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MediaLab展出了首套电脑时装。
2003年,又有人把计算能力赋予了纸张和茶杯。
而时至今日——好家伙,即便是一支牙签,也会吵吵嚷嚷地发表自己的意见,以便给喝醉了酒稀里糊涂的使用者一个合乎逻辑、简洁明了的忠告——这是一个多么热闹非凡的世界啊。
我要是再往下告诉你关于未来的一些事,你们或许会被弄糊涂了。咱们就从简单的现在开始说起吧。
话说那一天,我正在离地球表面只有3千米高的底层机动人专用步道上慢跑,打算在有生之年使我的塑胶肌肉更加有型和富有吸引力。不容否认,这是一项极为磨练耐心和跑鞋的痛苦工程。
“嘿,一个美人,看到了吗?”我的运动衣突然开口说道。
“在哪儿?”我问道。
“哎呀,妈呀,看那大腿!”帽子尖叫起来。
一时间,我的表带、手帕、衬衣领子纷纷躁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叫道:“让我看看。”
我愤愤地把这些小家伙塞回原处,叫道:“都给我老实呆着——把眼镜给我。”
一副超微薄无框架眼镜从帽沿上滑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我的鼻梁上。
我回过头去,突然间热泪盈眶,因为那儿确确实实有一个天生尤物。即使是在这个各种先锋时尚横行的时代里她的衣服也是显得极为超前的,令人神魂颠倒的曲线在柔滑的外衣下暴露无遗。她悠闲地走在栽满了法国梧桐的第5-227大道上,一路撒播下阳光和可以与飞蛾媲美的性外激素,漂亮的大腿在阳光下优雅地伸展弯曲着。
“我要得到她!”我说,知道不论什么力量都难以阻止我。我大踏步向前走去,只想着一把抱住她,向她那如梦如幻般的嘴唇吻去。
“站住!”一声断喝打断了我的遐想,“你疯了吗?”我的帽子大声斥责道,“也不撒泡尿看看你现在的形象,一件破破烂烂的运动衣,露出脚趾头的跑鞋。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冲上去,别说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就算是一个母夜叉也会给你吓跑。”
“这简直是侮辱。”我的运动衣叫道,“我只破了三个洞,有一个还在背后,凭什么叫我破破烂烂!我要求和帽子决斗!”
“得了吧你!”帽子以压倒一切的声音喊道,“我是从著名的梦幻玛丽时装工厂生产出来的,编号9215,由时装大师丹卡?尔皮亲自设计,拥有五级电脑,用不着一件只有三级电脑的穷运动衣来教我该怎么办。”
我泄下气来,问帽子:“我该怎么办?”
接下来,我以每小时70公里的速度往公寓里狂奔,试图及早履行帽子给我的忠告,考虑到我只装着适用于慢跑的机动跑腿,这个速度已经算是相当惊人。
来不及向我的公寓车道、门廊及旋转楼梯问好,我一头窜进浴室,指示大衣橱和穿衣镜立即给我提供一套适用于充满着诗情画意的浪漫场合的穿着打扮。
“我爱上一个妞啦!”我大声宣布道。
大衣橱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倨傲神情说道,他可不想在一大清早就打乱整天的计划,为了一个在街上闲逛的女人而把自己的主人打扮成一个花花公子,有时间他宁愿坐下来喝杯茶或者看看报纸。“有空的时候你也应该像我一样坐下来学点东西,”他咆哮道,“而不是上街往女人的大腿上看。”
“我说算了吧你,”穿衣镜摆出母鸡护小崽的架势嚷道,“平时需要你管教孩子的时候你上哪儿去了?现在你在干吗,当我们的小主人找到幸福的时候你却跳出来了——哦,你要知道我打小的时候起就多么多么盼望能有一位美丽的公主来陪伴我,在我的身上留下她的倩影啊!”
“她会成为你们的女主人的。”我恳求道,“显显手艺吧,伙伴们,我希望你们能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别让她把你们看成庸俗的不通时尚的服装工作者。”
我的激将法奏效了。“不通时尚?”大衣橱愤怒地叫道,“不通时尚?我要让你开开眼界,什么叫做拥有六级服装评定职称的大衣橱。告诉我那个姑娘的衣着,我要给你设计一套天衣无缝的情侣配装,无论哪个傻瓜都会看出来你们就是天生的一对。不通时尚?我要让事实把你的偏见击个粉碎!”
