抽烟很搞笑。都还不太会抽,却又都故作老成,极力在脸上堆出沧桑的表情,以配合嘴角不熟练叼着的那根香烟。可惜总有咳嗽声拆穿他们“老成”的假象,特别是学习从鼻孔里喷烟雾时,几乎个个都是咳嗽连连,不明就里的人听了还以为他们集体感冒呢。

尤其林森总也掌握不好一口香烟吸进去再闭上嘴从鼻孔里喷出来的方法,老是呛得咳了又咳。崔远志取笑他:“你一吸起烟来就咳得活像肺病三期。”

林森不服输,逮着时间就叼根香烟苦练“吞云吐雾功”,为此三天两头在校门口的商店买烟。有天早晨正好秦昭昭也在同一家商店买作业簿,他要了一盒烟后在裤袋里掏了半天没掏出钱来,见她在一旁付帐,就嬉皮笑脸凑过去:“秦昭昭,上回你用我的电影票卖了五十块钱,现在帮我付包烟钱行不行?”

电影票的事都过去了,林森也一直不曾提过,显然早已扔到了脑后头。不意这一刻他竟旧事重提,秦昭昭警惕地看他一眼,那一眼戒备森严,她担心他又要玩什么花样。

“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我可不敢再招惹你。这不买烟正好没钱嘛,早上出门明明揣了十块钱的也不知半路上掉哪了?你好歹也用我的电影票赚过钱,现在替我付包烟钱总可以吧?”

他既然无心生事,秦昭昭也就胆壮三分,就事论事地跟他讲道理:“我为什么要替你付烟钱?那是你不要了的电影票,我捡来看或是退票卖钱都跟你没关系,我根本就不欠你的。”

“好好好,你不欠我的,那你借我八块钱行不行?我明天就还你。”说完也不待她答复,他就抄起那包香烟转身就跑。“老板,烟钱她一起付啊。”

秦昭昭还来不及叫住他,他已经一溜烟跑掉了。无可奈何,她只好把手里那张十块钱的钞票给店老板。这十块钱原本是她买完作业簿后准备买饭票的。

林森得了那包烟,一进教室就叫上哥们几个躲去走廊尽头吞云吐雾。他很大方,每次买了香烟来都会实施共产主义。他依然学不会从鼻孔里喷烟,不由发了狠,吸完一支又叼上一支:“我就不信我学不会。”

上课时间快到了,那几个男生都吸完烟陆续进了教室。林森指间的香烟还有大半,他决定多“练吸”几口再进去。结果,十分倒霉地被政教处主任逮了个正着。

学生被抓到在校内吸烟是件要严办的事。幸好那包香烟不在林森身上,已经被崔远志带回了教室。主任把他揪到政教处严厉盘问,问香烟哪来的?是不是自己买的?他抵死不认,否则就是罪加一等。

“不是你买的,那是谁给你的?”主任的语气带有明显的诱导­性­,他打算顺藤摸瓜揪出几个不守校规的坏学生杀一儆百。

林森装痴扮傻:“没谁给我,我在地上捡的。”

主任怎么可能被他轻易糊弄过去,脸一板:“香烟是捡的?那你又是怎么点着它的?”

香烟打火机这类息息相关的东西在实验中学一律被视作违禁品,学生不允许私下携带。

林森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我捡的时候它就是点着的。”

好比在国民党狱卒严刑拷打下也毫不变节的□员,林森咬死了就是这几句话。假得不能再假,却被他说得跟真的似的。气得主任猛拍桌子:“好,我算你说的是实话。现在马上把你父母叫来,我得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儿子是怎样在学校满地捡烟头抽的。”

林森的爸爸又一次被召来学校。他在政教处呆了大半天,出来后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怒冲冲地宣布即日起冻结儿子的零用钱一个月,以示惩戒。

“我看你没钱还怎么买烟抽。”

林森这下惨了,手里没钱真是万事不便,不但不能再买烟抽,课余时连喝可乐吃烧烤打游戏机等也统统进行不了。虽然颇有几个哥们愿意替他出钱,但他很要面子,总花人家的钱他不好意思,不得不咬紧牙关准备捱过这为时一个月的“贫贱”生活。

秦昭昭不知道林森被他爸爸禁了零用钱一个月,她还一直眼巴巴地等他还钱呢。当时说了第二天就还的,可是等了好几天还没动静,她沉不住气了。八块钱在他只是一包香烟,在她可不是小数目,一个月的饭票钱呢。所以,纵然十分难为情,她还是红着脸去找他“讨债”:“林森,你那天……借我八块钱……还没还我呢。”

一提到钱林森就头大,他唉声叹气:“不是我不还你,是我现在没钱还你,过段时间再说吧。”

“啊,要过多久呀?”

“一个月吧,一个月后我就还你。”

一个月这么久?秦昭昭还等着钱买饭票呢,等上一个月饿都饿死了。林森又不是家里没钱的穷学生,还个八块钱有必要拖上一个月吗?她怀疑他又是故意在整她。这么一想,她的声音隐隐带出了怒气:“林森,你是不是又故意跟我过不去呀?”

“没有,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想再跟你过不去的意思。实在是最近很倒霉呀!”

把父亲冻结了他零用钱的事情说了一遍,林森双手一摊:“本来八块钱真是不算什么,但是现在一文钱难死英雄汉,我实在没钱还你。”

秦昭昭不死心:“那你之前就没存下一点零用钱吗?”

“我哪有钱存,我妈说我是有一个花两个的主。你就放心吧,一个月后我保证还你,我绝对不是欠钱不还的人。”

“那……你能不能先跟别人借了还我。”

“我从没跟人家借过钱,我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不就八块钱嘛,你至于这么急着要钱用吗?”

“我的钱是要用来买饭票的,等上你一个月,我都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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