“我留下了她的外部影像。”眼镜报告说,“你们要我把她投射到墙上吗?”
一束光线投射到墙上,漫步在第5-227大道上的那位漂亮女郎活灵活现地浮现了出来。
镜子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啊,她真漂亮,简直就是一位贵族小姐——她有可能是个公主吗?”
“她的外衣只是梦幻卡特时装工厂生产的,不是什么高档货,我看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大衣橱以挑剔的专业眼光盯着墙上的影像说道。
“第一次约会?”穿衣镜不理大衣橱故意找的茬,热心地向我盘问道。
“还没有约上呢。”我略显羞涩地承认道。让我高兴的是,橱子里的衣物看过了那位女郎的风采后都争先恐后地要求前往赴约。
未来爱情故事(2)
“真是个美妞!我说,让我上吧,”一件风衣叫道,“我能充分显示男子汉的英姿!”
“为什么不能是我,”我的运动衣不服气地嚷,“再说,还是我第一个看到她的!”
我看中了一套缀满金片的华丽的天鹅绒礼服。
“你会吓坏她的!”大衣橱告诫说。
“可我想让她知道我是个富裕的单身汉。”
“衣服说明不了问题……”
“我能充分显示男子汉的英姿!”
“是我第一个看到她的!”
“……试试看用你的柔情和满腹才华去征服她。”大衣橱力不从心地试图用标准说教程序来打动我。
“你在开玩笑吗?”我绝望地吼道,“我要是有这些东西还要你们干什么?”
我的大衣橱和穿衣镜吵了半个钟头后,我的慢跑腿被换了下来,面皮用烧红的铁模子重新挤压成型,从内衣到内裤都换成了梦幻卡特工厂的产品,以拉近和我的梦中女郎的档次距离。镜子中最后出现的形象几乎让我掉下泪来,那是一个时髦的雅皮士和叛逆的野蛮人组成的情人混合物,还特别加上了百分之七点五的神秘杀手表情,因为穿衣镜说女孩子都喜欢有神秘感的男人。
“很好,我很满意!”我忍住热泪说道。
“我也很满意。”帽子说,它被放在了最举足轻重的位置——我的脑袋上。
帽子坚持要参与我的爱情行动,虽然它只是一顶运动帽。我也很希望在我的梦幻卡特时装中能有一个拥有五级电脑的梦幻玛丽的产品,不过这其中,我最满意的还是我的外套,它自称在说情话方面是一个呱呱叫的好手。
“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它大言不惭地夸耀道,“我配备了一个四级诗人电脑,自带超强一见二见甚至三见钟情缘定一生情话软件系统,据不完全统计,出击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二百二十三……”“这个数字有点吓人,”它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说,“可能那台搞统计的电脑出了点问题。”
这还有什么说的,我立刻抛下了那件绝望的天鹅绒礼服。
最后,我穿戴整齐,焕然一新地冲出公寓,前往第5-227大道寻觅我的爱情和幸福。
等回到第5-227大道时,我愤怒地回身想寻找一挺机关枪,一心只想杀个什么人,因为,该死的,当然啦,那个女孩早就没影了。
“你们这群混蛋!你们是故意的!我早就该冲上去泡她,结果却听你们的回去换什么衣服!”几个路人回过头来看我,在大街上对自己的外套发这么大的火可不是常有的事。
“给我找到她!”我怒吼道,“否则我就把你们撕成碎片,要不就把你们送给一个一辈子不洗衣服的流浪汉。你们这些破布片之间不是都联上网了吗?”
“这可不行,”外套断然拒绝道,“向网上漫游者打听主人的行踪是违背时装电脑联合工会道德条约的;而且,主人,我必须提醒你,我是一件价值3000元的诗人电脑时装,自带情话软件系统,把我送给别人会极大地损害你的私有财产。”
“嘿,老家伙!”我冲一个衣裳褴褛的流浪汉喊道,“过来,你想要一顶丹卡?尔皮设计、梦幻玛丽工厂出产的帽子,或是自带超强一见二见甚至三见钟情缘定一生情话软件系统的外套吗?”
“她在比尔?盖茨广场!”帽子第一个屈服了,喊了出来,“美人鱼喷水池南边第二个爱奥尼亚柱头下面。”
又一次看见斜倚在古老的罗马柱石下的那位女孩的优美体态时,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嗨,美人儿。”在休闲腿的帮助下我鼓起勇气上前搭讪道。
“闭嘴!”外套气冲冲地喊道,“你是疯了还是怎么着?”
“怎么啦?”我委屈地问道。
“哪有一上去就冒冒失失的,你想留下一个坏印象吗?”
“亲爱的……”我换了一个说法重新开口。
“噢,你这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你的词库里就没有不那么肉麻的词了吗?”外套再次打断了我。
美人儿以一种令人心碎的动人姿势回过头来,目光中充满了柔情和……不屑,“嘿,傻当兵的,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头饰抢先开了口:“你这个蠢娘们,他根本不是当兵的。依我看,他倒是个值得一泡的毛头小伙子。”
“谢谢。”我说,然后问我的外套,“现在我该说些什么?”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外套嘟囔道,“不过没关系,由10244套不同程序编写成的一见二见甚至三见钟情情话,任意组装使用足可以应付各种场合下的求爱场景——唔,第一步,你需要微笑。虽然有百分之十三的爱情从打骂和吵吵嚷嚷开始,但我肯定你不喜欢那样,不是吗?”
我尽了最大努力挤出了一个蒙派微笑。“是这样吗?微笑?”因为撇着嘴唇,我含含糊糊地问道。
“马马虎虎吧。唔,下面我们来第二步……咦,奇怪……看来你需要按一下‘详细说明’键……这是一个三重纠合的子数据库,我不能马上调出答案。”
“是吗?”我说道,把左手伸到领子里,抓住一粒暗藏的纽扣(即‘详细说明’键)猛扯了一下。
外套没有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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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爱情故事(3)
“怎么回事?”我说,又扯了一下纽扣。
外套嘟嘟地叫了一声,一本正经地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我找不到指定目录下的文件,请确认。如果还有问题,请和你的软件供应商联系──我说,你买的是正版软件吗?”
我生气地咬了外套领子一口,那儿是它的敏感地带。
“我认为你不应该把错误全算在我的头上,”外套委屈地说,“要不,我给你们念一首著名的颓废派电子诗人的新作吧……”
我决定重捡那套庸俗的说词:“亲爱的……美人儿,你愿意和我去喝一杯咖啡吗?”
“我简直无法想象你会如此庸俗透顶。”外套忍不住评价说。
“我不喜欢这个家伙。”她的金色腰带说。
“闭上你的嘴不会有人把你当哑巴。”我的忠心耿耿的帽子反驳道,“你这个风骚的、只知道看见老鼠就尖叫的人造蛇皮制成的娘们。”
于是最后,在她的头饰和我的帽子的极力怂恿下,她答应了和我去喝一杯咖啡。
即使在咖啡馆里,帽子和腰带也在不停地拌着嘴,我的外套则和她的头饰展开了一场颓废派诗人和先锋派诗人谁是第八次浪潮的领头羊之争。
与此同时,她却对我的银行户头不感兴趣,对我下个月即将出手的几笔大生意也提不起精神来,甚至连咖啡也不想喝。整个下午,她只是无聊地带着一股朦朦胧胧的、懒洋洋的神情靠在椅子上,以一种满不在乎的样子听着我失去了外套的指教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只是不时地拿她那令人打心坎里发抖的眼睛瞅瞅窗外。
咖啡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你们,要么就赶快亲个嘴儿然后去看场电影;要么就痛痛快快地把我们喝下去然后分手。你以为呆在杯子里等着变凉对我们咖啡来说是件有趣的事么?”
正是她那副对一切都毫不在乎的力量更加让我深深地迷上了她,我一次又一次拙劣而无望地用一套套庸俗的说词向她发起了冲击,结果只引来了外套的讥笑。
“我要走了。”最后她说,丝毫没有邀请我上她的床的意思。我伤心地起身付了账,将她送到门口,看来一场艳遇就此化为泡影了。
真是不巧,咖啡店外下起了一场没有预报的大雨。这情况对电脑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它们无论在背诵大百科全书方面还是在做十的一百万次幂运算方面都有极为精彩的表现,但它们共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不会游泳。雨水让我们的身上冒起了阵阵青烟,还有电子元件短路后的嘟嘟声。我们冒雨直跑了两个街区才找到一辆出租车——趁着下雨,那位电子司机还宰了我们一刀。
看来一时无望找到另一辆出租车了,我们只好挤在一辆车里,打算让司机先送女孩回她的公寓,然后再送我回家。
挨了一通雨淋后,我可怜的帽子像是喝醉了酒,闭上嘴巴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便鼾声大作。它睡着了。
我悻悻地甩着帽子上的水,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外套开口了:“喂,有人知道吗……方舟在哪儿?为什么鸽子还没有衔来它的橄榄枝?”它嘟嘟囔囔地抽了抽鼻子,开始旁若无人地呤诵起来:
难道盲荷马没有告诉你,
在二十英里深处,
寂静无声的海底上,
有一座爱情的雕像,
庄严而沉静。
伊利昂的城墙在阳光下晃动,
海伦的眼睛……
“嘿,”我说,“你是不是被水浇糊涂了?”
它继续用庄严的声调朗诵道:
看哪看哪,
我水中的爱人,
你的心跳,
在生命中流淌……
“闭嘴!”我压低声音吼道,“你是不是想死啊!”
好像是为了回答我的话,外套也提高了嗓门喊道:
死亡是什么?
有人说遥远世界的光彩,
能照亮沉睡者的魂灵——死亡是安眠。
死者思绪万千,
超过醒着和活着的人们。
啊,我凝视着高高的——
“你的外套可真有点意思,这是写给我的情诗吗?”坐在一旁的美人儿庸懒地说道。
“不,笨蛋,”她的腰带昏沉沉地反驳道,“雪莱这种文诌诌的梦话就打动你那廉价的心了吗?还是拜伦说得好:
生命是一片凄凉,是狂风暴雨,地球已经腐朽,瘦骨嶙峋的人们相互吞噬,只有两片巨大的墓地在火中存留……”
我束手无策地瞪着这两位雄辩家,不知道出了什么错。
她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在咖啡屋里我已经听够了这种无聊话了,你就不能想点办法么?”
“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老老实实地承认。
“把你的外套脱下来,扔到副驾驶座去,我也会把腰带扔过去,然后我们让司机把隔音板升起来,行吗?”她提议道。
我勉强同意了。
于是,我除下了我还在喋喋不休的外套,扔到了车厢前面。而她也解下了讨厌的说个不停的腰带——噢,噢,我的天哪,我从来没有想过她除下腰带后会是那样的,而她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男人的塑胶肌肉——不可思议但是自然而然。事情终于就那么发生了,就像一定会在两个青年男女中发生的一样。我扔下外套,抓住了她的手。她的眼睛黑黑的,身子又光滑又年轻……那根本就不能怪我们。
未来爱情故事(4)
现在,美人蒂丽成了我的妻子,她也是穿衣镜的宠儿和公主,甚至连大衣橱也很喜欢她,因为它的肚子里很快装满了她的华丽花哨的衣服。瞧啊,这就是人类在那个不再孤独的岁月里有可能发生的爱情故事。
我很感激帽子,感激我的穿衣镜,感激我的大衣橱,甚至还感激那件现在还在情话绵绵的外套。真的,我也很感激蒂丽的腰带,要不是它太啰嗦的话,也许我和她之间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如果不是从那以后它还在说个不停,现在它就不会躺在和它媒人身份不相称的黑暗阁楼里。
孑然数身(1)
这个故事也许应该从半年前那个圣诞之夜说起,那时候毕业的日子仿佛还很遥远,我和一大帮喝得半醉的同学在“潜水艇”迪吧里狂欢。那家酒吧由一个阴森下沉的楼梯井以及一条长长的画满了花哨图案的地下走廊而得名。与世隔绝的环境每每使人把一切烦恼抛到脑后,嘈杂的音乐和灯光就像流水一样掠过人们的耳畔,要不是阿理的出现,这会是一个惬意的夜晚。
阿理走进酒吧时,带着一种引人注目的沮丧,就像一座黑幽幽的栖满乌鸦的哥特式教堂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一组色调明快、光彩华丽的格雷夫斯建筑前一样。
阿理在我们学校是个无人不知的人物,据说他曾是某校核工程院的高材生,后来却跑到我们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里研修生物化学和微生物学——仅仅是因为兴趣——在我们这些自诩为搞艺术的学生看来这纯粹是因为发神经。
学校破格分给他一间小实验室,他的小屋离建筑系馆不远,是个熬夜画图的好地方。本来这些理论家们木讷呆板,不抽烟,不喝酒,不留长头发,总之毫无艺术细胞,根本不值得我们折节下交。可是为了在交图前能有个熬夜的地方,我们却不得不经常跑去拜访他。这么着熬夜的时候一多,大家也就马马虎虎熟络起来了。
“啊呀呀,”我带着满脸故意夸大的惊奇迎了上去,“大科学家,怎么也有空赏光这种地方?”
乍一看见熟人,他的脸变得通红,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发现了一样。
“来这儿喝酒还是跳舞啊?”我问道。
他嘟囔着四处看了看,仿佛有点不知所措。
“这么说,是第一次来?”我不怀好意地把他拉到吧台前坐下,“得了,我也有点蹦累了,咱们聊会儿吧——老板,来两瓶百威!”说实话,我是想把他灌醉了乐一乐。
他怀疑地注视着大口玻璃杯里澄清透明的黄|色液体,好像在计算气泡数量,然后像喝硫酸一样闭上眼睛猛灌了一口。
有戏。我暗自乐道。“嗨,老兄,你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我故作同情地问他。好家伙,这话好比碰开了一个装满了牢骚的潘多拉盒子,阿理突然颠三倒四地冲我诉起苦来。
“老兄,哪儿还敢去招惹什么麻烦事啊,平时这些事儿就忙活不过来了……明年4月份就要中期考核了,可我连研究课题都还没有找到……体育不过关还要重测,可我哪有时间锻炼……屋子漏了两天了也没空补……最烦人的是《立方光年》的主编还不断向我约稿,嗯,你知道他这个人……”
“是呀,是呀,”我深有感触地点着头,“被这家伙缠上了……不过我们还是别谈他了……这酒吧就是他开的,里头常有一些怪怪的人……”
阿理吓了一跳,有些吃惊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嗓门说:“……就这样,小佳还怪我不肯陪她。”他愤愤地摊了摊手,不吭声了。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心里算明白了一点,“老兄,你看起来真够糟糕的。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你也应该找个人来帮帮忙啦,朋友不就该互相帮忙吗?你的研究课题一般人搞不懂,不过小佳嘛,长得那么迷人,会有很多人愿意帮你陪陪她的——我早就知道有几个人盯着她了。”
阿理涨红了脸,急败坏地冲我嚷道:“你算是什么朋友,人家遇到了麻烦,你却在那儿说风凉话。”
看来他满腔怨气都要倒在我的头上,想起期末将至,熬夜的季节即将来临,我连忙改口:“等一等,别生气,我还有一个主意……弄个克隆人来,怎么样?不,不是开玩笑。最近克隆绵羊的事不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吗,连看主楼的那个老头都吓得不敢吃羊肉了,他还以为克隆绵羊和克雅氏疯牛是一回事呢。”
谈话一涉及到科学问题,阿理仿佛一下来了精神,“弄一个克隆人,你是说复制一个我吗?”
“没错,就是这样!”我为自己的绝妙主张所打动,还因为每次喝完酒我都喜欢说话,于是开始滔滔不绝地发挥了起来,“你想想,那些个单胎动物,不对……你们叫什么来着,单细胞生物,它们觉得忙活不过来的时候,就克隆一个;再不行,就再克隆一个……从39亿年前一直克到现在,相当于活了39亿年啦——你们研究所不是什么设备都有吗,干脆也把自己克隆那么一下,搞不好也能尝尝长生不老的滋味哩。”
阿理的眼睛在眼镜片后闪着光,我们互相拍着肩膀,哈哈大笑,好像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那天晚上我一直没搞清楚到底把阿理灌醉了没有,因为我自己也喝了不少酒,只记得我们一直坐在那儿东拉西扯,胡说八道,直到最后一曲响起。
那以后除了期末熬夜的三天外,6个月来我几乎就没见过他,酒吧里的这件小事也很快抛到了脑后,直到那一天,我又在校园林荫道上意外地碰上他。
一开始我几乎没有认出他来,他脸色冻得发青,但看上去精神挺好,也不顾还在下着小雨,穿着一套不合身的运动服,露出他那副瘦巴巴的身材,气喘吁吁地冲我打了一个招呼,一溜烟冲着操场跑去了。
我当时正好碰上了一点烦心事,加上把上次和他在酒吧谈的话忘了个精光,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这家伙什么时候有晨练的毛病了,据我所知,为了节约时间,他总是连早饭也省了,哪还有空出来溜弯。
孑然数身(2)
这事不值得我费脑子,我没有多想,随脚拐进了数学系和物理系之间的那片空地,想独自一人清静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冷的清晨,里面已经有了一对恋人,正靠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我自诩是个传统型的人,一向遵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古老格训,于是转身想退出来,可是一股莫名的冲动让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合身的运动套装下是那副瘦巴巴的身材,妈的,这不就是阿理和他的小佳吗?
我没有和他们打招呼,稀里糊涂地退了出来,继续低着头在雨中向前走。我强迫自己相信刚才阿理就是跑去约会的,可他明明是往操场方向跑去的,除非我一转身他就绕弯了……管他呢,这又怎么样,自己的烦心事就够多的了。
我心烦意乱地在雨中走着,不断地在这儿、在那儿遇到阿理:正在吃早点的阿理、正在整理破脚踏车的阿理、正在修屋顶的阿理……我努力说服自己这些都是同一个人,让我一早上碰到了好几次而已。最后这一切终于让我厌烦了,我开始回想最后一次和他在酒吧里都聊了些什么……好像是长生不老还是什么……对了,是说要复制一个人来帮他应付生活的压力。克隆一个人,当时是这么说的——可是这家伙复制了整整一个军团!
我飞快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个疯狂的家伙把我们两个全毁了,这种事根本保不了密,学校再看重他,这回也得好好收拾他了。本来我认为一个人一辈子不做几次出格的事也就算白活了,但是说起来这事还是由我挑的头(最近倒霉的事好像总少不了我),而再受一次处分我就毕不了业了。我拿定主意,完蛋之前得先和那家伙谈谈,也许能让他别招出我来。可是去和哪个家伙谈呢?出于某种想法,我宁愿找那个原装货。起初我想去找那个晨跑的家伙,不过后来我还是决定去找修屋顶的那一个,因为照我想来真家伙不会离开他的宝贝实验小屋的。
我来到小屋门前的时候,有一个阿理还在上面撅着ρi股费劲地铺瓦,从下面看上去活像一条在屋顶上漫步的弗郎肯斯鱼*。我犹豫不决地喊道:“嘿……那个……阿理,我要找你谈谈,你能不能下来一趟?”
屋顶上的那个家伙没理我,小屋的门倒吱呀一声开了,又一个套着蓝色运动服的阿理好整以暇地端着一杯咖啡出现了,“是找我吗?”
我抬头看了一眼屋顶上忙活着的外星鱼,他还在那儿。我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和端着咖啡的阿理走进了屋里,可不能让他觉得我们建筑系的人没见过世面。
“你能保证你是真的你吗?我是说你必须是头一个你,就是说你不是后来出现的你……”虽说我还算镇定,但第一句问话显然有欠考虑,听起来像是傻瓜说的。
“你说什么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阿理把咖啡放下,满腹疑虑地看看我,“我当然就是我了。”
“老天保佑,我要找的就是你,而不是另外那些乱七八糟的复制品。”我气急败坏地说道,“不许这么看着我,我还没有表示奇怪呢——你怎么能……怎么可以……搞出这么多复制品来。我一早上就看到了九个,没准还有十几个……别告诉我没有……你想怎么养活他们?我可先告诉你,别指望政府能帮你,中国人口负担够重的了。”
“我以为你知道,我的时间总不够用,所以……”阿理解释说。
“那你也不应该克隆出这么多人出来,咱们说好的是一个!而你……还都穿着这么难看的衣服。”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是有点不太合身,好长时间没有锻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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